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趙弼一槍以四爪蛟逆生入五爪應龍境,雖輕易勝了李舊,也須強壓經脈氣息才不至流轉不開。見他背手持槍,槍尖曳地綻出一路光火,他趙弼終于不再妥協,憤恨那些朝廷的鷹犬,不甘心再為了這樣一干人等鞍前馬后,他趙弼,該有自己的江湖,該有自己的意氣豪情!
周圍的禁軍甲士一擁圍上前去,李舊只道縱然趙弼強入應龍,卻萬萬不可能長久維持戰力,在間隙之中艱難爬起,退到一眾兵甲身后,正待將趙弼活活耗死。
趙弼倒也不避不讓,這蛇矛揮灑,龍槍急轉原本為馬上功夫,若在煙云白馬上,此時的趙弼只怕是千軍萬馬倒也沖殺得過。如今落在地面之上,施展不開全數長短,索性將蛇矛槍桿撞上肩頭,竟然斷去一截。招式呢,全然不曾變化,直將手握持住白刃,照舊直取李舊而去。
只是因為他,帶著一張黃紙便要這座他趙弼守了二十年的姜武城,便要他趙弼為虎作倀,便要他趙弼鬧得妻離子散!縱然那八百甲士層層擁護,他趙弼也一槍一槍地捅出一條血路開來!
未及李舊調息傷勢,只一晃眼,那寒光,血光便已一齊殺到近前。他平生又何曾見這等氣象?仰面望著面前猶如戰神一般的將軍,不,說是將軍,于他而言卻倒更像殺紅了眼的惡魔。從他修煉入道以來,李舊還是頭一回感到這樣深邃透骨的恐懼與無助。
瞬息于后,剎那斯前。
一劍飄來正挑開李舊眼前的長槍,擋住趙弼去路。細看下去,竟是少狀元陳新門下劍臣沐遠風到了。
帝門三鼎甲中老探花李舊握三千禁軍,梅煙榜眼江秉冬深閉樓臺不出,唯獨這少狀元陳新驚才絕艷,手下只有劍臣沐遠風與劍傀歐陽錯二人。然雖只二人,卻被世人譽為自劍圣柳棋春之下南靖中劍門魁首,江湖之上也最令人聞風喪膽。許下的性命隔夜便要差人取去,便是當日藩鎮王府那一眾高手也留他不住。
這些事理趙弼那曾理會,仍然使蘸血的蛇矛逼來,紅眼中只當是一個平常甲士般急步近前挑開便是。卻不料面前來人本來劍意凋零,覺察不見分毫劍客氣象,不知怎的,一時劍光直轉,向身前一劍竟有如長江倒灌,大河奔涌之氣象。
“沐公子好生武藝,這一招長劍流水已似盡得陳狀元風神氣宇。”李舊不由得贊嘆道。
“屁話!”沐遠風分毫不理會身后之人的贊嘆,自顧承前劍意,卻成守勢。再看去,那趙弼竟憑血肉殘槍便與那撲面的滿天劍氣對沖,立時盔甲俱毀,蛇矛不退反進,直是步步猙獰。
一步挺龍槍劃地,截斷萬里奔流。
兩步將長纓盤腰,轉過千般劍意。
三步把寒芒橫過,內有百丈龍吟。
三步近前,趙弼須發盡白,直是損去自身生機壽數才換得這曇花一現的槍法,盡數破落去身前的劍似江流。
劍臣立時被毀去劍意,失了心神,一時再無從招架,只得把全身真氣落在劍端,一陣胡斬亂劈來,又哪里抵得過?只憑渾然劍意,勉強招架三兩,頃刻便落了下風去。
趙弼也知維持應龍境時數不多,更相催步來逼,這沐遠風此時卻連招架的半分心氣也失了,步步退去,直踩空跌下一步摔坐在地面上。
劍臣沐遠風除那年在山門遇見陳新之外,頭一回敗得如此徹底,不同的是,這局不是蜀道山門前的比武,是要分生死的。
他倒坦然,端的死生無話,技不如人,劍意差強,縱死于敵手卻也無話可說。
可再看趙弼,拖槍帶血行來,直是到了沐遠風眼前,竟不再向前半步,反而是止了槍法,立住龍槍,正站在沐遠風身前。
沐遠風更看他來,畢竟一副血肉之軀,到底支不住應龍境界,原是終于力竭而死。
退在一旁的李舊見了,立時使起全身余力,轟然一掌,那拍山掌力頓將趙弼毀去身形,只有一柄蛇矛深入地面數尺,端的紋絲不動。
沐遠風仍倒在地,抬頭凝望向那柄蛇矛,久久未曾回神。李舊打出那一掌也用盡全身氣力,不由單膝跪地,連起身的氣力也不曾有了。
良久,李舊剛緩過起身,沐遠風亦正走去拔取了那半截蛇矛,自顧拂袖而去,兀自無言,各向南北。
正是“枉然作詩三萬首,偏被長纓解風流。”
更說來田北秋與陸逢雖破重圍,卻失了陸沉陸浮與一眾青門義士,不免捶胸稱憾。正悲痛之余,卻思量趙弼所言遺下一女,顧他舍下身家相救,這所托更萬萬不可辜負,可彼時事態緊急,未曾問些周全,只好心下記著再做尋將打算。
卻正當此念,這煙云白馬與青云垂一時竟過了數十里,更看遠處,只見那銀鞍白馬金羈玉絡,少年將軍銀槍披掛,渾一副順平侯形貌的人快馬向來。
田北秋胯下那匹煙云白馬見了來了頓時失了使喚,奔到那一人一馬跟前,立一挺身,兩足站起,便把田北秋逼落下來。來人亦滾鞍下馬,端立一旁,候那二馬相敘。
田,陸二人見這兩匹白馬生得一般無二,心下便已有了猜想。二馬旋步數圈,田北秋那匹煙云白馬突起一聲嘶鳴,震徹云端,飄然催落殘葉,好不悲涼!立時揚蹄低首,竟徑直向一旁山石撞死。
田、陸二人正驚異不解,面前來人正色道:“馬是好馬,卻也不必可惜。這二匹煙云白馬本為母女,這馬乃至誠之獸,首曰事主,次為至親。隨你來便是家父有失,見了幼馬它心上便再無牽念,這才輕易結了性命。”話說如此,那人臉上竟無半分喜怒之情色。
陸逢暗想:好一副淡漠心腸,若不是趙將軍交代,決計看不出她是女兒出身。正欲寒喧問訊,那人卻道:“更莫多言,吾名趙觀某,喚趙公子便是。姜武城的因由且不消道來,只說我仇家名姓。”
陸逢還正端詳,田北秋張口已答來道:“帝王門三鼎甲中的李舊,金錯刀門杜清。”
來人拱手:“海闊天空,自然供我容身之所。趙某告辭,萬望后會無期。”
陸,田未等說還,趙觀某便蹬步上馬,揚鞭去了。
陸逢道:“我倒聽家父講過,這趙弼家有一女,不愛女工織巧,反而醉心武藝,竟勝過族中眾位兄弟,蛇矛雖有化龍之法,但修煉太難,以致姜武趙氏此一輩均使蛇矛,反至她一入手中竟能把銀槍舞出風彩,又喜穿銀甲胯白馬,深有順平侯遺風。但生性漠然無親,又無帳營之便,趙弼便允她到姜武城外的住姑山上設了崗哨,平日極少還家。我見她如此神貌,想是趙將軍之女無疑。”
田北秋道:“我只道她獨身一人,若報仇心切,一時失了手段,我等便是萬萬對趙將軍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