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林楓的氣勢變了。
雖然他仍舊坐在那里,臉上笑容仍舊溫和,可那眼眸的變化,卻沒有瞞過翠云。
翠云身為青樓女子,平常就靠察言觀色吃飯,一個客人對自己是否滿意,對方的喜好是什么,自己應該裝的再清純一些還是妖冶一些,她都可以通過對方細微的神情變化判斷出來。
所以林楓的改變,讓翠云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這讓她心中不由一凜,完全不明白自己哪里出現了問題,讓林楓有了不滿。
翠云眸光閃動,就要開口,來嘗試挽回局面,可就在這時,林楓的聲音響了起來:“昨夜子時,不知翠云姑娘身在何處?”
翠云愣了一下,旋即忙道:“奴家身體不好,這些天一直在房間休息,昨夜自然也是在房間休息。”
“房間休息?”林楓放下水杯,背脊微微前傾,使得他與翠云之間的距離仿佛因為這個前傾瞬間縮短無數倍,頓時給翠云一種被侵略了個人領地的不適感。
“不知可有人能證明?”林楓雙眼盯著翠云,直接詢問。
雖然林楓的語氣仍舊沒有變化,可這一刻,在場的眾人也都明顯感覺到房間的氣氛發生了改變。
翠云似乎被林楓的氣勢震住了,神色有些緊張,她連忙搖頭:“奴家昨夜沒有侍奉客人,只有一人休息,自然無人能證明。”
林楓將翠云的反應收歸眼底,繼續道:“所以,你以為你不說,本官就不知道和你見面的人是誰?”
雖然很快她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迅速調整了過來。
“你該不會以為本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對你亂說吧?”
不舒服?
眾人聞言,這才注意到翠云的臉色的確難看的過分。
“不經嚇?”
“不明白?”
林楓看著心防動搖的翠云,知道距離翠云開口,只差一個契機了。
“他欺騙了你,他隱瞞了你,他根本沒有將你真正放在心上,你怎么這么傻,就這樣,還要為他隱瞞?”
林楓搖了搖頭,嘆息道:“可是你的這個回答,本官很失望,伱讓本官覺得我看錯了人。”
翠云即便再機靈,可終歸只是一個風塵女子,眼界見識有限,內心甚至比起一般的大家閨秀還要敏感脆弱,此刻被林楓接二連三的激進言語刺激,內心已然開始動搖了。
倏地一下,翠云直接瞪大了眼睛。
哪怕是趙斜陽,都敏銳的察覺到翠云的問題了。
“沒…沒有人。”翠云不斷搖頭:“只有奴家一個人在房間休息,哪有其他人。”
林楓微微點頭,雙眼盯著翠云的眼眸,不放過她眸中任何的神情改變,道:“也就是說,哪怕你昨夜子時偷偷離開客棧,去了外面,隨手殺兩個人,也不會被人知道了?”
便見林楓雙眼銳利的盯著她,道:“打從本官到來開始,你就在欺騙本官,還敢說自己膽子不大!?”
“翠云。”
翠云瞳孔在這一刻悚然一縮,表情剎那間變得驚恐了起來。
翠云臉色微變:“官爺的話奴家不明白。”
林楓笑著說道:“可本官怎么覺得你的膽子大上了天呢?”
看著仿佛從水里撈出來的翠云,林楓皺了下眉頭,翠云的汗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她俏臉陡然煞白了起來,汗水瞬間遍布整張臉龐,只見一滴滴的汗珠不斷滴落,竟是很快就將她腳下的地毯給浸濕了。
可那短暫的失態,也足以證明很多事了。
她滿是驚悚的看著林楓:“你…”
“翠云,本官一直覺得你是一個聰明的姑娘,懂得察言觀色,內心機敏,知道什么情況下應該說什么話…”
她不是沒有懷疑過林楓這些話的真偽,可林楓太坦然,太平靜了,雙眼直視著她,根本沒有任何說謊的躲閃,聲音平靜而充滿著令人信服的力量,讓她下意識就覺得林楓說的是真的。
林楓冷笑道:“那你倒是告訴本官,在本官到來之前,在你房間里和你談笑風生的人是誰?”
