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婳拜見大伯。”
祈婳把自行車停好后,小跑來到朱標面前,笑著微微一福。
朱標打量著祈婳。
昔日在皇宮,溜貓逗狗,甚至牽著一只小山羊,在皇宮內,鬧的雞飛狗跳的小丫頭,如今也已經亭亭玉立了。
不過,看樣子,好動、好玩、有點瘋瘋癲癲的性格依舊沒有變。
老四寵慣縱容的緣故吧。
畢竟,幾乎全天下人都知道。
老四把妙云小妹捧在手心,妙云小妹是老四他們家的‘老大’。
而老四同時也是個女兒奴。
當然,這丫頭除了有點好玩鬧。
其他方方面面都很優秀,瞧瞧這份,面對誰都隨性自如大方的性格。
這小丫頭,跟著父皇上朝,敢在父皇的龍庭睡覺。
皇室其他三代子弟,包括他的幾個孩子,除了雄英,哪個見了他,不是謹小慎微。
他們根本做不到,祈婳這般。
錦衣衛這些年,也有匯報老四幾個孩子的信息。
信息顯示。
這小丫頭很了不得。
按理說,作為燕藩的郡主,養尊處優,高高在上吧?
可消息顯示,這小丫頭竟然毫不在意的和燕京一群底層百姓交往。
并且,據說,那些百姓都特別喜歡著小丫頭。
就連父皇都經常念叨這個小丫頭。
說祈婳孝順。
原因嘛,就是當初老四北征,這小丫頭為老四抄金剛經祈福,以至于生病。
當然,祈婳這樣的優秀性格,與燕藩民間的特殊社會環境有關系。
他沒去過。
但通過錦衣衛也能了解到。
那邊的社會氛圍十分寬松。
傳統的中原美德雖然依舊堅持,但對中原那套綱常倫理并不像中原這邊這般極端。
講孝道。
但為人子,不會一味,毫無原則的愚孝聽從父輩的建議。
提倡孩子們,和父母進行溝通,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類似這種,對中原傳統美德,不極左,也不極右的中間路線,中庸改良,在燕藩比比皆是。
而這一切的改變時間點。
就是老四剪發,并且發布《告燕藩百姓書》之后。
自從把那個違背父親意愿,剪發被打斷腿年輕人,剪發的日子,定為孝節后。
老四似乎抓住了改良傳統中原美德的契機。
從此事件后。
燕藩與大明就迅速變得不一樣,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對于燕藩的變化,其實他一直都有在觀察、關注。
朱標收斂思緒,拍了拍祈婳發頂,指著停好的自行車,笑問:“這就是自行車對吧?”
“嗯,大伯。”
祈婳點點頭。
朱標走了過去。
其他人早已迫不及待,忙跟上。
祈婳終于瞅準機會,蹦蹦跳跳來到太子妃常氏面前,一把抱住常氏,“大伯母,祈婳好想大伯母。”
常氏被嚇了一跳。
在大明,即便是母女間,也不會在如此多人,哪怕全都是家人面前,如此表達情緒。
更別說皇室了。
當然,她也知道,燕藩的社會風俗方面,如今和大明已經有不小的差別了。
更何況,這個小丫頭,一直以來就很開朗活潑。
常氏笑著,在祈婳臉頰,溺愛捏了捏,故意笑問:“想大伯母,怎么這么多年,沒回來看大伯母?是嘴上想,還是心里想?”
