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達放慢一些馬速。
朱桂兄弟幾人全都松了口氣,主動策馬離開,奔走在陣列側方,給將士們加油鼓勁兒。
此番跟著四哥,他們真的學到很多東西。
也真正切身體會到一個道理。
將士的確會因他們是皇子的身份,而效命他們,不敢忤逆他們。
可想要將士們真正心悅誠服。
就不是一個皇子身份能辦到的。
得放下身段,將士們干的,他們也得干。
倒不是說,繁瑣的小事,事事都要親力親為。
畢竟身為將領,要考慮的事情很多,要忙的事情也很多。
就好像四哥,一路奔襲,急行軍中,把握大局,分析大局中的細節安排,就要耗費十分龐大的精力。
一些繁瑣小事,當然不可能一直親力親為。
也需要身邊將領、士卒協助。
親力親為一些將士們需要做的繁瑣小事,也并不是所謂的邀買人心。
而是詳細了解,將士們在作戰中、行軍中體力、精力的消耗。
只有親力親為了,才能知道將士們承受的壓力,才能做出最合適的安排。
這樣的安排,才不會搞得軍中天怒人怨。
怪不得,四哥去福建治民管理地方,能把福建這樣一個富裕程度,幾乎算是墊底的行省,搞好,搞富裕。
怪不得,四哥治軍,陸軍第一鎮將士對四哥心悅誠服。
或許,想要做到四哥這個程度,還有其他細節。
但他們發現的這一點,絕對是至關重要的因素。
若沒有跟在四哥身邊的經歷,這些東西,他們可能一輩子都弄不懂。
而等他們到了明悟的年紀。
熱血已經涼了。
或許也不會去學習、效仿,會按照養成的習慣、認知,得過且過吧?
后面,徐達見朱棣策馬折返,喊道:“四郎。”
朱棣聞聲,放慢馬速,靠近徐達,干裂的唇角微動,沙啞聲響起:“泰山,有事?”
借著月光。
徐達看著朱棣連日幾乎沒有休息,越發深陷眼眶內,明亮懾人眼睛夾雜的煞氣。
尋常人,焦慮、不安時。
焦慮、憤怒會直接反應在眼中。
可極致理智的人。
越是焦慮、不安,越是冷靜。
這類人,反映出來的不是憤怒、焦躁,而是煞氣!
極致理智的冷靜,將這類人心中的焦慮和不安,轉化為只有殺戮才能平息的煞氣。
這就是所謂的,不怒自威。
他們這些領兵多年的老人身上,都有這種氣質。
很多時候,他都很奇怪。
四郎年紀輕輕,怎么就有如此人生修行。
“你要對妙云有信心,要對陛下有信心。”徐達語氣平緩說道:“更要對你自己有信心,放心吧,妙云他們母子,不會有事的。”
朱棣苦笑,看著一架架馬車,從身邊急行而過,將士們每個人都滿臉倦容。搖頭道:“泰山,我未對父皇的關愛有過動搖,也清楚妙云的能力,可這回不同…”
“此戰有太多京營將士,他們很多人的家就在金陵,還有各級將領…”
一旦大哥主力損失太大的消息傳回。
就是幾萬個、十數萬個家庭要掛白幡。
“雖然,西線北元精銳抽調,不是我一個人的錯,是咱們所有人,戰前都被脫古思帖木兒蒙蔽了,可這一點,軍中有多少人愿意承認?”
徐達沉默。
爭功委過,在軍中屢見不鮮。
“我可以十分肯定,主力若是損失慘重,這口黑鍋一定會被很多人扣在我頭上,其實,這點我倒是并不在乎,我回朝,本來也沒想過爭功,可我就是擔心,有些人借助此事,搞陰謀。”
“比如,消息傳回金陵,仇視我的人,把此番之事,描繪成,我為了儲君之位,坑害大哥也就罷了,不惜卑鄙無恥,斷送數十萬將士的性命,這些戰死犧牲將士的家人會怎么想?一旦被鼓噪起來,會做什么?”
