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糜竺喊出禍事了三個字的時候,劉備的心陡然一沉,第一反應就是長沙出事了。
曹操一兵未損就盡收荊州,得到的可不只是偌大的疆域,還有荊襄水陸十幾萬兵馬,其中以水師最悍。
蔡瑁和張允早就不懷好意了,趁著自己與夏侯淵大戰的時候從背后下手,有可能的。
盡管諸葛亮的預料之中,因為上下游的水流問題,他猜測蔡瑁不敢貿然進軍,否則會讓江夏的黃祖從后面借著水流優勢打個大敗。
皖口那頭,江東的水師不就是借助著水流優勢把甘寧按在地上摩擦嗎。
當然,也不能排除夏侯淵對他下達了作戰指令的可能。
可即便如此,劉備也不慌。
那畢竟是水師,黃祖肯定已經損耗了他不少人,就算兵臨城下,別忘了還有長沙大纛黃漢升在呢。
城里除了巡防的兩千兵馬,確實沒有軍力了,但憑借著公子劉琦和黃漢升的威望,還是有辦法快速從百姓里招募一些人來守城的。
更何況,水軍根本不善攻城,不用慌。
“子仲,發生何事,不要急,慢慢說。”劉備臉上從容自若。
糜竺近乎是跌落下馬的,可見這一路疾馳沒把他給跑壞了,他上氣不接下氣,“主主公,關將軍回長沙了”
“這是好事啊,你怎么說禍事了?”張飛眉頭一皺。
劉備這時才略顯緊張的看向了諸葛亮,只見后者亦是面露不安的問道:“可是折損了些兵馬,多少?”
這個問題,太關鍵了。
可以說直接決定了這次戰斗最后的勝果和未來劉軍的走向。
許是顛簸岔了氣,糜竺幾次開口都沒能說出來,最后顫顫巍巍的豎起三根手指。
劉備松了口氣,道:“折損三千嗎,還好。”
這個結果,固然有些讓人惋惜,畢竟他只是負責牽制,都不需要開戰,卻折損了三千兵馬,到底還是不應該。
云長啊,大意了吧,顏良文丑也沒這么好對付。
糜竺苦澀搖頭。
方才落下的心再次懸起,劉備聲調都有些顫抖,試探道:“難道,是折損了七千,只帶回來一萬三?”
這可是件很棘手的事情,畢竟不是說把夏侯淵的部曲打光了,江陵城就能自己劃入版圖,你還得防備曹操的報復,南郡真的太重要,是整個荊州的命脈所在,曹操不會無動于衷的。
他能丟零陵,也能丟武陵,但一定不能丟了南郡。
劉備表情凝重的看向諸葛亮,后者輕嘆了口氣,搖頭道:“云長必是不聽勸阻太過冒進,只剩下一萬三千兵馬.
好在主公手上任有四五千軍士,加一起能湊足一萬八千眾,難是難了點,倒不至于無計可施。”
“只能辛苦軍師多多籌謀了。”劉備也難過的點了點頭。
兩人交流過后,才發現糜竺臉色悲戚,顯然已經可以說話,卻不忍將答案說出。
“這難不成是,二哥折了一萬三千軍?”張飛脫口而出。
劉備和諸葛亮倒吸了一口涼氣。
折了一萬三,那可不是開玩笑的,只帶回來七千兵馬,也就是說,加上本部兵馬才堪堪一萬二。
江陵是座堅城不假,但你這點兵馬也太少了吧,扛不住曹軍猛攻的呀。
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沙摩柯也加入其中了。
可這家伙常年居住五溪蠻部落,不慣城內規矩,怕是要想個折子。
就在諸葛亮做最后打算的時候,劉備發現糜竺都快哭出來了,頓時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背脊深處傳來蔓延整個身子,“子仲啊,伱可別告訴我云長只帶回來三千兵馬。”
仲啊,別跟我開這個玩笑,不好笑的。
“算上輕重傷兵,一共帶回來三千一百四十七人。”
聲落,現場一片寧靜。
肉眼可見劉備面如土色,諸葛亮滿臉不可置信,張飛的環眼瞪的比銅鈴還大。
“不可能!我二弟天下無敵,怎么可能帶去兩萬大軍僅僅負責牽制卻打的只剩下三千兵馬!”
