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士們給朱棣準備的寢殿內。
朱棣抱著光溜溜的雍鳴,從浴桶中出來,海上行軍之后,登陸到現在,也沒有好好洗澡。
身上早就餿了。
朱棣把一塊毛巾扔給雍鳴,“自己擦。”
父子二人穿好內襯后,從放置浴桶的屏風后走出來。
朱棣這才有時間,仔細打量這座寢殿。
受千百年來,漂洋過海傳來的中原文化影響。
這座呂宋皇宮的建筑風格,像極了中原。
這是個好現象。
有利于他統治呂宋。
至少,對于呂宋普通百姓來說,他帶來的文明和一切,不會那么唐突陌生。
其實,如果留下呂宋的精英貴族,更有利于他現在的統治。
因為呂宋精英貴族如今崇尚的就是中原文化。
文字都是使用中原文字。
但他得為長遠考慮。
呂宋精英貴族,其對中原文化的崇尚,有利于數十年,乃至百年的穩定統治。
但不清洗精英,無法掘其原有的文化之根。
更重要,精英階層會通過一代代人,家族內部的教育,記住其原屬族群。
將來,這些精英層的后代,必然會以族群獨立,蠱惑普通百姓搞分離主義。
即便他燕藩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也一定會有很多百姓,被鼓動起來。
與其給后人留下無盡的麻煩。
那他就心狠手辣一點。
凡所到之處,通過各種手段,縱容其精英層站在他的對立面,然后名正言順,用消滅肉體的辦法,徹底解決問題。
“臭小子,看著這座王宮,你想到了什么?”
雍鳴正跟在朱棣身邊,往內殿走去,聞聲,收回視線,微微仰頭,崇拜看看朱棣,然后又打量眼前金碧輝煌,柱子上都鑲嵌金飾的宮殿。
“皇祖父的皇宮,也就奉天殿,要展示威嚴,所以才會搞得金碧輝煌一些,而這座寢殿,據說,不過是呂宋拉干王一個普通妃子的寢殿,就用了這么多黃金來裝飾。”
朱棣余光看著小家伙搖頭。
笑笑,鼓勵道:“繼續。”
雍鳴抿了抿唇,略微想想,繼續:“孩兒跟隨阿爹入城時,看到王宮外面的房舍,有著很明顯的差距,距離王宮較近的宅子,奢靡排場程度,不輸咱們中原,沿途臨街卻都是些低矮茅草頂房子,主力主干道遠些的房舍,目視所及普遍是那種茅草搭建的錐形棚屋,從建筑,就一眼可見,呂宋貧富差距多么嚴重,孩兒不懂,為何如此大貧富差距,呂宋政權依舊沒有倒塌?若是換做咱們中原…”
此時,父子兩已經來到寢殿。
雍鳴抬頭,不解看著朱棣。
朱棣含笑一把抱起臭小子,一邊往榻邊走去,一邊笑道:“有很多種原因,首先,呂宋這地方自然條件不差,很多人即便被剝削的很慘,但餓不死,人本質其實就是動物,吃是所有動物,最基礎的本能,人良心壞了,會露出獸性,但人餓極了,才會暴露出真正的獸性…”
“其次是呂宋民眾的覺醒度還很低,他們的文明程度很低,受中原影響,但到底距離遠,真正掌握文明、知識的,只有他們的上層,在這種情況下,掌握更多知識和文明的統治階層,對于百姓來說,已經不單單是人,更帶有一種令人敬畏的‘神性’,雖然呂宋不是政教合一的體制,但其精英階層比百姓,迅速開化,掌握更先進文明,對外表現,所產生的影響,其實就是帶有‘神性’的政教合一。”
“說白了,無論是政教合一,還是呂宋這種帶有‘神性’的統治,都是以愚御民。”
“等阿爹的劍鋒,今后指向他處時,你就會看到,形形色色,維護統治的手段。”
他相信,等臭小子見過倭國的天皇一系。
還有那什么把人分等級的輪回論后。
臭小子的眼界一定會很開闊。
雍鳴被朱棣放在榻上。
小家伙轉身爬到最里面。
和阿爹睡一起的機會可不多。
要不是阿爹擔心他在這個陌生環境害怕,肯定沒這個機會。
雍鳴鉆到被窩后,好奇問:“阿爹,那咱們燕藩的統治,算是一種什么統治呢?”