祈婳訕笑。
“當然是心里想了,祈婳還記得,阿爹北征期間,去東宮,大伯母給祈婳做的好吃的,教祈婳練功…”
常氏笑看著,祈婳一樁樁一件件,掰著手指頭數著,她們母女一起相處的事情,溺愛拍了拍祈婳發頂。
‘老四和妙云丫頭教的好啊。’
同時,忍不住感慨。
小丫頭訕笑,又巧妙避開,怎么這么多年不回來這個問題。
就可以看出。
小丫頭其實全都懂。
但絲毫沒有因大人間的事情而受影響。
反觀他們家的幾個孩子。
就經常說些不服氣燕藩、四弟的牢騷話。
有段時間,也不知允熥聽誰說了些怪話,小小年紀,也怪話連篇,幸虧她及時教導。
當然,這些孩子,不包含雄英。
朱標等人圍觀祈婳的自行車時。
雍鳴一群孩子趕來。
雍鳴牽著金豆子的手,走到朱標面前,鄭重作揖,“侄兒拜見大伯。”
眾人的視線,都從自行車轉移到雍鳴、金豆子身上。
祈婳只是個女孩子。
朱棣再寵,也改變不了女孩子的命運。
但面前這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卻是朱棣燕藩的繼承人,未來,會是朱棣的左膀右臂。
是以,呂氏、王美人、東宮屬官,都在暗暗打量兩個孩子。
兄弟二人的衣服,雖然瞧著有些不倫不類。
里面穿著白襯衫,聽說,燕藩就是叫襯衫。
可外面的衣服,竟然沒袖子。
總之,這種穿搭風,挺奇怪的。
可衣服版型很好,很貼合身體。
配合‘和尚頭’。
還別說,朱四郎這兩兒子,都特別英俊帥氣。
當然,也有遺傳自徐妙云和朱四郎的優勢緣故。
朱標伸手扶住雍鳴和金豆子,抬手揉了揉雍鳴留著短寸的小腦袋,“大伯雖然在大明,可這些年,沒少聽說你的優秀。”
雍鳴不像祈婳,活潑好動。
錦衣衛匯報,雖然也經常出宮玩,深入下面,和百姓交流。
但根據錦衣衛匯報的內容。
不難看出,這小家伙深入下面,并非像祈婳那樣,單純抱著喜歡、以及玩鬧的心態。
更多是去下面觀察百姓的想法。
相較于對祈婳的縱容。
老四對雍鳴的要求就很多。
雖然沒有束縛孩子,也給了這孩子極大的自由。
但每天早早去陸軍大營跑操、課業必須做完才能玩耍,類似加強身體鍛煉,以及培養自律性這些教育,老四對雍鳴,一直有要求。
雍鳴矜持笑笑,“大伯,我會驕傲的。”
朱標沒想到,雍鳴如此回答。
微微愣怔。
哈哈…
隨即,仰頭笑了。
估計是老四和妙云獨特教育的緣故吧。
這小家伙不失穩重的同時。
臉皮也很厚。
尤其是他這幅,矜持模樣說出,大伯,我會驕傲的。
更逗人。
這樣的孩子,哪怕是和一個陌生人相處,也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喜歡。
隨后,朱標和東旭、原吉等人一一交流。
交流同時,朱標也十分感慨。
老四這些學生,目前為止,都沒有從軍從政。
但很多年紀輕輕,都做出了一番成就。
搞醫學的春曉、民豐。
為燕藩制定出一套更為精準度量單位的夏原吉,為首幾個孩子,對燕藩工業發展,起到了十分巨大推動作用。
研究彈道,發現重力加速度,以及速度與加速度定理,并且,發明那種精準計時鐘表的楊東旭…
就連看似最不成器,搞戲曲,甘愿做一個伶人的楊杰。
方孝孺回來都推崇備至。
此番,還把整個劇組團隊帶了回來。
父皇已經點名了。
要楊杰率領其團隊,為他們演新編梁祝。
時間也定好了。
就在過年這幾天。
趁著即將休沐,讓朝中文武百官,都看看這個被方孝孺推崇備至的新編梁祝舞臺劇。
“四弟他們來了。”朱標感慨時,太子妃常氏低聲提醒。
朱標抬頭,視線向遠處延伸。
一隊隊風格與大明完全不同的馬車,出現在視線中。
很快,朱棣一行人的車隊抵達。
眾人視線,全都悄悄打量這些馬車,可朱標沒動,東宮眾人也不敢動。
吱呀!
