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垣斷壁,枯草橫生的周家宅邸中,隨著林楓話音的落下,忽然夜風狂嘯,穿過那殘破的建筑,落到眾人耳中,就仿佛是數十人在尖銳的發出嗚咽之聲。
如泣如訴,讓人心里不由沉重了幾分。
他們怔怔的看著火光下的林楓,看著林楓望向破敗的周家宅邸的身影,聽著林楓那嘆息的聲音,只覺得內心在這一刻,狠狠地震了一下。
那足足隱瞞了十年的真相,終于大白了。
可正如林楓所說,這個真相也遲到了足足十年。
回想著周家滅門案的整個過程,莊巖也罷,孫伏伽也罷,衙役們和吏員也罷,心中都止不住的唏噓。
誰能想到真相是這樣的,誰又能想到王鵬程一個看似忠厚的縣尉,會如此狡詐陰險?
先是謝放一家為替罪羊,死無對證!
再是關柳飛五人,利用偷換尸首的把戲,讓他們五個已經死了的人,變成第二層的替罪羊,讓這個案子變成惡仆弒主案!
最后,才是趙鵬五人,真正的殺人兇手!
便是誰去查,在經過三層的抽絲剝繭后,也只會查到趙鵬五人的嫌疑!
可誰又能想到,真正的幕后主使,會是這個從未沾染一滴鮮血,看起來沒有任何理由動手的王鵬程呢?
王鵬程就這樣隱藏在足足三層的偽裝之下,帶著譏諷的笑容,冷眼自得的看著周家滅門案被隱入塵埃。
倘若不是林楓,可能真相,真的就要這般被永遠掩埋了。
想到這些,莊巖心中不由感慨連連,王鵬程的狡詐陰險固然令人膽寒,可林楓的斷案如神,卻正如天敵一般,完全克制王鵬程。
任憑王鵬程如何如狐貍一般狡詐多端,可最后,卻仍是無法逃出林楓這個獵人的手掌心。
所以莊巖很慶幸,幸虧此案是被林楓來重查的,倘若是其他人,可能真相都仍不會被查明。
幸虧是林楓,多虧是林楓!
其他人此時,心中的想法也都與莊巖一樣。
他們越是了解王鵬程的陰險狠毒,就越是慶幸來查案的是大名鼎鼎的神探林楓。
莊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他看向林楓,拱手道:“真相雖遲到了十年,可終究比永遠不到要好。”
孫伏伽也點著頭,他雙眼冰冷的看著臉色慘白,充滿絕望的王鵬程,緩緩道:“至少,這個犯下了不可饒恕之罪的真正惡人,不能繼續逍遙法外,他將為自己所犯下的所有罪行付出最慘痛的代價,周家眾人,想來也能安息了。”
眾人聞言,都連連點頭。
林楓聽著他們的話,視線從那斷壁殘垣上一點點掃過,最終收回,微微頷首。
他深吸一口氣,平復心中的情緒,視線重新看向王鵬程,聲音再度恢復往常的平靜。
林楓說道:“十年前的周家滅門案,以及普光寺的復仇案,現在都已經有了明確的結果了。”
“王鵬程,你在十年前設下種種陰謀,借他人之手,滅周家滿門…而現在十年之后,你又算計周家幸存者,借他的手,來幫你滅口知情者。”
“縱使本官見過太多陰險狡詐之輩,可伱,仍是讓本官開了眼。”
“無論是十年前,還是現在!你都能夠隱藏在幕后,都能夠手不沾血的,讓他人做你的刀,幫你除掉你想要除掉的人。”
“不能不說,你的確很聰明,只可惜你這種聰明,用在的都是算計他人的身上,用到的,都是罪大惡極,不可饒恕的犯罪之上!”
聽著林楓的話,眾人視線,都瞬間落在了王鵬程的身上。
只見王鵬程臉色慘白,雙眼前凸,他死死地盯著林楓,表情中既有對林楓的恐懼,也有滿腔的憤怒,諸多情緒盤踞在他的臉上,使得他的表情看起來猙獰而扭曲。
聽著林楓的話,他咬牙切齒道:“縱使我謀劃的再周密,又能如何?還不是被你給識破了!”
“我將所有相關的人都算計到了,便是任何人都不會懷疑我,縱使真的發現了我,我也有完美的借口去推辭…可我沒想到,最后將我打下深淵的,會是你這么一個毫不相關的人!”