朱棣略微琢磨:“咱們主動把人當人看,無論是任何人,提高‘人’的政治地位、經濟地位,通過教育,民眾訓練,主動推動所有人向更高級開化,讓他們盡可能懂得識別好與壞…”
朱棣上床,躺下,雙手放于腦后枕著,盯著屋頂,“你要有個清楚的認知,即便咱們燕藩讓所有人讀書,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明見洞察未來的眼光,絕大多數人都是平庸的,即便讀書,也不會改變太大,但只要開化度越高,讀書越多,遇到事情,總會思考一下為什么?符不符合自身利益,就會猶豫,徘徊。”
“其實,這種情況,在阿爹看來,更有利于統治。”
猶豫徘徊中。
一時產生的憤怒,隨著徘徊猶豫,就會由于時間拉長的關系,慢慢淡化。
“這種情況,即便短時間,咱們施政引發了一些埋怨,都不會迅速引起激烈反應,或許一時間承受一定罵聲,但等施政結果出來,有利于絕大多數人時,曾今的罵聲,都會變成愧疚。”
“反觀如果開化度低,絕大多數人都只有一股蠻勇的環境中,人太容易被引導鼓噪了,伱和阿爹去過福建的土司部落,你看看那些土司部落民,過的多艱苦,其部落土司頭人,對他們的剝削程度多嚴重,可他們還是聽部落頭領的,部落頭領鼓噪一下,他們就敢拿起刀劍,和朝廷對著干。”
朱棣說著,余光看著雍鳴若有所思,笑笑,不說了。
這些東西太龐大了。
小家伙需要時間思考、消化。
時間還很多。
可以慢慢教導。
片刻后。
雍鳴轉身,悄悄往朱棣身邊湊了湊。
朱棣閉著眼睛,唇角笑意一閃而逝,沒聲張。
“阿爹,睡著了嗎?”
“沒。”
“阿爹,明天你要和大伯開誠布公攤牌談判,會不會讓大伯傷心?”
朱棣沉默片刻,睜開眼,扭頭,看著緊緊挨著他的臭小子,“記住阿爹一句話,現在我們父子,不光是代表咱們一家人,在我們身后還有無數人,做任何決定,都要把情感和理智區分開,你現在是個小孩子不需要這樣做,但等你束冠成年后,就必須這樣做。”
“與人相處時,在不涉及原則、大局觀的事情上,我們要講仁智禮儀信,要講情感,這樣我們才能成為一個鮮活,且有情有義的人。”
“在原則、大局上,我們就要用理智去對待,這樣我們的人格才會堂堂正正,堅如磐石,你大伯不會因此而生氣的。”
雍鳴笑著點點頭。
眼巴巴看著朱棣,‘阿爹這些年做事,就是堅持這兩條原則吧?’
雖然阿爹這些年受了很多委屈。
但也有很多人愿意誓死追隨阿爹。
有很多曾今敵視阿爹,戒備阿爹的人,現在也愿意和阿爹做朋友。
還有很多喜歡阿爹的人,比如皇祖父、皇祖母、二叔、三叔、姑姑他們。
更有中原無數百姓信服阿爹。
父子兩說著說著,漸漸進入夢鄉。
翌日。
早膳過后。
朱棣送文武兩班人馬出城。
葉茂帶著文官集團,依據從呂宋王宮搜集的田畝冊,去為中原遷民分田。
譚淵、柳升各統帥一路大軍,向北進發,驅逐掃蕩整個中央呂宋地區的抵抗勢力。
一群人回到王宮內。
開始詳細觀摩呂宋王宮。
朱棣也拋下手頭上堆積的事情,陪著朱元璋。
“父皇,兒臣想和朝廷,就人員流動、經貿、技術交流、貨幣流通,簽一份大明和燕藩之間的雙邊協議,作為指導未來雙邊交流,有據可依的準則。”
來了!
