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垂在兩側的手指微微蜷曲,抿唇不語…
朱標好一會兒等不到回答,停下手中批示的動作,抬頭,看著雄英滿臉堅定的神色,笑笑:“你有這種類似你四叔,認定一件事情,堅定執著的性格,父親很高興,但這種堅定執著,不是對任何事情,都要如此的。”
“你喜歡采綠,父親并不反對,等伱束冠后,完全可以把她封為你的側妃…”
“你的正妃,應該是一個能給你帶來巨大幫助的,采綠能給你帶來什么幫助?她的家庭給不了你任何幫助。來自你四叔的幫助?你身為你四叔半個孩子,你自己就能得到你四叔的幫助,將來,土橋村留給她的那個雇工身股制商行嗎?”
“這個商行,不但不會成為你的幫力,反而還會成為你的拖累,采綠控制著一個影響力極大的雇工身股制商行,又是太孫妃,會給天下釋放一個什么樣的信號?”
他雖然很寵幸美人。
但他絕不會因為寵幸美人,而做出寵妾滅妻之事。
成年人做事,不憑喜好,都是權衡利弊。
“相反,等將來,若是你的太孫妃是一個反對雇工身股制保守派領袖之女,而你的側妃是一個革新派代表性人物,就比如采綠,如此,無論是革新派,還是保守派都不會把矛頭直接對準你,他們都會想著,在你面前極力表現,以求把對方擊倒,如此,你就立于一個不敗之地了。”
對未來局勢的發展,他已經有些預感了。
大明境內,勢必出現兩個派別。
支持老四那套理念的革新派和保守派。
別看現在反對這套理念的勢力十分龐大。
可老四終究已經把種子種下了。
并且已經發芽。
百姓家培養出來的讀書人,未來一定會有很多人支持這套理念。
福建就更不用說了。
那里已經是大明革新派、新氣象的陣地了!
錦衣衛匯報的消息,他一直都有關注。
福建各地紛紛成立,以地方命名,研究鄉土村社、雇工身股制的學社。
這背后,是追隨老四的商賈豪強在出錢資助。
福建的年輕讀書人,要是不談論幾句鄉土村社、雇工身股制都會被同窗嘲笑土鱉!
一些有大毅力、有志、且學富五車的年輕讀書人,還真在激烈討論碰撞中,提出一些,即便他看后,都感驚訝的觀點。
就比如,福建如今在激烈討論,歷朝歷代的稅法問題。
歷朝歷代的稅法,其實主要是依托農業的稅法。
什么田畝稅、人丁稅都是如此。
至于商稅,則是歷朝歷代稅法的補充。
福建各地的學社,就在探討,為何歷朝歷代都重農抑商。
都以農業稅為財稅主體。
最終,得出一個十分有別于歷朝歷代史書總結的結論。
商人的流動性較大、商業貨品的流動性較大,商人很容易和官權形成權錢交易。
種種原因,導致商稅的收取難度十分困難。
所以,無法將商稅定為政權稅收主體。
徹底從稅法主體角度,否定了,歷朝歷代重農抑商,是因為放開商貿,人人從事商業,無人耕種,最終導致沒有糧食產出這個結論!
福建學社,從稅法主體角度,解釋重農抑商。對儒家幾千年形成的重農抑商結論,幾乎是顛覆性的!
這種討論,如今還只局限于福建一地。
但可以想象,隨著福建讀書人考中科舉,走出福建,進入朝堂后。
必然會把這種顛覆性思想帶進來。
除此之外。
福建學社還在討論,為何歷朝歷代的人口巔峰達到五六千萬時,就再也增長不動,會面臨盛極而衰,急轉直下的情況。
現在形成了兩種主流觀點。
一、農作物的產出,無法支撐人口增加。
這個觀點很快就被第二種觀點的支持者進行了有力反駁。
一群務實的讀書人,走訪調查,以及結合從福建各地府衙搞出來的人丁統計,得出一個結論:隨著玉米在福建普及,以及鄉土村社全面建成,福建糧食產量幾乎翻倍。
可這幾年,福建人口的增加十分微弱,只較以往,增加了一成!
最終得出結論,百姓的日子雖然好過了不少。
但生兒育女,多子多福的沖動卻十分微弱。
經過這群務實讀書人走訪百姓發現,百姓主要害怕孩子多了,伴隨而來,人丁稅的增加,會導致目前稍微寬裕的生活,再回到以前,吃了上頓愁下頓的困境。
最終,形成了福建部分學社的第二種觀點:人口難以持續增加,主要是歷朝歷代的人丁稅導致!
