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城河道決堤,修復款預算五千金,已核準。”
“望城河道決堤后,江水灌入寧城,縣令陳義請求減免夏季田稅以養民,已核準。”
“零陵夏季稅兩萬兩千金,刨去府衙運轉滯留一萬金外,余一萬兩千金已入庫,已核準。”
“水師戰船督造缺口核算為五萬金.未核準。”
長沙郡,臨湘縣議政廳內,劉琦坐在帥椅上,批閱著各地送來的奏報,每批閱一份嘴里都會呢喃重復上頭的內容。
自從劉備走后,這四郡的軍政要務劉琦就一力承擔了下來。
說實話,累是真的累,且不去說春耕時期佃農的分配,糧種的發放,光是天災人禍上的救濟就足以讓人撓頭了。
此外,四郡之地水陸軍合計也有小四萬人,步軍鎧甲兵器的保養,水軍戰船器械的打造,再加上這些人的俸祿支應,這些就像無底洞一樣在吮吸著四郡的財力。
可這又是沒辦法的事情,軍費是最大的開銷,偏偏又不能少,突然斷了江夏的稅賦和激增的兩萬多水軍,都需要劉琦耗盡心神去平衡。
即便如此,這一段日子也是劉琦過的最開心的時光。
至少,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自己作為四郡之地主人的責任與擔當,還有那份真正在握的權力。
這么多年以來,他從一個擔驚受怕的長公子,再到逃離狼窩的避禍人,最后被動的成為四郡之主,可從來都沒有一件事是他真正做主的。
“父親,孩兒不會讓你失望的。”劉琦伸了個懶腰,緩解著一整日的疲憊。
這些軍政累是累,可是他自認處理的還算妥當。
如果,荊州一直是荊州,不會發生戰亂,他甚至有信心可以把四郡之地治理的不輸江夏、南郡的。
可惜啊,戰亂的年代,所有人都會被裹挾進時代的洪流里,圖存且難,成為世外桃源那更是癡人說夢。
這也是他深切感受到了作為四郡主人的手中權力后,仍舊沒有驅逐劉備的原因。
劉琦其實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要說內政吧,畢竟多年來跟著父親耳濡目染,學了一些,可要論打仗,到底是遠遠不如劉備,更別提還有鬼神不測之才的諸葛亮在背后支持。
所以,在過去的那段陰暗歲月里,他是選擇相信劉備的,雙方也算相輔相成吧。
只是到了后面,安豐之戰,陽安山下放跑孫策,種種事情導致黃祖、魏延相繼離自己而去,他才終于意識到,繼續下去這主人家的身份就要換人了。
可四周強敵環繞,加上有天子圣旨在,他如果強行驅離劉備,無論是大局還是道義上,自己都站不住腳跟。
眼下的情況不錯,把劉備晾在巴丘,能讓他真正的為自己所用,同時自己又不會被他反噬。
不過關于與曹操聯盟這件事,他還是親自跑了一趟巴丘,商議過后,聯盟確實是眼下的圖存之道,于是也答應了文聘。
所以,劉琦在這段時間里心神還是比較安定的,反正,真正起戰的時候,沖在前頭的也是蔡瑁的人,自己嘛,也可以趁機讓劉關張當槍頭,一切似乎都在掌控之中。
“主公,魏延求見。”
方才停筆起身準備出去散散心的劉琦迎面撞上了跑進來的霍峻,一聽到這個消息,劉琦眼中就閃過精芒,連聲道:“魏將軍回來了?快快有請!不不不,我親自去迎他!”
他不知道魏延為什么會突然從江夏跑回來,他只知道魏延先前對自己還是挺忠心的,而且本身能力也有,說到底也是吃了劉備的虧才跑的。
大概,因為現在劉備被趕去巴丘,他便想通了吧。
“魏將軍!”
