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葉昨兒晚上睡的很踏實。
1月2日一大早,張葉醒來,先點著爐子,又洗了把臉,才開始做早飯。
因為張葉想著讓高大山多睡一會,所以直到做好早飯,才出門去找他。
而高大山其實醒的挺早,在這個院子里生活習慣了,一大早要先把宿舍大門開開,方便個別早上出門的住戶出行。
有過野外露營的都知道,一天當中,后半夜是氣溫最低的時候。
高大山上半夜裹著棉大衣勉強睡了一會,后半夜就凍醒了,這會氣溫回升了一點,正裹緊大衣,在拼起來的木板上縮著身子打瞌睡。
當張葉找過來的時候,正巧看到這一幕,當即心疼的不得了,伸手將高大山推醒:“大山哥…”
“嗯…你怎么來了?”高大山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了張葉一眼,打個哈欠,用手搓搓凍麻了的臉,問道。
“俺做好飯了,過來喊你吃飯。”外面冷,也不是個說話的地方,張葉上前伸出手,想把高大山拉起來,恨不能讓他立馬回屋暖和暖和。
“哦,走,吃飯去。”高大山自己試了一下,沒起來,看張葉一直伸著手,這才把自己的手遞過去。
這一摸,手冰涼,張葉再也控制不住,眼淚掉了出來。
“哎呀,哭啥?多大點事,我跟你哥在北邊的時候,經常睡在冰天雪地里。”高大山沒當回事,起來活動活動腳,趕張葉出去,自己出來的時候還沒忘記把工具間的門給鎖上。
張葉沒吭聲,默默的跟在高大山后面回了傳達室。
關上傳達室的門,張葉一通忙活,給高大山倒水洗手、洗臉,把飯準備好,伺候他吃飯,最后把床鋪給平整好:“大山哥,你吃完補個覺,俺守著大門,有事喊你。”
“嗯,行。”高大山喝著熱粥,啃著咸菜疙瘩條,自己一個人都是湊合一口,已經有日子沒有吃到這么熨帖的早餐了。
“看著干啥?你也吃啊。”高大山自己吃了兩口,看張葉在一旁坐著,沒有吃飯的意思,遂讓道。
“你先吃,俺夜來后晌吃的飽,還不餓,一會再吃。”張葉搖搖頭,控制著自己不去看碗里的粥。
高大山聽后,放下碗,掀開鍋蓋,里面已經空空如也,只有表面掛著一層薄薄的糊糊。
“你這是干啥?我不是說了嗎?在這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餓著你。”高大山很生氣,也沒心情吃飯了。
“大山哥,俺在家習慣了,一天能吃兩頓稀的就是好席面,你不用管俺,俺等餓了再吃。”張葉依舊固執的搖頭,昨天吃了三頓呢,早上倆桃酥,中午倆窩頭,晚上倆窩頭,這大半年來,就沒吃過這么富余的飯。
今天起來后,張葉感覺就跟做夢似的,不過她也聽說了,城里人都有定量,自己多吃一口,大山哥就少吃一口。
張葉不挑,覺得能活著就行。
昨兒個張葉都出去看好了,這院子外面有槐樹、榆樹,再堅持倆月,等一開春就能發芽,到時候薅點樹葉子,再添點糧食,就能吃上飽飯了。
“唉,你這孩子,叫我說你啥好?咱倆分著吃了吧,你不吃我也不吃了。”高大山嘆了一口,同樣很執拗。
在高大山的一再堅持下,張葉終于在早上的時候喝了幾口粥,鍋里掛壁的那些,倒上點水,用炊帚掃掃,倒入自己碗里,高大山又分了她一些。
最后碗里掛壁的也不敢浪費,轉著碗舔干凈還不保險,得再倒點水進去,用手指頭一點點刮兩遍喝下去。
“糧食的事,你不用操心。北邊不遠有湖,我歇一會去釣魚,咱晚上加個菜。”高大山看著心酸,雖然不想承認,但糧食確實是個問題,前陣子到處都在壓縮人口,自己也沒有解決定量的頭緒,只想起了唐植桐偶爾帶回來的魚、鳥、兔子,也許打個野味是個辦法,但自己腿腳不利索,走不遠,只能暫時放棄。
“中!”張葉笑著應下,把高大山的碗拿過來,倒進點水,如法炮制,將里面的食物殘渣一飲而盡。