現如今,兩派在福建就此爭論不休。
據錦衣衛信報。
福建各地學社,都眼巴巴盼著老四回去,讓老四評價,哪種觀點正確。
在這種碰撞討論中。
福建各種學社,如今正在深入研究稅法、以及爭論未來稅法主體,到底是商稅為朝廷財政主體。
還是依托農業的農稅為主體!
他即便沒去福建。
只是看錦衣衛報上來的消息,都能感受到,福建新風潮的涌動多么激烈。
至于那些頑固保守的士紳?
在這種浪潮下早不敢說話了。
據錦衣衛暗中調查,就連這些士紳家庭背景出身的年輕人,都嫌棄他們保守的長輩太腐朽!
福建,已經是東風徹底壓倒西風的局面。
再看朝堂上。
支持老四這一套理念的人,雖然不多,也不少。
留在示范區的藍玉。
沐英!
方孝孺、練子寧、盛庸、鐵鉉等人。
而且,他也有預感。
未來,老四治下的燕藩政權,一定還會搞出各種新奇玩意兒,最終,一定會隨著徹底放開海貿后,依托頻繁的海貿往來,吹入大明,影響更多年輕人。
他甚至預感,將來,必然因為不斷吹入大明的新奇風氣,導致保守派產生激烈反應。
比如,推動大明和老四燕藩政權的摩擦。
或者,大明直接再次禁海!
不管未來與燕藩的關系如何,大明必然形成,朝野內外,保守派和革新派的對峙。
他現在,能憑借對革新,模棱兩可的態度,令保守派全力支持他,把他當做唯一的選擇。
可將來,革新派必然會壯大。
雄英就要想方設法,同時拉住兩個派別。
最好的辦法,無疑就是,太孫妃為保守派代表,側妃立一個革新派代表。
讓兩派去斗。
兩派都得討好雄英,支持雄英。
雄英只要坐山觀虎斗,坐收漁翁之利即可。
“父親認為,等到了孩兒的時代,還是保守派占據上風嗎?”朱雄英眼底失望之色隱晦一閃而逝。
他感覺,父親對推動雇工身股制的意愿并不大。
若是雇工身股制完成。
他的正妃,還需要立一個保守派代表?
朱標知道雄英暗含語意,沒生氣,也沒尷尬,笑笑,略微沉吟,說道:“雄英,我們自己推動此事,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看看老四,被多少人恨之入骨。
他不準備自己推動。
充其量,就是不斷緩慢放開口子和限制。
讓革新派和保守派相互去斗,去撕咬!
用隱晦的方式,扶持革新派通過漫長的時間,打垮保守派。
如此,無論死多少人,哪些人死,死的都是下面的人。
都是他們相互撕咬的結果,與皇帝無關。
皇權不會被動搖。
皇帝永遠都是圣明的!
而有利于天下以及大明皇權的成果,也會成熟落地!
朱雄英一時語塞。
他不知該如何評價父親。
無疑,父親絕對是一個高明的權術者。
不枉皇祖父這些年的栽培。
權術手段很高明。
最終成功竊取了革新派的勝利果實,和革新派一起分享勝利的榮耀,得到百姓盛贊。
這種傳承自古老皇權的權術手段,他不敢茍同。
過去幾年,跟在四叔身邊,目睹四叔陪著第一鎮新軍每天操練。
四叔總反復對他們說一句話:自己沒有付出汗水的果實,吃的不踏實,吃的不香!吞咽下去,也可能造成腸胃不適!
“父親,一旦這成果全都是革新派自己通過流血犧牲換來的,將來革新最終成功時,革新派經過艱難的斗爭檢驗,擁有了無與倫比的能力,而我們卻沒有經歷這種困難磨練,坐享其成,真能僅憑革新派的忠君思想,安穩坐享其成嗎?”
他可以十分肯定。
按照這種方式革新成功的一天。
只有兩種可能。
一、皇權必然被革新勢力蠶食,造成大明皇權的衰減!
二、君主無法接受這種現實情況,就要再次用權術手段,在革新派內,扶持一批渴望權力的年輕人,鏟除老一輩!