“顏良文丑兩個插標賣首的,如何能是二哥的對手,不可能!”
兄弟倆對關羽很有信心。
糜竺哽咽道:“主公,是真的,關將軍自稱無顏面對主公,在長沙等您回去治罪呢。”
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后,劉備踉蹌后退,要不是張飛扶著就跌倒了。
云長啊,咱不帶這么玩的啊,兩萬人啊,那可是兩萬大軍吶,讓你去牽制,不是讓你去主攻的呀!
如果傷心可以具現化,那此時劉備的心會像尾部遭遇重擊的魯伯特之淚,完全碎成了渣渣。
一刻鐘前,他還在憧憬著拿下南郡,收復整個荊州,并且從此后俯視整個荊州。
同時,也需要想辦法將黃祖徹底的攬入麾下,因為利用江陵城進攻川地,那必然是躲不開要用水軍的。
雖說現在益州是到了曹操的手中,比劉璋可狠多了,可問題不大,因為呂林與曹操之間必然會在中原掀起一場生死大戰。
到那個時候,自己趁機對荊州又或者是益州發難,誰來救啊。
他甚至都看到了益州、荊州疆域連成一片,眨眼功夫自己就成為天下首屈一指的霸主。
未來閃閃發亮的時候,你竟然告訴我,把兩萬大軍打的只剩下三千,還得加上輕重傷員的前提下,這還玩毛啊。
諸葛亮這會沒有安慰劉備,因為他的傷心程度絲毫不比劉備弱半分。
對于劉備而言,他的傷心是宏觀上的夢想破碎,一種在人生坦途上大踏步向前時候忽然戛然而止的心痛。
可是諸葛亮呢,他是慣于算計的人,聽到這個噩耗后,自然而然的在心里算起了賬。
自己苦心經營之下才換來了湘南三郡之地,不斷的發揮著自己的人脈優勢,好不容易籌備出了五萬大軍,這是在實力較為鼎盛的三郡之地煎熬出來的。
現在?
你就是再給三年,怕是也難了。
這些年的心血為的是什么,就是為了以三萬人破夏侯取南郡,讓關羽手上兩萬人守城,實現奪取荊州的大戰略方針。
你關云長厲害了,我們正面戰場血戰的情況下,也就折了兩萬四千多,你負責牽制不出寨的人竟然折了一萬七?
這場戰斗,諸葛亮可謂是日夜苦思,任何的一個細節都算計到了,走到今天,也算的上是在自己的棋盤上,包括林墨取關中。
甚至,連關羽的性格都算計到了,所以才會在出征前給他三個錦囊。
那三個錦囊里的戰術,都是諸葛亮認真盤點安豐實際情況推測可能出現的情況,可以說,哪怕關羽真的上頭折了一陣,只要按著錦囊上的吩咐當是不會出大問題才對。
可是,他真的沒料到,千叮嚀萬囑咐外加三個錦囊,還是出現了這種局面。
關羽的兩萬軍可是劉備擴張的命脈所在,這下沒了,任諸葛亮再是奇謀百出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劉備淚眼朦朧,又雙叒哭了。
跟先前不一樣,這次是真的傷心哭的。
“軍師,這.營寨里不是還有十幾萬的糧草嗎,再拿下武陵,總歸會有一些存糧的,立刻招募些青壯可行的通?”張飛站在劉備面前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看向諸葛亮。
諸葛亮緩緩搖頭,“夏侯淵兵敗被俘的消息傳到曹操那頭他會立刻采取行動的,我們沒有時間了。”
新兵?
新兵能戰嗎?
“孔明.”
劉備強壓著內心悲愴,略帶抽泣問道:“眼下該如何自處?”
諸葛亮的羽扇揮動的如同裝了馬達,來回踱步。
想歸是想,終是沒有太好的辦法。
不知過了多久,才嘆道:“主公,為今之計只能趁著夏侯淵兵敗被俘的消息傳開,曹軍三軍震動,快速拿下武陵郡,之后,在下只會想辦法以夏侯淵平息曹操怒火,雙方,各自罷兵。
畢竟,對于曹操而言,只要南郡在手,他的大敵還是呂林,而不是主公。”
聽明白了,也就是說,南郡是不要再想了。
劉備痛苦的閉上了雙眼。
張飛挑眉問道:“那豈不是拼了兩萬多人,只得了武陵和零陵二郡?”
