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的一下!
隨著林楓那壓低音調讓人內心發緊的聲音響起,在場所有人雙眼瞳孔都猛的一凝,一種讓他們雞皮疙瘩都站起來的悚然之感,豁然而生。
相同的內外勾結的作案方式…
還有那個驛站侍從在大牢里臨死前留下的血書——若有來生報仇日,看你黑心與紅心!
看你黑心與紅心…怎么看心是黑的還是紅的?當然要挖出來看!
所以…
“難道,難道兇手挖心,真的和這個案子有關!?”周賀林聲音都發緊了。
如果只有內外勾結這一點類似,周賀林還能用巧合來解釋,可當“看你黑心與紅心”這血字出現后,周賀林就再也沒法說出巧合二字了。
“不可能這么巧的!絕不可能這么巧!”
王夫人忽然眼眶通紅的看向林楓,道:“一定是這個案子!兇手一定是在為那個驛站侍從報仇!他不服夫君的判決!所以他要挖出夫君的心,來報復夫君!一定是這樣的!”
管家也連連點頭:“夫人說的沒錯,兇手挖心需要理由,這個理由就是最合適的,他就是在為那個侍從報仇!林寺正當真明察秋毫,真的找到了兇手殺人挖心的動機。”
張顗聽著眾人的話,視線看向林楓,眼中有著說不出的神情,他喃喃道:“這個案子的卷宗是我檢查的,我知道這個案子,但我完全不記得還有這么一句血字。”
林楓聽著張顗不大的聲音,緩緩道:“在這個案子里,驛站侍從的身份地位太低了,他連驛站負責人都不是,只是一個見錢眼開的小小侍從罷了,張寺丞沒有在意他的結果也正常…而且這句血字,是在他死后添加的,是殺人的下人被斬首后,卷宗封存之前用小字添加的他們的結果,張寺丞或許只是看到了判罰,并沒有去深入的看他們最后的結果。”
張顗抿了抿嘴,旋即點頭道:“林寺正說的沒錯,下官的確只是看到他們的判罰就停止了,因為到這里,整個案子已經完全明晰,相關人員已經全部出現,我們時間又有限,所以下官認為看到這些已經足夠了,可未曾想,最關鍵的地方,竟然就在下官認為不重要的部分,若非林寺正認真細致,沒有放過卷宗的任何一個字,結果如何,下官真的不敢想象。”
林楓笑了笑,道:“張寺丞不必自責,本官交給你的任務本就只是篩選卷宗。”
張顗聽到林楓這句話,表情才舒緩了一些,他點了點頭,道:“林寺正,如此說來,兇手就是這個驛站侍從的親人?”
眾人聞言,目光都連忙看向林楓。
原本各種挑毛病的高履行,此時都緊緊地盯著林楓。
迎著眾人的視線,林楓緩緩頷首:“通過分析,本官已經確定,挖心的兇手需要提前來王府熟悉環境,需要提前將工具送進冰庫,而冰庫最后一次使用是在半個月之前,所以本官便推斷出,兇手是在冰庫使用后,到王少卿生病之前的那八天時間內,從外面進入到王府內的人。”
“經過李寺丞調查,這樣的人一共有十人,故此本官便依據他們的名字和姓氏,拜托張寺丞等人幫本官篩選…這份卷宗…”
林楓揚起手中的卷宗,道:“就是通過那十人的名字和姓氏篩選出來的。”
王夫人他們這才知道原來這些卷宗,還有過這樣的篩選過程,此時聽到林楓的話,他們頓時就明白…林楓不是先找案子,再想辦法尋找案子里的人是誰,而是通過先找人,再找的案子。
那也就是說…兇手是誰,已經十分明確了!
“是誰!?”
在這個關頭,王夫人也再難保持嫻靜的性子,她忍不住直接詢問:“究竟是誰殺了夫君?”
管家等王府眾人,也都緊緊盯著林楓。
周賀林更是雙手下意識緊握,他知道,自己找了足足五天都一點頭緒也沒有的兇手之一,就要浮出水面了。
在眾人緊張的注視下,林楓沒有賣關子,直接看向門外被李浩淼帶來的十人,他視線在這十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后停在最左邊一個身體魁梧的男子身上,道:“那個驛站侍從姓郜,這不是一個常見的姓氏,而在你們十人中,只有你…”
林楓雙眼看著最左側的魁梧男子,緩緩道:“…姓郜!”