而這批年輕人經驗不足,且對名利格外貪婪,若非如此,就不可能和皇權聯盟。
新扶持起來的革新派,必然存在各種各樣的缺陷。
因為他們提拔的太快了!
也最終必然對革新成果產生十分不好的負面影響。
朱標再次語塞。
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在他的設想中,一旦革新派打垮保守派后,無論是他一朝,還是雄英一朝,都要立即著手,鏟除革新派中的領袖層。
用新人取代舊人。
他從小到大接受的帝王心術、權術都是如此。
秦朝先后殺了商鞅、呂不韋,可這兩個對大秦歷史產生巨大推動作用的能臣,他們留下來的治國理念,秦朝一直都在執行。
不過是換了一批新人罷了。
歷朝歷代的皇帝,都是這么干的!
他并不覺有什么不好,有什么不對。
這本來就是權術罷了。
可此時才意識到,老四夫婦對雄英的教導。
和宋濂、李善長對他的教導,雖然有很多相同之處,但也有本質的區別。
如果說,老四的陸軍第一鎮是新軍。
那老四對這群孩子的教導,也可以稱之為新學吧。
朱雄英見朱標不說話,堅定道:“父親,孩兒就是喜歡師姐,孩兒的正妻,也只想讓師姐來當,其他人,孩兒接受不了,父親的治國理念,孩兒無法干涉,但孩兒不會按照父親的方式去治國,孩兒就是一個革新派!”
話中,略微停頓,他想到了四叔在張北城,給他上的最后一課。
“在孩兒沒有掌權前,在孩兒沒有足夠實力前,孩兒愿意和保守派虛與委蛇,但孩兒絕不會坐山觀虎斗,孩兒一定是一個堅定實干的革新派!”
只有經歷艱難困苦磨礪,得到的勝利果實,才拿得穩,吃的又香又踏實!
身為上位者,不能只有帝王權術。
也得像四叔那樣,實干!
朱標不由微微皺眉,“你知道,秦為何會二世而亡嗎?就是因為他們得罪太多人,老秦貴族、六國貴族他們都得罪了!所以當子嬰殺趙高,正式掌權后,秦朝貴族都不愿在為秦朝皇帝效忠了。”
他的方式,就是避免皇帝去得罪人。
保守派死傷慘重,那也是革新派造成的!
朱雄英搖頭,“父親,孩兒不認同這個觀點,秦朝之所以失敗,是因為每一次變革成功后,秦朝都把推動變革的堅定者殺了,貿然提拔了一批新人導致的…”
“秦孝公和商鞅一起推動秦國變革,變革派對秦孝公十分尊崇信服!繼任者,本可以,以堅定變革派的姿態,繼續得到老一輩變革者堅定支持,可他年輕時反對變革,成年后又害怕商君,所以必須依靠宗室老派力量,殺商君為首一批堅定變革派,變革從此不純,鼠首兩端!”
“而始皇帝,幼年繼承皇位,躲在其母和呂不韋身后,把自己裝點成一個局外人,旁觀呂不韋推動大秦又一次變革,他沒有參與,的確少了很多兇險,可當他親政后,享受成果時,就無法對大秦做到如臂揮使,必須除掉呂不韋,正是這種反復,導致大秦皇族得罪了所有人,當威權尚存時,皇朝的統治還能繼續,當威權不在時,皇權必然崩塌!”
朱標默默聽著。
他很清楚,這些思想,肯定也是老四教的。
的確是朱棣的思想。
朱棣對歷史的深度,看的比當今天下任何人都要深。
他不但知道過去。
更知道未來。
歷史上,‘他’的后代,那個十幾年不上朝的不肖子孫萬歷,某種程度和始皇帝如出一轍。
年幼時繼位。
躲在皇宮,把自己裝點成局外人。
坐觀外面的臣子為自己打天下。
待萬歷親政后。
要享受果實時。
沒有實干參與的萬歷,當然無法對張居正留下的革新派班底進行如臂揮使的使用。
處處掣肘。
于是乎,萬歷皇帝等張居正死后,就馬上清算革新派。
為了穩固皇權。
萬歷皇帝做的比始皇帝更過分。
直接清算了整個革新派。
啟用保守派。
致使張居正新政的成果,幾乎完全付之東流。
也因此,張居正只為大明延續了六十年國祚。
所以,朱棣對雄英的教育就是,上位者需要掌握權術,但不能迷戀、迷信權術。
也要有實干的勇氣。
沒有實干,用權術得來的勝利果實,終究不牢固!