“公子。”
二人相見,一個目光熾熱,一個面沉似水,但顯然,雙方都憋了很多話要說。
劉琦忙拉著魏延進里廳,閑話沒聊就讓下人去準備酒肉了。
“魏將軍,一別數月,我在長沙很想念你啊,先前種種恩怨只怪我過于遲鈍了,后來,黃太守罵醒了我,回來后我也痛定思痛,所以決定了讓劉備他們前往巴丘,只替我做拱衛,不再左右軍政。
至于你先前所受的委屈,相信我,一定會加倍給伱彌補回來的。”方才坐下,劉琦便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將心中感慨一吐為快。
在沒有確定魏延此番回來到底只是探友還是重回麾下之前,他能做的,就是讓對方相信自己的誠意。
“公子.”聽到這一聲公子,劉琦心里其實不太好受,始終他不愿意叫自己主公嗎?
魏延嘆了口氣,沉聲道:“過去,公子對末將便是禮遇有加,方才這番話,更讓末將心底堅信這一趟是回來對了。”
“噢?”
劉琦輕咦一聲,蹙眉道:“魏將軍此話怎講?”
下人很快就端來了酒肉,魏延沒急著開口,等所有人都退下,他才自顧自的倒了杯酒,敬向劉琦,“公子,你大難在即卻不自知,末將擔心若是再不回來,怕是今后只能陰陽相隔了。”
“這”
原本劉琦也是舉著酒杯的,可是聽魏延這么一說,當即嚇的放下酒杯,面露不安,“魏將軍此話到底何意,說清楚些!”
“公子可是答應了與曹操聯盟一事?”
遲疑少頃,劉琦想來這事左右也是瞞不住的,便頷首承認,但不忘補充道:“此事我也與劉皇叔商量過,他也覺得這是唯一的圖存之道了。”
“劉備匹夫,這是要害死公子啊!先主公泉下有知也不得瞑目呀!”魏延氣的同樣放下酒杯,握拳捶打在臺案上。
“魏將軍”劉琦本能的就帶著一絲提防心理了,那天諸葛亮也說過,三家結盟現在是唯一能夠逃離呂林荼毒的路了。
換句話說,呂林的人應該也不樂意看到他們結盟吧,偏偏魏延過來是說這件事的,他覺得,對方大概是奉命來當說客,可惜,可惜了自己對他的情義。
“公子,你這么做不過是成全了曹操、劉備和孫策,曹孫劉三方結盟”
魏延冷笑了一聲,“世人只知道是曹操、劉備與孫策,誰會知道這曹孫劉的劉是公子你啊。”
劉琦看了魏延一眼,輕笑搖頭,不為所動。
他知道,論及名氣,自己怎么也是比不上劉備的,至少現在是這樣,但這是圖存之戰,又是爭名奪利,在乎這有意義嗎?
看來我還是不善言辭,幸虧賈太常有教我。
開場白是魏延自己準備的,原本想自己說服劉琦,看來武將當真是嘴皮子都不夠溜。
他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問道:“公子深陷生死危機仍不自知,那好,末將就把話挑明了說,這場戰斗是南北大戰,無外乎是兩個結果,第一,呂太尉和林司空獲勝,順勢收取了荊、益和交州之地;第二,聯軍獲勝,呂太尉和林司空敗北后退回中原休養生機。
敢問公子以為,哪一方的贏面更大一些。”
劉琦審視著一臉嚴肅的魏延,目光中帶著警惕,分析道:“平心而論,當然是呂林贏面更大一些,但聯軍也并非沒有勝算。”
“好,那末將就這兩個結果與公子論道論道。”
魏延灌了一口酒后,深呼吸道:“第一,呂太尉和林司空獲勝,公子先有安豐之亂,再有聯曹抗擊,他們一定不會放過你,對吧?”