所有低語交談的人,瞬間息聲頓足,心中暗道一句,來了!
許多人臉瞬間變黑。
恨得咬牙切齒。
余光暗暗看向朱標。
朱元璋含笑道:“指導雙邊交流,有據可依的準則,這個想法好,爹原則上同意,你和你大哥談吧,咱老了,未來是你們的。”
話中,朱元璋轉身看向朱標,“標兒。”
朱標鄭重抱拳,“兒臣在。”
“咱和雍鳴在這里轉轉,你帶著百官,去和老四談吧。”
朱標看了眼朱棣,“兒臣遵旨!”
朱元璋笑笑,彎腰有些吃力抱起雍鳴,爽朗笑道:“走,咱們爺孫好好轉轉,恐怕,未來就看不到嘍!”
他即便還有機會來呂宋。
都可以十分肯定。
絕對看不到這座唯一的城池了。
老四要掘其文化之根。
怎么會保留這座喚醒呂宋人記憶的王宮。
朱標、朱棣兄弟二人目視朱元璋抱著雍鳴走遠后。
兄弟二人轉身對視,同時笑了,朱棣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隨即,帶著一群人來到呂宋拉干王議政的宮殿。
宮殿大堂內,已經擺放好了幾條桌子拼湊成的長條桌。
兩面布置了一些座位。
一邊椅子很多,一邊只有幾張。
不用看都知道,多的一邊,是給朝廷準備的。
少的是朱四郎一方。
許多官員臉色瞬間更加難看。
東西方向各坐一邊。
朱四郎用這種座次,向所有人傳達一個道理:雙方的地位是平等的,至少在即將展開的這場談判中,朱四郎認為雙方是平起平坐的!
談判尚未開始,就給人一種令人反感厭惡!
“王爺…”黃子澄憋了一路,再也忍不住了,跨列而出,指著長條桌,“王爺認為這樣合適嗎?即便王爺自立一國,也只是王,而不是皇帝!天下之大,只有中原的君主才可稱皇,王爺為首的燕藩,有什么資格,和朝廷代表平起平坐!”
黃子澄怒而說著,轉身,沖朱標深深一拜:“太子爺,這談判,不談也罷!咱們沒有燕藩的技術,一樣是天朝上國!”
嗤笑聲,不合時宜響起。
黃子澄循聲看去…
朱樉冷笑看著黃子澄,“對,就是本王在笑,沒有燕藩的技術,咱們大明一樣是天朝上國,黃子澄你是那幾本圣賢書讀傻了,還是本身就是個極度自我的蠢材!”
“老四燕藩的水泥你見過了吧?”
“據說,高爐還能建設更大。一次性燒制十幾噸水泥的高爐,用于燒制水泥,能燒制多少廉價,且作用極大的水泥!”
“水泥在軍事上,可以修建堡壘、修建堅固永備的官道。”
“用于農業,可以修建更耐用的農田水利,修建堤壩,修建黃河河堤。”
“大批量冶鐵,可以讓咱們中原百姓,每個人都有一把趁手的農具,有一張可以深耕的耕犁!”
朱樉一一列舉。
“若是你這種蠢材,繼續抱著天朝上國的美夢不醒,往后,你認為,你還能自詡天朝上國!”
就這,他都擔心,不久將來,老四的燕國,會把大明遠遠甩在后面。
這蠢材,竟然說什么,沒有燕藩的技術,一樣是天朝上國!
雞籠嶼給大家的沖擊,還不夠大嗎!
