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沒想到自己只是根據齊宣的異常反應,初步進行的邏輯推演,竟然一下子就找對了方向。
這還真是運氣不錯。
縱使齊宣不怕死,不開口,可當林楓的推測觸及到他心中藏的最深的秘密時,那完全下意識的微動作微表情,仍是讓他內心真實的想法暴露了。
看到這一幕,韓管家等人心中都不由感慨,面對林楓,真的不是不開口就能行的。
林楓想要知道的秘密,根本就不需要對方開口,就能得到,這種審問之法,真的讓韓管家等人大開眼界。
一想到自己竟然和這么恐怖的人為敵,韓管家就不由覺得內心顫栗,倘若早就知道林楓的真正本事,他說啥也不會和林楓玩心機的。
林楓沉吟片刻,笑著說道:“這還真是有趣了,沒想到你所做的事,竟然和我們過去查過的案子或者人有關…就是不知道,是哪個案子,或者哪個人,與你有關?”
齊宣聽著林楓的話,臉色一變再變。
他歪著的腦袋終于重新擺正,看向林楓的神色暗含畏懼,再也不敢裝模作樣了,他咬牙道:“林楓,有能耐你就繼續猜,但伱休想從我嘴里得到任何秘密!”
說著,他干脆閉上眼睛,竟是看都不看林楓了。
那樣子,擺明了是要開始控制自己的情緒,不會再輕易被林楓擾亂心弦了。
林楓見狀,眼眸微瞇,他知道,齊宣這等心志堅定之人,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自己還能夠順利的讓其露出破綻,可現在他有了防備,連眼睛都閉上了,神色變化都不讓自己查看,再想如剛剛一樣得到反饋,就不容易了。
而且他穿越的時間還太短,對過去的案子實在是沒多少知曉的,也就沒法進行更進一步的推斷。
想到這些,林楓笑呵呵道:“今夜不早了,就算你想熬夜本官也不愿陪你熬,反正你已經落到了本官手里了,我們以后有的是時間慢慢聊,我還真想瞧瞧,你到底能嘴硬到什么時候。”
說完,林楓直接擺手,淡淡道:“帶下去吧,嚴加看管。”
“是!”
侍衛迅速將齊宣帶了下去。
韓管家忙看向林楓,搓著手道:“林寺正,那小人的事?”
林楓笑了笑:“你做的很不錯,不過人畢竟還沒有救出來,最后結果如何還需要等等,但你這次的確幫了不小的忙,在量刑時本官會進行考慮。”
韓管家等的就是林楓這句話,他連忙道:“多謝林寺正,有林寺正這句話,哪怕以后就是死,小人也無憾了。”
林楓微微頷首,道:“你也下去吧。”
侍衛也將韓管家帶了出去。
很快,房間內就只剩下林楓三人。
孫伏伽見沒有外人在場,直接看向林楓,道:“既然齊宣能認出你或者我,且對你我十分緊張,這就說明那個相關的舊案或者相關的人,很可能就是我們負責調查的。”
“但我回想了一下,這些年來,我知曉的人員失蹤案倒是時有發生,不過并沒有指向這個莊園的人員失蹤案,也沒有相關的涉及到這個莊園的案子。”
“所以我還真的想不到,能夠牽扯出這個莊園的舊案是哪一起。”
孫伏伽武德五年狀元及第,被李淵任命為治書侍御史,武德九年參加玄武門之變,在貞觀元年時,被李世民任命為大理寺少卿,后來斷錯了案,被貶到刑部做了刑部郎中,所以孫伏伽基本上從做官開始,就在三司里轉悠,一直和刑獄打交道。
前大理寺丞林楓進入大理寺時,孫伏伽就已經是大理寺少卿了,對前大理寺丞林楓查過的案子,定十分清楚。
而自己穿越之后,孫伏伽也基本上一直陪著自己查案。
所以孫伏伽說想不到與莊園相關的案子,那就基本上能確定,明面上的確是沒有的。
趙十五撓頭道:“怎么會沒有呢?他的反應明顯就是有啊。”
“我也想不通,除非…”孫伏伽猜測道:“我們曾經調查過的案子,或者相關人員,與莊園的人員失蹤案沒有直接關系,至少在當時的情況下,沒有直接聯系,否則我們定不會忽略這個莊園的。”
一邊說著,孫伏伽一邊看向林楓:“子德,你怎么看?”
