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林楓的思緒,不由更加的發散開來。
他忽然想到了在床榻上,被藏在床單下的那本《論語》,想到了《論語》第一頁上,那以手指所寫出的四個血字——有鬼,快跑!
在整個莊園內,目前只有高小姐一個人,不斷的喊著鬼差,不斷讓自己等人逃離地府。
所以,這是否意味著,那本《論語》,是高小姐放在那里的?
如果真的如此…
林楓視線幽深,那很多事,就真的需要好好的推敲一番了。
他腦海中閃過無數的思緒,可面上卻絲毫不顯。
林楓看向眉頭緊鎖,一臉愁容的管家,道:“韓管家,為什么你們都篤定高老爺就是高小姐所殺的呢?”
“難道有人親眼看到了高小姐動手?”
韓管家聽著林楓的話,搖了搖頭,說道:“沒有。”
“沒有?”
林楓挑眉:“既然沒有,那為何你們就篤定是高小姐動的手?萬一有其他人同時襲擊了高小姐和高老爺呢?”
韓管家嘆息道:“雖然沒有人親眼看到小姐動手,可是在案發時,門外一直都有家丁看守。”
“所以我們能確定,除了老爺外,今晚就只有小姐進入了書房之中。”
林楓眉頭微蹙。
門口一直都有人守著?
他說道:“一直都有人守著?就不存在家丁突然想要去茅廁之類的事,短暫的離開過?”
韓管家搖了搖頭,道:“門外一直都是兩個家丁同時在的,即便有人想要去茅廁,也不會兩個人都同時離去…況且我已經詢問過了,今晚他們都沒有離開過。”
都沒有離開過…如果兩個家丁沒有說謊,那就足以證明,的確只有高小姐一個人,沒有第三個人進入書房。
林楓想了想,又問道:“門外一直有家丁守著,那高老爺在死前,就沒發出過喊聲?他們就沒聽到什么特殊的動靜?”
韓管家聞言,又一次嘆息了一聲,他說道:“因為外面一直在下雨,雨聲很大,而房間內的房門又緊閉著,家丁一開始的確什么都沒聽到。”
“不過后來,他們聽到老爺發出了一聲慘叫,旋即便是砰的一聲花瓶碎裂的響聲。”
“聽到這聲音,家丁們頓時大驚,他們連忙敲門,可是敲了半天門,書房內都沒有任何聲音響起。”
“這讓他們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只是當時門被門閂鎖著,他們根本撞不開門,只好連忙叫來了其他人,等人多后,他們才撞開了門,進入了書房內。”
“可那時…一切就都已經太遲了。”
韓管家搖著頭,滿臉的悲痛和愁容:“老爺已經趴在了血泊之中,小姐也昏迷不醒。”
林楓的腦海里,根據韓管家的話,直接浮現了當時的畫面。
家丁們驚慌撞開門,卻發現兩人都倒在血泊之中,那畫面的確夠觸目驚心的。
他問道:“在家丁去叫其他人幫忙時,是兩個都走了,還是留下了一個人?”
管家說道:“留下了一個人繼續叫門,另一個人去找其他人。”
林楓瞇了瞇眼睛:“另一人花費了多久的時間,才將其他人叫來的?”
“也沒多久。”
管家想了想,道:“最多也不超過半刻鐘吧,我們下人住的地方在另一個院子,他匆忙跑到那里,一嗓子就將我們都喊醒了,然后我們沒有任何遲疑,迅速就趕來了,中間根本沒有耽擱多少時間。”
一嗓子把你們喊醒了…確定伱們不是在等待著高德尚的命令,去抓我們,所以都嚴陣以待,根本就沒睡嗎?
林楓眼眸微瞇。
根據管家的話,他想到了兩種可能。
第一,真的是高小姐殺的高德尚,在高小姐將匕首刺進高德尚的心口后,高德尚用力掙扎,推了高小姐一把,讓高小姐撞到了書架,從而讓書架上的花瓶掉落下來,砸到了高小姐的后腦,將其直接砸暈。
第二,當時房間內,還有第三個人…而留下的那個叫門的家丁,是同伙。
他在另一個家丁去叫其他人來幫忙時,放走了書房內的第三人,然后利用某種手法,將門閂重新扣上,制造被人從里面反鎖的假象。
之后佯裝沒有任何人從中出來,再與后面來的人一起撞門。
當門被撞開后,因為他的同伙早就跑了,所以房間內根本沒有其他人,自然而然的,就會讓人認為兇手是高小姐。
不過,如果是第二種情況,就又存在一個新的問題。
那就是這個同伙,是什么時候進入的書房?進入書房后,又藏在了什么地方?