話說唐植桐一早從市局領了工資回去,馬薇已經在辦公室用斧子劈柴,準備點爐子了。
“你天天來這么早嗎?”唐植桐進了門,多少還是有些驚訝的。
“科長早上好。在家也沒什么事,早過來一會。”馬薇笑著回應道。
“大冬天的,想早起可不容易,你是個有毅力的,換做是我,恨不能躺被窩里。”唐植桐先把領來的工資放進抽屜鎖起來,然后走到爐子跟前,打算接手點火的活:“你坐著歇歇,我好不容易早上過來一趟,這活也該讓我上手一回了。”
“也行,麻煩科長了。”馬薇是個爽利的,起身將位置讓了出來。
生火這活有技巧,但不麻煩。
首先把爐膛給掏干凈,然后放柴,下面墊上幾塊稍微粗一點的,接著放入一把點燃的細柴,等火苗稍微大一點,就可以放粗一點干柴或者玉米瓤子。
玉米瓤子也叫苞米瓤子,在小西八那叫玉米芯,是種食材,可以泡水喝、也可以制成調味品。
沒有嘲笑的意思,因為在接下來的幾年里,這也是國內一種重要的“代食品”。
等火上來后,用火筷子或火鉤子稍微往下壓壓,再放上一些粗柴,就可以直接在上面放煤了。
就生爐子而言,熟手比新手能省下不少柴,不過在押運科就無所謂了,畢竟這些東西都是后勤給配,不用自己掏錢。
馬薇自己洗手后,又幫著唐植桐換了一盆水,坐回椅子上后,臉上有些糾結。
今兒一早,門衛將自己喊住,又來了一封信,從筆跡上來看,還是秦路明的。
馬薇對秦路明丁點兒想法都沒有,收到他的來信,不僅不高興,而且還有些煩躁,心里已經給秦路明打上了“沒眼力價”的標簽。
馬薇對在押運處上班不排斥,雖然離家遠了一點,但唐植桐基本撒手,自個想干的啥都成,更沒有什么勾心斗角,更何況能學到東西?
所以呢,馬薇雖然反感秦路明的沒眼色,但并不想把這事鬧的滿城風雨,那樣對秦路明不好,對自己更不好。
“科長,我有件事想麻煩你。”思來想去,馬薇選擇讓唐植桐去做個說客,讓秦路明熄了想法。
“什么麻煩不麻煩的,你說吧。”唐植桐洗把手,裝壺水蹲爐子上。
“咱處里那個秦路明,這幾天給我寫了三封信。科長能不能幫我還給他?”馬薇再怎么爽利,畢竟也是個未經人事的大姑娘,從抽屜里掏出信的工夫,臉就紅了。
“行,我明白了。”唐植桐把信接過來的工夫,有人敲門。
“唐科長,可以領工資了吧?”敲完門,門被推開了一條縫。
“成啊,領吧。”唐植桐不著痕跡的將信裝進抽屜里,同時把工資表拿出來遞給馬薇,照例是馬薇認人、報錢數,自個數錢。
領工資應該是絕大多數人最積極的一件事,一上午的時間,財務科就沒斷了人。
這可苦了唐植桐和馬薇,大冬天的,也不好讓人在外面等著,門就這么敞著,爐子里的那點熱量根本就不夠散的。
在發工資的時候,唐植桐看到了秦路明,盡管小伙子遮遮掩掩的,但眼睛一個勁的往馬薇那邊飄,馬薇有所察覺,不過表現的不是很明顯,只是輕皺眉頭而已。
看到馬薇皺眉,秦路明臉上的表情更加精彩了,好像腦補了一番大戲一般。
唐植桐嘆口氣,這小伙子也不知道喝了什么迷魂湯,怎么就招惹上馬薇了呢?估計是湯過期、變質了:“小秦,你點點。”
“哦,哦。”秦路明回過神來,敷衍的點了點錢,又去馬薇那邊簽字。
唐植桐看到馬薇有一個明顯往后靠的動作,想離秦路明遠一點。
明顯是秦路明剃頭擔子一頭熱。
好在大家積極,臨近中午下班的時候,工資就發完了。
唐植桐這才歸攏一下賬目,前陣子市局給大家發的煤,煤錢也是代收的,需要匯總一下,一塊交給后勤科。
“我去一趟后勤,一塊跟小秦說清楚。”唐植桐點完錢,捎帶手把信拿了出來,三封信,只有一封是剪開的,另外兩封直接沒開封。
“謝謝科長。”馬薇松了一口氣,這回總該穩妥了。
煤是市局發的,押運處這邊是后勤科過去對接的,錢也是交到市局后勤處,后勤處從各單位歸攏后再去對接財務處。
各單位的財務部門跟市局財務處人頭更熟,但從職場流程上來說并不好直接對接,畢竟誰經手誰負責嘛。
