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半個月里,黎淵少見的清閑。
他日出而起,日落而歇,白天里或是去尋龍夕象、聶仙山品茶論道,或是去尋經叔虎交流煉寶術的心得,傍晚則多在指點兩個小家伙練武。
晚上,則改易根骨、觀想、聆音。
生活規律卻又舒緩,沒有如之前那般,沒日沒夜的練功。
但這并非是懈怠,而是為沖擊入道關做準備。
諸般武學,殊途同歸,所求不過精氣神而已,入道之關,在于“神”。
“人之精神,少如朝陽初升,中年如紅日當空,暮年如日薄西山。日升日落,月落月升,天人合一之境界,需貼近天地。”
“舒緩精神,貼合自然,由此去感應你的神魄。”
傍晚的崖邊,黎淵目視天邊落日,心神沉靜,不住琢磨著老龍頭,聶老道對于入道的理解。
神魄離體,氣血合一,融形易體,身神合一這入道四步,黎淵早已熟記于心,但仍在梳理琢磨著。
“大日初升,心自篷勃,夜幕降臨,心情沉靜....靜觀已心,隨其自然,方可感受神魄。”
黎淵半閉看眼,神魄自然離體,俯瞰看山中風景:“入道這關,對我來說,并不難......我這天賦可不是白疊的,天星級的票賦,的確超乎尋常。”
黎淵閉上眼,神魄隨之離體。
以神魄之身感受四周天地,與肉身是截然不同的,神魄更為敏感,寒風,積雪,落日余暉,其至于枯葉草木都很鮮活。
他“看著自已的肉身,可以看到皮膜之下流淌的血液,真氣,可以看到那晶瑩如美玉一般的骨架,以及不住顫動的臟腑。
入道四關里,前三步他都已掌握,這半個月里,他所琢磨的,是第四步,身神合。
這一步,也是多數準宗師沖擊入道失敗的地方。
身神合一時,神魄不可避免的會被血氣,真氣灼傷,被自己的氣血灼傷,這看似不可思議,可的確存在。
“三元合一之前,神魄無法長久離體,且會被氣血所傷,這像是傳說之中的鬼,受不住生人的氣血。”
心中自語著,黎淵神魄歸體。
他沒有睜開眼,而是凝神感知自身,眉心內,泥丸官泛著幽光,九枚穴竅如星辰般環繞在神魄之外。
在他凝神感應下。
他的體內有著諸般光芒。
氣血,真氣,骨骼,臟腑,以及穴竅。
“沒有邪神教的諸般秘法,拜神法修持起來著實艱難,難怪正統拜神法傳不下來,門檻太高了。”
黎淵心下自語著,并將諸般骨飾一一掌馭,憑借著陡然拔高的感知,他看到了體內似有似無的穴竅。
灰蒙蒙,暗沉沉。
穴竅,存在于細微之處,但卻并不是固定的,黎淵這些天感應過多次,但每次感應,位置都會變化。
穴竅難尋,也在于此。
“尋神,見神,描神,拜神,求神,化神。創立拜神法的這位,也是驚世奇才啊。”
感受著體內的穴竅,黎淵對拜神法的理解到了一個更高的程度。
穴竅藏匿體內,故而要尋,要見,以氣血真氣將其點亮的過程,可以說描,也可以說是定。
諸般穴竅中,以泥丸九宮最為重要,我先成了這一步,其他的穴竅,慢慢都能點亮。
黎淵并未急著點亮穴竅,沖擊入道關前,他需要保持氣血,真氣的圓融與純凈。
這段時間里,他只是偶爾感應一下,唯一修持的,是泥丸九宮。
其他穴竅可以存儲真氣,而泥丸九宮,可以供神魄入駐,她與龍夕象深入探討過,拜神法的精髓,實則也是這九處穴竅。
“相傳修拜神法到極高境界者,可以依著泥丸九宮,修出九大靈相。”
某一剎黎淵似有所覺,一睜眼,只見一道紫紅色流光自山下騰起,只一閃已落在山崖上,正是手提著赤練的秦運。
“秦前輩。”
黎淵起身相迎。
“噗”的一聲將赤練丟在地上,秦運周身騰起的紫霧已將黎淵籠罩在內。
黎淵瞥了一眼赤練,也沒抵擋,隨之進入了秦運的神境之中。
嗚嗚~
神境中夜幕已深,一輪明月高懸,四周繁星點點。
“那條路,老夫找到了。”
秦運面沉如水,心情極差!