將士們為國捐軀戰死,他們的親人會傷心,但絕不會鬧事。
可如果,傳揚,是他朱棣為了儲君之位,為了坑害大哥,卑鄙無恥,算計埋葬數十萬將士性命。
這種言論十分容易挑起百姓的憤怒。
甚至做出不理智的行動。
“金陵內,仇視我的文武本就不少,我很擔心這群人會抓住這次機會,試圖把我釘死在恥辱柱上。”
“京營的中低級將領,別看官職不大,可這群人都是軍戶,家里面,叔伯兄弟哪個不在京營效力?我為儲君之位,陰謀斷送數十萬將士的消息傳回,一旦這群人帶著普通將士的家人鬧事,很危險,當年父皇開國,因為爵位之事,就有將領受人蠱惑,敢在酒后,血濺洪武門,如今受人蠱惑,沖擊我府上,他們也未必做不出來。”
父皇待在皇宮內。
若是有人隱瞞消息。
都不用完全隱瞞。
只要稍微耽擱片刻,妙云她們都會十分危險。
徐達完全明白了朱棣的擔憂。
三個因素。
首先,四郎擔心,一旦主力出事,消息傳回京中,有人會歪曲事實。
將主力的戰敗,描繪成,四郎為一己之私,不惜斷送數十萬將士的性命。
其次,這種論述,的確十分容易刺激普通人的神經,挑起不知情普通人的憤怒和恨意。
普通人都如此,戰死者家眷,情感紐帶,一定會更加不理智。
再次,朝廷這批開國將領,本就是一批驕兵悍將。
陛下定下的軍戶制,又讓京營這批中低級將領,家家叔伯兄弟都是從軍的。
其實,這批人以前在金陵城內,也總做些違法亂紀的事情。
只是,后來上面的高層將領,因為四郎的緣故,收斂了,下面人也就夾起尾巴了。
可不意味著,這群驕兵悍將真的轉性了。
以前驕縱犯事。
如今,受人挑撥,也敢鬧事。
當初喝點貓尿,連洪武門都敢沖擊。
朱府以及四郎這個沒有實際王爵的皇子身份,恐怕更加無法恫嚇,這群一旦腦子發熱的中低級將領。
四郎對大明的現實情況,認知深度很深。
他也才猛然發現。
這些年,大明變化的確很大。
鄉土村社開始全面推行。
直隸作為皇都直接管轄之地,陛下、劉伯溫更是下了很大功夫推進鄉土村社。
大明所有行省中,除了福建。
直隸是鄉土村社建成度最高的。
土橋村更是率先通過開設的米鋪、酒鋪、布店搞雇工身股制。
這些年,他一直只感受到了直隸地區,日新月異的民間變化。
卻忽視了。
上層一直沒怎么變。
官場,文官還是原來那批人,武將也還是原來那批人。
四郎給大明帶來的翻天覆地變化,因為身份原因,其實一直沒有觸及到上層。
除了少數人,如藍玉,這是真正改變,進步了的。
其實,很多人只是迫于形勢收斂了。
如今,四郎明顯是擔心,這些人故態萌生。
想著,徐達不由笑了,“四郎,你還是對自己太沒自信了。”
朱棣看向徐達。
徐達含笑解釋,“若是主力真出事,仇視伱的那群文武上層,的確會如你所說,歪曲事實,但我敢肯定,他們絕不敢跳出來做帶頭人,首先,你輕視了,這些年,你給大明精英層造成的壓力和恐懼,他們仇視你,除了你提出的鄉土村社、雇工身股制損害了他們的利益,還有因為你給他們造成的壓力和恐懼…”
四郎太小瞧,這些年,他給大明精英層造成的壓力和恐懼多么大了。
正是如此。
也就造成了,這群人的仇視。
他們想搬開四郎這座山。
陛下給這群人的感覺,也是如此。
只是所有人都明白,他們沒這個能力,所以不敢仇視罷了。
當某一天,這些人發覺,他們也沒有能力搬開四郎這座山時。
那時,這群人就會乖乖選擇臣服。
“而且,這群人十分惜命,雙重因素,我敢斷定,這群人會搞事,但只會躲在暗處,絕不會跳到明面上做帶頭人。”
“再說普通百姓、普通將士家庭,我不信,他們會被謠言蠱惑!”
“你可知,這些年,金陵普通百姓,普通將士家庭,因你的緣故,日子好過了多少?”
城內百姓,雖然沒有直接參與鄉土村社。
因為他們不是以務農為生。
可為何,金陵城內的百姓,對鄉土村社的推行如此熱衷?