若是他出手殺的高德尚,重傷的高小姐,為什么高德尚和高小姐中間沒有大喊大叫?
既然高德尚在最后慘叫時,能被守在外面的家丁聽到,就代表只要高德尚和高小姐大喊大叫,就能驚動外面的家丁。
可是,除了高德尚死前的那一聲慘叫外,并無其他的聲音。
這又是為什么?
第三者,如何確保行兇中途高德尚與高小姐不喊叫?
林楓眉頭緊皺,這一切思緒,簡直如一團亂麻。
充滿著太多的不合理。
這讓他一時間,也難以捋清頭緒。
他視線掃過書房。
只見這是一間很傳統的書房裝扮風格。
兩排書架緊靠著墻壁,挨著窗戶的位置,是一張紅漆梨花木桌子。
此時桌子上正擺放著一些書,書橫七豎八,很是凌亂。
書架上擺放著許多書籍,這些書籍的擺放也不規整,給他的感覺,就好像是有人曾經在書架上焦急的尋找著什么,所以導致這些書看起來很亂。
除此之外,房間就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了。
沒有柜子,沒有一眼看不到的地方。
也就是說…根本就沒有能夠藏身的地方!
如果,真的如自己猜測,存在第三者的話,那第三者能藏在哪里?
任何地方,都會被人一眼就看到。
除非…
林楓視線,下意識上移,瞥了一眼頭頂的房梁。
若是藏身在房梁上的話,倒是的確不會被人輕易發現。
因為管家和其他下人都在場,所以林楓沒有刻意抬起頭看向房梁,他反而低下頭,看向地面。
房梁上很容易積累灰塵,如果真的有人藏在上面,地面上就不可能不落下灰塵。
他低下頭,卻沒有在地面上發現任何的灰塵。
沒有灰塵…是被人擦掉了,還是說,根本就沒人藏在房梁上?
林楓眸光微閃,他現在不能主動暴露身份,所以沒法直接讓趙十五爬到房梁上探查。
“看來,得之后找個機會,偷偷過來探查一番了。”林楓心中有了決定。
他收斂思緒,看向滿臉愁容的管家,寬慰道:“人死不能復生,韓管家還是要想想接下來的事該怎么辦。”
“高老爺身死,兇手疑似高小姐…這件事,可不是小事。”
韓管家聽著林楓的話,眉頭緊鎖,他說道:“按理說這都是主人家的事,我們這些當仆從的,沒有插手的資格。”
“可老爺身死,小姐昏迷不醒,莊園里已經沒有其他主人了…”
林楓聞言,意外道:“莊園沒有其他主人了?”
韓管家點著頭:“夫人早亡,老爺深愛著夫人,所以一直沒有再續弦或者納妾。”
那么喜歡看舞妓跳舞,眼珠子都要黏在上面了,你跟我說他深愛著夫人,所以沒有續弦和納妾?
林楓自認眼力不算差,一個人好色與否,他還是能看出來的。
這個高德尚,絕不是一個不沾葷的人。
可他又確實沒有續弦和納妾,只是單純的讓這些舞妓暖被窩嗎?
林楓心中浮現諸多想法,臉上卻一臉感慨:“高老爺的深情,讓我敬佩。”
他看向管家,道:“那管家你準備怎么辦?”
韓管家嘆息道:“我一介仆從,哪敢為主人的事做主,所以我準備天亮后,派人去官府報官,還是由官府來決定該怎么處理吧。”
派人報官?
林楓眸光一閃,真的假的?
黑店去報官,不怕自己的事暴露?
還是說,韓管家他們這些人,根本就不怕報官,因為主謀是高德尚,他們做這些事,都是被迫的?
他們心中還有良知?