“你以為你不說,本官就不知道他和你說了什么?”
林楓的問題,開始毫不遮掩且帶著審問的意味了。
“什么?”翠云一愣。
“什么!?欺騙我們?”趙斜陽和趙十五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呼。
翠云聽著林楓的話,整個人先是一怔,繼而不知想到了什么,瞳孔猛然一跳,她臉色頓時有些慌亂,連忙搖頭:“什么殺人…官爺可千萬別嚇唬奴家,奴家膽子小,不經嚇。”
“不敢?”
林楓淡淡道:“翠云,你該不會以為本官說你在不久之前招待了其他人,是胡說的吧?”
翠云聽著林楓的話,下意識緊緊的抿住了嘴,額頭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
林楓迎著翠云驚恐的神情,平靜道:“他從你這里得到了秦奮與張橫的消息,然后殺了他們,卻沒有告訴你,你覺得,他安的什么心?”
翠云猛的向后退了一步。
林楓看著臉色蒼白的過分的翠云,突然道:“你是不是感覺身體不舒服?”
翠云更是下意識全身一顫,她連忙起身,不斷搖頭,顯得我見猶憐:“奴家沒有…就算給奴家一百個膽子,奴家也不敢欺騙官爺啊。”
他穩住節奏,淡淡道:“翠云,你覺得為他隱瞞值得嗎?”
“你…你…”翠云看著林楓,忍不住向后退去。
翠云聞言,就要開口,可她剛開口,卻突然“噗”的一下,竟是直接噴出了一口鮮血。
旋即…直接癱倒在地。
“翠云!”
看到這一幕,眾人頓時大驚。
老鴇驚叫一聲,就要上前,可林楓直接起身,伸出手一把攔住了老鴇,禁止老鴇靠近翠云,自己則一個跨步,來到了翠云身前。
他忙蹲下身,看著面無人色的翠云,忙道:“翠云,你怎么樣?”
翠云衣衫染了血跡,瓷白的嘴角被鮮血染紅,她雙眼瞳孔放大,眼中的焦點正在慢慢放大,她張著嘴,似乎想要說什么,可因為聲音太小,林楓根本聽不清。
“快叫郎中!”林楓轉頭大喊。
趙斜陽聞言,連忙吩咐衙役去找大夫。
這時,林楓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一個冰涼柔軟的小手覆蓋,他低下頭,便見翠云耗費極大的力氣,抓住了自己的手。
他連忙看向翠云,道:“翠云,堅持住,郎中馬上就來。”
翠云卻搖著頭,向林楓張著嘴。
林楓想了想,干脆直接俯下身去,將耳朵放在翠云嘴邊,聽著翠云的話。
眾人站在一旁,焦急的不由直跺腳。
他們著實是怎么都沒想到翠云會忽然吐血,變成這個樣子。
而這時,他們見林楓抬起了頭,臉色很是冷峻。
視線再看向翠云,卻見這個剛剛還言笑晏晏,充滿著魅惑的青樓女子,已然閉上了雙眼,一動不動。
“林寺正,她…她?”趙斜陽忍不住開口詢問。
林楓緩緩放下了翠云的手,看著躺在柔軟地毯上的柔弱女子,語氣復雜道:“死了。”
“死了!?”趙斜陽不由發出一聲驚呼:“這…怎么會這樣!?”
“是啊,怎么會這樣…本官也想知道。”
林楓臉色有些難看,他站起身來,視線環顧這個房間。
地毯仍舊柔軟溫暖,古箏、棋盤和文房四寶,仍舊靜靜地坐落在桌子之上,它們并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已經不在了,或者說,青樓的這些東西,根本不在意主人不在了,因為很快就會有新的主人,入住這里,重新掌握它們。
外室的擺設十分整齊,沒有任何挪動,只有桌子上有兩處水漬,說明來人應該只在桌子旁坐了下去,并未做其他事。
當然…來人也可能只是沒在外室做什么而已。
林楓邁步進入了內室。
內室的衣柜柜門緊閉,他將柜門打開,便見柜子里正掛著許多靚麗單薄飯的衣裙,這些衣裙的大小完美符合翠云的身材,應該是專門為翠云設計的。
“這些衣裙,是翠云自己買的,還是你們妙春院為其準備的?”