其中一輛馬車門打開。
雄英率先跳下馬車。
朱樉、朱棡陸續下車后。
眾人緊盯著車門內。
一只腳邁出來。
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高大挺拔身影,從馬車內走出。
無論是還在馬車內坐著的,還是已經下車的。
眾人全都靜靜看著朱棣、朱標,兄弟二人。
一母同胞的兄弟二人,相對而立。
給人的沖擊感太強烈了。
就好像現在的大明和燕藩。
時隔多年,有太多的不同了。
差異已經太明顯了。
不過,有一點都相同,那就是,兄弟二人都極力隱藏的威嚴。
朱棣略微停頓,隨即提步…
嗒嗒嗒…
腳步聲響起,幾個箭步來到朱標面前,笑道:“大哥、大嫂。”
常氏笑著點頭。
她對老四和妙云的感激,始終沒有變過。
“回來就好!”朱標抬手拍了拍朱棣肩膀,拉著朱棣的手,說道:“帶大哥坐一坐你們這種新式馬車,父皇和母后,早在宮中等著了,咱們快點入宮。”
話中,就拉著朱棣坐上馬車。
眾人也不耽擱。
紛紛坐上其他空著的馬車。
朱樉、朱棡這回沒有和朱棣、朱標同乘一輛馬車。
他們覺得,或許大哥和老四,會借這個獨處機會,談些什么。
車隊再次啟程。
通過洪武門,浩浩蕩蕩入宮。
值守洪武門的把總,看著浩浩蕩蕩的車隊,滿臉感慨。
一名將士湊到把總身邊,嘖舌道:“俺的乖乖,燕王帶回多少新奇的好東西,把總,你怎么滿臉感慨?”
把總回神。
笑笑,“燕王沒離開大明時,我那時還和伱一樣,是一名普通皇城禁軍士卒,我見證了燕王被貶為庶人,趕出皇宮,也見證了,陛下轉變心意,求著盼著燕王,在時隔三年后,第一次入宮,更見過,現在燕藩陸軍部長譚淵他們,手持御賜金牌,在洪武門,直接把當朝三品大員捆了扔到馬車上帶走,掀起轟轟烈烈,整頓官場的運動…”
其實,他當時就偷偷想。
將來有一天,燕王會不會成為這座皇城之主。
他是希望燕王成為這座皇城之主,主宰大明。
畢竟,那時候,燕王的一些理念,就明顯偏向他們這種出身不高的底層百姓。
只是沒想到,后來燕王直接離開大明了。
事實證明,他當時雖然懵懂,但是感覺是正確的。
瞧瞧燕藩這些年的發展。
雖然沒去過,可從傳回來,傳播開的消息,也可以確定,燕藩百姓的日子,應該比大明百姓好。
可惜,他這種小人物,再推崇燕王也沒用。
大明的精英層,并不喜歡燕王那一套理念。
甚至,充滿了強烈的敵視。
這些人,才真正掌握著大明王朝。
馬車穿過甕城徐徐向宮內駛去。
朱標摸摸軟軟,帶靠背的座椅,伸手捏著玻璃上的鐵鉤,推拉玻璃。
又伸手輕輕敲擊車門。
咚咚咚…
金屬聲傳出。
好一陣后,視線才轉移到朱棣身上,兄弟二人對視,朱標指著馬車,詢問:“這樣一輛馬車,成本幾何?”
“這批馬車因為是全鐵和鋼制造,成本有點高,平均成本大概是七十兩銀子,燕藩那邊,售賣給普通百姓的馬車,因為在一些非加固部位,大量使用木料,成本就比較低,以及馬車上的皮革,改為帆布,成本進一步降低,二十兩銀子就能購買一輛。”
朱標認真聽著,默默琢磨著。
錦衣衛匯報,老四燕藩很多普通百姓家庭,都購買這種馬車,從事載客生意。
即便是最普通的馬車,成本二十兩,售賣至少得三十兩吧?
一個家庭,哪怕是向親戚朋友借錢。
買得起這種馬車。
足可見,燕藩普通家庭的富裕程度了。
至少,也有七八兩存錢,才能購買這么昂貴的馬車,從事載客生意。
大明這邊,一個家庭有七八兩存錢,都可以算是小富之家了!
只有那些擁有百畝以上土地的百姓,還得勤勞節儉一些,才能存下這么多銀子。
大明這些年,解決了百姓吃飯問題。
但并未讓百姓富起來。
兄弟二人短暫交流后,再次陷入沉默。
“皇祖父,皇祖母!”
御書房門外,朱元璋身子微微岣嶁,瞇眼探著身子,看著遠處,一個騎車的丫頭,遠遠向他們招手。
頓時高興笑了,“回來了!回來了!這是咱們家祈婳,咱最疼的大孫女!”