不怪張飛這種反應。
荊襄之地,最富是江夏,最重是南郡,而最貧瘠的則是武陵和零陵了。
不管是人口,稅賦,還是土地,這兩個郡加一起,甚至比不過一個桂陽,花這么大代價那可都是沖著南郡的。
“能拿下這兩個郡就不錯了。”還想要南郡,你在想屁吃?
“孔明,勞你費心了。”劉備說完,獨自一人走向寨子深處,夕陽下,只留下一個落寞到讓人心疼的背影給眾人。
從長豐城出來后,林墨帶著三千騎兵一路向西推進。
原本料想著盡管自己是快馬加鞭,可是算著時間來看,江東的兵馬是來得及退回廬江的。
可探馬的回報卻說孫策帶人正在各縣城搬運糧草離開,這是打算把所有縣城的府庫存糧全部帶走,留個空殼子給林墨。
“公子,現在孫策在陽城,按著他們的方向來看,下一個肯定是泊縣,然后沿著廬江小道返回,這樣的路線可以避免把軍隊暴露在曠野之下被騎兵零星斬殺的下場。”
有日子不見,看來徐盛跟著高順和徐庶后大有長進啊,都開始提出自己的見解,而且判斷的很精準。
一旁的于禁頷首道:“文向所言在理,此去泊縣只有八十里路了,末將建議今日連夜趕路,可以在天亮前先一步抵達泊縣,這樣,孫策大軍到時就可以殺他們個措手不及了!”
就連趙云也蹙眉附議道:“我也贊同,允文,廬江小道我走過,那里山勢不險,可道路崎嶇,戰馬無法馳騁的,在那樣的環境里作戰,我們的騎兵甚至不見得能戰勝的了江東的步卒。”
擁有了馬蹄鐵的戰馬確實降低了馬失前蹄的風險,可那種道路,亂石嶙峋,人走就無比艱難了,戰馬太容易陷蹄。
看的出來,這條路線是孫策和周瑜經過精心挑選,否則也不至于如此大膽的把部隊暴露在騎兵視野之下。
“出了泊縣往南四五里地就進入廬江小道了,一旦進去,騎兵無法追殺。
從這個角度來看,提前趕到泊縣是唯一可以截殺到江東兵馬的辦法。”
林墨看著面前的羊皮圖紙笑道:“可是,反過來想想,如果我是周瑜,我也會覺得,泊縣應該是呂軍唯一可能會出現的地方了。”
這么一說,三人就愕然后仰,徐盛嘴快,詫異道:“公子的意思是,這所謂的從各縣轉運走糧草其實是江東的誘敵之策,他已在泊縣城內設下了埋伏?”
“不太清楚。”
林墨很坦然的搖了搖頭,“但,周瑜也是精于算計的人,他應該清楚我們的騎兵從長豐趕到泊縣所需要的時間。
更何況,這幾個縣里能有多少糧草和庫錢呢,值得他們賭上性命嗎?”