隨著林楓話音的落下,眾人視線都倏地看向了魁梧男子。
包括與他一同前來的其他九人,都在一愣之后,連忙向后退去。
一瞬間,這個魁梧男子的周圍便仿佛真空一般,空無一人。
“是你!郜順!是你殺的老爺?伱是挖的心?”
管家不敢置信的看著魁梧男子,質問出聲。
而被管家稱為郜順的男子,先是怔了一下后,臉色陡然一變,他連忙搖頭道:“不是我!管家,我冤枉!我的確姓郜,但不代表我就是兇手啊!這天底下姓郜的人多了,憑什么就說我是兇手?就因為我為了生計,來王府干活,我就要被冤枉嗎?”
“冤枉?”
林楓看著他,神色沒有任何波動,他平靜道:“那你能告訴我們,你是否認識這個名叫郜峰的驛站侍從嗎?”
“我…”
郜順神色閃爍了幾下,他抿了抿嘴,猶豫了些許,終于道:“這沒什么好隱瞞的,我的確認識他,他是我的叔叔。”
“果然!你和那個驛站侍從是親戚!還說不是你為了報仇殺的老爺!?”管家大聲質問。
其他人也都竊竊私語了起來。
“姓郜!還是親人!很明顯,就是他了!”
“林寺正真的太厲害了,這么不相干的案子和人,竟然都被林寺正給找出來了!”
“是啊,誰能想到那段時間來我們府里干活的工匠,竟然會和老爺查過案子的犯人是親人呢!”
“這就是為什么只有林寺正被稱為神探,真的太神了!”
王府下人們議論紛紛,長安縣衙的衙役們,也都忍不住的感慨。
他們身為刑獄人員,也更清楚林楓能找出郜順,在那么多卷宗里找到相關的案子,究竟有多困難。
饒是和林楓是競爭者的周賀林,都不由贊嘆道:“林寺正,本官真的服氣了。”
林楓聞言,只是輕笑著搖了搖頭,他看向郜順,道:“你不必將你不隱瞞郜峰和你關系的事說的那么正氣凜然,因為這件事無論你是否隱瞞,我們都能查到,所以對根本隱瞞不了的事,以你的心性,你豈會去做無用之事。”
郜順聽著林楓的話,臉色不由再次一變。
而這時,衙役和大理寺的吏員們,已經沖了過來,他們紛紛拔出武器,將郜順團團包圍。
感受著周圍凜冽的殺機,再去看林楓那認準自己的神情,郜順神色終于露出了緊張與驚慌。
他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沒隱瞞我們之間的關系,就是因為我心中坦蕩,哪有你說的那般陰暗的想法!”
“而且,我也聽出來了,你說兇手殺害王少卿是為了給我叔叔報仇,你說你找到我是因為卷宗…這一切,都只是你根據自己的推理得出的結論罷了,你根本就沒有任何直接的證據,能夠證明兇手真的是我,能夠證明我真的是為叔叔報仇!”
“林寺正…”
郜順音調突然拔高,他雙眼死死地盯著林楓,道:“都說你斷案如神,從無冤案,可現在看來,你根本名不副實!沒有證據,只憑推理,你就斷定我這個無辜之人是兇手!大唐律例何在,天理何在?”
隨著郜順聲音的響起,眾人視線不由再度落在了林楓身上。
他們自然是相信林楓的,林楓的推理過程,他們都極為認可,但正如郜順所說,林楓到目前為止,雖然有一些線索,但終究不是直接可以指向郜順的線索。
林楓能找到郜順,最主要的還是依靠推理。
但推理終究是推理,沒有證據來證明,推理就是站不住腳的無根浮萍,是無法依靠推理來結案的。
一時間,王府眾人也罷,長安縣衙衙役也罷,都不由擔憂的看著林楓,如果林楓只有推理而沒有實際證據,那就麻煩了,豈不是哪怕他們都知道郜順有問題,也沒法給他定罪?
難道就這樣讓他逍遙法外?