他滿臉憋屈:“老子再怎么算計,都不可能算計到十年后,會有你林楓的出現!所以這根本不是我本事不行…”
王鵬程仰起頭,看著那漆黑的夜空,他咬牙怒吼道:“是這老天要亡我!”
“我現在終于明白項羽當年自刎時,有多無力了!天要亡我,于我奈何?”
林楓看著王鵬程憋屈憤怒的樣子,冷冷道:“就憑你,也配和西楚霸王相提并論?”
“這世上,就沒有所謂的完美犯罪,即便你隱藏的再深,即便沒有本官,也會有其他人來戳穿你的陰謀,尋找到被你隱藏的真相!”
“犯了案,做了這罪不可恕的算計,你就該有未來某一日,被發現的覺悟!”
王鵬程猩紅的眸子里,滿是林楓的影子,他坐在冰冷的地面之上,看著林楓,梗起脖子,冷笑道:“林楓,成王敗寇,我被你抓了,我認栽!你少在那里高高在上的說風涼話,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若皺一下眉頭,我就不姓王!”
王鵬程心里明顯還是不甘心,林楓漆黑的眸子看著他,緩緩道:“案子還差最后一塊拼圖才能補全,你這就認栽了?”
林楓眼眸微瞇,似笑非笑道:“王鵬程,你是真的認栽了呢…還是說,希望通過這樣的話,來讓本官忘記追查你屠周家滿門的動機呢?”
聽著林楓的話,王鵬程臉上的冷笑瞬間凝固,整個人的動作都仿佛僵住了一般,但很快,他就呵笑一聲:“我連主謀的罪都認了,還會怕你追查我的動機?當真是笑話!”
“再說,我的動機又有什么可查的!”
“升米恩斗米仇沒聽過嗎?他周家坐擁那么多的財富,可只是給我那么一丁點的錢財,堪堪夠給我娘親治病而已。”
“我覺得他周家當真是太可惡了,有那么多的錢財,還那么摳摳搜搜,不說多分我一點,這是什么?這是看不起我!”
“既然他們看不起我,那我自然就要報復!”
王鵬程一邊說著,臉上一邊露出癲狂的笑容:“他們越是重視他們的財富,越是摳門,我就越要讓他們一無所有!”
“所以我殺了他們滿門!奪走了他們所有的財富!他們不是摳門嗎?不是舍不得多給我一些嗎?那我就自己來拿,我拿走了他周家全部的錢財!”
“至于趙鵬他們五人…”
王鵬程冷笑道:“你們不知道吧?我其實還未分給他們錢財,我原本的計劃是告訴他們,讓他們按照我給他們的身份安頓好后,我再將錢財給他們…當然,我怎么可能會將錢財分給這些愚蠢的家伙,我的目的是殺他們滅口。”
“但誰能想到,這些家伙竟然連錢財都不要,竟是直接偷偷跑了…但不要緊,他們跑了更好,這些錢財就徹底都歸我一人所有了!”
王鵬程在那里肆意的大笑著,說著他的算計,說著他的陰謀。
聽得莊巖等人心里不由陣陣發寒。
他們只覺得王鵬程就好像是一個瘋子一樣。
只是因為周家在救他娘親時,給的錢財是正好的,沒有給他更多的錢財,他就嫉恨周家,認為周家瞧不起他,從而屠人滿門!
這究竟是內心如何瘋狂陰暗自卑的人,才能有的想法!
林楓目光掃過莊巖等人,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們內心的想法,他笑了笑,道:“你們還真信他的鬼話啊?”
“什么?”莊巖等人一愣。
莊巖不由道:“林寺正,你的意思是說?”
林楓深邃的眸子直視著王鵬程,他神情平靜,不急不躁,就這樣似笑非笑的看著王鵬程,而王鵬程被林楓用這樣的神情盯著,先是癲狂大笑,繼而笑聲漸漸轉低,最后笑聲消失,只剩下尷尬的表情。
林楓笑道:“怎么不繼續笑了?笑啊,本官還想看看你能心虛的笑多久呢?”
王鵬程臉色鐵青,眼皮直跳。
你特么用看戲的表情看著我,完全沒相信我的話,我還笑個屁啊!