話中,就迫不及待,抬起,行動有些遲緩的腿,順著臺階往下走。
小宮女忙去攙扶。
馬秀英笑著扭頭,“咱們也下去。”
采綠笑著點頭,攙扶馬秀英追上朱元璋。
六部官衙前。
百官看著一群孩子,騎車風馳電掣從面前,嗖的一下,如旋風般駛過,全都驚的瞪大眼。
等祈婳一群孩子經過許久后,才緩緩收回視線。
瞬間嘩然。
“這就是自行車吧?”
“竟然是真的!”
“方孝孺沒有夸大其詞!”
“嘶,造這樣一輛自行車,得需要多少鐵?”
“鐵還是其次,宋老,你沒注意到嗎,這自行車很多機括形狀十分復雜,如果鐵匠人工敲擊捶打,這得多長時間,才能造這樣一輛自行車。”
方孝孺攙扶著劉伯溫站在旁邊,聽同僚驚訝議論,對劉伯溫低語解釋:“閣老,這些形狀復雜的機括,不是鐵匠捶打出來的,而是直接軋制而成,下官參觀過,專門為自行車廠,生產零部件的工廠,那些工廠的鋼水出來,凝固成大小不同的模型,還火紅時,就被放入水力軋制生產線上,通過幾輪軋制后,就成了自行車的各種零部件,工人們只需要把這些標準還不高的零部件,通過簡單手工打磨后,就成了標準零部件…”
朱元璋聽取了朱棣的建議。
沒有廢除相制。
選擇增相。
劉伯溫是大明新內閣的首席閣老。
統領大明內閣。
如今,劉伯溫已經被朱元璋封為忠信公。
劉伯溫和湯和,是唯二,大明后期晉升國公的文武。
朱元璋在大明江山徹底穩固后,對劉伯溫、湯和進行了補償。
當然,也是他們理所應得的。
劉伯溫滿頭白發,身形瘦小,岣嶁,聞言,微微點頭,蒼老的聲音響起,“這回,說什么,我也要去燕藩看看,再不去,恐怕就沒機會嘍。”
方孝孺看著劉伯溫滿臉鶴斑的蒼老面孔。
聞聲,不由有些傷感。
這位雖然也是從舊世界走來,算是一個老派人物,做事主張小步快跑,反對激進。
但絕不能把這位,歸入保守腐朽一類。
這些年,雖然對雇工身股制從不發表意見。
但一直對朝中,他們這些勢單力薄的革新派予以回護。
同時,大明的鄉土村社能穩而有序,全面推及天下。
此老功不可沒。
正是此老運籌帷幄,步步為營。
才實現了鄉土村社,在大明如此廣袤復雜的土地上,生根發芽。
他去燕藩。
就連燕王都對此老推崇備至。
但任誰都能看得出,這位值得他敬仰,并且作為榜樣的閣老,真的老了。
時日無多了。
沒有此老的庇護,未來,等待他們這些革新派的,會是什么?
方孝孺收斂繁復思緒,笑道:“閣老,你要是能去燕京看一看,燕王肯定很高興,之前下官去呂宋,與燕王提及閣老,燕王對閣老可是推崇備至。”
劉伯溫笑了,“能讓燕王推崇,夸贊幾句,我這個老家伙也挺自豪…”
“來了!”
有人忽然輕呼一聲,打斷劉伯溫的話。
劉伯溫、方孝孺扭頭…
嗒嗒嗒…
馬蹄嘚嘚中,一輛輛門開在旁側,奇特的馬車,從面前經過。
透過掛著薄紗的玻璃車窗。
眾人隱約都看到了,和朱標相對而坐的朱棣。
許多敵視朱棣的人,一時間,神色十分沉凝。
盡管只是朦朧一瞥。
可這個人,給大家造成的壓力,依舊很大很大!
因為看到朱棣的緣故,一群人連新式馬車都忘記了。
劉伯溫視線跟著朱棣所在馬車移動。
如果不是這位王爺,在洪武八年插手相救,恐怕,就沒有現在的劉伯溫了。
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就是無法報答這位的救命之恩。
所以,這些年,他兢兢業業,將其鄉土村社理念,推及整個大明。
如此如履薄冰做這件事。
并不是報答陛下的知遇之恩。
而是報答這位王爺的救命之恩。
他很清楚,這位王爺,十分希望中原變的更好。
可惜,數千年歷史傳承至今。
積累了無數的文明智慧。
也留下了太沉重太沉重的包袱。
這樣的包袱,需要大毅力、大智慧者,才能破除。
若是再給陛下二十年,給他、李善長二十年時間。
君臣聯手,或許能破除數千年歷史形成的沉重包袱。
可,老天不會再給他們二十年光陰了。
說實話,能在有生之年,在大明廣袤復雜的土地上,完成鄉土村社,他都很欣慰了。
一代人,做不完幾代人的事情。
他現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去燕藩,看一眼,丟下數千年傳承形成的沉重包袱,輕裝上路,發展起來的燕藩,到底是個什么樣子。
燕藩,肯定會是中原的未來。
大明的繼承人,必須追尋著燕藩的腳步前進。
如果抵觸。
必然會被民心所拋棄!