黃子澄酒糟大鼻子紅紅的,此刻,被朱樉懟的滿臉通紅。
可偏偏朱樉這個混不吝說的句句在理。
他就是想反駁都反駁不了。
朱棣懶得搭理黃子澄,看向朱標,笑道:“大哥,協議就是要公平,如果失去了公平,那這份協議,也就沒有約束雙方、指導雙方的價值了。”
倒不是他不給大哥面子。
搞個南北向座次,讓大哥坐北朝南也沒什么。
可如果談判簽訂這份協議時,連座次的公平都做不到,大明一方帶著居高臨下的態度。
這份協議還有什么指導作用?
朱標含笑點頭,轉身看著百官:“老四說得對。”
話罷,走到椅子多的一側,中間位置落座。
朱樉、朱棡、李善長、汪廣洋、趙翥、湯和、藍玉等朝中大臣紛紛落座。
其他人只能站著。
朱棣這邊,只有朱棣、毛驤、楊東旭三人。
朱標坐在朱棣對面,雙手手指交叉,放在桌案上,感受著這種氛圍,含笑看著朱棣,“老四,說說你的條件吧,朝廷如何做,才能得到你燕藩治下、冶鐵高爐、水泥、岸防炮等全套技術。”
朱棣笑著向東旭轉身。
所有人都不由看向東旭。
東旭拿出一張折子交到朱棣手中。
朱棣接過后,轉交給朱標,“大哥先看看。”
朱標接過后,展開折子,開始認真查閱。
其他人全都眼巴巴好奇看著。
胡惟庸沒有坐的資格,站在人群后面,看著陪同朱標坐著的趙翥等人,默默捏緊拳頭。
曾今,他也有這樣的資格。
可被朱四郎趕出了朝堂。
‘總有一天,他還會回到朝堂,并且對朱四郎報仇雪恥!’
眾人看著朱標神情越發凝重,看向朱棣的余光中,敵意就更加濃了幾分。
條件肯定很苛刻!
朱標花費好一陣功夫,才看完,抬頭后,將協議交給湯和、李善長。
大明文武百官開始傳閱。
“太過分了!”
“這條必須否決!必須!”
憤怒聲接二連三響起。
大約一個時辰后,協議折子才重新放在朱棣和朱標兄弟二人中間。
朱棣不理會許多官員,噴火怒視的眼神,征求道:“大哥,我們是不是開始,一條一條討論協商?”
朱標點點頭,指著第一條,“第一條人員流動,首先,你希望中原進行鄉土村社過程中,那些被朝廷忽略的沉默少數,朝廷能動員起來,遷徙你這邊,人數不少于五十萬?”
朱棣點頭。
他問過劉伯溫,也問過父皇。
朝廷有一個摸底數據。
開國這些年,因為各種各樣原因,失去土地的百姓大概有百萬之巨。
刨去朝廷向示范區遷民。
動員五十萬跟他出海沒問題。
“不行,太子爺,這條不能答應!”齊泰立刻站出來反對。
隨即很多人點頭。
誰都知道,人口對朱老四的重要性。
朱棣看著齊泰,笑問:“齊泰,你有辦法安置這些人嗎?你們家的土地肯拿出來,贈予這些百姓嗎?還是在場其他官紳愿意這樣做,朝廷在推動鄉土村社的過程中,主動忽略了他們,讓他們成為沉默的少數,作為一個朝廷,就是要為百姓創造福祉,既然朝廷解決不了這個問題,為什么不能通過打包的方式,把這個麻煩交給我?”
“其次,這些僅僅在十數年,就重新失去土地的百姓,本質上,其實就是不善經營生活,屬于能力最差的一個弱勢群體,把這樣一個包袱交給我,你們都害怕?”
其實最后這一條,他是故意強詞奪理,為了激將這群反對者。
這群失去土地的百姓,原因多種多樣。
有人懶惰。
更多人是遇到災害、疾病這種邁不過的坎兒,只能變賣土地,解燃眉之急。
效果出奇好。
有人幾次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朱標笑笑,“好,這條大哥答應,你說得對,朝廷在鄉土村社過程中,把他們當做沉默少數,忽視拋棄了,現在有一條好的出路,一個有為的朝廷,如果還不準他們走這條路,這個朝廷就喪失了正義性!”