朱標看著朱雄英,嘴唇幾次動動,又不知該說什么。
他們父子,對待權力的看法,有著本質的區別。
“太子,臣蔣瓛有急事匯報!”
殿外的聲音,打斷朱標思緒。
朱標決定暫且先把這個問題放一放,等他想好如何有力說服雄英時,再談這個問題。
“進!”
吱呀!
聲音落下,推門聲響起。
蔣瓛走了進來。
看到朱雄英微微愣怔,下一秒,快步走來,行禮后,忙道:“太子爺,鄭國公自盡了!”
朱標瞬間愣怔。
朱雄英倒是十分平靜。
大舅這個結果,他早在預料中。
若他是父親。
都不用四叔動手,會直接殺了大舅,并且明正典刑,公布大舅做的那些骯臟事情。
咎由自取者,不值得可憐同情,無論是誰都一樣。
四叔說過。
皇帝是為天下執法!
法,無私情!
當初在遼東時,他就討厭大舅的行為。
原以為,馮勝事件后,四叔放大舅一馬,大舅吃一塹長一智應該收斂。
這些年他跟在四叔身邊,對大舅也沒有關注。
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狗還是改不了吃屎。
朱標回神。
劈手奪過蔣瓛遞來的信報和常茂‘手書’的懺悔信。
看著看著,臉漸變漆黑。
某刻,猛地把手中信箋拍在桌案上,憤怒咆哮:“他怎么敢!怎么敢!這是骯臟卑鄙的政治暗殺!”
他不信常茂那種人,會如此不惜命!
而老四在馮勝事件中,就曾使用過臨摹馮勝書信這種辦法。
可這回,老四的手段更加骯臟且黑!
政治暗殺啊!
這等手段,在政治中,是最沒有底線,最下作的!
“去!”
朱標指著殿門,“派出錦衣衛,給孤把老四抓回來!”
蔣瓛不敢動。
苦笑。
抓朱四郎?
錦衣衛若是去了東番,恐怕亮明來意后,就會被朱四郎直接殺了!
他早察覺,北征之后的朱四郎和以前,已經不同了!
蔣瓛看向朱雄英。
雄英本不想說話,可他也擔心朱標盛怒之下,做出不理智行為,向前一步,“父親,如何能斷定是四叔所為…”
朱標冷哼一聲,指著信報:“這里面記錄了貴陽府仵作驗尸的結論,常茂的胃部毒藥劑量很少,反而是咽喉以上位置,毒藥殘存劑量很多,仵作推斷,你大舅是被人先打暈后,才被人,被迫服毒。”
老四留下這么明顯的破綻。
分明就是故意要告訴所有人!
挑釁!這是挑釁!
朱雄英并不奇怪。
大舅踩踏了四叔的底線。
四叔就完全沒有底線的報復。
他很清楚,四嬸兒在四叔心中的地位。
用這種手段殺大舅又如何。
若是四嬸兒當時真出事。
他可以肯定,四叔的兵鋒早已經越過長城了!
“父親,這也不能證明,就是四叔所為,只能說,大舅有可能是被人謀殺,也有可能大舅服毒自盡,喝到一半時后悔了,所以喉嚨以上殘存多余胃部…”
蔣瓛唇角狠狠抽搐。
太孫得多么偏向朱四郎,才能想出這種詭辯?
喝了一半后悔了?
常茂聽聞,估計棺材板都壓不住!
“父親,此事太大了,即便要懲處四叔,恐怕也只有皇祖父能下這個決定。”
父親感覺自己受辱了。
可他就從未想過。
四叔其實有很多次機會殺大舅常茂。
“父親,四叔若是想殺大舅,有很多次機會,大舅在捕魚兒海大營,殺俘時,按照四叔的軍規,四叔就可以名正言順殺大舅!”
四叔其實就是想看看父親怎么做!
無疑,父親的行為。
深深傷害了四叔。
對待四叔和父親,他的感情是一樣的。
站在中立的角度,他認為父親做錯了。
父親當時就應該給四叔一個交代!
也不至于,徹底傷了四叔。
而四叔用這種放開底線的政治暗殺手段,其實即是一次對所有敵視者的警告。
也是情緒宣泄!
父親覺得被四叔冒犯了。
可父親有沒有考慮過,他的行為,讓四叔多么心寒!