因為這些年,城內的百姓也已經受益了!
直隸大面積建成鄉土村社。
在練子寧、方孝孺等人的引導下,農村百姓,紛紛效仿土橋村,集中全村人力物力修建糧倉。
事實上,造成了糧食分散在一個個村莊中。
士紳、糧商已經無法通過囤積糧食,賺取暴利。
以往,金陵每當春夏交際時,糧食價格至少都要上漲五成。
可自從鄉土村社建成的越多,一年四季的糧價就越發平穩。
“你們土橋村,把糧鋪開到金陵攪局后,玉米面、白面、大米這些主要口糧價格,更是較往年,都下跌了兩成!”
“陛下對土橋村各種舉措,以及各地鄉土村社不斷覆蓋后,對民間物品供應、價格以及民情反響,一直都有詳細的關注監察,我有幸看過這些監察匯總的折子,你是不知道,這些詳細調查中,下面百姓對你的評價,京營普通將士,除了當兵吃糧,他們后面的一個個家庭,也是普通百姓之家…”
這些人,都是感念四郎的。
他不相信,僅憑別有用心之人推動的流言,就能讓這些普通百姓之家,相信四郎是一個為了一己之私,斷送數十萬將士的人。
“只要上層的文武不敢露面,下面的百姓不被蠱惑,剩下那些京營中低級將領之家,妙云丫頭難道還應付不過來嗎?”
朱棣唇角浮現一絲笑意。
歷史上,妙云可是親自披甲上陣,防守過北平城。
“泰山,京中百姓真的不會,聽信流言蜚語?”
徐達哼了聲,瞪了眼朱棣,“你要明白,皇權幾千年了,你是唯一一個,給他們不一樣希望的人!”
農村的鄉土村社。
為城內百姓,量身打造的雇工身股制。
皇權天下幾千年了。
除了朝代更迭換皇帝。
百姓其實看不到新希望,新變化。
四郎提出的這些理念,讓百姓看到了新的希望。
“你其實知道,為什么咱們大明的精英層這么恨你,尤其是士紳階層、權貴階層,因為在他們看來,你這些理念,釋放出了一只惡鬼,即便這些東西,在大明一朝搞不成,將來改朝換代,總有野心家,為了皇權,一定會重新把你這一套,能夠讓百姓贏糧影從的理念撿起來。”
“就好像,南北朝時期,關隴集團逐漸形成的稠傭制均田理念,當時在南北朝時期搞不成,可后來的隋唐,楊李兩家的皇帝,為了坐穩江山,為了得到百姓支持,為了增強國力,不就把雛形形成于南北朝的均田理念拿出來了嗎?”
“隋朝搞不成的科舉制,李家皇帝,為了籠絡寒門,不就重新撿起來了嗎?”
“這樣的事情比比皆是。”
“所以,士紳、權貴才對你恨得咬牙切齒,你這套理念,不光是影響了他們現在的利益,更有可能,產生千百年之久的長遠影響。”
“你知道這些,知道士紳、權貴恨你入骨的原因,但你忽視了,或者,沒有真正認清,百姓對你這套理念的感受。”
這些年,逐漸主動淡出權力,交權后。
閑來無事,就讀讀書。
這習慣,被大丫頭強迫逼著養成的。
同時,觀察金陵朝堂、民間。
他也有很多心得感悟。
他可以很自豪的說。
他女婿這套理念的出現。
完全可以媲美關隴集團的均田制、以及后來的科舉制。
甚至影響更大。
至少,對于皇權天下而言。
推行鄉土村社的大明。
絕對是皇權天下的分水嶺。
與以往的皇權,在本質上,產生了不同。
不過,他這個大老粗,暫時還弄不懂,本質的不同之處,到底在哪里。
“所以,你只要安心打好這一仗,我們翁婿,且看金陵城,不同群體,到底會做出什么反應,看看我的分析對不對!”
朱棣經徐達開解,雖然還有些擔心,可輕松了不少,含笑點頭:“好,那我就與泰山看看金陵,各群體,會有什么反應。”
其實,他著急也沒有用。
畢竟,無論如何,都趕不回金陵了。
現在只能盡快打垮脫古思帖木兒。
朱棣的轉變,很快通過對將士的加油鼓勵喊話,傳遞出去。
所有將士,都察覺到,朱棣情緒的變化。
每一個人,雖然疲憊,可不知為何,就是被朱棣的情緒感染,頓時精神一震。
朱桂幾人目視朱棣策馬從身邊經過,趕往前軍,齊齊松了口氣。
紛紛小聲嘀咕,“這才是四哥嘛!”