林楓一時間猜不透韓管家的想法,但報官的法子,他還是贊同的。
他點頭道:“讓官府來處理,的確最為合適。”
韓管家看向林楓,滿臉歉意:“本想讓客人們好好休息,可沒想到,卻遇到了這般事…我們先將老爺的尸首收殮,布置靈堂,現在還未到子時,距離天亮還有些時間,客人還是回去繼續休息吧。”
見韓管家攆人了,林楓知道自己也沒理由繼續留下來。
他為了不讓韓管家等人懷疑自己,便拱手道:“也好,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若是后續的事有需要我們的地方,韓管家盡管讓人來找我們,只要是我們能做到的,一定全力以赴。”
韓管家滿臉感動:“一定。”
林楓不再耽擱,最后看了一眼這書房,便帶著趙十五離開了。
返回的路上,趙十五道:“義父,高德尚死了,接下來我們怎么辦?”
林楓目光幽深,緩緩道:“他們一直沒來抓我們,想來就是在等高德尚的命令,可高德尚已經死了,沒人給他們下令了…不出意外,他們應該不會對我們再出手了。”
“接下來…”
林楓眸光閃了閃,道:“走,去孫郎中那里瞧瞧,看看高小姐究竟傷的如何?”
兩人快步來到了高小姐的房前,可此時這里正有家丁守著,林楓和趙十五兩個大男人,也沒法無緣無故的進入高小姐的閨房,便只好暫時返回廂房,等待著孫伏伽的歸來。
大約一刻鐘后,孫伏伽返回了。
林楓忙問道:“高小姐怎么樣了?”
趙十五也忙看向孫伏伽。
孫伏伽從腰間拿起水壺,喝了一大口水,然后長出一口氣,緩緩道:“放心吧,高小姐雖然后腦受到了重創,但于性命無礙。”
“我已經為她包扎了,也給婢女開了方子,只要好好休息,按時服藥,問題就不會太大,不過后腦畢竟是脆弱的地方,她什么時候會蘇醒,我就不確定了…”
聽著孫伏伽如此專業的話,林楓愣了一下,不由道:“孫郎中,你真會醫術啊?”
趙十五也一臉的意外。
孫伏伽淡淡一笑,下巴微微揚起,充滿著狀元郎的自得,他說道:“我平常無事,就喜歡讀書,各種書籍都有涉獵,其中醫書自然也看的不少,所以對于這種外傷的治療方法,我還是略懂一二的。”
孫伏伽是一個標準的古代讀書人,謙遜而不自滿,所以他說的略懂一二,真正的意思恐怕只是沒有狀元的水平而已。
也就是說,孫伏伽的醫術本事,想來真的不比任何常見的郎中差!
自己這次誤打誤撞,反而還發現了孫伏伽隱藏的本事了?
天文地理無所不通,醫術竟然也能自學成才,當真不愧是大唐第一位狀元郎啊,學識方面的本事,真的是杠杠的!
林楓向孫伏伽豎起大拇指,贊道:“孫郎中學富五車,無所不通,佩服佩服。”
孫伏伽笑著搖頭:“只是略懂罷了,簡單的外傷還能處理,更復雜的其他病癥,我就未必擅長了。”
林楓笑道:“這已經足夠了,至少對今夜的事,足夠了。”
說著,林楓收起笑容,談起正事,問道:“孫郎中,你覺得高小姐的傷口,真的是意外被花瓶砸到的嗎?”
孫伏伽想了想,蹙眉道:“不好說…那傷口的確是被重物撞擊造成的,那花瓶不小,里面還裝填了一些泥土,從高處落下,與人為擊打,都符合高小姐后腦上的傷口。”
林楓聽著孫伏伽的話,指尖輕輕在桌面上磕動著。
孫伏伽既擁有醫術,又擁有豐富的刑獄經驗,連他都分辨不出,那就證明從高小姐的傷口處,的確沒法判斷是意外還是人為了。
他沉思片刻,繼續道:“高小姐衣衫微亂,看起來有過掙扎的跡象,你有沒有檢查她的身體,是否有搏斗留下的痕跡?”
孫伏伽無奈道:“子德,我是郎中,不是色狼,房間里還有婢女們盯著我呢,你說我能掀開高小姐的衣服,去看看她的皮膚上是否有磕碰搏斗留下的痕跡嗎?”