朱棣沖朱標豎起大拇指。
他知道,無論大哥對他如何。
無論大哥有著愛惜羽毛,這樣那樣的缺點。
可大哥對官員有仁恕之心,對百姓也一樣有。
只是,很多時候,大哥也有自己判斷利弊,進行取舍的方式方法。
相同一件事,不同的人,不同的位置、角度,權衡利弊的結果也不一樣。
就好比雇工身股制這件事。
“另外你提到,除這五十萬遷民,往后朝廷也不能禁止百姓自愿遷徙你的燕藩,并且,你還希望在大明福建、兩廣、江浙、山東、河北等沿海地區,設立遷民辦事處?”
“能和大哥說說,遷民辦事處,具體會有哪些職能嗎?”
老四總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朱棣雙手交叉放于桌案上,解釋道:“遷民辦事處主要是負責為愿意遷徙燕藩的百姓提供便利,比如聯絡船只,提醒百姓出海乘船過程中,要注意哪些事項、做哪些準備…”
“王爺!”胡惟庸突然走出來,詢問:“這個遷民辦事處,是否還承擔宣傳燕藩、吸引百姓的作用,請王爺鄭重明告!”
“胡相厲害啊!”
“差點就被糊弄了!”
“即便沒糊弄,這一條,也絕不能答應!”
百官瞬間議論紛紛,稱贊胡惟庸的同時,表露出強烈抵觸態度。
“諸位在怕什么?”朱棣含笑戲謔環視,“大明是天朝上國,我想,沒有人會愿意遷徙我這里吧?那么諸位到底在怕什么?”
朱樉、朱棡相互對視,忍笑低頭。
呂本自己推著輪椅靠近一些,“王爺,朝廷從沒有害怕什么,可百姓愚昧,作為一個負責任的朝廷,要為子民負責任,我們絕不準許有人以虛假欺騙的形式,傷害我們的子民!”
朱棣瞥了眼呂本,不得不說,有些人吶,真的是虛偽極了。
把官字兩張嘴,演繹得淋漓盡致。
沖呂本豎起大拇指,不可置否點頭:“呂大人高義!這樣把,我后退一步,我們的遷民辦事處,不做任何宣傳,可以在大明朝廷,及地方官府的監督下,為愿意遷徙的百姓提供幫助服務,同時,我們愿意接受朝廷對遷民遷徙燕藩后,生活處境的不時抽查,歡迎朝廷經常派人來燕藩,查看遷民的生活狀況。”
呂本臉唰一下變黑。
唇角抽抽。
那些背祖棄宗的叛徒,是死是活,誰會關心!
可朱四郎這個提議,卻很好的堵住了他的詰責。
胡惟庸俯身,湊到朱標耳邊,用只兩人聽到的聲音低語:“太子,如今不答應也不能了,不過要控制人數,每年最多一千人名額…”
有些話,他沒說。
正好可以順理成章,在其中安插錦衣衛諜子。
經過一番爭論后。
最終,確定每年遷民五萬的名額。
原因是朱棣說了句:咱們大明作為天朝上國,應該沒有這么多人愿意遷徙吧?你們在害怕什么?
最終,很多人被懟的偃旗息鼓。
紛紛憤怒議論:我就不相信,會有這么多人愿意背祖棄宗,放棄天朝上國的身份,冒險來這蠻荒之地!
若是真有這一天,老夫就在燕藩的遷民辦事處門前,自盡!
朱樉向朱棡微微側身,低語:“老三,你說,將來,真會有每年五萬人,遷徙老四這里?”
他有些不相信。
五萬人!
這都是一個下縣的人口了!
朝廷得多無能,老四的燕藩得多好,才能每年吸引一個下縣總人口,遷徙燕藩?
朱棣往朱樉方向瞥了眼。
保留遷民這個通道,除了為燕藩發展提供動力。
他還想刺激大明。
讓大明的保守派,都不得不主動去尋求發展之路。
“二哥,如果朝廷不積極主動求變求新造福百姓,將來,五萬人,恐怕十萬人都可能出現!”