心中則在暗暗腹誹,“誰要是把四哥逼瘋,那就是找死!”
以前,他們就隱約聽藍玉等人傳,千萬別把四哥逼瘋。
以前還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這幾天,終于明白了。
感覺比父皇都可怕!
一支十萬人的大軍,車轔轔、馬蕭蕭,沖向北元王庭。
于此同時。
汗帳內。
氣氛十分壓抑。
脫古思帖木兒臉色鐵青,眼中宛若閃爍著鬼火,陰森盯著阿魯臺、把禿孛羅兩人。
把禿孛羅搶占明軍火炮!
阿魯臺搶占明軍火銃。
這給其他人,帶了一個十分不好的頭。
以至于,后來各部都反應過來,心存保存實力的想法。
若非如此。
張玉那個該死的叛徒抵達之前,他們就應該把明太子的主力打垮,擒殺明太子了!
阿魯臺、把禿孛羅承受著很大壓力。
不光來自脫古思帖木兒,還來自其他沒有搶占好處的各部首領。
阿魯臺舔了舔嘴唇,最先承受不住壓力,笑著開口,“可汗,明太子還有點膽魄,撤退時,竟然親自率兵殿后,不過,也讓我抓住了機會,我麾下將士匯報,他擊中了明太子…”
此言一出。
汗帳內氣氛頓時融洽了不少。
“當真?”鬼力赤反問,“你麾下的人,沒有騙你?”
不是他不相信阿魯臺。
實在是,阿魯臺部,也剛接觸大明這種來福銃。
雖說,與短管身火銃也差不多,并且在兩軍對陣中,他們早從明軍的操作,以及之前襲營搞到的少量來福銃,知道了這種火銃的使用方式。
可他還是有些不信。
“我阿魯臺愿以項上人頭擔保!”阿魯臺頓時激動道:“我搶先讓將士使用明軍來福銃,不是想據為己有,只是想給明軍最大殺傷,現在戰爭結束了,我愿把來福銃交出來!”
肉疼啊!
可如今不交,怕是不行。
極有可能,讓可汗聯合其他沒有占到便宜的各部首領,直接控制在汗帳內,然后把他麾下精銳瓜分掉。
誰讓他的預估出現偏差,沒有打垮明軍呢。
現在他們蒙古諸部,必須團結,先打垮明軍。
脫古思帖木兒眼珠子微微一轉,隨即含笑道:“若真擊中明太子,這就是大功一件,你部現在使用的五千火銃也不要交出來了,之前讓你部犧牲時,本汗就許諾給你一萬支明軍來福銃,這五千支來福銃,繼續交給你,接下來,進攻明軍大營時,你部必須發揮擔當作用!”
阿魯臺此番損失不小。
且阿魯臺還是他東蒙古的人。
如今,阿魯臺因為搶火銃,被各部記恨。
打贏明朝,阿魯臺若是不想被各部群起而攻之,就要求助于他。
于他這個北元可汗很有利。
阿魯臺驚喜抬頭,隨即,起身,“謝可汗,屬下絕不讓可汗失望!”
阿魯臺的事情算是處理了。
數十道目光,瞬間集中在把禿孛羅身上。
脫古思帖木兒盯著把禿孛羅。
西蒙古三雄,分離傾向十分嚴重。
一百多門明軍優良火炮,絕不能都落入西蒙古一方。
不過,操作也必須講究方式方法。
“把禿孛羅,你部一共繳獲了多少門明軍優良火炮?”
把禿孛羅暗暗握拳,最終松開,低下頭,回答:“稟可汗,總計一百三十四門完整的火炮。”
“你部搶奪火炮有功,你部留三十四門,太平部十門,你們麾下本來就沒有炮兵,無法很好操控火炮,剩下的交到王庭,由王庭炮兵掌管,本汗當著長生天起誓,一門火炮也不要,戰后全都分給功勞最大的各部!”