趙十五也忙看向林楓,想知道斷案如神的義父,有什么高見。
林楓端起水杯,不緊不慢地抿了口水,這才緩緩道:“我覺得,孫郎中不必考慮太久遠的案子,只需要考慮最近一段時間內的案子或者相關的人就可以。”
“最近一段時間?”孫伏伽眉頭微蹙,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林楓微微頷首:“孫郎中想想齊宣的行為就能明白。”
“齊宣見到我們時的第一想法,就是我們是為了莊園的人員失蹤案而來的,因此他才毫不遲疑的,直接放棄了經營六年的莊園…這說明什么?”
林楓看向兩人,見兩人都露出思索之色,笑道:“說明在他看來,我們是已經掌握了相關線索的,不是來碰運氣的!”
“可他為什么會這樣認為呢?”
孫伏伽目光閃爍,忽然他雙眼一亮,恍然道:“因為他認為我們最近調查了某個案子或者某個人,而這個案子或這個人,要么與莊園相關,要么知曉莊園的秘密…所以,他才會十分緊張,生怕我們從那個人或者那個案子里,得知莊園的事情!”
“正因此,他才會格外關注我們,才會在我們沒有公布身份的情況下認出我們來!才會在見到我們的第一時間,就自己嚇自己,認為我們是為了莊園的秘密而來的!”
趙十五聽著孫伏伽的話,茫然的神情終于露出了一絲明悟。
他想了想,道:“若是這樣的話,的確就合情合理了…不過為什么這個案子,就一定會是最近發生的呢?以前發生的不也一樣?”
林楓笑了笑,道:“十五,你想想,如果這個舊案發生了一兩年,甚至四五年了,而我們這么長時間,都沒有來到莊園調查…你是齊宣,你會如何理解這件事?”
趙十五幾乎沒有猶豫,直接道:“那還用說,當然是你們不知道莊園的秘密,否則你們早來了——”
話剛說完,趙十五就一愣,繼而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如果我們長時間沒來,那就能確定我們對莊園的秘密是不知情的。”
“所以,他會認為我們就是為了莊園的秘密而來的,那就說明相關的舊案或者人,一定是在很近的時間內發生的,他覺得我們就是得到了線索,來這里進一步調查的,因此他才會做出錯誤的判斷。”
林楓笑著點頭:“不錯,就是這樣的邏輯。”
孫伏伽沉思片刻,蹙眉道:“可最近一段時間遇到的案子,也沒有指向這個莊園的啊。”
林楓輕輕晃了晃水杯,緩緩道:“那就說明要么案子還有我們沒有深挖到的秘密,要么就是有被我們抓到的人還沒開口說出這些事,所以孫郎中…”
林楓看向孫伏伽,說道:“回去后,我們都得辛苦一些,再梳理一下這段時間遇到的案子和人了。”
孫伏伽聞言,自是毫不猶豫的點頭:“這本就是我們該做的。”
“不過子德…”
孫伏伽挺直腰背,神色更加認真了幾分,道:“你說…齊宣究竟是幫誰賣命?他連續六年都在不間斷的抓人,究竟是將這些人給送到了哪里?他這里所做的,明顯只是最底層的輸送人員的事情,很明顯在他的上面,還有更大的秘密在等著。”
聽到孫伏伽的話,趙十五也下意識站直了身體,屏息凝神,一顆心懸了起來。
饒是憨厚如他,都能想象得到,這個莊園背后的秘密,究竟是一個怎樣級別的驚天機密。
林楓放下水杯,看著那水面洶涌晃動,只覺得這水面就仿佛是大唐盛世之下,那隱藏在暗中的暗潮洶涌一般。
他緩緩道:“目前除了齊宣外,我們沒有別的線索,所以盡快返回長安吧,回去后,讓最擅長審訊的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出手,看看能否撬開他的嘴。”
“同時,想辦法查出相關的舊案或者人員,若是能找到這些,也是一個突破口。”
“我們雙線并進,就看哪一條路能先得到突破了。”
孫伏伽聞言,神色凝重的點著頭:“也只能如此了。”
“那我們什么時候走?”