劉琦不動聲色的看著魏延,這是自然的事情,沒什么可說的。
“那么,第二種可能,聯軍獲勝了,公子可曾想過,最大的受益者是誰?是曹操,這是毋庸置疑的,因為他的步軍在江北那頭,可以從襄陽出擊,無論是追擊繳獲,還是收復地盤,那都是曹操的收益。
到了那個時候,林司空元氣大傷,曹操就有兩個選擇,第一是乘勝追擊,但他沒有騎兵,很難進入中原,他想擴大戰果就只有選第二條路,那就是吞并公子與孫策,將益、荊、交三州之地合一!”
終于,劉琦的表情開始微微的扭曲了。
尤其是聽到最后那句‘吞并公子與孫策’,劉琦甚至下意識的后仰了幾分。
對啊,一直以來他考慮的都是自保問題,可從來沒有做過長遠的思考。
魏延的話絕對不是危言聳聽,而是有理有據的預測,甚至已經知道他是來說服自己的前提下,劉琦都不認為這樣的判斷有任何的問題。
當然,他還有一條路可走,到時候又把諸葛亮和劉關張請回來,最后呢,很大概率是在這場內部角力中慢慢被他們給吞噬。
越想越不安的劉琦不由的身子都有些發顫了,他戰戰兢兢的看向魏延,本想問問他有什么看法,沒曾想對方繼續道:“曹操一旦吞并了四郡之地會怎么對公子,那公子只需要想想在這場戰斗中,蔡家是什么地位便可以預判結果了。”
劉琦直勾勾的看著魏延,緩緩站起身來,曹操得以抗衡呂林最大的仰仗就是蔡瑁的水師,那他一旦拿下了四郡,必然要殺自己的,連投降的機會都沒有。
如果說剛才是惶恐不安,那現在的劉琦就是瑟瑟發抖了,因為在魏延的推理中,無論自己怎么做都是死路一條。
難怪.難怪他會說我深陷死地卻不自知,當真如此,當真如此啊!
眼神是不會騙人的,魏延已經從劉琦的眸子里讀取到了這一趟能賺到的功勛,趁熱打鐵道:“公子,眼下你只有一條生路可選了。”
“快說!”劉琦喘著粗氣問道。
“前些日子,蔡瑁給朝廷上了一道奏折,痛罵呂太尉和林司空是禍國亂臣,可想而知他是決意與朝廷為敵了的,公子要想自保,很簡單,只要與蔡瑁背道而馳便可。”魏延說罷,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投靠呂林嗎?”
劉琦訥訥說完,又咽了咽口水,搖頭道:“不行不行,先前的安豐大戰,呂林定是記恨于我,再加上我還幫著救了孫策,他們怎么可能容得下我!”
這會,魏延已經不再急著給劉琦洗腦了。
他起身走上前,為劉琦倒了一杯酒后,凝神問道:“公子可知賈太常。”
“賈太常?”
在腦海里思索了一會,劉琦點頭道:“賈詡,聽說這些年來此人幫著出了不少力的,他是呂林的心腹重臣,地位超然。”
“然也。”
魏延面如得意神色,“賈太常賞拔末將,他曾說過,若是公子能棄暗投明,他愿以太常之名作保,呂太尉與林司空不僅不會為難公子,拿下荊州后,還會準你為荊州刺史。”
聞言,劉琦瞳孔驟然一聚,他賈詡如果真的這么說了,那確實足夠心安的,以他九卿之首的地位,要保自己,想來應該不難。
先前有所顧忌只是因為那道圣旨把他貶為了新野縣令,劉琦覺得呂林對自己應該是恨之入骨了吧。
現在賈詡主動拋出橄欖枝,那這個擔憂自然而然就煙消云散了。
劉琦在廳內來回踱步著,死守這里就會如魏延所說,不管是誰取勝,最后自己都將淪為歷史的塵埃,已經是死局了,唯一的活路就是投奔呂林。
而且,投奔他們還有一樁好處,甚至不需要自己開口,他們就會把蔡家給連根拔起,到了那個時候,自己坐在荊州也就不會再有任何的威脅了。
劉琦終于站定,他看向魏延,沉吟道:“那賈太常想要我怎么做。”
聞言,魏延心里懸著的石塊終于落地了,“公子如果已經做出了決定,那主動權可就在公子手上,能做的事情太多了,譬如劉備”
魏延眸子一冷,做了個手起刀落的手勢。
劉琦心頭一怔,隨后嘆了口氣,這也是早晚的事情,畢竟,自己要改投,確實要拿出點投名狀來。
可要說用劉關張的腦袋,其實劉琦內心是不太想這么做的,人非草木,這幾年的相處下來,一直是叔侄相稱,突然間就痛下殺手,有一點說不過去吧。
更何況.