林楓愣了一下,不由一捂腦門。
他失笑道:“你瞧我…最近我們碰到的都是死人,這還是難得遇到的一個活人,我都忘記活人和死人不一樣,是不能被我們隨意查驗的了。”
孫伏伽理解林楓,畢竟這一兩個月來,高小姐真的還是第一個活下來的幸存者。
林楓想了想,道:“那就沒法親自去驗證高小姐的傷情了,沒法去判斷她身上是否有傷痕。”
孫伏伽道:“可以讓婢女去檢查一下。”
“不行!”
林楓直接搖頭:“這個莊園里的任何人我都信不過,她們未必會說實話。”
孫伏伽也感到了棘手,他蹙眉想了想,忽然間,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林楓,道:“子德,雖然我不知道高小姐是否身上有傷痕,但在給她號脈時,我發現她手腕上有問題。”
林楓一聽,便直接道:“我知道,是割傷的傷痕吧。”
孫伏伽一愣,他滿臉意外的看向林楓:“你怎么知道?”
林楓緩緩道:“在得知張九的死訊后,我們途徑高小姐房間時,高小姐沖了出來,她那時雙手緊緊地抓著我的手臂,而隨著她的雙手用力,衣袖微微向后滑去,我注意到她的手腕處,有著明顯的割傷傷痕。”
“不出意外…”
林楓看向門外漆黑的夜幕,沉聲道:“她應該嘗試過自盡。”
“她自盡過!?”
趙十五聽著林楓的話,不由瞪大了眼睛,一臉的震驚。
孫伏伽贊同林楓的話,他點著頭:“我當時發現傷口后,仔細檢查了一下,的確是她自己才能割出來的傷口,若是其他人割她手臂的話,傷口會有所不同。”
趙十五懵了:“她為什么要自盡?難道真的是瘋了,要自殘?”
林楓瞥了一眼趙十五,意味深長道:“瘋了的人,可不會屢次三番的提醒我們莊園有危險,要把我們給嚇跑。”
“什么!?”
趙十五一愣。
連孫伏伽都瞳孔一凝,看向林楓。
“子德,你是說…她一直在提醒我們?她想要救我們?”
林楓說道:“你們想想她兩次出現的時間和地點。”
“她第一次出現時,是在莊園門口,我們剛進入莊園時。”
“那個時候,她就神神叨叨的,在說下人是鬼差,莊園是地府…如果我們膽小的話,你說,我們還敢不敢進入莊園了?”
孫伏伽眉頭不由皺了起來,他想了想,旋即道:“的確,如果不是我們都在,只有十五一人的話,可能他真的會被嚇退。”
趙十五表情一僵,頓時瞪大眼睛看向孫伏伽,他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那樣子仿佛在說,沒想到你這個濃眉大眼的孫伏伽,也會戳人短處!
林楓笑了笑,道:“而她第二次出現的時候,是張九身死的消息傳來時。”
“那時,她突然從房間里沖了出來,直接抓住了我,并且先是說我要被鬼差帶走了,然后就又指著你,說你也要被鬼差抓走了!”
“試問,在剛剛得知張九發瘋死亡時,如果我們對莊園的事情毫不知情,突然被一個瘋女人指著我們說下一個被鬼差抓走的人,就是我們…你們說,如果我們是普通人,會不會被她給嚇到,然后趕緊離開這詭異的地方?”
孫伏伽又一次蹙眉思索了起來,可這次還未等他開口,趙十五率先道:“肯定會!畢竟連孫郎中當時都被嚇的臉色發白呢!如果只有孫郎中一個人,估計孫郎中會直接被嚇得離開莊園!”
孫伏伽瞳孔一凝,表情陡然怔住。
他扭動僵硬的脖子看向趙十五,咬牙切齒道:“我都說了,我是膚色發白,不是被嚇得臉色發白!”
趙十五忙點頭:“是是是,孫郎中怎么說都是對的。”
孫伏伽:“…”
看著互相捅刀子的兩人,林楓無奈搖了搖頭。
他說道:“所以,你們察覺到問題了嗎?”
孫伏伽聽著林楓的話,想了想,沉聲道:“高小姐第一次出現,是我們還未徹底進入莊園時,那個時候,如果我們膽小離開,就不會成為這個莊園的目標了!”
“而高小姐第二次出現時,恰巧是有人死了后,那個時候她的表現更加的詭異,的確很容易將我們給嚇到,因為那個時候我們還未喝姜湯,所以那時我們離開,也還是有機會能逃的出去。”
“這么說來…”
孫伏伽眸光微閃,神色驚疑,道:“高小姐其實根本就不是發瘋,她是故意用瘋癲的方式,來嚇退我們!”