他死死地咬著牙,沒有說話。
莊巖這時也看明白了,王鵬程那明顯是心虛的表情…難道,他剛剛所謂的動機,真的都是在騙他們的?
“看來王鵬程你是不會乖乖說出動機了,那本官就辛苦一下,再猜一猜吧。”
聽到林楓的話,眾人都忙看向林楓。
連王鵬程都緊張的盯著林楓。
就聽林楓道:“王鵬程不是瘋子,瘋子可能會亂殺人,但他不會,所以他對周家出手,一定有其緣由。”
“而想要知道這個緣由,就要看王鵬程與周家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林楓看向那些年齡比較大的衙役們,緩緩道:“你們與王鵬程相識很久了,你們可知道王鵬程與周家,在十年前,都有過什么往來?”
這些衙役彼此面面相覷,然后都搖著頭。
“小的沒聽說他和周家有什么往來。”
“我也沒聽說過…甚至周家給他錢財為他娘親治病的事,小的都不知道。”
“小的從未聽任何人提起過他與周家有什么關系。”
林楓聽著他們的話,微微點頭,道:“也就是說,在你們所有人的認知里,他與周家一丁點關系都沒有。”
眾人忙點頭。
林楓瞇了瞇眼睛,道:“那是不是就可以說,他在滅周家滿門之前,唯一和周家有關系的事,就是周家給他錢財,幫他娘親治病。”
眾人想了想,旋即都點頭贊同。
林楓重新看向王鵬程,道:“你知道本官剛剛為什么那般篤定你在說謊?”
王鵬程皺起眉頭,沒有回應。
林楓也不在意,他淡淡道:“如果真的是如你所說的原因,那你的心理就存在極大的問題,這種心理問題,并不會隨著時間的增加而減弱,反而會隨著你打開了這扇罪惡的大門,而徹底沉淪其中。”
“若這樣的話,那在接下來的十年時間里,你不可能沒有絲毫的異常表現,你面對上級的刁難,不可能沒有怨恨之心,你面對其他讓你不順心的事,也不可能淡然處之。”
“縱使人前你能偽裝的很好,可人后,你一定會如報復周家一樣報復他們,可是你并沒有這樣做。”
“本官詢問過這十年時間內,鄭縣發生的案子,并沒有那種很嚴重的,沒有偵破的懸案,所有和你相處的人,也都并沒有覺得你有什么不對勁的,最重要的是…得罪過你的人,現在也都還好好的!這一切都能證明,你其實根本就沒有那種極其嚴重的心理問題。”
王鵬程臉色微變,他剛要開口狡辯,可林楓已經不給他機會了。
林楓淡淡道:“既然他沒有心理問題,那我們就可以從周家與他那唯一一次有關系的事情上,著手分析了!”
“周家是商人之家,商人重利,更重錢財,他們可能會施粥救濟難民,但他們絕不會無緣無故的,看誰娘親生了重病,就毫不遲疑的自掏腰包為其治病。”
“所以…”
林楓看向王鵬程,瞇著眼睛,道:“周家會給你錢,肯定有原因!”
王鵬程下意識握緊了拳頭。
微微弓緊腰背,那樣子,就仿佛是一只貓遇到了令他恐懼的東西而炸毛一般。
林楓道:“本官能想到三種可能的原因。”
“第一,周家有事要求你幫忙!”
“商人無利不起早,更別說上趕著給你送錢,幫你娘治病…”
“所以,若是他們有什么事想要求你幫忙的話,那就可以理解了。”
聽著林楓的話,莊巖皺了皺眉,道:“這不就是賄賂嘛…周家遇到了什么困難,或者想要辦成什么事,去給王鵬程賄賂,讓王鵬程大開方便之門。”
林楓笑道:“可以當成賄賂。”
莊巖道:“難道真的是想要讓王鵬程幫他們做什么事?”