“喂。”同樣耄餮之年,蒼老的李善長不知何時出現在劉伯溫身邊,用拐棍輕輕碰了碰劉伯溫腳后跟。
劉伯溫扭頭時。
李善長提議道:“別在這里看了,咱們兩個老家伙,湊過去看看如何?”
陛下肯定會給他們這個面子的。
世事無常啊。
他和劉伯溫,年輕時相互較勁兒,誰都不服誰。
劉基這老東西還好,爭強好勝之心不強。
他則真的是與劉伯溫,爭斗了大半輩子。
誰能想到。
老了老了,竟然成了知己。
劉伯溫點頭,“好啊,一直以來,都是你這老東西占便宜,今天,我也占一占你的便宜,你家小子,可是駙馬。”
御書房外,闊地上。
“起來,起來…”
朱元璋笑著催促,以祈婳、雍鳴為首,跪在面前給他請安的孩子們,“再不起來,咱可就生氣了!”
雍鳴沒有聽從,只是靜靜跪著。
朱元璋催促中,無意間看到遠處行駛而來的一隊隊馬車,微微抬頭,佝僂著身子,瞇眼打量著。
身子微微顫抖。
攙扶的小宮女察覺,驚詫之色一閃而逝,忙低頭。
心中小聲嘀咕,‘看來宮中姑姑們說的,全都是真的,燕王殿下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和分量很特殊。’
陛下一直以來,都是充滿威嚴的。
她從未見過陛下的情緒,如此壓抑不住外露。
以前就總聽,年長,卻不愿出宮,留在宮內的姑姑們私下議論。
說什么。
陛下心中三個人最重要。
娘娘、太子、燕王。
甚至有些姑姑斷言,燕王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超過太子。
當時,她對這種論述,持有懷疑。
她入宮時,燕王已經離開大明了。
她覺得,如果燕王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超過太子,怎么會離開大明,去兇險的大海闖蕩?
如今看來,還是早些年,見過燕王的姑姑們,對陛下和燕王這對龍父龍子的關系,看的更加透徹。
一輛輛馬車在跪倒一片的孩子們身后停下。
整個闊地,靜悄悄一片。
朱樉、朱棡、觀音奴、晉王妃謝氏等人紛紛下馬車,默默看著。
朱棣打開車門。
默默深吸一口氣。
抬腿走了下去。
父子二人相隔著孩子們對視。
朱元璋瞇眼看著,眼眶瞬間變紅。
抬手,催促:“鏡子,咱的鏡子!”
小宮女忙把掛在脖子上的放大鏡遞到朱元璋手中。
朱元璋手顫抖著,緊緊握住鏡子,放到眼前,調節著距離,試圖看清楚朱棣。
朱棣不知道老頭子有沒有看清他。
可他卻看到,放大鏡把老頭子的左眼瞬間放大的滑稽模樣。
不由笑了。
扭頭,看向來到身邊的徐妙云,握住徐妙云的手,夫妻二人,快步走了過去。
來到朱元璋、馬秀英面前。
朱棣撲通一聲跪倒:“不孝子朱棣,拜見父皇母后!”
話音響起,以額觸地。
朱元璋手持放大鏡,彎腰看著,一滴水突然滴在鏡子上。
忙抬頭,轉身,一邊用衣袖胡亂擦著眼角,一邊用腳輕輕碰了碰朱棣,“滾起來吧!你孝順的很,好幾年沒回來了,咱以為,咱閉眼后,你才會回來!”