王庭掌握著最多的工匠。
只要能弄到火炮,讓工匠們鉆研,不信弄不出來。
反正,西蒙古已經分了。
剩下的九十門,他要分給東蒙古各部。
東蒙古雖然也有野心。
可到底還比較遵從他這個可汗。
西蒙古是打敗大明后,最大的威脅!
其分離傾向也十分嚴重。
戰后,他就要挑起東西蒙古之爭,團結東蒙古,鏟除西蒙古瓦剌部!
說到底,很大原因,都是當初沒能迎娶烏云琪格留下的隱患。
得到十門火炮的太平,聞言,頓時滿臉喜色,也不考慮把禿孛羅的心情,迫不及待謝恩:“謝可汗!”
脫古思帖木兒眼底笑意一閃而逝。
太平是個魯莽之輩。
被他選擇性遺忘的馬哈木若是在此,一定不會像太平這般。
為了團結西蒙古,一定會搶著婉拒。
把禿孛羅憤怒余光掃視太平一眼,隨即抱拳道:“屬下遵命!”
“屬下遵命!”東蒙古其他各部也紛紛喜笑顏開領命。
脫古思帖木兒頓時心情舒爽。
連消帶打,他獲利頗豐。
隨后,脫古思帖木兒主持商議了進攻明軍大營的事宜。
“報!”
商議至尾聲時。
帳外傳來匯報聲。
脫古思帖木兒的親兵千夫長快步走入,匯報道:“稟可汗,我們在處死明軍重傷的俘虜時,有一個人,自稱是明太子岳父呂本,懇求我們救治。”
“明太子岳父是萬人敵常遇春將軍吧?”
“對,開平王常遇春!怎么冒出一個姓呂的?擺明了就是假的,殺了!”
諸部首領紛紛笑著議論。
開平王常遇春雖然已經死了。
可這位明軍軍中領袖之一,他們也聽過起威名。
這姓呂的,冒充誰不行,冒充明太子岳父。
“本汗聽說,明太子的側妃姓呂,莫非是明太子側妃之父?”脫古思帖木兒略作沉吟,詢問:“這個呂本傷勢怎么樣?”
“稟可汗,兩條腿都快被馬蹄踩成肉泥。”
“帶上來,本汗想見見此人!”
千夫長離開不久后,折返。
身后,兩名王庭親兵,一左一右架著呂本。
呂本臉色蒼白,滿臉冷汗,渾身哆嗦,兩條腿,軟踏踏的拖在地上。
兩名親兵直接把呂本扔在汗帳內。
呂本疼的瞬間昏死,劇烈的疼痛,又折磨其清醒。
想喊出來。
想如在大明那般,心里不痛快就大聲罵出來,環視四周,皆是神色戲謔的虎狼。
呂本瞬間膽怯,身體疼的劇烈顫抖,匍匐爬在地上,沖著脫古思帖木兒參拜,“小人呂本,拜見可汗!”
哈哈…
脫古思帖木兒頓時仰頭大笑。
笑過后,居高臨下,戲謔看著呂本,“你當真是明太子朱標側妃之父?”
明太子朱標,怎么有這么一個岳父。
‘蠻夷猢猻,老夫將來必報今日之辱!’
呂本倍感羞辱,卻諂笑道:“可汗,千真萬確,小人外孫是太子爺的次子允炆。”
“可汗若能救小人一命,小人將來一定加倍報答。”
鬼力赤起身,靠近呂本。
捏起呂本的衣擺,看著呂本露在外面的一截小腿。
直接抬腳踩了踩。
骨頭幾乎已經粉碎,紅腫的腿,一腳踩下去,直接塌陷。
鬼力赤觀察呂本都沒有痛覺反應,搖了搖頭,“你都這個年紀了,兩條腿都廢了,截肢或許還有一點生機,可這么茍延殘喘,活著有什么意思?”
他實在搞不懂這個中原人。
啊不,是明太子岳父。
若是換成他們蒙古人。
活著都會成為茍延殘喘的廢物,早自行了斷了。
“這位將軍,小人與朱四郎有仇,小人不親眼看著朱四郎死,即便死了,都不能安息!”
話中,呂本暗暗腹誹,‘這群人飽受朱四郎折辱,我和這群蠻夷猢猻有共同的敵人,他們應該會救我。’
他就算像條狗一樣活著。
也一定要活著!