林楓看向門外的晴朗的夜幕,道:“白天時路上的石頭已經被搬走了,今夜天氣也不錯…為了節約時間,連夜出發吧。”
翌日,午時。
長安城外。
趙十五駕著馬車,在城門前停了下來。
“義父,我們到了。”他說道。
馬車內。
孫伏伽伸了個懶腰,只覺得全身都要散架了。
“終于到了啊。”
他長出一口氣,旋即看向林楓,道:“子德,你是先回大理寺,還是去普光寺?”
林楓道:“去普光寺吧,原本昨天就該到的,結果為了莊園的事,又耽擱了一天,普光寺香火鼎盛,多閉寺一天,外面的風言風語就會多一天,估計周縣令都要急壞了,我早些過去,早些將案子結了,以免多生事端。”
孫伏伽想了想,點頭道:“也是,畢竟我們此行的最初目的,就是普光寺的連續殺人案。”
“那我們就此分別吧,我先帶著王鵬程和齊宣他們進城,對他們著手進行審問,看看能否撬開他們的嘴。”
林楓拱手道:“那就辛苦孫郎中了。”
孫伏伽笑著擺手:“這算什么辛苦,我就是配合你罷了,真正辛苦的是你才對,更別說此行連破兩案,都是實打實的功勞,我沒干什么,還蹭到了這么多功勞,若是再不干點活,我都不好意思以后再蹭你功勞了。”
林楓哈哈一笑:“你不說我都沒發現,看來以后再帶孫郎中查案,我得收點好處費啊。”
孫伏伽笑道:“好處費不能給你,那叫賄賂,但酒管夠,過些天我們必須得不醉不歸一次。”
林楓點頭:“一言為定。”
說完玩笑話,孫伏伽也不再耽擱,他直接下了馬車,騎上馬匹,帶著王鵬程等人進入了長安城內。
林楓目送孫伏伽等人離去,笑容收斂,深邃的眸子里,神情閃爍。
他其實騙了孫伏伽。
他之所以要立即去普光寺,并非是為了幫周賀林結案。
這個案子再著急,也不差這一兩個時辰。
他這么著急去普光寺,為的是另一件事——前大理寺丞林楓的線索!
之前在前大理寺丞林楓的宅邸內,他發現了菩提樹葉和紅泥,后來得知這兩種東西同時存在于普光寺。
所以,林楓調查普光寺連續殺人案,一方面是幫長安縣令周賀林,另一方面則是以合理的理由,可以調查普光寺。
只是之前一直忙于案子,他都沒機會好好調查。
現在案子終于有了結果,他也該好好做一下自己的事了。
想到這些,林楓收斂情緒,閉目養神,道:“十五,去普光寺。”
“前大理寺丞林楓,我來了。”
普光寺門前。
林楓走下馬車,他向神情疲憊的趙十五道:“你不用跟我進去了,接下來你就在馬車里好好睡一覺,若是有什么事,我再讓人喚你。”
趙十五趕了一夜的路,早已疲倦的不行,聽到林楓的話,自然是連連點頭。
林楓不再耽擱,轉身進入了普光寺內。
他剛走沒多遠,就見一行人從前面迅速趕來,同時縣令周賀林爽朗的笑聲傳來:“林寺正,你可算回來了。”
林楓看著長安縣衙一行人,笑著拱手:“路上遇到了新的案子,耽擱了一天,還望周縣令見諒。”
周賀林連忙搖頭:“你能為本官不辭辛苦的奔赴鄭縣,已經是幫了本官大忙了,本官哪還能怪罪于你,這不是狼心狗肺了么。”
身為房玄齡的學生,周賀林待人接物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林楓笑了笑,在周賀林眼巴巴的注視下,從懷中取出了幾張紙。
他說道:“這五張畫像,你交給寺廟的人,讓他們對照一下,看看死去的智成三人是否是畫像上的人,同時根據畫像,去找另外兩個僧人。”
周賀林接過畫像,心中微動,道:“林寺正,這五人是?”
