“李野,廠里喊你去開會,廠長樓小會議室。”
“好嘞師傅,馬上去。”
從昌北回來的第二天下午,老丁接了一個電話,然后通知李野去開會。
李野收拾了一下東西,站起來就準備走。
然后他就發現,師傅老丁沒有挪窩的意思。
“師傅,不是開會嗎?您不去呀?”
老丁笑瞇瞇的道:“是啊!沒喊我去呢!”
這時候岳玲珊笑嘻嘻的道:“李科長,去廠長樓小會議室那是開小會,人家都說了,小會說大事,大會說小事,科長您現在都是廠里的重要人物了”
李野笑罵道:“可拉倒吧!我算什么人物,說不定是喊我過去端茶倒水的呢!”
李野到了小會議室之后,發現確實是個小會,一共還不到十個人,每一個都是廠里“說了算”的人物。
大廠長和馬兆先都到了,還有管財務的,管人事的,管D員的級別最低的就是港資經理的女秘書閔蕾,以及李野這個供應科副科長。
不過開會之后李野就明白了,他是因為“管理改革”副組長的身份才來開會的。
“人都到了齊了啊!今天我們主要討論一下一分廠的事情,部里對我們做出了深刻指示,要努力創新大膽改革,
所以從今天開始,我們單位的試行改革小組,就全面投入到一分廠的建設和生產中去”
“雖然改革需要大膽,但也需要謹慎,一分廠成立之后,會實行獨立核算自負盈虧的方案.馬副經理會負責一分廠的全面工作,大家一定要大力支持”
李野悄悄的踢了踢旁邊的陸知章,陸知章也微微一笑,算是回應了李野。
聽這個意思,這一次上面的人主動插手了,要不然馬兆先也拿不到獨立核算的權利。
管良兄弟,你居功至偉啊!
要不是管良劍走偏鋒誣陷李野,上面的人還真不好下場支持馬兆先呢!裁判員不上場,那跟個球童有什么區別?
接下來的時間,李野就感受到了雙方的對抗。
“現在一分廠只有三百多人,實在無法滿足生產需求,我看是不是搞一次自愿申請,再增加些人到一分廠工作”
“馬副經理,現在工人中對管理改革的意見很大啊!前天老譚師傅他們找我們提了一大堆的意見,就差拉橫幅說我們胡搞八搞了,
不信你看看,近一千人的名單我們都擬好了,但他們不去我們也不能拿槍逼著去呀!就是這三百多人,還是我們努力協調的結果呢!”
馬兆先看了一眼人員名單,順手就收到了自己包里。
你們今天不來,可就別怪我明天無情。
“那行吧!工人的事情我們自己想辦法,但是這啟動資金也太離譜了,而且既然是獨立核算,這利潤分配也太不合理”
馬兆先的意見很大,因為一分廠不但規模縮水了,人員少、場地小、設備老,而且單位還只撥發了二十萬的啟動資金,
一分廠現在三百多人,發工資每個月也就三萬,但既然是獨立核算,那么什么水電稅務,還有生產用的車架、車身、輪轂等等配件,都要給總廠交錢。
但是這個獨立核算又“獨立”的不干凈,賺到的利潤,還要按照三方投資比例分配,中糧、港資都是小頭,原來的二汽就占了大頭。
也就是說,如果中糧和港資單獨給一分廠注資,那么就是用自己的錢養雞生蛋,但是人家躺著就能拿走大半的雞蛋。
你見過哪個獨立出去的單位,給原單位交百分之五十一的利潤的?
但是李野也理解,這是一種制約手段,就是防止一分廠“翅膀硬了”,把公婆撇下分家單過。
唉,格局小了,也太小看我了。
李野不是個小氣的人,很多好事,都是在這種斤斤計較中夭折的。
馬兆先和眾人爭論了半天,最后也只拿到了獨立銷售權,還有一個專屬于一分廠的財務公戶。
要不然生產出來的汽車交給總廠銷售,賣完了再等著總廠給你劃撥結賬,想拿捏你實在太容易了。
這筆貨款不是你們的那些車,你們一分廠的車款還都在外面賒著呢!
這豈不是跟那ATM機提一萬塊錢,結果吐出來兩萬,拿了一萬放下一萬,結果還要賠一萬差不多?
因為你拿走的那一萬是銀行的,自己的那一萬放在原地了。
“咳昂”
會議接近尾聲的時候,D辦的肖進剛開口說道:“生產上的事情都討論完了,我再說幾點思想上的事情吧!
雖然一分廠進行獨立核算,但跟總廠還是一體的,我們不能出現小鍋吃肉、大鍋喝稀的情況,不患寡而患不均,要注意團結,注意影響.”
李野瞅了肖進剛一眼,知道他肯定是找人打聽過昨天參觀昌北的事情了,如果一分廠跟昌北那樣大幅度提高工人工資,可就是破壞團結的大事。
“另外管理改革,不能是隨意亂改,我們廠的產品是部優銀獎,每一個技術方案都是經過嚴格設計考量的,
一分廠開始投產之后,不能隨便更換零部件和供應合作單位,絕不能砸了我們的招牌.”