朱棣話音剛落,頓時一石激起千層浪。
“燕王,你太囂張了!”
“對!王爺,大話說說可以,可別打了自己的臉!”
朱棣瞧著憤怒的百官,笑道:“諸位大人,干嘛這么激動,這個問題,我們留給時間去檢驗如何?”
話罷,朱棣指著第二條,“我希望,將來大明和燕藩之間,除了經濟、人口往來,還能有積極的文化往來,相互促進,相互取長補短…”
“不必了!”
一名官員立刻大聲反對,“燕王學習大明沒什么,反正,周邊番邦都在學習大明,學習中原,可我們沒有興趣學習燕藩!”
“對,這條不必了!”
“不必了!”
突然間的反對浪潮,比人口流動更加激烈洶涌。
李善長瞥了眼激烈的百官。
眾人自信背后,其實是恐懼。
他們想要禁止燕藩文化、燕藩新風潮、新風尚沖擊大明。
他們在害怕!恐懼!
朱棣含笑點點頭,“好,那這一條咱們就忽略了。”
官方不交流,通過商貿,總會交流的,無所謂。
他之所以把文化交流,擺在第二條。
初始時,就沒寄希望能通過。
爭取第一條,放棄第二條,給對方一種勝利感,緩和第一條被迫答應的憤怒,為爭取第三條實現,做鋪墊。
這是一種談判技巧。
隨后,雙方在經貿、技術交流、貨幣流通問題上,經過激烈爭論,達成了一攬子協議。
經貿上,朱棣希望保持現有的海上經貿往來二十年不變。
不過,在這個問題上,朱標首次開口,提出反對意見,十分堅定堅持,以十年為期!
十年期到,雙方坐下來,進行重新協商調整。
在這個問題上,朱標意志十分堅定。
不容動搖。
最終,朱棣選擇退讓一步,同意十年為期限,十年后重新談判。
這個問題談完后,朱棣雖然沒有任何表露,可有人卻明顯察覺,朱棣的情緒有些低沉失落。
很快,朱棣又強打精神,在技術交流方面,提出技術專利、技術授權等約束。
雙方成立技術專利保護。
未經授權,雙方無論是政權,還是個體商人,不得盜取無償使用。
在這個方面,朝廷百官顯示出了極大輕蔑,諸如奇淫巧技之類的議論聲不絕于耳。
朱棣對此無奈搖頭。
被中原讀書人視為奇淫巧技的東西,卻是文明發展,最大的動力。
恰恰是被中原讀書人忽略的東西。
卻被西方人盜取,催動了西方近現代的工業、科技萌芽。
索性,雙方簽訂了這個條約。
他也給所有人普及了什么是技術專利、技術授權。
相信,未來,這些瞧不起奇淫巧技的人,會重視起來。
貨幣方案中。
朱棣提出,大明必須接受燕藩的銀幣、金幣。
為此,朱棣拿出了東番匠人,小規模制作的幾枚金幣、銀幣。
這是用水錘沖壓而成。
十分精美。
一面寫著燕字樣。
一面用粗線條模子,壓印著一艘風帆船圖案。
當朱棣拿出這種錢幣時,頓時吸引了所有人。
即便是敵視者,都愛不釋手觀察。
在這個問題上,大明一方所有人都很喜歡這種精美的金幣、銀幣,反對聲很小。
反倒是方孝孺提出了異議,對于貨幣上的燕字,表達了反對意見。
朱棣順勢妥協退讓了一步。
同意,用于和朝廷進行商貿的貨幣,會去除燕字圖文。
他只是想規范貨幣罷了。
至于去除燕字也很容易。
沖壓磨具,另一面用白板磨具就行了。
雙方當場再次謄抄一份。
朱棣和朱標相互在兩份協議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后,起身,朱棣笑著把手中協議遞向朱標,“大哥,我相信,也希望,未來大明和燕藩之間,互通有無,能變得越來越好!”