他還沒有殺了朱四郎。
他還沒有看著自己外孫,登臨至尊之位。
還沒看,呂家顯耀無比!
鬼力赤等人微微愣怔。
哈哈…
瞬間,各部首領仰頭大笑。
鬼力赤狂笑著,抬腳,踩在呂本胸口,將呂本踩在地上,笑道:“你一個憑女兒顯貴的東西,竟然還敢和明四皇子為敵?還一副,弄不死人家明四皇子,誓不罷休的樣子,你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嗎?”
“哈哈…鬼力赤,他們中原這群腐儒,就是這樣!”
“喂,太子岳父,你知道嗎,雖然明四皇子是我們的對手、敵人,可我們也打心底里敬重這人,你算什么東西,竟然想與我們相提并論?”
各部首領豈非傻子。
哪里不知,呂本故意說其與明四皇子有仇的目的。
甭管是不是真有仇。
都是對大伙兒的侮辱!
明四皇子這人雖然是對手、敵人,可他們也不得不說聲佩服!
呂本算什么東西。
一個靠裙帶關系上位顯貴的腐儒罷了!
呂本本就痛的清醒,此刻,胸口被鬼力赤踩著,目視所及,一張張面孔,宛若惡魔一般,戲謔、囂張狂笑,倍感羞辱同時,也嚇得不輕,“可汗,可汗…”
“好了。”
脫古思帖木兒聽著呂本帶著哭聲的呼喊,揮手制止眾人,“你們都下去吧。”
這群養蠱養出來的各部首領。
現在對政治的了解還不夠深。
呂本這種人,讓他辦正事或許不行。
可讓其搞事,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當然,他與呂本的合作內容,也不能讓這群人知道。
待眾人走后。
脫古思帖木兒和呂本談論了很久。
“來人!”
某刻,脫古思帖木兒沖汗帳外大喊。
親兵入內。
脫古思帖木兒指著如狗爬在地上的呂本,“給太子岳父好好醫治,本汗希望他活著。”
“謝可汗!謝可汗…”
呂本抱住脫古思帖木兒的靴子親吻。
他聽說,這是蒙古人最高的禮節。
元朝的書籍記錄,成吉思汗時期,人們以能親吻成吉思汗的靴子為榮。
在中原呆久了的蒙古人,早沒有這套習俗了。
脫古思帖木兒唇角抽抽,只覺惡心,忙后退幾步,擺了擺手,催促親兵。
目視親兵抬著呂本離開,冷笑道:“夠無恥,這種小人,一定要救活,送回大明!”
大明要是多一點呂本這樣沒有底線,足夠無恥的小人。
少一點明四皇子、常遇春、徐達、湯和、藍玉、劉伯溫這種人,對于大明的任何一個鄰居來說,都是好事。
不過,這小人能不能活下去。
可就難說。
畢竟,截肢很兇險。
翌日。
脫古思帖木兒收攏潰兵,勉強湊夠二十三萬兵馬,兵圍明軍大營。
戰斗打響。
北元一方,將四鎮新軍的火銃、火炮投入使用。
長管身火銃和短管身火銃的使用步驟基本差不多。
容易上手。
無非就是裝填彈藥的速度罷了。
對于圍攻幾乎把新軍損失殆盡,只剩萬余弓箭軍的明軍來說,裝填彈藥慢,并不算什么。
戰爭開始,對明軍便是苦戰。
當夜。
軍議的差不多時。
瞿能有些猶豫道:“湯帥,末將有些想法。”
眾人目光,紛紛投向瞿能。
湯和滿臉倦色,卻也笑著鼓勵,“說,現在是軍議,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說。”
瞿能深吸一口氣,“陸軍第一鎮在京期間,卑職曾去陸軍第一鎮觀摩,曾與統制譚淵、協統張武等人交流,在交流中,他們曾提及一些新的戰術理念,卑職認為,可以運用在現在防守中。”
“他朱四郎把太子爺害的還不夠嗎!”常茂頓時大怒,瞪視瞿能:“如不是朱四郎在孫子兵法中,注解什么,一旦兵敗撤退,為將者一定要殿后,安定將士人心,太子至于現在還昏迷…”
湯和猛地拍案,常茂瞬間不敢言語。
藍玉則緊緊捏著水杯。
兵敗撤退,一直以來,就是軍事史上的難題。
朱老四在注解孫子兵法中強調,為將者兵敗撤退,在將士之后,負責殿后有什么錯?