朱標瞬間愣怔。
也在這剎那,意識到,當初知曉常茂扮演的角色時,他只想著自己,沒有替老四思考。
他以為,永遠貶謫常茂,不許常茂回京,就能安撫老四。
朱標氣散了。
緩緩坐下,略微沉默片刻,擺了擺手,“你們都下去,蔣瓛去把這個消息告訴陛下,讓陛下定奪吧。”
“遵命!”
蔣瓛領命轉身時,隱晦看了眼朱雄英。
御書房。
朱元璋放下信報,抬頭看著蔣瓛,問:“太子什么態度?”
“太子起先很生氣,太孫…”蔣瓛詳細講述朱標的反應。
朱元璋點點頭,點了點仵作的驗尸報告,“這份驗尸報告不準確,鄭國公常茂太年輕,就身居高位,經受不住北征失敗打擊,又畏懼云南的艱苦,實在給開平王丟臉,命人就地安葬了吧!”
蔣瓛認真傾聽。
已經明白,皇爺要給常茂的死蓋棺定論了。
誰敢再公開把此事和燕王聯系,那就是找死!
一位國公,死后按照朝廷規矩,至少也應該運回來,埋葬在皇陵陪葬。
可現在,皇爺卻讓就地安葬。
可見皇爺內心,對常茂的厭惡。
帶朱元璋說完,蔣瓛忙道:“臣明白了,臣馬上去傳令貴陽府方面。”
隨著蔣瓛離開。
常茂經受不住打擊,又畏懼云南艱苦,服毒自盡的消息,很快在金陵城傳開。
百姓對此只是簡單議論幾句。
很快就失去了興趣。
相比常茂之死。
百姓其實更好奇,今年福建稅賦!
“哎,燕王真的走了。”
“這回,燕王恐怕真的寒心了。”
“換俺,俺也心寒,俺現在就想著,今年福建稅賦多點,讓燕王帶走,不然咱們大明,真的就太對不起燕王了。”
相較于百姓對常茂突然死亡的不重視。
朝中百官卻議論紛紛。
“這是朱四的手段!”
“政治暗殺!朱四竟然連如此骯臟卑鄙,沒有底線的手段都使用了!”
“他這是在提醒咱們所有人,別人踩他的底線,他就可以沒有底線!”
“此王就是一只沒有人性的野獸!”
每個仇視朱棣的人,不約而同,渾身直冒寒氣。
胡府。
書房。
胡大虎難以置信,瞪大眼看著胡惟庸衣擺下方,滴答滴答的滴水。
父親竟然被嚇尿了!?
“父親,怕什么,在這件事上,您回來后,還幫朱四郎安撫了很多喊打喊殺的人。”
胡惟庸回神,臉白的沒有一絲血色,惱羞成怒瞪視,“閉嘴!”
別人不知道。
可他自己知道。
是他在背后給常茂出謀劃策!
常茂有沒有出賣他?
胡惟庸強行收斂恐懼思緒,看著胡大虎,嘴唇哆嗦道:“接下來,你給我老老實實呆在金陵城中,不要出城!”
他也要呆在金陵城內。
金陵城是皇都。
朱四的力量很難滲透進來。
且朱四的力量,若是滲透進金陵城殺他。
那就是對整個大明皇權的羞辱和挑釁!
“還有,魏國公不是要以朱四的名義開一座濟養院嗎,你拿一筆錢,給魏國公送去,就說是咱們胡家的一份心意!”
這未必能打消朱老四的怒火。
可做,總比不做強吧?
胡大虎臉漸漸變白,渾身發抖,他已經明白,父親也參與了。
“父親,你招惹朱老四這個殺神干什么!”
金陵城內。
精英層再次感受到來自朱棣的恐懼。
敵視者,做賊心虛,人心惶惶時。
時間來到十月中旬。
各地布政使陸陸續續回朝。
關于福建稅賦問題的議論,更是塵囂喧上。
朝堂官員也好奇。
很多人,都希望今年福建稅賦來個斷崖式下跌。
畢竟,這筆錢已經被朱元璋許諾給朱棣了。
朝廷也只能聽個數字。
福建布政使會在收繳后,直接把今年的稅賦,移交東番。
幾百萬兩銀子。
只換五十艘戰船!
虧死了!