林楓笑了笑,說道:“他們就是當年覆滅周家的五個兇手。”
周賀林瞪大了眼睛,一臉震驚:“還真是如你所料,普光寺的真兇,是為了報仇啊!”
林楓點頭,接著他就十分簡潔的,介紹了一遍周家滅門案的經過。
聽著林楓的話,周賀林臉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他既有復雜:“真沒想到,十年前周家滅門案里,竟有如此復雜的內幕,那幕后主使,竟然是鄭縣的縣尉王鵬程,而他竟然直到不久之前,還人模人樣的在那里擔任縣尉!”
神色更有震撼,他看著林楓,忍不住感慨道:“林寺正,你真的是斷案如神啊!”
“這可是十年前的舊案啊,證據線索基本上都沒什么了,可你硬是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查明一切,還將王鵬程將計就計的給釣了出來!”
“之前我以為,在斷案上,我也就是比你稍微差一點,可現在…”
他不由搖頭道:“我服氣了!真的服氣了!以后誰再敢在我面前說我和你差不多,我非得一巴掌把他拍飛…這可不是拍我馬屁,這是諷刺我啊。”
當一個矮子和一個巨人站在一起時,有人奉承矮子和巨人一樣高,那就不叫拍馬屁了,那和諷刺嘲諷沒什么區別。
差距太大時,真的是馬屁都不敢硬拍。
周賀林身后的長安縣衙的其他官員,此時也都是重重點頭,對周賀林的話十分贊同。
看向林楓的神色,充滿著震撼。
當一個人的水平,遠遠高于自己時,便是嫉妒的情緒,都無法誕生。
林楓笑了笑,謙遜道:“周縣令千萬別這么說,我也就是運氣好一些,一開始就遇到了一個能給我提供思路的老人家。”
周賀林搖頭道:“林寺正你就別謙虛了,你是不知道,你越謙虛,我就覺得自己越差勁,畢竟我心里已經很清楚我和你有多大的我差距了,你要是普通人,那我成什么了?”
不能不說,周賀林真的太會說話了,他這么一說,林楓還真的沒法再謙虛了。
林楓心中不由感慨,真不愧是房玄齡的弟子啊,哪怕周賀林與房玄齡是截然不同的性格,處事方法也完全不同,但他們造就的結果,卻都差不多。
——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并心生好感。
林楓沒繼續這個話題,他又取出三張畫像,道:“這三張畫像里,有一人就是普光寺的真兇。”
“你派人拿著畫像,去借宿的三個香客那里一一比對,應該就能有結果了。”
周賀林一聽,眼眸陡然亮起。
他十分鄭重的接過這三張畫像,就仿佛這三張畫像,是多么珍貴的珍寶一樣!
或者說,對周賀林而言,這三張畫像,就是最珍貴的珍寶!
因為,它們代表著普光寺連續殺人案的真兇,代表著自己這些天一直吃不好睡不好的案子,就要有結果了。
他沒有任何遲疑,直接將畫像交給了自己的縣尉,道:“立即帶著這些畫像去比對,以最快的速度,將當年周家滅門案的真兇,以及這一次連續殺人案的真兇,全部緝拿!”
“是!”