太子爺應該如此!
當時他們誰也沒有反對。
就是因為很清楚。
一旦太子提前離開。
軍心士氣會瞬間瓦解。
十萬精銳在北元沖擊下潰散。
此地相距大明數千里。
即便太子提前離開,大軍潰散,太子能安全回去嗎?
藍玉深吸一口氣,“瞿能,你繼續說!”
別看湯二哥是主帥。
如今,太子系一些將領,還得他壓著才行。
對待這部分人,湯二哥的身份也很尷尬。
他最合適。
瞿能看了眼常茂幾人。
這就是他猶豫的原因。
如今,很多人已經是逢燕王必反!
凡是燕王提出來的東西就反!
如果他考慮未來政治利益,說實話,根本不應該站出來。
不過,對抗演練時,燕王說的一句話,他也沒忘記。
‘你若是做個純粹的將領,未來軍事方面的造詣可期!’
他想在軍事方面,有更長遠的長進。
瞿能收斂思緒,抱拳道:“譚淵等人,當時提出,挖掘能夠藏身的壕溝,火銃兵站在壕溝內射擊,還提出,用麻袋裝土,迅速形成一道堅固工事,如今,雖然我們的新軍幾乎喪失殆盡,可這兩種辦法,能很好的幫我們防備北元的排射和炮擊…”
湯和、藍玉等人頓時眼睛一亮。
湯和隨即吩咐:“瞿能,營中所有民夫都交給你,并且集中麻袋,今天夜里,你帶著民夫,按照你了解道的這些新戰術,重新布置大營防御工事,能不能完成?”
“卑職遵命!”瞿能當即領命。
翌日,天亮。
北元一方就發現,一夜之間,一座完全不同的大營,佇立在包圍圈內。
很快,元軍就嘗到了苦果。
麻袋工事阻擋,火銃完全發揮不了作用。
炸藥包炸開麻袋工事,騎兵沖進去后,沿著山坡,一條條溝壕中,一支支長槍刺出…
一天進攻,北元損失慘重。
反觀明軍這邊,損失肉眼可見減小。
第三天傍晚。
捕魚兒海王庭。
一座城墻只有三米高的小城,以北十里外。
一支大軍默默佇立著。
朱棣騎馬佇立在大軍陣列前。
凝視前方。
嗒嗒嗒…
急促馬蹄聲從黑暗中傳來,很快,數騎沖出黑暗。
周浪騎馬奔沖而來,身前馬背上,還托著一個抓來的舌頭。
抵近后,滿臉凝重靠近朱棣,氣喘吁吁道:“王爺,太子主力先勝后敗,最后,北元張玉部,不知為何,突然背叛北元,對脫古思帖木兒發起偷襲…”
朱棣聽聞朱標先勝后敗時,心就懸起來。
可聽到大哥張玉突襲,才微微松了口氣。
“太子如何?”
周浪看著朱棣,猶豫低語,“也不知真假,我們潛伏抓來的這個牧民說,脫古思帖木兒送回喜報,太子…太子被火銃擊中,疑似、疑似…”
朱棣閉眼瞬間,抬手制止周浪。
所有人都注意到。
朱棣的手微微顫抖。
徐達神情格外凝重。
若只是太子兵敗。
他對四郎那番分析,他還有信心。
可若是太子戰死就不一樣了。
朝中那群老狐貍,肯定擔心陛下立四郎為儲君。
這絕不是那群人希望看到的。
四郎做大明的繼承人。
在士紳和權貴看來,太可怕了。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
四郎做儲君。
在這群人眼中,就是斷他們財路!
這群人都明白,四郎做儲君,鄉土村社、雇工身股制他們擋也擋不住,哪怕烽煙四起。
四郎都有魄力,重新打一遍江山!
這種情況,難保這群人不會鋌而走險!
寂無聲息中。
朱棣緩緩睜開眼,繼續問:“現在呢?我們主力,現在的情況怎么樣?”