朱棣帶著徐妙云以及孩子們,匍匐跪著,任由朱元璋老小孩撒氣。
后面。
晉王妃謝氏站在朱棡身邊,唏噓低語:“從小我就經常見父皇,這是我第一次見父皇流淚。”
朱棡默默點頭,用只夫妻二人聽到的聲音,低語:“老四在父皇心中分量很重,比大哥都要重!至少,后來就是如此,咱們家老頭子是個很理智的皇帝,要是換個皇帝,咱們大明的儲君,可能早換人了。”
皇子們都如朱棡夫婦,與發妻站在一起,一邊看著,一邊低語唏噓議論。
馬秀英眼中噙著淚水,彎腰扶著徐妙云,“丫頭,快起來,快起來!”
朱元璋轉身,微微彎腰,沒好氣用手中放大鏡,在朱棣腦后敲了敲,“還不快點滾起來,真要爹這把老骨頭扶你起來?”
朱棣起身同時,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雍鳴、祈婳、春曉她們這才跟著起來。
朱棣站直后,笑道:“兒離經叛道,擔心爹生氣,這不,回來后,話都不敢說,馬上跪著,兒斷定,父皇肯定會心軟,原諒我這些年離經叛道的不孝之舉。”
朱元璋笑哼一聲。
混賬東西,在故意搞氣氛。
朱元璋手持放大鏡,靠近朱棣,仔細端詳著,伸手摸了摸朱棣的寸頭,點點頭,“瞧著就好打理,清爽,不錯不錯。”
百官跟著劉伯溫、李善長,厚著臉皮靠近,恰巧聽到朱元璋評價朱棣的頭發。
許多人,臉色都不由變了又變。
在數百雙目光注視下。
朱元璋抬手,輕輕拍著朱棣臉頰。
“這么大的人了,怎么還沒蓄須?”
朱棣感受著朱元璋干瘦的手,看著昔日,挺拔如松的身影,如今佝僂著,都沒他高,心中不由有些難受。
強忍難受,笑道:“蓄須打理起來太麻煩了,吃飯沾米粒,所以就沒蓄。”
“沒蓄就沒蓄,沒關系,什么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這些迂腐老觀念,早該扔了,長毛的混賬混蛋,照樣比比皆是…”
朱元璋笑罵著,百官中,許多人臉色都十分尷尬。
怎么都感覺,皇帝是罵自己。
朱元璋根本不搭理百官,用放大鏡,打量著朱棣的衣服,伸手摸了摸領口的紐扣,“木質的?”
“父皇,這是用椰子殼制成的,耐用,打磨光滑,木紋也十分美觀,染色性好,根據不同顏色的衣服,可以很好的把這種椰子殼制成的扣子,染成合適的顏色,呂宋那邊椰子樹特別多,村里百姓,買一臺手工研磨機,日常休息時間,農閑時間,都能隨時隨地做一些,積少成多,滿足紐扣需求同時,百姓還能賺取一些額外收入,尤其是一些干不動重體力活的老人,就做點扣子,就能減輕子女為他們養老的負擔…”
“是啊,是啊。”朱元璋連連點頭,“人老了,就百無一用了,咱們大明提倡孝道,可真正每天拼命才能活著的普通百姓,如何能好好盡孝?很多人不孝,不是真的良心壞了,是真的沒能力,事實證明,你在呂宋做的更好,百姓生活容易,就連老人,都能從事其他事情,人老了,不會覺得自己沒用了。”
朱元璋說著,捏著朱棣的衣袖袖口,“咦,這種布料很奇特,比你們在土橋村弄出來的那種勞動布薄,但是好像比勞動布更筆挺。”
“父皇,這是帆布,用棉花和麻混紡的…”
朱元璋就朱棣的穿著,都詢問了好久。
令許多人暗暗心驚。
“走,帶爹看看你帶回來的好東西。”朱元璋抓住朱棣的手,就往新式馬車走去。
朱棣為朱元璋介紹了馬車。
詳細介紹了車軸、玻璃、橡膠輪胎…
介紹完馬車后,帶著朱元璋來到裝著鐘表的馬車旁。
捏住蒙在馬車上的帆布,笑道:“父皇,看看這個新奇玩意兒。”
話落,猛地掀開帆布。
然后眾人就看到,六臺一人高的鐘表,豎立擺放在馬車上。
咚!咚!咚!