“那條路,看似近在咫尺,可老夫耗時半個月都沒能踏足其上,回返時才驚覺自己一步都沒挪動。”
果然…
黎淵心下也是一沉。
“看來,只有手持八方廟的令牌,才能踏足通往天市垣的道路。”
秦運眉頭緊鎖,問起黎淵獲取這枚令牌的經過。
黎淵隱瞞了自己一步登山的事,只說這是登山百階后,八方廟的獎勵。
“登山百階嗎?”
秦運面色微緩,萬階山道只登百階的話,應不難才是。
“你老要去試試嗎?”
黎淵心下一動,取出那枚令牌來。
用自己這枚令牌入廟者登山的獎勵,自己也能額外得一份的,在他看來,這位秦老前輩,怎么也能爬個上千階吧?
不必了,老夫還要帶那赤練一起,這天外來客抓來不易。
秦運擺手拒絕了。
他出手兩次,也只抓了個赤練,那頭老龜殼子極硬,還會脫殼而遁,他慢了半拍,來不及抓。
“那您是要行祭?”
黎淵有些遺憾的收起令牌。
“祭祀所需之物,老夫都已經備好。”
秦運點點頭:“今日就要入廟一遭。”
“這么急?”
黎淵能感覺到秦運的迫切。
“時不我待啊。”
秦運喟嘆一聲,自懷中取出一副地圖,那是黎淵所書的那一張,卻又增添了許多標記點。
“老夫增添了幾筆,主要是一些詭地,你在幽境行走時要小心些,其中有幾頗為扎手的。”
“多謝前輩。”
黎淵收起地圖。
秦運一擺手散去神境,也沒停留,提著赤練就走,人在空中才有聲音傳來:“老夫留下那二人,大個子是殺是留無甚所謂,那小個子不要動他!”
來去匆匆啊。
黎淵也嘆了口氣,他對那通識球很有些念想,若非那球是綁定的,他怎么也要討來瞧一瞧。
可惜,那通識球是太虛神境的子體,一人一球,即便死了也無法更換主人。
“我的通識球…”
小母龍哀怨懊惱的聲音響起:“可恨啊,早知道我多買幾顆存著了,啊,我的球!”
沒有搭理小母龍的抱怨,黎淵轉身回屋。
天黑了,他要聆音睡覺了。
一處荒山之中。
秦師仙持槍而立,凝視著前方木臺上,高聲唱喏,舉行儀式的赤練,她十分戒備,一副有絲毫異樣,就一槍插了你的架勢。
這兩畜生居然是一家的!
赤練心中驚怒壓都快壓不住了,卻也只能咬著牙舉行儀式,秦運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比那口靈寶長槍都要來的可怖。
“換身行頭。”
秦運已換了一副模樣,此刻駝著背,臉色慣黃,眼見儀式快成了,看向秦師仙,后者這才將人皮面具帶上,收起紫金槍。
某一剎,赤練抬碎了臺上的幾口蘊香鼎,只聽得一聲顫鳴,香火交織如霧,騰起數丈之高:“祭成!”
幾乎是同時,秦運動作極快,一手抓住秦師仙,一手抓住赤練,隨那香火一閃,已消失在山林之中。
嗚嗚~
狂風呼嘯,光影斗轉。
被封禁了靈相與神境的赤練只覺四周光影交織,那提溜著自己的老畜生,速度快到一個令她悚然的地步。
她只隱約看到了幽境,根本來不及細看,就覺身子一沉,像是撞破了某個無形的屏障,恍惚間,看到一座古老的廟宇:“八方廟!”
鳴嗚~
八方廟洞天,寒風吹卷,積雪紛飛。
聲聲巨響回蕩在群山之中。
“又開始了。”
山腳下,篝火旁,方三運正在烤鹿,聽得聲響抬頭看去,只見山道上氣機碰撞,一道人影艱難向上前行:“這老家伙倒是有毅力。”
“你們猜,申奇圣這次能爬到幾級臺階?”