“她真正的目的,是想通過嚇走我們,來救我們?”
趙十五瞪大著眼睛,一臉的意外:“她竟然是在救我們!?”
林楓緩緩道:“還有這本《論語》。”
他從懷中將《論語》取出,說道:“這《論語》上寫著有鬼快跑的話,與高小姐的話如出一轍,所以不出意外,這就是高小姐留下的。”
“故此!”
林楓看向兩人,說道:“可以看出,高小姐大概率不是瘋癲,她只是偽裝成瘋癲而已!”
“那么問題就來了。”
“一個正常的妙齡女子,為什么要偽裝成瘋癲?為什么要割腕自盡?”
趙十五和孫伏伽都皺起了眉頭。
趙十五想了想,道:“會不會是她知道她爹的所作所為,但她心地善良,不愿助紂為虐,所以才用瘋癲的方法,來幫助外來人?”
林楓搖頭道:“那她只需要在有外人的時候裝作瘋癲就好了,為什么要一直裝作瘋癲?”
“還有,婢女說過,高小姐五年前曾經偷偷離開過莊園,可最后卻暈倒在莊園外的路上,自那之后就瘋癲了。”
“她五年前為何要偷偷離開?為什么沒走多遠就暈倒了?為什么從那之后,就開始假裝瘋癲?”
“是什么事情讓她感知到了危險,不得不裝瘋嗎?”
趙十五完全想不通了,這已經完全超過了他大腦能夠處理的極限。
孫伏伽沉思片刻,也是搖頭。
五年前究竟發生了什么,他們全然不知,對這一切,都是兩眼一抹黑,瞎猜都找不到方向。
林楓眼眸微瞇,他總有一種預感,五年前的事,與今夜的命案,必有關聯。
只是線索與信息太少了,即便是他,也沒法推測出五年前究竟發生了什么。
林楓緩緩吐出一口氣,他說道:“這些事先不說,接下來說說這一次的案子。”
他看向孫伏伽,道:“孫郎中,你有沒有問過婢女,高小姐為什么會去高德尚的書房?”
“她是被高德尚叫過去的,還是主動去的?”
不同的原因,代表的可能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情況。
孫伏伽明白林楓的意思,他說道:“我在給高小姐看病時,隨口問過婢女。”
“那兩個婢女說…”
孫伏伽看向林楓,沉聲道:“她們說,她們在看守高小姐時,不小心睡著了,而等她們醒來后,高小姐就已經不見了。”
“所以,是高小姐趁她們睡著后,自己偷偷溜了出去。”
趙十五聽著孫伏伽的話,不由道:“也就是說,是高小姐自己偷偷去的書房,并不是高德尚叫的她,那她去書房就是完全隨機的事,誰也預料不到…”
趙十五皺眉道:“這豈不就是說,沒人能提前準備去陷害高小姐,真的是高小姐殺的高德尚?”
孫伏伽意外的看了趙十五一眼,似乎沒想到趙十五也有腦子好使的時候。
他看向林楓,道:“我也是這個傾向,我們先不說高小姐是真瘋癲還是假瘋癲,只是說她去高德尚書房的事情,就是她自己要做的,而非有人故意引她前去。”
林楓聽著兩人的話,卻沒有立即開口,他只是微蹙著眉頭,沉思片刻后,道:“有些不對勁啊。”
“什么?”兩人看向他。
孫伏伽忙問道:“什么不對勁?”
林楓緩緩道:“那兩個婢女在今夜,已經被高小姐甩開足足兩次了,她們就這么不長記性?”
“你們別忘了,我們在和高小姐分開時,她們可是將高小姐緊緊地控制住了,那樣子,分明是絕不會讓高小姐再跑掉的。”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她們竟然睡著了,而且是兩個人同時睡著了…”
林楓看向孫伏伽,道:“孫郎中,你不覺得這有些奇怪嗎?”