林楓搖了搖頭,道:“本官調查過周家在當年的情況,那個時候周家發展的很快,生意如烈火烹油一般,火紅的不得了!他們既能向高句麗等周邊國家販賣布匹,還能為朝廷供應布匹,可以說,在各方面,周家都已經走到了前列了。”
“那個時候的周家,說實話,還真不是一個縣城能束縛住他們的,而鄭縣的縣官們,也都主動為周家提供幫助,畢竟周家生意做的越好,提供的稅收也越多,這都是他們這些縣官的成績。”
莊巖想了想,旋即點頭。
他現在就是縣令,所以他很能理解林楓的意思,若是在自己管轄的區域,有周家這樣一個富商,能源源不斷的提供稅收,自己也肯定十分支持。
林楓道:“所以,在當時的情況下,縣令都會大加支持,周家又有什么能求到縣尉的呢?故此這個可能性,可以排除。”
眾人都連連點頭。
林楓所言皆有理有據,他們又都是經歷過當年情況的人,更明白林楓的意思。
“而第二種可能。”
林楓繼續道:“那就是王鵬程掌握了周家的什么重要秘密,以此來脅迫周家,這樣的話,周家也會不得不給王鵬程提供錢財,幫其娘親治病的。”
孫伏伽聞言,處理過很多類似案子的他,當即道:“如果是那樣,那王鵬程就更沒理由屠滅周家滿門了。”
“他掌握著周家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就相當于長期掌握一個財富的來源,只要他愿意,周家就必須時刻給他送錢。”
“而周家是商,他是官,在鄭縣的地盤上,周家不敢輕易動他,所以他是完全占據優勢的,根本不用怕周家報復,那就更沒理由去屠滅周家滿門了啊!”
莊巖想了想,也點頭道:“的確,如果是這種情況,他更沒理由去害周家。”
林楓笑道:“所以說,第二種可能性也不是,那就只能是第三種可能性了。”
所有人一聽,都忙緊緊地看向林楓。
他們知道,王鵬程一直故意隱藏的動機,也許馬上就要揭曉了。
然后,他們就聽林楓緩緩道:“商人出錢,如果不是有求于人,不是被迫威脅,就只有最后一種可能…他在做買賣!”
“什么!?”
“做買賣!”
眾人愣了一下!
竟是沒有明白林楓的意思。
而王鵬程卻在這一刻,在聽到林楓話音的一瞬間,瞳孔驟然一縮,他原本彎曲的背脊猛然挺直,雙眼瞪大的露出了所有的瞳仁,這般變故,一瞬間就讓一直關注著王鵬程的莊巖等人,意識到林楓這話,似乎真的說對了!
可做買賣…什么意思?
是說周家和王鵬程做了什么交易,所以才給王鵬程的錢嗎?
可他們之間,又能做什么交易?
眾人緊緊地看著林楓,林楓視線又一眨不眨的盯著王鵬程,他將王鵬程的反應收歸眼底,心中對自己的推測越發篤定。
他說道:“對商人而言,交易做買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天經地義。”
“所以,也許根本就不是周家想要幫王鵬程的娘親治病,而是周家想要從王鵬程的手中,買到什么東西…那錢財最后給王鵬程的娘親治病,或許只是交易之后的結果罷了。”
眾人聞言,都不由看向王鵬程。
莊巖問道:“王鵬程,是這樣嗎?周家是要從你手中買什么東西嗎?”
王鵬程眉頭緊皺,隱藏在袖子內的雙手不受控制的顫抖著。
可他面上仍是冷笑道:“可笑的推測!”
“我手上能有什么東西是周家能看上的?”
“周家走南闖北,十分富有,什么好東西沒有,還非要從我手中來買什么東西?”
聽著王鵬程的話,莊巖等人也都皺起了眉頭。
的確,王鵬程就是一個土生土長的鄭縣人。
一直都沒有離開過鄭縣,能有什么東西,是當年烈火烹油般紅火的周家能看上的?
他們心中不解,都不由看向林楓。
林楓笑道:“本官只是擅長根據線索與邏輯推理罷了,但不是真正的神靈,王鵬程家有什么寶貴的東西能被十年前的周家看重,本官自然也不知道。”
“不過…”
他話音忽然一轉,雙眼看向王鵬程,繼而,視線后移,落在了王鵬程背在身后的包袱上。
林楓緩緩道:“不過,如果真的是因為周家看上了你的什么東西,而花錢買了下來,而就是此物,讓你最后又屠滅周家的話…可以知道,這件東西,在最后,一定是被你重新拿了回來。”
“畢竟你屠周家滿門,為的就是奪回它。”
“那么在你放棄現有的一切身份地位,要逃離時…”
林楓瞇了瞇眼睛,似笑非笑道:“我想,你一定不會將其扔下吧?換句話說,你一定會將其帶上。”
聽到林楓的話,所有人視線,都刷的一下落在了王鵬程身后的包袱上。
而這時,他們就發現,王鵬程好不容易才穩住的心態,在此刻徹底炸了。
“你胡說!”