氣氛因為郜順的一席話,頓時就壓抑了起來。
高履行看了看郜順,又看了看林楓,眸光閃爍了一下,緩緩道:“林寺正,本官覺得郜順說的有理,我大理寺斷案,永遠都是要證據充足的,不說是否鐵證如山,至少也該有直接指向犯人的線索才行,可你現在…似乎真的沒有足夠的線索啊。”
“若我們就此將郜順抓起來,就此將其定罪…恐怕不能服眾啊,便是本官,也沒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郜順聽到高履行的話,眼眸不由亮了幾分,他沒想到高履行竟然還會幫自己說話,他連忙道:“高少卿明鑒,小人真的是冤枉的,只憑推理,只憑小人與叔叔是親人,就斷定小人是兇手,如此毫無根據,毫無證據,小人不服!”
不過高履行根本就沒搭理郜順,他給林楓挑毛病是為了阻撓林楓立功,而非為了幫郜順這么一個小角色。
可出乎兩人意料,林楓在聽到他們的話后,神色不僅沒有任何羞惱,反而是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高履行皺起了眉頭。
郜順也緊緊地盯著林楓。
便聽林楓似笑非笑道:“你們怎么就知道我沒有證據呢?”
“什么?”高履行一愣:“你有?”
林楓沒有回答高履行,而是將視線看向郜順,意味深長道:“你不會忘記你有什么東西落到我手里了吧?”
刷!郜順聽到林楓的話,似乎意識到了什么,瞳孔驟然一縮,臉色猛然白了起來。
看著郜順大變的臉色,林楓就知道郜順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他不再賣關子,直接看向眾人,道:“諸位可別忘記了,本官是有一張寫有偽裝王少卿的兇手的親筆字的紙張的!這張紙兇手想要毀掉卻沒有完全毀掉,它…就是能直接指認兇手的證據!”
說著的同時,林楓再度將手中那張四周被燒得漆黑的紙張舉了起來。
高履行看著這張未燒盡的紙片,不由道:“你是說,這上面的字跡,是郜順的?”
眾人一聽,連忙都看向郜順。
可郜順卻連忙搖頭:“我就是一個粗人,不識字!”
“什么?你不識字?”眾人一驚。
如果郜順不識字,那就不可能寫下這些字,哪怕這些字再不漂亮,也不是不識字的人能寫出來的。
“呵,你不識字?”林楓聽著郜順否認的話,卻是深深地看著他:“郜順,你覺得本官若沒有足夠的把握,會將這張紙拿出來?”
郜順抿著嘴,下意識握起了雙手,沒有回答林楓。
林楓看了他一眼,旋即看向眾人,道:“這張紙是本官所能得到的,唯一確定是偽裝王少卿兇手的東西,所以為了依靠其查找到兇手的線索,本官專門請孫郎中幫忙,孫郎中是我大唐第一位狀元,他對所有和讀書有關的東西都很有研究,故此若說有誰能幫到本官,非他莫屬。”
說著,林楓視線看向一直安靜站在自己身后的孫伏伽,道:“結果,孫郎中果然沒有讓我失望,甚至給了我超出預料的驚喜!所以接下來,孫郎中…就由你來向大家說說你的收獲?”
眾人隨著林楓的視線,也都看向了孫伏伽。
孫伏伽見狀,迅速明白林楓的意思,林楓這是專門給他表現的機會,換句話說,林楓是專門讓所有人知道自己在這個案子的中的貢獻,以后論功行賞,或許自己還能因此分到一些功勞。
想明白這些,孫伏伽內心說不出的感慨,真的可以永遠相信林楓的品行。
他深吸一口氣,林楓給他機會,他自然不能辜負林楓的好意。
他看向眾人,直接道:“接到子德的消息后,本官就立即研究起了這張紙。”
“對于普通人來說,一張紙上唯一能讓他們關注的,就是上面的文字,可對于我來說,一張紙能給我的信息,卻不僅僅如此。”
他從林楓手中接過這張紙,道:“大家可以觀察這張紙,這張紙的顏色有些暗沉,并不潔白,觸碰紙張時,它也并不光滑,反而一眼就能看到上面的孔洞,更重要的是,仔細去聞,能聞到紙張上有一種刺鼻的臭味,那是工坊生產時所用原料太差的緣故…這一切都證明它不是那種造價昂貴的紙張,而是比普通人使用的紙張還要劣質的次品。”
“這種紙張并不適合寫字,一旦書寫速度過慢,會直接導致墨跡暈染開來,使得字跡無法分辨,所以哪怕是家境不太好的讀書人,也不會購買這種紙張。”
“但也正因寒門讀書人都不會選擇這種紙張,使得這種紙張的售賣之地并不多,一般都是偏遠的縣城里,家里實在揭不開鍋,沒有辦法的讀書人,才會不得不買這種紙…可長安城,不屬于偏遠的縣城,所以長安城內售賣這種紙張的地方,更是少之又少。”
“恰巧…”
孫伏伽看向眾人,笑道:“本官閑著的時候就喜歡收集筆墨紙硯這些東西,無論是次品還是優質品,無論是便宜的還是貴的,本官都會收集,所以我正好手中也有這樣的紙張,正好知道整個長安城,只有一處地方售賣這種紙張。”
周賀林聽著孫伏伽的話,一臉吃驚:“孫郎中難道還去了那里?”