如果有人說那小誰你跟那誰誰誰更熟悉,你幫我去一趟哪哪哪,千萬別因為人家兩句好話就上鉤,指不定有什么坑在前面靜悄悄的等著呢。
唐植桐來到后勤科,交了錢,又是一番插科打諢,最后才跟后勤科的科長打聲招呼:“我跟您借路明用用,財務科沒煤了,一塊去取點煤。”
“這點事還用唐科長親自動手嘛,小秦,你跑一趟,給唐科長送屋里面。”后勤科長是個敞亮人,直接安排秦路明。
唐植桐跟人家道了謝,和秦路明出了門。
要煤只是個借口,跟秦路明談明白才是正事。
煤堆在押運處的南側,靠近站臺,旁邊有現成的工具,誰用誰取,只要不偷偷摸摸往家帶即可。
來到煤堆前,唐植桐沒著急裝煤,而是先是掏出煙給秦路明散了一顆:“來,先抽一顆。”
“謝謝唐科長,我給您點上。”秦路明有著老郵政人的小精明,接人待物上面比戰場上下來的要高出一截。
“路明啊,家里有給你說親的吧?”唐植桐抽了一口煙,問道。
“嘿嘿,有,不過我都沒見,我覺得都新社會了,不能再堅持老一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秦路明沒想到唐植桐是問這個,不過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事跟馬薇有關,所以一上來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盡量的往自由戀愛上靠。
“呵呵,新青年新思想,你這想法沒錯,不過‘門當戶對’雖然有些偏頗,但也有一定道理。”對于馬薇的家世,唐植桐只有一個大概的猜測,雖然不是很準確,但肯定比押運處大多數男同志好上一些。
聽唐植桐這么說,秦路明心里咯噔一下,事情是有了轉機,但貌似不是往自己期待的那個方向轉的。
“你很聰明,也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但感情的事勉強不來。自由戀愛更要以兩情相悅為前提,可不能信‘好女怕纏郎’那一套。”唐植桐掏出信來,盡量委婉的點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好的,唐科長,我明白了。”看到信,秦路明哪還能不明白?一臉苦笑的接過,嘆了口氣。
“嗯,我知道你是個知曉輕重的。”唐植桐拍拍秦路明的肩膀:“行了,回去吧,我自己推半車煤回去做做樣子就行了。”
“哪能讓您干這活?我來!”秦路明將信一疊,塞進兜里,直接抄上鐵锨,開始裝煤。
一直到把煤送進財務科的門,秦路明都沒讓唐植桐插手。
進門后,秦路明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和表情,沒有表現出什么不該有的情緒。
唐植桐把秦路明送出門,嘆了口氣,是個不錯的小伙,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而高大山這邊就是另一番景象。
高大山并沒有睡多久,打了個瞌睡,等婦聯這邊都上班后,就拿著昨晚的感謝信去蓋章,捎帶著還要辦理工具間的借用登記。
“老高,聽說你媳婦來找你完婚?啥時候吃你喜糖啊?”這邊大多是婦女,一上班就聽說了昨天的事,正談著津津有味呢,正主來了,可不得打趣一番?
“沒影的事,那是我妹子。”高大山老臉一紅。
“哎呀,這有啥不好意思的,人家千里迢迢過來,可不是聽你喊一聲妹子的。”
“就是,就是,我說老高,趁熱打鐵吧,也省的你借住工具間,那是能住的地方嗎?小心身子吃不消。”
高大山哼哼唧唧的應付著,辦完手續飛也似地逃跑了,就猶如當年戰場上的鬼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