朱標微微愣怔。
可很快就明白,朱棣是要互換協議。
含笑互換后,點頭,“大哥也對未來充滿信心!”
在數百人見證下。
人類史上,第一份國與國之間的協約,在呂宋前朝王宮,由朱棣和朱標這對兄弟簽訂。
這份協約,對后世產生了深遠影響。
后世,大華夏研究大明、燕藩并立這段歷史時,總繞不開這份協約。
這份協約,也被后世稱為:短暫的兄弟協約!
啪啪啪…
東旭帶頭鼓掌后,無論眾人,誰真心,誰假意,全都紛紛鼓掌慶祝。
等朱標等人離開后。
東旭激動道:“師傅,有這份協約做指導和約束,未來咱們和大明之間,就能和睦共處,友好往來了吧?”
“傻孩子!”
毛驤拍了拍東旭腦袋。
東旭不解看向毛驤,“阿毛叔,難道不是嗎?”
毛驤苦笑:“最多十年,可能,連十年時間都沒有!”
太子在維持現在的商貿格局上,堅持十年,意志不可動搖的態度。
王爺備受打擊。
他也備受打擊!
太子現在倒未必是真想動手。
但太子為將來動手,埋下了一個借口。
否則,為什么不能答應是王爺提出的二十年。
所謂的商貿往來,也根本沒有什么不利于大明的條件,只是雙方相互約定,準許雙邊商人,相互往來罷了。
很寬泛。
其實,與其說是商貿。
還不如說,王爺希望維護二十年和平共處。
他不信,太子看不明王爺的意思。
可太子偏偏,堅定不動搖的只答應十年!
下一個十年。
陛下和娘娘還在嗎?
到時候,無論是太子,還是王爺,父母不在了,都不用顧慮兄弟之爭,父母承受鉆心之痛了!
下一個十年。
雙方如果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太子應該就不會忍讓了。
王爺見太子十分堅持,也一口答應,同樣是堅定展示了,彼時,若真如此,王爺也不會忍讓妥協!
東旭聽聞后,情緒瞬間低落。
他想不明白,太子為何如此?
只要雙方和睦相處,有好東西,師傅還能不給朝廷?
就算不為太子這個兄長。
雄英師弟在師傅心中,和親子沒什么兩樣。
為了雄英,燕藩的好東西,師傅也愿意給大明。
有看懂十年期限背后隱藏之隱患者。
有人激動的彈冠相慶。
有人對未來充滿了擔憂。
朱元璋在看過這份協約后,什么話也沒說,只是把朱標、朱棣同時叫到面前,說了句:“咱已經老了,未來是你們的,走什么樣的路,掌握在你們的手中!”
朱元璋在呂宋停留了一個月。
在譚淵等人徹底驅逐中央呂宋地區的抵抗勢力后。
朱棣安頓好一應事務。
率領第一混成協,及海軍戰船,護送朱元璋返回雞籠嶼。
朱元璋在雞籠嶼休整五天后,準備翌日動身啟程,返還大明。
當夜。
小祈婳久久等不到朱棣去講故事,拉著雍鳴來討要說法時,看著朱棣和徐妙云準備熱水,端著兩個腳盆出門,好奇問:“阿爹,娘親,你們做什么?你們洗腳,不都是一起洗嗎?娘親還給阿爹按摩腳呢!”
徐妙云俏臉瞬間通紅。
惱羞成怒:“朱祈婳!你什么時候偷聽偷看了!”
她給四郎用藥草泡腳,都是晚上休息前。
這個死丫頭怎么知道?
不用問,肯定是偷看了!
小祈婳嗖一下躲到雍鳴背后:“阿哥救我!”
“我是阿弟!”雍鳴一本正經糾正。
徐妙云、朱棣,被兩個小東西逗得哭笑不得。
朱棣沒好氣笑道:“我們去給你皇祖父、皇祖母洗腳,趕快回屋休息去!”
老頭子早盼著這一天了,這一走,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