長安縣尉沒有任何猶豫,接過畫像后,便帶著人迅速離去。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周賀林長出了一口氣。
他轉身看向林楓,忽然退后一步,然后十分認真的,向林楓作揖:“林寺正,若沒有你的幫助,此案必不能如此順利的偵破,請受本官一拜。”
林楓見狀,忙上前扶起周賀林,道:“周縣令這是做什么?我們身為同僚,本就該互相幫助,你這樣生分,若是以后我遇到了麻煩,我都不好意思求你幫忙了。”
周賀林一聽,直接哈哈一笑,他拍著胸膛道:“本官發誓,以后林寺正無論任何事找到我,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幫你做到!若是憑我力量做不到的,就算去求恩師,我也幫你辦到!”
林楓笑道:“有你這句話,鄭縣我就沒白跑。”
周賀林聽著林楓的話,看向林楓的神色,好感更多。
有來有回,交情自然就有了。
林楓這樣說,明擺著兩人的關系,不會隨著這個案子的結束而結束,周賀林對林楓的本事是真的佩服,也自然愿意和林楓更深層次的結交。
兩人都是聰明人,林楓長袖善舞,周賀林也從房玄齡那里得到真傳,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所以兩人交談起來,十分的愜意和輕松。
向后院走的路上,林楓覺得兩人的火熱程度差不多了,便隨口道:“在以前混亂的時候,不少勢力都偷偷修建了密道,周府就是這樣,若是周府沒有密道,他們還真的做不到那些謀劃。”
“周縣令…”
說著,林楓看向周賀林,道:“你可在其他地方,也見過這種密道嗎?”
周賀林聞言,想了想,道:“倒是也見過,在長安城就曾發現兩個,不過那些密道都不長,穿不過長安城。”
林楓點了點頭,他看向眼前的普光寺,笑道:“你說,這普光寺有這么多年頭了,也經歷過那混亂的時期,這里面會不會有什么密道呢?”
“這個…”
周賀林搖了搖頭:“應該沒有吧,在一開始發生命案后,本官帶人搜查過寺廟,沒發現有什么密道。”
林楓眸光微閃,笑道:“周縣令經驗豐富,你們沒發現,那應該就是沒有。”
“倒也不一定。”
周賀林卻是正色道:“畢竟我們主要目的是找人,看看是否有賊人藏匿在什么地方,并沒有更細致的翻找機關什么的,所以還是有一定概率漏掉的。”
“不過我覺得這里應該沒什么密道吧,他們一座寺廟,世外之人,不惹塵世,要密道干什么?”
林楓笑著點頭:“也是,我就是根據周府的事,發散個思維而已。”
周賀林也沒多想,他說道:“林寺正會這樣想也正常,畢竟你剛根據密道,破了案子,若是本官也因為什么線索破案的話,在一段時間內,也會對這個線索十分在意,甚至都會疑神疑鬼,看什么都覺得是類似的線索,可能有兇案發生。”
林楓哈哈一笑:“我能理解,畢竟現在的我就是這樣。”
周賀林看向林楓,更有一種知己的感覺。
這些事,只有他們刑獄人員才能懂,連他枕邊的娘子都不理解他。
林楓一邊笑,大腦一邊思索。
真的沒有密道嗎?
還是說,他們真的沒發現?
正思索間,忽然有腳步聲靠近。
林楓與周賀林循聲看去,就見之前離開的縣尉,正快步向他們走來。
見縣尉快步趕來,周賀林眸光一動,他連忙期待又緊張的問道:“如何?”
縣尉停在兩人面前,視線先落在林楓身上,眼中充滿著崇拜與敬佩,之后他才看向周賀林,重重點頭,激動道:“周縣令,抓住了!”
“根據畫像,我們揪出了另外兩個僧人。”
“一個是智德,一個是智信。”
“智信?”
林楓聽著縣尉的話,挑眉道:“那個肥胖的僧人?第一個發現了智和被鬼火纏繞的智信?”
縣尉連忙點頭:“不錯,就是他!”
林楓不由回想起當時自己詢問智信的畫面,智信臉色蒼白,充滿著緊張與驚恐之色,不斷流著汗水…
那時林楓還以為智信是因為第一個看到了鬼火而被嚇成那樣的。
現在看來,他分明是已經知道智和三人為什么會被殺死了,他那是擔心自己也會被殺死,所以才恐懼成那個樣子的。
周賀林冷笑道:“屠滅周家滿門,逍遙了足足十年,也該為他們的罪孽付出代價了!”