王鵬程失色吼道:“林楓,你完全在胡說八道!”
林楓淡淡道:“從我們抓到你開始到現在,你的包袱一直被你緊緊地背在身上,哪怕你剛剛那般絕望,你的手都下意識抓了抓包袱的帶子,免得包袱掉落下去。”
“王鵬程…語言是會騙人的,但你發自內心的下意識動作,不會騙人!”
王鵬程聽著林楓的話,就仿佛是老鼠看到貓銳利的爪子拍了過來,臉色頓時間毫無血色。
他忽然間抱著自己的包袱,站起來就要向外沖去。
可下一刻,等待他的,卻是早已盯緊了他的趙十五的無情一腳。
王鵬程整個人直接被趙十五一腳踹飛,向后倒飛而去。
來自大理寺的吏員們,二話不說,直接將王鵬程給按住了。
任憑王鵬程如何掙扎,如何嘶吼,也無濟于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趙十五一把從他懷中搶過了包袱。
莊巖等人看到這一幕,已經無需多說了,他們什么都明白了。
果然一切都如林楓推測的那樣!
當年周家,的確是看上了王鵬程的什么東西,那給王鵬程的錢財,的確是做買賣,在交易!
而王鵬程,就是因為這件東西,最后在利用完周家救了自己娘親后,又將周家給覆滅了。
現在那件東西,果真就藏在包袱內。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東西,能讓王鵬程如此的在意,為此竟然不惜屠戮周家滿門!
他們忙眼巴巴的看向趙十五手中的包袱。
只見趙十五將包袱打開,手伸進里面,扒了扒里面的東西,忽然間,趙十五目光一凝,臉色陡然一變。
他瞪大著眼睛,臉上充滿了無比意外的神情,那樣子,就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
在眾人疑惑不解的注視下,趙十五忽然快步來到林楓身旁,在林楓耳邊低聲說了些什么。
林楓眼眸陡然一瞇。
他看了宛若困獸一般掙扎的王鵬程,眸光閃爍,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林楓沉思片刻,轉過身看向縣令莊巖,道:“莊縣令,關于十年前周家滅門案的真相,就是如此了,接下來此案的后續事情,將由大理寺與刑部接手,本官會將王鵬程帶到長安,所以你們的事已經結束了,可以回去休息了。”
聽著林楓的話,莊巖不由愣了一下。
怎么突然就讓自己等人回去休息了,不是還有動機沒有說完嗎?
可下一瞬,莊巖心中一動,他頓時明白林楓的意思了。
身為一縣縣令,官場的一些規矩,察言觀色的一些本事,他還是具備的。
林楓沒有讓自己等人繼續聽下去,結合趙十五剛剛那意外的表情,很明顯…王鵬程包袱里的東西,是一件很重要的東西。
而這東西,自己等人,沒資格知道。
想明白了這些,即便莊巖心中仍舊無比的好奇,卻也只能拱手道:“多謝林寺正為鄭縣百姓偵破舊案,讓真相得以大白,若林寺正有空,下官想宴請林寺正,以作感謝。”
林楓搖了搖頭,笑道:“莊縣令的好意本官心領了,但普光寺的案子又耽擱了一天,本官必須得盡快返回了…等下次,本官若是再來鄭縣,或者莊縣令去長安,我們再好好的喝一頓,不醉不歸。”
有了林楓這句話,莊巖便心滿意足了。
在親眼看到林楓的斷案過程后,莊巖便有預感,這樣的林楓,以后絕對前途光明,五品的大理寺正,必不是林楓的終點。
所以在這個時候,能與林楓結一個善緣,今夜就沒白來。
他向林楓再度拱手,道:“那下官就期待著與林寺正下次相見。”
說完,他不再耽擱,直接帶著縣衙眾人快步離去。
很快,枯寂的周府內,便只剩下林楓從長安帶來的心腹了。
孫伏伽見林楓將莊巖等人支走,就知道王鵬程包袱內裝著的東西,絕對非比尋常,此刻見周圍已經沒了外人,他忙問道:“子德,包袱里究竟有什么?王鵬程為了覆滅周家也要拿回來的東西,是什么?”