此刻,剛好已經是午后一點整。
下方擺錘搖晃,發出清脆提醒聲。
朱元璋湊近了,用放大鏡看著。
百官雖然不敢湊得太近,也全都伸著脖子,好奇打量。
朱棣指著表盤介紹道:“父皇,這根粗且短的指針是時針,這根是分針、這根是秒針,秒針轉一圈是一分鐘,分針轉一圈是六十分鐘,也就是一個小時,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其實也就是咱們常說的十二個時辰,東旭在研究彈道時,要研究物體下降,當時咱們以前使用的日冕,無法為他的研究,提供更細小的計時,他花了好幾年,才研究出鐘表,他研究的那臺,特別大,現在收藏在燕京科技博物館中…”
朱元璋一邊聽,一邊打開鐘表的玻璃門,湊近了聽著有節奏的滴答滴答響動。
高興道:“好,這次咱去燕京,一定要去看看東旭小子做出的那臺原始鐘表。”
話中,注意到隨行負責趕車的海軍陸戰隊將士,卸下來,正在組裝的蒸汽機,抬手指著,好奇問,“這是什么?”
“皇祖父,這是蒸汽機!”被朱元璋拉著一只手,帶在身邊的祈婳,迫不及待道。
朱元璋微微愣怔。
朱標、朱樉以及百官也不由愣怔。
百官小聲低語。
“什么是蒸汽機?”
“方孝孺回來時沒說這個蒸汽機吧?”
劉伯溫看著海軍陸戰隊將士組裝起來的,帶巨大輪子的鐵家伙,低聲詢問:“希直,你在燕京,沒見過這蒸汽機吧?”
方孝孺搖頭,“沒有,可能是我走后,研制出來的。”
朱元璋已經拉著朱棣和祈婳的手,往蒸汽機的方向走去。
朱元璋靠近后,松開攥著朱棣的手,抬手,用手指輕輕敲擊氣缸,低頭,笑問:“大孫女,這蒸汽機是什么東西,能用來干什么?”
眾人瞬間豎起耳朵。
朱允炆看著祈婳,又好奇又羨慕嫉妒。
祈婳微微抬頭,看著朱棣,然后看向朱元璋,發愁道:“皇祖父,蒸汽機現在還沒有具體的用途,不過,東旭師兄他們,對這種能提供穩定動力的大家伙,設想了很多用途,安裝在戰船上,取代畜力,裝上兩個輪子后,取代咱們得馬車…”
朱元璋不由驚訝。
扭頭詢問朱棣,“老四,這蒸汽機真有這么大用途?真能安上輪子跑起來,還能拖著耕犁耕地?往后,牛馬就沒用了?”
“父皇,想實現這些,還有很多技術難點要去攻克,不過,根據蒸汽機能提供穩定持久動力的這一點,的確比牲畜有很大優勢,也的確能往這些設想去發展。”
朱元璋微微頷首,視線再次轉移到蒸汽機上,緊盯著,喃喃道:“能給爹演示一下,這蒸汽機工作的樣子嗎?”
朱棣扭頭,對朱樉低語交代幾句。
朱樉轉身離開。
在眾人好奇不解的等待中。
片刻后,朱樉帶著幾名小太監,挑著一筐筐煤炭返回。
陸戰隊將士以最快速度,給鍋爐加水,點燃后,開始一邊鼓風一邊往鍋爐里面添加煤炭。
蒸汽機現在還有一個很大缺點。
就是鼓風裝置。
沒有設計一套,利用蒸汽動力鼓風的裝置。
不過,研究所那邊已經注意到這個問題了。
嗒…嗒…
片刻后,當鍋爐散發的熱浪越來越大時,連桿開始緩慢帶動輪子轉動。
嗒嗒嗒…
很快,連桿往復就變成殘影。
輪子開始飛速轉動起來。
朱元璋瞪大眼睛盯著,飛速旋轉的輪子,激動,緊緊握住朱棣的手,“父皇現在相信,你們那些設想將來能實現,老四!等雄英成婚后,爹還要去你的燕京看看,看看,昔日那片荒蕪的海灣和海灣兩岸的土地,如今變成如何壯麗的景象!”
百官中,許多人臉色極為難看。
皇帝一副迫不及待想要再去燕京的表現,讓人難受。
那飛速旋轉的輪子,更加讓人難受。
仿若,燕藩就坐在這個輪子上!
未來,坐在這個輪子上的燕藩,似乎要把大明遠遠的甩開!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