“連續殺人案的真兇呢?”他又問道。
縣尉忙道:“也找到了,這人是周家三子周慶…在我們拿畫像去比對時,他根本就沒有隱瞞自己,直接主動承認人就是他殺的,也承認了自己的身份是周家三子。”
聽著縣尉的話,周賀林不由看向林楓。
林楓神色并無意外,他嘆息了一聲:“對周慶來說,殺人固然能報仇,可讓周家滅門案得以真相大白,讓天下人知道當年的真相,更為重要,正因此,他才會專門給我們留下那些物件。”
“現在他看到那些畫像,自然就會明白周家滅門案的真相已經被我們查明了,既然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也就沒必要繼續隱瞞身份了。”
“十年追兇,終于有了結果。”
周賀林聞言,心里頗不是滋味。
他神色復雜,也嘆了口氣:“他算幸運的,遇到了林寺正你,否則的話,他就算在這里殺了所有人,估計幕后主謀王鵬程也不會暴露。”
“最后很可能就如你說的那樣,他返回鄭縣后,反而被王鵬程趁機殺害,那樣的話,就真的是最可悲的結果了。”
縣尉忙點頭:“下官也是這樣認為的,當下官告知他事情的真相后,他愣了好一會兒,然后他說…”
說著,縣尉看向林楓,道:“他希望和林寺正能見一面。”
“和本官見一面?”
林楓眉毛一挑,想著自己也正好有些問題要問周慶,便看向周賀林,道:“周縣令,我去和他見一見,看看他想說什么。”
周賀林見狀,自然不會反對。
很快,林楓就和周慶,在一個房間里相見了。
這不是兩人第一次見面。
上一次林楓來查案時,與三個香客有過一面之緣。
不過當他第一眼看到周慶時,整個人仍是愣了一下。
因為眼前的周慶,竟是如此的蒼老。
周慶十年前十三歲,現在也不過二十三歲罷了,正是風華正茂的年齡。
可是他卻已經早生華發,頭發半白,臉上皮膚粗糲,膚色黝黑,他的眼中更是布滿滄桑。
這哪像是二十三歲的年輕人啊,和年過四十的無比操勞的莊稼漢相比,都沒什么區別了。
林楓不由回憶起自己帶來的畫像。
畫像里的周慶,皮膚白嫩,眼中充滿著清澈的單純,能看得出來,被家人保護的很好。
可眼前的周慶…就算是周家家主周密活著,能認出這是他的兒子嗎?
時光在他的身上毫不留情的留下了痕跡,若不是周慶眼角的淚痣還在,林楓都可能懷疑周慶的身份是不是真的。
林楓在打量周慶,周慶也在上下看著林楓,他雙眼一眨不眨的看著林楓,從上到下,無比仔細,十分緩慢,那樣子,就仿佛是要將林楓的樣子鐫刻在靈魂中一樣。
然后…
他忽然跪了下去。
額頭觸地,聲音沙啞道:“多謝林寺正…讓我周家之案真相大白,為我周家捉拿真兇。”
林楓沒想到周慶會突然行此大禮,他忙上前,就要扶起周慶:“快起來,本官身為大理寺正,查明真相是本官職責,你不必如此。”
可周慶十分頑固,他硬是給林楓磕了三個響頭,才重新起身。
他看向林楓,雙手緊緊地握著拳頭,眼中滿是恨意:“我不知道那王鵬程才是幕后主使,如果不是林寺正你查明了真相,就算我沒有在這里被抓,我殺了那些家伙,返回鄭縣祭奠父母時,也肯定會被王鵬程給暗害了。”
說著,他自嘲道:“林寺正,我是不是很可笑?”