先前的那些事情,每一件他也確實與自己商量過才去做的,劉琦有些于心不忍。
“公子,事已至此,非公子能左右的了局面,要么公子赴死,保全了劉關張,要么就是拿他們仨表決心,請公子自行斟酌吧。”
魏延現在一點也不急,這種問題已經不是選擇題了,而是對錯題,他不相信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劉琦還能陪著劉備一起找死。
“可是.可是現在劉備畢竟是陛下敕封的長沙太守啊,而我身上掛著的只是新野縣令的職務,我若殺他,到時候.”劉琦不安的問道。
“公子放心,賈太常說了,只要劉關張腦袋落地,立刻就會有天子密詔昭示于世人,指責劉備暗通曹操,責令公子將其斬殺,公子無需有這方面的擔心。”
這么說來,賈詡分明是早就算計好了一切,根本沒有給我有選擇的余地。
“能否讓黃太守率兵進攻巴丘,我按兵不動,巴丘就那么兩三千人,黃太守率大軍猛攻,他們根本沒有任何活路。”劉琦還在做最后的掙扎。
“公子啊,這可不是集市上買肉,能跟對方討價還價的,賈太常是什么人啊,那可是天底下無數人想巴結都沒有門路的重臣,如今他開口了,公子這樣的態度,會不會讓賈太常覺得公子誠意不足呢?”
魏延不急不躁,循循善誘道:“更何況,黃太守對于公子與劉備之間的感情,還是心存懷疑的,他會擔心,到時候公子有沒有可能突然出手呢?”
這么說,也對。
劉琦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看來,我真的已經沒有任何選擇了,最后,他才無奈道:“倘若如此,那便只能由我親自動手了,可是,魏將軍你也知道,劉關張兵馬雖少,可關羽張飛都有萬夫不當之勇。
而長沙城里唯一能與之一戰的也就是黃將軍和魏將軍你了,到時候動手,魏將軍不在,黃將軍過去又與劉備感情頗深,我擔心他未必肯答應啊。”
魏延摩挲著下巴,這倒真的是個難題。
打蛇不死蛇上棍的道理魏延當然明白,自己的功勛有多大就看這一回劉琦能立下多大的功勞,要么不出手,出手了還是得拿下劉關張的腦袋才不至于讓賈太常覺得所托非人。
“公子,不若這樣,反正距離秋收大戰還有一段時間,你且先行試探各方反應,但切忌操之過急。
末將這頭也會派快馬將這個消息回報賈太常,由林司空親自定奪,你看可好?”
劉琦漠然點頭,如果林墨肯親自派遣萬人敵的大將前來,比如趙云、顏良、文丑之類的,那不僅事情辦起來會順利很多,而且自己也不必要沾染了劉關張的血。
說到底,劉琦還是太老實了一些。
“那,我就在這等候魏將軍的佳音吧。”劉琦心情復雜,既有逃出生天的僥幸,又有虧欠劉備的負罪,做人可真難啊。
魏延一拱手,“公子放心,此事過后,公子定能穩坐荊州刺史之位,想來先主公在九泉之下也會為你欣然長笑的。”
說罷,轉身離去。
事情順利程度超乎了他的想象,要不說人賈詡能當太常呢,每一句話都能說到劉琦的心坎上去,幸運的是自己也算撈到了這份軍功。
再加上劉關張的腦袋,換個中郎將,不過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