“那個時候可還沒有到子時呢,她們再困又能困到什么程度?更別說高德尚讓兩個人看著高小姐,目的就應該是為了讓她們能夠輪班休息。”
“一個人困了,可以先休息,另一個人先熬著,之后她們再換班就好了…可結果,卻是她們兩人同時睡著了,這著實是不應該啊。”
孫伏伽愣了一下,但聰慧的他,很快就明白林楓的意思了。
他蹙眉想了想當時的情況,旋即道:“子德,你說的沒錯…當時我詢問她們時,她們也都感到很懊惱和奇怪,她們告訴我,她們不知道為何會那樣困,以前的時候,高小姐不睡,她們是絕對不會休息的。”
“可今晚,她們卻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時候睡著的。”
林楓眸光一閃,他陡然看向孫伏伽,道:“她們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
孫伏伽點著頭:“沒錯,她們就是這樣抱怨的。”
林楓指尖輕輕在桌子上磕動著,眼眸微微瞇起,那狹長的眸子內,有凜然光芒閃爍。
他看向孫伏伽,道:“孫郎中,她們兩人在高小姐房間內,可曾吃過什么東西?”
孫伏伽愣了一下,旋即搖了搖頭:“我倒是沒問過這些…不過子德,你這樣詢問,難道是說…”
孫伏伽與林楓有著極強的默契,此刻聽著林楓的話,他心中已經明白林楓的懷疑了,他說道:“…你懷疑,這兩個婢女的沉睡,有問題?”
“沉睡有問題?”趙十五一怔,忙看向林楓。
只見林楓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有漩渦在卷動。
他緩緩道:“她們說過,以前的時候,高小姐不睡,她們是不會休息的!這表明今夜她們會睡去,是十分反常的!”
“同時,她們又說,她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這句話最關鍵,正常來說,一個人即便再困,可也會對自己的入睡有一個認知,大腦會有一個放棄抵抗睡意的意識。”
“可他們卻對此全然不知,而且還是兩個人同時有這樣的異常!”
“那么,這實在是讓我不能不懷疑…”
林楓瞇著眼睛,緩緩道:“她們,可能中了蒙汗藥或者迷香之類的東西!她們壓根就不是睡著了,而是…”
林楓視線掃過林楓和孫伏伽,沉聲道:“被迷暈了!”
“什么!?”
趙十五驚呼道:“她們不是睡著了,而是被迷暈了!?”
孫伏伽也瞳孔一凝,表情頓時一驚。
但他仔細思索之后,眉頭卻更是皺了起來,他說道:“的確,她們的異常,如果用迷暈來解釋的話,確實一下子就合理多了。”
“可如果她們真的是被迷暈的!”
孫伏伽深吸一口氣,看向林楓,道:“那會是誰迷暈她們的?難道是高小姐?”
林楓半瞇的眸子里,精芒閃爍,就仿佛是無數的思緒,在不斷排列組合。
他緩緩道:“有兩種可能!”
“第一,迷暈她們的,就是高小姐!”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高小姐故意迷暈她們,為的就是偷偷離開,去找高德尚,若真的如此…恐怕高德尚,真的就是她所殺的了。”
孫伏伽沉沉點頭,他的第一個想法,就是這個。
“另一種可能呢?”孫伏伽問道。
林楓眸光閃爍,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另一種可能…那就是有一個我們都不知道的大善人,他幫高小姐迷暈了這兩個婢女,讓高小姐重獲自由!”
“若是這種情況…”
林楓視線與孫伏伽對視,沉聲道:“孫郎中,那高小姐,可能真的就是替罪羔羊了。”
孫伏伽表情一驚,他霍然起身,道:“會是哪種情況?”
趙十五也是一臉的驚色。
兩種不同的可能,代表的,那就是兩個真相!
林楓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畢竟我們現在掌握的線索還是太少了。”
“所以,接下來…我們得主動去尋找一些線索才行。”
主動尋找線索…作為林楓最默契的同伴,孫伏伽幾乎同時,就明白了林楓的意思,他說道:“你要偷偷去調查?”