看著山道上催動氣血,如背負巨山般艱難前行的申奇圣,大定禪師開口道。
“或許能爬到二十級?”
龍應禪捏著長眉,猜測道。
“他上山前服了一枚大丹憑借藥力,怎么也能爬到五十級吧?”
元慶道人盤膝而坐,正在養劍,聞言也抬起頭來。
“難說,那獄龍,蓋世天賦,神宮級的修持,也才爬到一百級,這老家伙評價只有劣,怎么可能爬到五十級?”
方三運嗤笑一聲:“劣…”
“夠了!”
大定禪師面色一沉,他現在最聽不得這個劣字。
方道主怎么不試一試?
龍應禪瞥了他一眼,素來喜怒不形于色的他,臉色也有些發黑,這個劣字,太刺耳了。
“方兄過了。”
元慶道人微微皺眉,身為四人中唯一的劣,他也覺得這個字太難聽了。
“方某失言。”
眼見犯了眾怒,方三運也不敢多說了。
“難怪萬載以來都沒人能開啟八方廟,我等自問天賦絕世,誰料在此,居然只能得個劣字。”
龍應禪捏著的長眉不斷跳動,入此間之前,他著實沒料到,自已有一天居然會被評為劣等。
讓他稍感安慰的是,入廟的十五人里,除卻還沒登過山的萬逐流,乾帝,方三運等,其余人最好不過劣。
“誰讓這八方廟不喜歡老家伙呢?”
大定禪師也嘆了口氣,不過老和尚看的很開,苦中作樂:“老夫坐莊,二十以下,不賠,二十以上一賠二,三十以上一賠三,四十以上,一賠五…五十以上一賠十。”
“不賭。”
方三運下意識拒絕,但想了想,還是道:“我賭他能爬上二十級,賭二百精金。”
“五十級。”
元慶道人也下了注,他著實不相信一尊拼了命的大宗師,連五十級都爬不上去。
“不賭。”
龍應禪擺擺手,表示自己不摻和。
“小賭怡情嘛。”
大定禪師笑了笑,自嘗試爬了一次山,止步十級時,他就暫熄了登山的心思,只是在山下靜坐,感受著體內攀升的生機。
“不賭。”
龍應禪壓根不搭理他,他素來只坐莊,有風險的買賣,不是萬不得已,他壓根不碰。
“龍道兄也太謹慎了。”
大定禪師有些惋惜,卻也沒再勸,而是看向山道。
山腳下的其他人,也都在注視著,很快,伴隨著一聲悶響,申奇圣止住腳步,他不甘的怒吼一聲,卻還是退了下來。
止步十九級。
居然止步十九?
“怎么連二十級也上不去?”
“不可能,那黎淵憑什么登上山頂?”
“還未入道的登山萬階,大宗師登山十九?滑天下之大稽!”
山下沸騰了。
一干大宗師無不色變。
這不同于之前,爬山的申奇圣是披著神甲,服用了大丹,以幾乎拼命的架勢登山,這都只能登到十九級…
“這…”
篝火旁,眾人都沉默了,哪怕是與申奇圣素來不合的龍應禪,心下也不免升起一抹涼意。
贏了賭局的大定禪師臉色也很難看。
“骨!”
不知是誰冷笑一聲,四周的大宗師們臉色越發難看。
看來,八方廟的確不要老家伙。
方三運嘆了口氣,他沒有幸災樂禍,他在一干大宗師里也不是最年輕的。
“看來的確如此。”
元慶道人搖了搖頭,余光瞥見萬逐流臉色也不是很好,他心情方才好轉不少。
半步神宮又如何?
萬逐流的年齡比他們也小不到哪里去!
‘也不知萬逐流是個什么評價?’
這一刻,看向萬逐流的不止一人,但他只是看了一眼盤膝而坐,臉色灰敗的申奇圣,就緩緩閉上眼。
山腳下升起石碑,眾人看去,無不沉默。
申奇圣,骨齡一百七十三…
境界:合一天賦:絕世神稟:中總體評價:劣 “這山…”
乾帝看向另一塊石碑,那是‘黎淵之碑’,哪怕不是第一次見,他的眼皮都在劇烈顫動:
“骨齡二十七,天星稟賦,登山萬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