老鴇還未從翠云突然的身死中緩過神來,此刻聽到林楓的話,愣了一下,才說道:“有些是我們妙春院為其準備的,有些則是她自己買的,或者恩客送的。”
“恩客還會送衣服?”林楓挑眉。
老鴇不敢在林楓面前賣弄風騷,老老實實道:“有些恩客對某些衣服情有獨鐘,或者心儀的女子喜歡穿某種衣服,但他們求而不得,便會讓我們妙春院的姑娘也穿那樣的衣服,從而滿足他們的某些訴求。”
“當然,也有一些恩客真的喜歡翠云,所以會詢問翠云喜歡什么,若翠云喜歡衣服,自然隨手就送了。”
林楓點了點頭,三種送衣服的理由,完美折射出三種人性,這青樓之處,果真是最見人性之處。
他視線掃過滿滿一柜子的衣服,道:“你可知哪些衣服是恩客送的?又是否知道具體是哪些恩客送的?”
老鴇搖了搖頭:“哪些衣服是恩客送的我倒是知道,但具體是哪些人送的,我就不清楚了,翠云從不和我們說這些,我們也沒必要去問。”
林楓聞言,也不意外,他關上柜門,來到梳妝臺前。
看著梳妝臺上散亂的首飾,說道:“都是上好品質的首飾,價格不菲。”
老鴇賠笑道:“這可不是我們妙春院提供的,我們哪有那么多錢給姑娘們提供如此好的首飾,這可能是翠云自己買的,或者也是恩客打賞的。”
林楓回想起自己曾經見過的青樓銷冠,那個都是花魁級別了,而且那個青樓規模要比妙春院更大,生意更好,可即便如此,那個銷冠的首飾也比不過翠云,而翠云并非妙春院的花魁,只是骨干而已…
“首飾過于貴重了…超出了她承受的范圍…”
林楓瞇了瞇眼睛,他不由回想起自己剛剛詐翠云時說的話,以及翠云的反應。
“看來,翠云動情了啊…”
林楓轉過身,看向床榻。
他一邊掀起被子,查看床榻,一邊向老鴇道:“翠云有沒有向你提起過贖身的事?”
“贖身?”老鴇一愣,旋即連忙搖頭:“未曾,她從未提過,而且她天天都很樂于招待客人,完全沒有要贖身的樣子。”
“沒想過贖身?”
林楓眸光陡然一瞇。
動情了…卻未曾想過贖身,為何?
“翠云有沒有對某個客人十分特殊?不要對方的錢財,免費讓對方嫖?或者對方一來,翠云的心情就格外的好?”林楓繼續問道。
老鴇皺了皺眉頭,仔細想了好一會兒,才繼續搖頭:“也沒有啊,翠云身為我們妙春院的頭牌之一,身價是不能隨便降的,畢竟降了一次,就會有人吵嚷著第二次,我們可不能開這個先河,想睡就得拿出足夠的錢,要不然就別睡…饞死他們。”
“至于翠云對哪個客人特殊…我也沒發現,她對任何客人都是笑靨如花,從未對任何人冷臉,或者對任何人笑的更多。”
沒有對任何人有過特殊的對待…林楓眉頭不由皺了起來,難道自己猜錯了,翠云沒有動情?
還是說,翠云動情的那個人很謹慎,不讓翠云露出異樣?