林楓聽著孫伏伽的問話,目光緩緩看向掙扎的王鵬程,笑道:“還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啊。”
“原本以為只是一個尋常的舊案,可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
說著,他看向趙十五,道:“十五,將你發現的東西拿出來吧。”
孫伏伽忙看向趙十五。
便見趙十五從那包袱里,取出了一個有著朱漆的狹長木盒。
而后,他將木盒蓋子打開,并且將木盒翻轉,讓林楓與孫伏伽得以看到木盒內的東西。
下一瞬——
“什么!?”
孫伏伽的驚呼聲陡然響于夜空之下!
他瞪大著眼睛,臉上充滿著震驚意外之色,不由驚呼道:“這…金釵!?”
“真的是鳳凰金釵!?”
他不敢置信的看著木盒內,那枚金燦燦的,有著鳳凰圖案的金釵。
孫伏伽不由轉過頭看向林楓,道:“子德,我沒看錯吧?”
林楓笑道:“我想,不可能咱們三人都看錯吧。”
一邊說著,林楓一邊取出了金釵。
當金釵拿到手里后,林楓便徹底確定了,這就是四象組織一直都在尋找的金釵。
觸感,質地,重量,都與之前得到的金釵一模一樣,也就是那鳳凰圖案略有差別。
看著林楓手中的金釵,孫伏伽大腦陡然閃過諸多思緒,他目光閃爍,終于明白了一切。
怪不得林楓會將莊巖等人支走。
金釵的秘密,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而王鵬程是為了金釵的話,那覆滅周家也就很正常了,畢竟自從他們知曉金釵的存在后,金釵身上已經背負太多的人命了。
四象組織為了金釵,可謂是不擇手段,毫無人性!
如果是他們的話,那就很合理了!
想到這些,孫伏伽忙看向王鵬程,道:“趙十五,快阻止他,別讓他自盡!”
趙十五一聽,忙沖上前去,一把捏住王鵬程的下巴,仔細在王鵬程嘴里找來找去。
可最后,他卻是茫然搖頭:“沒有毒囊。”
“沒有?”孫伏伽一愣。
他說道:“快檢查一下他身上,看看有沒有四象組織的圖案?若沒有圖案,看看有沒有傷疤!”
趙十五迅速脫了王鵬程的衣服,可仔細檢查后,仍是搖頭:“一個圖案也沒有,一道傷疤也沒有。”
孫伏伽懵了:“怎么會沒有?”
王鵬程更懵:“你們都特么瘋子吧,你們腦子是不是有問題?我嘴里怎么可能會有毒囊?我身上怎么可能會有什么狗屁的圖案!”
“你們抓住了我,我認栽,可你們不能這樣侮辱我!”
王鵬程一邊說著,一邊抱著身軀,在那冰冷的黑夜里瑟瑟發抖。
看著王鵬程委屈的樣子,趙十五連忙把衣服扔回給了他,而孫伏伽則眼皮直跳,他不由看向林楓,道:“子德,怎么回事?難道四象組織的人,不是人人都有圖案,不是人人都有毒囊?”
林楓目光閃爍了片刻,笑著說道:“孫郎中,你都被四象組織弄得魔怔了,怎么一見到金釵,你想的就是四象組織呢?”
“什么?”孫伏伽一愣,但很快他就明白了林楓的意思,忙道:“你的意思難道是說…他,他不是四象組織的人?”
趙十五一聽,他忙看向林楓。
林楓看著一臉憋屈的王鵬程,緩緩道:“這世上,可不僅僅是四象組織的人會擁有金釵,就目前所知,還有另外兩撥人,也都知曉,并且擁有金釵。”
孫伏伽眸光一閃,連忙道:“你是說…那個西域商人,以及…金釵傳承家族?”
聽到孫伏伽的話,原本還在穿衣的王鵬程,當即如遭雷劈,陡然呆立原地。
孫伏伽見狀,內心狠狠一跳,他不由道:“難道…王鵬程,他是,金釵傳承家族!?”