周浪擔憂看著朱棣。
其他人都在王爺側面,王爺睜眼瞬間,其他人沒看到王爺眼中,一閃而逝的殺意。
這是他認識王爺以來,從不曾見過的。
“咱們的主力成功撤退回大營了,不過,這幾天的消息就沒有傳回來了。”
朱棣暗暗松了口氣,勒馬轉身,分析道:“這幾天沒有傳回消息,肯定是脫古思帖木兒沒有拿下大營。”
若是拿下,脫古思帖木兒恐怕恨不得,將消息,傳遍整個草原,彰顯其威名吧?
大營將士,軍心士氣沒有崩潰。
大哥或許沒事。
或許,脫古思帖木兒只是夸大宣傳。
這種事情,古往今來,都是如此。
“泰山…”朱棣看向徐達。
“你說。”
“接下來,我們繞過北元王庭,繼續南下,泰山率領兩萬精騎,擋在戰場及王庭之間,絕不能放任北元潰兵逃入王城。”
他不想再打攻城戰了。
也想盡快解決草原戰事。
所以,絕不能讓北元潰兵逃入王城。
徐達點頭:“好,這件事,我來做!”
朱棣勉強笑笑,當著眾人的面,看向納哈出等人,“遼陽王,若是我需要你們的幫助,需要你們出面,號召和林北元降軍,幫我作戰,你們愿意嗎?”
在場所有人微微愣怔。
朱桂等人張了張嘴,滿臉疑惑,想問,又不敢問。
四哥此刻的情緒很不對勁兒。
徐達只是微微詫異,卻沒說什么。
納哈出、海童等人相互對視。
也不明白,勝利在望了,朱棣請求他們,號召和林降軍,為其效力,到底為什么。
他們十分篤定。
隨著這位令人不得不服的皇子,奔襲抵達捕魚兒海。
戰爭雖未開始,可脫古思帖木兒已經敗了。
北元這個小朝廷,隨著這位抵達,其實已經意味著徹底敗亡。
納哈出略微沉吟,隨即鏗鏘道:“雖然不知四皇子要做什么,可我們愿意!”
其實,就憑朱棣在和林的威望,根本不需要他們去說服降兵。
只要這位親自去和林,站在俘虜營中,對著他們曾經的麾下,喊一聲,“本王需要你們效力!你們愿不愿意!”
他們可以十分肯定。
至少有八成將士,愿意跟隨。
無他,之前的戰斗,已經讓朱棣贏得了無與倫比的威望。
再加,朱棣戰爭結束后,救治傷員,進入和林后,約束軍紀的行為。
早在和林贏得了人心。
他們蒙古上層,或許如中原的上層,爾虞我詐。
但他們蒙古底層百姓,和中原底層百姓都一樣。
誰好,誰值得尊重,就愿意支持誰!
“多謝!”
朱棣抱拳感謝后,勒馬揮手。
大軍按照計劃,繞開王城,繼續浩浩蕩蕩南下。
“遼陽王,四皇子這么突然要咱們的降兵為他效力?”
“六哥,四哥這是要做什么,我怎么感覺心驚膽戰!”
除了譚淵、朱能、東旭等人,毫不質疑詢問,無條件支持朱棣的決定,其他人在朱棣離開后,紛紛低聲議論。
卻也不敢去詢問朱棣。
徐達追上朱棣,沉聲道:“四郎,能和我說說,你到底想做什么?”
朱棣沉默片刻,略微猶豫說道:“泰山,一旦擊潰北元最后這一股力量,大哥只要是出事了,哪怕是不能處理軍務,我都要第一時間,想辦法將太子系的人,全部控制起來,奪取兵權,同時,收攏草原上,愿意為我效命的北元降軍。”
他要看看,這個消息傳回朝,誰還敢動妙云、雍鳴、祈婳、金豆子!
若是,他的動作遲了。
他就要在草原整頓兵馬。
父皇什么時候,殺絕參與者,無論是普通百姓,還是上層精英十族,他才會領兵回朝。
然后,仔細檢查一遍。
逃脫十族的。
他要再殺一遍!
徐達聽聞后,只覺渾身冰涼。
‘這群混蛋!最好不要做出什么蠢事!’
“四郎,你不要沖動,我相信以妙云的能力,以及陛下他們那么多人,這種最壞的結果,絕對不會出現的,你這么干了,怎么收場?”
朱棣笑笑,“那我不管,我都家破人亡了,我管他怎么收場。”
“泰山,不管將來如何,我奪取兵權之事,希望泰山配合我,這關乎妙云他們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