可通過剛剛的試探能知道,翠云雖然為人機敏,可仍是一個普通的青樓女子,并未經過專業的訓練,對喜歡的人,不可能真的毫無任何特殊流露,更別說翠云生活在人性丑陋的青樓里,應該更渴望她動情的人來找她。
“哪里出現了問題,還是說我真的猜錯了?翠云沒有動情…可若她沒有動情,那她還有什么必要替別人隱瞞?她那樣子,分明是對秦奮張橫之死毫不知情,她不像是直接參與者。”
林楓心思百轉,只覺得自己已經思考到了關鍵之處,只要闖過去,就是一片新的天地。
可偏偏,他就卡在了這里。
“林寺正,郎中來了。”
這時,趙斜陽的聲音響起:“可翠云已經死了,還用郎中嗎?”
林楓聞言,直接看向門外,只見一個五十余歲的郎中打扮的人,正背著一個木制藥箱站在那里。
他想都沒想就說道:“讓郎中檢查一下翠云的死因。”
趙斜陽連忙點頭。
很快,郎中便緊張的來到翠云身旁,對翠云進行檢查。
林楓仍在內室檢查床榻。
床榻上被子隨意堆在一角,褥子上有明顯的壓痕,根據壓痕能夠判斷,確實是一個人躺下的痕跡。
“看來昨夜只有翠云一個人在這里休息,翠云隱瞞之人,是今天才來的…”
林楓想了想,轉身看向外室,正好郎中已然檢查完翠云的尸首。
“如何?”林楓詢問。
郎中連忙道:“應是中毒而亡。”
“中毒?”
林楓瞇了下眼睛。
趙斜陽則直接瞪大眼睛,一臉的吃驚:“中毒?她怎么會中毒呢?剛剛只有我們在這里,難道下毒者在我們之中?”
這話一出,眾人下意識看向了老鴇。
這直接把老鴇看的差點沒有跳起來,她連忙擺手道:“不是我,我從始至終都沒有靠近翠云啊,真的不是我。”
林楓沒有去看老鴇,他沉吟些許,道:“需要什么方式能中毒?口服?氣味?還是必須外物接觸?”
郎中說道:“應是一種比較常見的口服之毒。”
“口服之毒!?”
眾人聞言,更加疑惑了。
趙斜陽眉頭緊鎖:“從我們見翠云開始,翠云就沒有吃過任何東西,怎么會是口服之毒呢?”
趙十五也說道:“對啊,她也說她一直沒有吃喝,怎么中的毒?”
“她說沒吃沒喝,不代表真的沒吃沒喝。”
林楓直接看向桌子上的水壺,道:“麻煩郎中檢查一下水壺里的水。”
“水壺里的水?”
眾人下意識看向桌子上的水壺。
郎中自然不敢遲疑,連忙走了過去。
只見他打開壺蓋,先是從藥箱內取出了一個小瓷瓶,旋即打開瓷瓶蓋子,將瓷瓶內的粉末倒進了水壺內。
然后用力晃了晃。
過了一會兒,眾人便見水壺里的水開始變了顏色,由透明的,竟是變成了淡淡的紅色。
“這…這是?”眾人心中一驚。
趙斜陽連忙看向郎中,道:“這代表著什么?”
郎中額頭上不由浸出了一些汗水,他抬起衣袖擦了擦,然后有些心驚道:“有毒,水壺里的水有毒,是一樣的毒!”
“什么!?真的有毒?”趙斜陽心中悚然一驚,他連忙一步遠離了水壺。
其他人也都是面色跟著大變,紛紛向后退了一步。
林楓見狀,不由笑道:“瞧你們的膽子,本官剛剛端著這杯水差點送進嘴里都沒怕,你們怕什么?”
眾人聽到林楓的話,心中都充滿了后怕。
如果林楓剛剛真的喝了這杯水,他們都不敢想象會是什么后果。
饒是孫伏伽,此刻都不由有些心驚,他忍不住看向林楓,道:“子德,這…”
林楓迎著孫伏伽的視線,緩緩吐出一口氣,冷笑道:“孫郎中,看來我們找對方向了…真兇在我們面前演了一出隔空攝命的大戲,可卻不知道,反而徹底暴露了他!”
“翠云隱瞞的那個人,一定就是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