“偷偷調查?”趙十五一怔。
便見林楓起身,來到門前,他看著外面突然又變大的暴雨,緩緩道:“真相靠猜是猜不出來的,必須要親自去查。”
“而案發現場,往往就藏著真相,也許我們所有的不解與疑惑,在那里都有答案。”
“所以我準備…等夜深人靜之后,等書房沒人后,再赴現場…好好調查一番。”
半個時辰后。
暴雨中,三道身影偷偷來到了書房前。
高德尚的尸首被管家命人抬到后堂的棺材里,準備在那里布置靈堂。
所以這書房沒有了高德尚和他的尸首,便也沒有家丁再看守了。
林楓三人沒有任何波瀾的,順利抵達門前。
看著眼前的門,林楓有些意外:“竟然沒有上鎖。”
他一推,門就被推開了。
孫伏伽道:“可能是這里沒什么貴重物品,而且高德尚死了,他們所有的精力都在高德尚的后事上,也就忽視了這里吧。”
林楓蹙眉想了想,旋即點頭:“可能吧。”
一邊說著,三人一邊進入了書房內。
趙十五迅速將房門關上。
三人將斗笠與蓑衣放在門口,避免水滴落的滿地都是。
林楓轉身看了一眼門閂。
只見門閂已經完全斷裂了,符合韓管家所說的被家丁從外面撞開的情況。
他拿起門閂仔細檢查了一下,便發現門閂除了斷裂的地方外,其余部分都十分平整光滑。
林楓瞇了瞇眼睛。
孫伏伽看了一眼林楓手中的門閂,道:“如果不是高小姐殺的人,那兇手讓門閂復位的手法,看來很不一般…這可比王寺正被殺時,祁承強用匕首將門閂復位時,手法精妙多了,至少我們沒法一眼看出手法來。”
林楓點了點頭,他小心的將門閂放回原位,視線看向書房。
此時地面上只剩下一灘鮮血,高德尚的尸首已經不見了。
林楓想了想,準備先驗證自己之前的猜測,他看向趙十五,道:“十五,去房梁上看看,是否有人藏過的痕跡。”
趙十五一聽,二話不說,直接搬來凳子,翻到了房梁上。
他每一個房梁都檢查了一遍,旋即跳了下來,向林楓搖了搖頭:“義父,所有房梁的灰塵都一致,沒有任何其他的痕跡。”
林楓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孫伏伽看了林楓一眼,頓時明白林楓的意思,他環顧書房一圈,眉頭緊皺:“這書房里除了頭頂的房梁外,根本就沒有藏人的地方,如果真的存在第三人,他不是藏在房梁上,還能藏在哪?”
林楓搖了搖頭,他也想不通。
書房面積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全部,的確不存在藏人的地方了…
難道自己真的錯了?
林楓眉頭微蹙,視線不斷在房間內掃過,大腦在這一刻,就如同瘋了的電腦處理器一般,瘋狂的將自己所得到的所有信息,在急速的處理著。
一個個信息被排除。
一個個的信息又重新浮上心頭。
他看著地面上的那灘血跡半晌,旋即視線移開,又看向那書架旁的碎成了無數片的花瓶碎片。
看著這些碎片,林楓目光剛要移開,可忽然間,刷的一下,他的視線忽然一凝。
趙十五這時說道:“義父,你就別為難自己了…既然沒有能藏人的地方,那就說明就沒有第三人!真兇就是高小姐!”
孫伏伽聽著趙十五的話,也嘆息的搖了搖頭,即便他覺得這個真相很難接受,可當所有不可能排除后,剩下的可能即便再如何不能讓人接受,也必須接受。
他看向林楓,說道:“子德,看來這真的是一個弒父之案——”
“不對!”
可孫伏伽話還未說完,林楓突然打斷了孫伏伽的話。
他直勾勾的看向孫伏伽,道:“孫郎中,有第三人!”
孫伏伽一愣,他看著林楓,只見林楓雙眼明亮,充滿著激動,那分明是篤定的神色!
孫伏伽心中一動,忙道:“子德,你這是?”
只見林楓忽然來到了書架旁,他蹲在花瓶的碎片旁,低頭看著地上的花瓶碎片,道:“你看看這些碎片,有沒有發現哪里不對勁?”
“不對勁?”
孫伏伽一聽,連忙認真看向花瓶的碎片。
他知道林楓絕對不會無的放矢,既然林楓這樣說,肯定是發現了什么。
可這花瓶的碎片,有什么問題嗎?
花瓶不知道碎成了多少片,聚集在一起,只是看這些碎片,就能想象到,當時花瓶那一撞,會有多嚴重。
但也只是如此了吧…
孫伏伽蹙眉看了半天,也沒發現有什么異常,他不由道:“子德,這碎片哪里不對勁?是碎的片數太多了嗎?”