于此同時。
三名軍情司成員,潛伏輾轉,終于從福建,在海商船隊中的軍情司成員接應下回到東番。
王府。
書房。
“王爺,卑職三人按照王爺的吩咐,故意在打暈常茂后,給常茂喂毒,經過卑職審問,此事是前宰相胡惟庸在幕后出謀劃策…”
“我們離開福建時,聽聞陛下給常茂之死蓋棺定論…并且,陛下要求貴陽府官員,就地安葬常茂…”
朱棣坐在書案后,靜靜聽著。
父皇縱容了他。
“王爺,要不要兄弟們再次潛伏回大明,把胡惟庸…”
朱棣回神,看著軍情司這名隊長,做了一個割喉手勢,笑著搖頭:“不用了…”
他不可能讓兄弟們去金陵錦衣衛最密集的地盤搞暗殺。
即便能完成任務。
他們恐怕也無法脫身。
而且,父皇已經縱容了他,若是他再派人跑去金陵暗殺胡惟庸。
就是打父皇的臉了。
父皇或許還會縱容他。
可不能因為父母的縱容,就無底線放縱。
“殺胡惟庸,咱們有的是機會,不爭這一時。”朱棣笑笑,反問:“除了陛下給常茂蓋棺定論,沒有其他消息吧?比如太子…”
他是向大哥宣泄情緒。
但沒想過,把大哥氣出個好歹來。
不說兄弟關系。
為了雄英,他也不想如此。
三名軍情司成員搖頭。
朱棣松了口氣,笑道:“這一次辛苦了,好好休息,不久后,咱們就要對呂宋用兵了,到時候,你們軍情司要全面出動…”
三名青年頓時激動起身,“遵命!”
送走三名軍情司兄弟。
朱棣來到后宅。
徐妙云、烏云琪格、朱鏡靜、明月、明霞、廖妙賢…
一群女眷正在聊天。
雍鳴、祈婳、脫烈幾人正在玩耍。
春曉他們回到東番后,就被朱棣安排到軍情司的農科所、兵工廠、造船廠這些有研究性的機構去了。
他不想讓這群孩子去當官。
這是他的一點自私心。
當官太兇險了。
他能護著孩子們。
可將來,他和妙云不在了。
雍鳴繼承他的基業,這群孩子若是在一些事情站錯隊。
雍鳴權衡利弊,恐怕也要對著師兄師姐們舉起屠刀。
政治從古至今就是如此。
所以有可能的話。
他不想讓這些孩子搞政治。
他想先試著,讓孩子們去做各種研究。
研究作物、研究礦石、研究機械、研究技術…
無論他們在哪方面有特長。
他都能支持他們成為一代大家。
名望富貴少不了孩子們的。
而且,愿意當官,當家臣、當奴才的人有很多很多。
可這個時代,能搞研究的人很少很少。
掌握了很多數學知識的孩子們,在這方面,無疑更有優勢。
他這個做師傅的,可以為他們的研究成果,著書立說,可以用他們的研究成果,為他們封侯封公。
搞學術,少參與政治。
最安全。
搞出成果,還能依托學術成果進行商用化。
對他燕藩,對孩子們,都是最好的選擇。
當然,要是有孩子,實在沒有這方面天賦。
那就只能安排從軍從政了。
“阿爹!”
小祈婳發現了朱棣,丟下雍鳴幾人,高興大喊一聲,張開胳膊,瘋跑過去。
朱棣彎腰把小丫頭抱起來。
眾人看到朱棣,紛紛起身。
朱棣和一群女眷說了幾句話后,看向雍鳴、脫烈、朱鏡靜長子李麟、以及尚炳。
“你們四個小子,跟我出門。”
阿爹終于要出門了!
小祈婳漂亮大眼睛頓時光彩照人。
阿爹自從回來后,就沒踏出府門。
徐妙云等人微微愣怔后,相互對視,也露出笑容。
朱棣帶著雍鳴四人出府。
“王爺出府了!”
“呼!俺擔心死了,王爺總算出府了!”
“可不,俺這段時間也擔心極了。”
正在海灣內忙碌的匠人、百姓見朱棣帶著四個孩子現身,紛紛喜笑顏開,議論紛紛。
朱棣回來后,就閉門不出。
整個海灣內上上下下都擔心極了。
現在朱棣現身。
所有人都有種雨過天晴的感覺。
朱棣帶著四個孩子在海灣內轉了一圈,最后來到東番府衙。
譚淵、俞靖等人聽聞消息,早已經趕來了。
朱棣帶著四個孩子入內時。
坐于議事廳的文武官員,全都嘩啦起身。
“拜見王爺!”