在眾人心目之中林墨是可以玩弄天下之人,將曹操、劉備、孫策等輩視作掌心玩物的男人。
所以,他說的話,天然就會讓這群武將覺得不是推測,而是事實。
于禁面露后怕之色,凝神道:“侯爺所言極是啊,我們若是一路趕赴泊縣,卯時左右能到達,可那會人困馬乏的,需要稍作休整。
若是城里還有江東的兵馬,那后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林墨的先知技能早就已經失效了,不過他知道自己面對什么樣的人物時候,總是能夠通過從前對他們的了解,推斷出可能出現的情況。
譬如諸葛亮的穩,荀攸、郭嘉的奇,龐統、徐庶的正,當然,也包括老陰貨這號人物的毒了。
對方是周瑜,雖說只善水戰,可謀略兵法并不弱。
他應該知道,真就算在廬江雙方對峙上了,無論是令步兵陰霾的鐵騎,還是軍隊的總體數量,他們都不會是對手的。
更何況,他們可能都不敢逗留在城內,因為自己來了,兵力占優的情況下,贏面大到讓這群世家不敢當墻頭草。
一旦他們發動聯盟要賣了孫策,那也不會太難。
所以,江東就算想拖住自己的腳步,第一個要解決的難題就是騎兵。
大軍壓境的情況下,想引誘出騎兵那可不容易,而最好的時機恰恰是他們撤走時候的追殺。
有了這樣的思路,判斷出泊縣其實是個誘餌就不難了。
“周瑜是不可能帶著所有的江東兵馬行動的,應該有一部分確實退回到了廬江吧?”林墨隨口問道。
趙云點頭道:“探馬說是三四千人而已。”
林墨嗤笑了一聲,“三四千人,這釣餌也算下的夠大了,確實能夠吸引我們過去了。”
隨后,他看向徐盛,笑道:“文向,這一路上沒少聽你說起自己的一些見解啊,看來在蕭關的日子大有進益,我想問問你,若你是孫策,萬一我沒中計,怎么逃避騎兵的追殺?”
徐盛愣了會,訕笑道:“談不上大有進益,學了點皮毛而已,若是我的話,借草木林深,借亂石小道,皆可躲避騎兵追擊。”
見他已經說完,趙云才補充道:“如果一時半會找不到這些地勢,那就只能靠鐵蒺藜了。”
“對對對。”
徐盛連忙應諾,“曠野躲避追殺,鐵蒺藜最好不過。”
鐵蒺藜,最早是在戰國時期就采用了。
不過這玩意真正的用在戰場上卻并不多見。
制造難度不大,可披甲率四成就算是高精的時代里,哪有這么多資源去造鐵蒺藜呢。
這玩意看著小,可要針對戰馬的話,不僅不是一換一,還得是撒滿一大片,純純是以火力覆蓋來彌補體積太小的弊端。
“先前與顏良文丑的戰斗中,他們沒有使用,那是因為地形問題,可江東無戰馬,敢悍然發動進攻,一定是帶了數量不小的鐵蒺藜用以針對騎兵的。”
聽著林墨娓娓道來,這下三人的撥云見月般明悟了過來,更加確信了泊縣完全就是江東的陷阱。
甚至都想好了,萬一我們沒中計,他也還有后手來對付,那就是騎兵最害怕的鐵蒺藜。
當然,曠野使用的效果也不會太好,終歸保命讓他們遁入廬江小道的時間還是能夠爭取的。
看起來,這周瑜,當真不俗。
“那,允文,我們還去泊縣嗎?”趙云也有些摸不準了。
“當然要去,人家都擺好了臺子,我們不去,誰看他們演戲啊?”林墨挑眉笑道。
徐盛和于禁沒明白怎么破局,看林墨笑的這么開心也跟著笑了起來。
“不過,在那之前,需要派人先送封信去皖縣。”
“給誰?”趙云問道。
“子揚不是為我拉了樁親嘛,那喬公也算是我姻岳丈了,不得向他表明心意嘛。”這小妾和正妻到底不同,呂布是岳丈,這喬公只能稱為姻岳丈,怪拗口的。
“喬公?”
趙云迷茫的望向于禁和徐盛,當然不相信林墨會在大戰前夕兒女情長了,可這喬公能幫什么忙是真無法理解,便是頷首道:“這好辦,我去拿簡筆。”
少頃,竹簡和毛筆拿來,徐盛直接弓起后背當臺案讓林墨奮筆疾書。
洋洋灑灑的寫了兩份竹簡才把內容寫清楚,一旁的軍士已經待命,用竹筒將竹簡放入后綁在了自己身上,朝著林墨拱手后騎上了戰馬朝南而去。
林墨長舒了一口氣,這樣也挺好,借著這個機會讓這姻岳丈露露臉,在淮南幫里頭,喬公的分量可是不比他劉曄輕多少的。
給他一些功勞,回過頭來,淮南幫也就算是與江東就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和善了,不死不休當然是夸張了,可孫策肯定不會再信任他們,免得后頭再給自己找事。
新天快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