林楓搖了搖頭,他說道:“不是碎片多少的問題,而是它們都聚在了一起!”
“聚在了一起…”孫伏伽還沒明白林楓的意思,就聽林楓道:“孫郎中,你想想…當這個花瓶砸到高小姐后腦,并且碎裂后,它的碎片應該怎么分布?”
“怎么分布…”
孫伏伽聽著林楓的提示,目光看著地面上那聚合在一起的碎片,忽然間,他似乎終于想到了什么。
只見他猛的瞪大眼睛,臉色陡變,道:“碎片會四散!分布的哪里都是,至少這個周圍,四面八方都該有!”
林楓點頭道:“可是眼前的碎片呢?它靠近書架的這一面,的確分布的哪里都是,但是遠離書架的那一面,卻詭異的聚集在了一起,就仿佛是被一把刀,給直接割開了。”
“這把刀另一面的碎片,全都詭異的聚集在了刀的這一面…為什么?”
孫伏伽蹙眉道:“對啊,為什么?為什么花瓶碎片呈現的方式如此詭異?”
林楓抬起頭,向房間內找去,忽然間,他目光一頓,直接起身,來到了書房的角落處。
旋即從這里,拿起了一把笤帚。
林楓將笤帚倒轉,目光向笤帚上看去…下一刻,他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原來如此。”
孫伏伽見狀,連忙問道:“子德,怎么了?”
林楓將笤帚遞到了孫伏伽面前,道:“孫郎中,你瞧瞧。”
孫伏伽疑惑的看向眼前的笤帚,可忽然間,他眸光一凝,道:“笤帚上…怎么會有花瓶的碎屑!”
他看向笤帚原本放置的地方,道:“明明笤帚距離花瓶掉落的地方很遠,那碎片怎么都不可能濺射到那里!更別說還是這種很小的碎屑了。”
林楓點著頭,說道:“沒錯,花瓶的碎片不可能濺射到笤帚上,可笤帚上卻就是沾上了花瓶的碎屑。”
“那么能夠解釋的,只有一個…”
林楓看著孫伏伽,緩緩道:“有人,用笤帚,將花瓶的碎片掃到了書架的下方,正因此,才讓那些碎片不合理的聚集在了一起,仿佛一刀切一般,讓另一面就仿佛被無形的屏障給擋住了一樣,讓那些碎片沒有濺射到那里。”
趙十五聽著林楓的話,滿臉茫然:“為什么有人要這樣干?這不是畫蛇添足,留下了破綻嗎?”
“不!”
林楓搖著頭,似笑非笑道:“他之所以會這樣做,不僅不是想要留下破綻,反而是想要解決破綻!”
“解決破綻?什么破綻?”趙十五一愣。
林楓瞇著眼睛,緩緩道:“解決高小姐不是倒在書架下的破綻!”
“什么!?”
趙十五一驚:“高小姐不是倒在書架下的!?”
林楓微微點頭,視線在書房的地面上巡弋:“我想,高小姐應該是在其他地方,被人從腦后,用花瓶狠狠擊中了。”
“碎片因此濺落到了其他地方,可那第三人,是想要制造高小姐意外被花瓶砸到的假象,他想要隱藏自己存在的痕跡!”
“所以,他不得不將高小姐移到了書架下!”
“但花瓶不是在書架下面碎裂的,碎片根本就沒有在書架下,所以他只能通過笤帚,將花瓶的碎片給掃到書架下,從而讓我們所有人都誤以為,花瓶就是在書架旁碎裂的!”
“可他卻沒想到,他這樣做,固然偽造了花瓶在書架旁碎裂的假象,卻忽略了掃帚掃動的碎片,和自由濺射的碎片,是完全不同的!”
“他更是忽略了掃帚會沾染花瓶碎屑的情況!”
“因此…”
林楓深吸一口氣,看向孫伏伽,看向趙十五,緩緩道:“即便我們不知道第三者是怎么藏匿的,即便我們不知道第三者是如何在行兇時不讓高德尚與高小姐發出聲音的…但有一點,我們可以確定!”
兩人皆瞪大著眼睛,震撼的看著林楓。
便聽林楓平靜道:“那就是…第三人真的存在!并且就是他,襲擊了高小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