李野詫異的抬頭看向肖進剛,總覺得這家伙是在說自己,因為現場就他是供應科的人,有更換零部件供應商的“職務便利”。
果然,肖進剛接著就問李野:“小李啊!我聽說你們昨天去參觀昌北機械廠的時候,答應了要采購他們的變速箱?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隨便決定呢?”
“我沒有決定啊!誰說我決定了?”
李野滿臉詫異的道:“我們就是在參觀的時候看到了他們的新產品而已,就算是要采購,那也要通過嚴格的競標對比之后再說,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李野的語氣,讓肖進剛有些不悅,他陰著臉道:“我們現在采用的五速變速箱,在國內是最先進的輕型變速箱,
而且這款變速箱是83年才剛剛改型裝車的,根本沒有再次競標的必要,你不能因為個人關系,就枉顧單位的利益”
肖進剛非常擅長“大帽子壓人”,隨意的就給李野扣上了一個“以權謀私”的罪名。
李野直接打斷道:“肖副主任,您這話我必須要辯解一下,我不會因為任何關系,而影響到單位的利益,
任何廠家想要給我們單位供貨,都要在產品質量、產品價格等等方面具有優勢,
昌北機械公司的變速箱承諾保修五萬公里,我才認為他們有參與競標的資格的。”
看到李野當面頂撞自己,肖進剛的火氣頓時就上來了,但是還沒等他嚴厲呵斥,馬兆先卻搶先開口了。
“肖副主任,我認為李野說的話沒錯,配件采購必須要嚴格對比公平競標才符合我們單位的利益,就說那個什么房山汽車配件廠,
他們的車燈是個什么樣子我非常清楚,因為我以前開了好多年的130,但是現在更換了車燈廠家之后,夜晚行車安全了很多,
而且我還親自去倉庫看過那批次品,真的非常驚人,這么多年來損失了多少錢”
馬兆先的語氣很平和,但卻暗戳戳的指責“你們以前為了關系給單位浪費了多少錢?損害了多少利益?還好意思在這里叨叨叨的說李野?”
肖進剛一點都不怵馬兆先,當即就道:“馬副經理,你也是老國企的工人出身,應該知道第三齒輪廠和我們都屬于一機部的單位,我們有責任互相幫助互相支持.”
在八十年代之前,國企之間是非常“講義氣”的。
這時候的國企銷售科長去兄弟單位拉訂單,可不會跟孫子似的卑躬屈膝吃喝唱跳一條龍,
那都是理直氣壯的往供銷科一坐,“你這生產計劃不給我們,我就不走了”。
但是現在改革了,情況就不一樣了。
李野冷靜的道:“第三齒輪廠能保修五萬公里嗎?”
“你們怎么能總是咬住這個五萬公里呢?誰知道昌北是不是吹牛X,他們現在是外資”
肖進剛非常生氣的呵斥李野,但是話說到一半卻意識到不對,因為現場還有一位港資的代表人呢!
港資經理的秘書閔蕾看了一眼肖進剛,冷冷的道:“不好意思肖先生,請問一下外資怎么了?
我們投入的錢是沒到位嗎?我們做出的承諾是沒實現嗎?我們有過出爾反爾不負責任不講信譽的行為嗎?”
“請問肖副主任,如果國企單位從不吹牛,那我們的投資能夠按時獲得利潤嗎?”
肖進剛說不出話來了,三家單位合資成立輕汽公司,港資的資金早就按時注入了,但是他們的錢卻稀稀拉拉的一拖再拖,
而且港資的資金到位之后,這里挪用一點,那里拆借一點,已經影響到新車的正常上市了。
港資人生地不熟的,話語權還不如馬兆先,所以陳經理早就憋著一口氣,這會兒閔蕾自然就把火給發出來了。
眼看著肖進剛被懟,老大終于發話了。
“這個問題不要再討論了,既然一分廠是試行改革,那就試一試嘛!小陸,你要總結好經驗,為我們廠以后的改革打好基礎。”
陸知章微微點頭道:“好的,我們會總結好經驗的。”
“那就散會吧!”
眾人站起來離開,而肖進剛在跟李野錯身而過的時候,給了他一個凌厲的眼神。
今天這種會議,老大是不會親自跟馬兆先兵鋒相見的,他就是老大手里的刀,可是最終卻被李野和馬兆先砍崩了口子。
幸虧還有一個陸知章,占著改革組長的位子,以后還可以爭取成為一分廠的廠長,要不然就真的無法制衡馬兆先了。
可是他們不知道的是,十分鐘之后,陸知章就跟馬兆先和李野“密謀”了。
陸知章小心的問馬兆先:“馬副經理,如果照會上說的那樣,我們束手束腳的,一時半會兒很難正常生產啊.”
而馬兆先把嘴一撇,不屑的說道:“改革改革,不改算什么改革?這廠子又不是一個人說了算,上面還有國家呢!”
得,陸主任立刻就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馬兆先得到了上面的支持,有人在給這個一分廠背書。
天塌下來有高個兒頂著,那還猶豫什么?折騰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