文官躬身,武將捶胸行禮。
朱棣來到主位坐下。
四個孩子站在兩側。
朱棣環視一圈,視線落在蔣進忠身上:“進忠,忠烈祠建設進度如何?”
“王爺,再有半個月,忠烈祠就能竣工。”
朱棣點點頭,轉而看向譚淵:“戰死兄弟們的骨灰和撫恤,都送到他們家人手中了吧?”
“送去了,王爺,鄉親們沒有怪你,都問兄弟們在戰場是否勇敢。”譚淵寬慰道。
王爺回來后,閉門不出。
直到軍情司殺了常茂,才出來。
其實不光是給王妃他們報仇。
也是給兄弟們報仇。
朱棣勉強點點頭,深吸一口氣,眼神漸變凌厲,“用最快的速度,讓陸軍第一鎮恢復滿員,同時,招募蒙古青壯、東番原住民,以及遷民,編列第二混成協、第三混成協、第四混成協、第五混成協…”
“造船廠,除了陸續為梁道明繼續改裝戰船外,同時開建戰船,這次的戰船,火炮配置三十門,旗艦上的一些新技術,比如撞角、蓄力動力艙都要在新開建的戰船上使用…”
“另外,以旗艦這種大型戰船,打造運輸船,不是貨品運輸,而是運送人員,未來一段時間,咱們要不斷從中原轉運草原俘虜,同時,將來咱們立足四海,進行兵力投送,也需要適合人員長時間居住,同時兼顧乘坐更多人員的新型船只…”
所有人聽的都精神一震。
即便是要出錢的蔣進忠,也是如此。
誰都明白。
他們燕藩要正式開啟一輪對外擴張了。
陸軍第一鎮,再加五個混成協!
兵力達到五萬!
新式,配置三十門火炮的中等戰船!
投送兵力的新興特種船只探索研發。
若是完成。
燕藩實力將急速膨脹!
朱棣邊說邊環視眾人,一股蓬勃氣勢籠罩整個議事廳,“明年,陛下將率領朝廷百官南巡,到時候,我會邀請大明朝廷,觀戰我們征討呂宋,所以,明年開始,陸軍新編四個混成協必須完成!”
嘩啦!
陸軍將領瞬間起身。
立正捶胸,“末將保證完成任務!”
所有人都知道。
明年征討呂宋。
是他們燕藩,真正向大明展現獠牙!
朱棣壓了壓手。
等譚淵等人落座后,轉頭詢問蔣進忠,“進忠,咱們燕藩財力能不能支持這么大動作?”
蔣進忠笑道:“王爺,起始階段沒問題,不過,裝備四個混成協,猛增的支出,還是力有不逮,需要王爺盡快去一趟福建,把陛下答應咱們的福建今年財稅收入拿到手,肯定就夠了。”
“而且,葉大人已經派人來了好幾次,請王爺盡快去一趟福建,福建各地學社這一年在一些問題上,爭論的很兇,都盼著王爺您去一趟。”
朱棣微微點頭。
“我知道了,明天動身去福建,盡快把陛下答應給咱們東番的這筆銀子拉回來,你們按照我剛才的安排,開始準備吧。”
“對了,豪強商賈們的造船廠情況怎么樣?”
俞靖笑道:“王爺,已經開始造船了,規模很大,不輸咱們雞籠嶼造船廠,王爺要不要去看看。”
朱棣略微琢磨,點頭,“行,今天午后,咱們先去看看這個造船廠,如果他們有空閑人力,咱們的戰船訂單,也可以交給他們,咱們掌握的技術,也可以授權給他們使用…”
當天,海陸文武,就開始按照朱棣的命令,開始募兵。
雞籠嶼內錦衣衛頓時慌亂。
畢竟,此番募兵規模太大了。
一下增加四個混成協!
軍情司安插在錦衣衛據點的人,很快就把消息傳回。
毛驤故意安排錦衣衛乘坐海商的船只,離開東番。
朱棣尚未動身前往福建。
燕藩擴軍,顯露崢嶸獠牙的消息,就已經飛赴金陵。
在南巡這個過程之前,不會用太多筆墨,很快就開始南巡。
南巡的高潮,主要是讓大明文武百官,觀摩燕藩滅呂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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