“明明害我周家滿門的真兇就站在我面前,可我卻相信了他的鬼話,相信他當年真的是被迫的,相信他只是沒有帶人在我周府門前巡邏而已…”
“他明明是害我周家的主使,我卻愚蠢的被他利用,成為他的刀,為他殺人…”
他搖著頭,淚流滿面:“怪不得爹爹總說我腦子笨,說我不適合經商,也不適合讀書,以后就跟在大哥二哥屁股后,等著他們養我就好了。”
“大哥聰明,繼承了父親的經商頭腦。二哥讀書好,以后肯定可以光耀門楣,四弟雖比我小一歲,可所有人都說四弟聰慧,以后成就不會比大哥和二哥小。”
“只有我…只有我腦子笨,什么都做不好,是最無能的一個,可為什么…為什么活下來的偏偏是我?”
他抬起雙手,死死地捂著自己的臉。
淚水滴落下去,在地面上摔成無數瓣。
嗚咽的哭聲,伴隨著顫抖而劇烈抖動的肩膀,從指縫里傳出。
周慶嗚咽落淚:“我太笨了,我真的太笨了啊,我花了足足十年時間,我走了無數的地方,問了無數的人,受盡了無數的苦,被無數人當成瘋子…可是,我還是找不到他們。”
“我想要報仇啊,我告訴自己,我之所以能活下來,就是為了復仇的,可我找不到他們啊!如果是大哥,如果是二哥,哪怕是四弟,他們那么聰明,肯定早就能找到這些仇人了吧?”
“只有我,只有我什么都做不到…”
“最后,我找到了他們,我以為我終于能報仇了,我以為老天終于開眼了,我以為苦心人天不負,卻未曾想…”
他搖著頭,竟是笑了起來,可那笑容,充滿著悲戚與可笑:“我還是被真兇給利用了,我甚至還對真兇感激,感激這個殺我滿門的劊子手,感謝他能告訴我這些人的下落!”
“林寺正你說,我是不是很可笑?我是不是很愚蠢?是不是當年如果活下來的人不是我,會更好?我是不是讓爹娘,讓大哥二哥四弟他們失望了?”
林楓安靜的聽著周慶的話,心中不由嘆息。
案發時,周慶不過十三歲,從未經歷挫折的少年,突遭大變,沒有人開解他,沒有人愛護他,他被仇恨與自責包裹,眼中只有復仇。
可想復仇的他,卻連仇人都找不到,因此陷入更大的自責之中,就如同墜入了無限循環的魔咒。
這些想法,不斷的折磨著他,化作心魔,化作執念,讓他對自己的無能充滿著痛恨,讓他無時無刻不在自責,最終讓他吃盡人世間的苦頭,讓他哪怕二十三歲,就已經半頭的白發。
可明明,他是受害者啊,他是最可憐最無辜的那一個,卻成為了對自己最痛恨的那一個。
很多人都以為,當案子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就是一切的結束。
可卻不知,對真正的受害者而言,案子在發生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會結束了。
“你說如果活下來的是其他人會如何,很抱歉,我無法給你答案。”
“因為對于未曾發生的事,我從不會去判斷。”
林楓的聲音,平靜響起。
周慶抬起頭,用那雙紅腫的眼睛看向林楓。
就聽林楓道:“我只認現實。”
“而現實就是…你讓周家滅門案得以重查,你讓你家人身死的真相得以大白,你讓那些害你家破人亡的真兇們全都落入法網…這就是我看到的結果。”
周慶怔怔的看著林楓,整個人就仿佛被定在了原地一般。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房間外正在處理后續事務的周賀林等人,忽然聽到了一道響亮的哭聲,從房內傳出。
縣尉聽到這聲音,不由道:“這周慶哭的怎么這么慘烈?”
“慘烈?”
周賀林卻搖了搖頭,道:“本官怎么覺得,這是釋懷的哭聲?”
他平靜道:“以周慶之前的狀態,本官覺得他的大仇得報后,他應該就沒有任何活下去的支撐和動力了…但現在,他能釋懷的哭出來,與過去的執念和解,估計應該不會求死了。”
“林寺正…”
周賀深深看了一眼緊閉房門的房間,感慨道:“這是救了他的命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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