孫伏伽點著頭,道:“這是子德拜托我做的事,我自然要全力以赴,做到最好。”
“所以我親自去了這里,向售賣這種紙的商家詢問了紙張的售賣情況,商家說這種紙張太不好,而長安城最不缺的就是各種品質的紙張,比這種紙價錢稍微貴一點質量卻好很多的紙張有許多,故此在最近兩三個月內,只有十幾個人來他這里購買這種紙張。”
“只有十幾個人?”周賀林雙眼一亮,連忙道:“范圍一下就縮小了?”
孫伏伽笑著點頭:“算是吧,不過我詢問商家這十幾個人具體是誰,商家說他只認識其中幾個,其他人也不熟。”
“好在這張紙上還有字跡,書寫這些字所用的墨顏色沒有那么黑,仔細去看,能發現墨跡并不圓潤均勻,這說明用的墨也十分不好,同樣是劣質的,正巧這個攤販也賣便宜的劣質墨…正常情況下,我們去購買文房四寶,能在一個地方買齊都不會去別的地方折騰,更別說這種劣質的便宜的紙墨,其他地方未必能買到,所以我推測兇手購買紙張時,也會順手購買墨。”
“還有…”
孫伏伽指著紙張上的文字,道:“你們看這些字跡,字跡一筆一劃,寫的很認真,但并不美觀,沒有形成獨特的風格,說明寫這些字的人極大概率是一個初學者,剛學會寫字沒多久。”
“同時,這些字力透紙背,說明寫字之人力氣很大,且大開大合,應是較為魁梧的男子所寫。”
“所以綜合這一切,我就向商家詢問,最近兩三個月內,是否有身材魁梧的初學者,來他那里至少同時購買紙墨這兩種東西的人,結果…”
孫伏伽深吸一口氣,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下,說道:“商家說還真有這么一個人,而這個人商家正好知道他的名字,他就是…郜順!”
郜順!!!
眾人聽到孫伏伽的話,視線又一次齊刷刷的落在了郜順身上。
而郜順,則雙眼瞪大,臉上滿是不敢置信之色:“怎么會…你怎么能根據這么一張紙,就能找到那里…”
“術業有專攻,在你不擅長的領域里,你根本不知道厲害的人有多恐怖。”
林楓平靜的看著郜順,說道:“你知道商家為何對你印象那么深嗎?”
郜順看向林楓,就聽林楓道:“因為其他去買紙墨的人都是讀書人,只有你一個穿著粗布麻衣,一看就是五大三粗的工匠,你太特殊了,所以商家對你很好奇,在你一次買紙墨離開后,他見有人和你打招呼,專門去問了下那人你的情況,因此得知了你的名字。”
郜順張大了嘴,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
孫伏伽看了一眼啞口無言的郜順,繼續道:“本官得知了你的名字,直接去了你的住處,你因為出去干活并未在家,所以你不知道,本官在你的家里,發現了很多紙張,上面寫有不少的字,本官隨便取了一張出來…”
說著,孫伏伽從懷中取出了一張紙,這張紙拿出的一瞬間,眾人就知道這張紙和王三找到的被燒毀的紙張是同一種。
孫伏伽將紙張打開,上面那一筆一劃但并不美觀的字,瞬間映入眾人眼簾。
“這字…一模一樣!”
“真的一樣!”
“果然是他的字跡!”
“這下看他還如何狡辯!”
這字太特殊了,所以哪怕是王府內不識字的下人,都能看出是一樣的字跡來。
一時間,所有人都憤怒的看向郜順,饒是高履行,都不知該怎么面對又一次讓自己無力反駁的林楓,只好也跟著憤怒的瞪著郜順。
林楓看著臉色慘白,再無任何聲音的郜順,緩緩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郜順,你還說自己不識字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