林楓看著面白如紙,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的王鵬程,緩緩道:“之前,從綏州成平縣縣令蔡翁義口中,我們得知了金釵傳承家族的情報,知道他們所有金釵傳承家族,一直都在等待著一個人。”
“而本官也據此,有了一些推測,在金釵的傳承者里,有一個金釵關鍵之人,只有他知曉其他金釵傳承者的下落,只有他能找到其他的金釵傳承者。”
孫伏伽忙點頭,當時林楓的確是這樣推測的,他也十分認同。
“可是孫郎中,這里面,有一個先決條件,不知道你想過沒有。”
“先決條件?”孫伏伽一怔:“什么先決條件?”
林楓眼眸微瞇,看著王鵬程,淡淡道:“那就是其他的金釵傳承者們,絕不能輕易離開他們的藏身之地,否則的話,這天地如此遼闊,傳承者們身份又已然改變,隨著時間的推延,金釵傳承者都不認識他們的后代了,一旦他們走了,又如何能找得到他們?”
孫伏伽蹙眉想了想,旋即點頭:“的確,金釵傳承家族,確實不能輕易離開,但蔡縣令似乎不是城平縣的人…”
林楓說道:“沒錯,蔡縣令身為縣令,要幾年就輪換做官地方的,自然不能一直留在一個地方,他會在城平縣做縣令,也是前幾年調過去的。”
“但別忘了,蔡縣令的父親尚未來得及告知他關于金釵的秘密,就已經因為意外去世了,所以蔡縣令的傳承是斷檔的,故此他離開故地,并非是他故意離開的,而是他不知道自己不應該離開。”
孫伏伽點著頭,贊同林楓的話。
他看向王鵬程,道:“那王鵬程?”
林楓緩緩道:“孫郎中別忘了,在十年前,王鵬程可就是鄭縣的縣尉了,正常來說,他也應該和蔡縣令一樣,要去別的縣城當差,而不該一直留在鄭縣。”
按照唐律,沒有品級的普通衙役,可以一直留在一個衙門當差。
但有品級的官員,哪怕是九品,也得輪換。
故此王鵬程十幾年一直留在鄭縣,本身就不正常。
孫伏伽眸光一閃,思維敏捷的他,頓時就明白了林楓的意思。
他說道:“子德你的意思是說…他本該走,卻沒有走,是因為他用了某些辦法,讓自己留了下來!”
“而他之所以沒有走,因為他是金釵傳承者,他必須留在這里,等待著金釵關鍵之人!?”
林楓沒有立即回答孫伏伽,而是目光一直在緊盯著王鵬程。
這一切畢竟只是他的推測,他需要王鵬程給自己答案,但他知道,王鵬程肯定不會如實回答的。
不過不要緊,經驗豐富,且學過心理學的他,完全可以根據王鵬程下意識的反應,來進行判斷。
而此時,王鵬程在聽到孫伏伽震驚的話后,眼中的瞳孔,根本就不受控制的劇烈顫動,他全身僵硬有如被點了穴道,兩只手下意識的抓著衣角,不自覺的用力,手背上血管都浮現了出來。
看著這一幕,林楓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他緩緩道:“王鵬程,本官在調查你時,得知你曾有機會晉升,但你卻偏偏不愿離去,放棄了這大好的機會,就為了留在這里,等待著你們金釵傳承者世世代代等待的人,你的堅持還真是讓本官佩服。”
王鵬程聲線發緊,道:“什么金釵傳承者,我不知道你的意思!”
“呵,你現在可以不說,等回到大理寺后,會有很多人想辦法請你開口。”
林楓對王鵬程的嘴硬并不意外。
他眼中露出好奇,道:“不過本官很好奇,周家是怎么知道你有金釵的?”
“是你為了你娘親的病,沒有辦法之下,主動找到周家,說出了金釵的秘密,從而換取周家的錢財呢?還是說,周家通過其他渠道,得知了你有金釵的消息?”
王鵬程不敢去看林楓的眼睛,林楓那漆黑深邃的眸子,總給他一種自己一切都被看穿的錯覺。
他低下頭,看著腳下長出枯草的石板,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說過了,我是覺得周家瞧不起我,才起了殺心的,與其他的事情一點關系都沒有。”
這一刻,連趙十五都看出王鵬程在說謊了。
他說道:“你說謊的技術真不咋地,瞧你哆嗦的樣子,哪像個有底氣的模樣。”
王鵬程臉色一僵,他罵道:“這特么是老子無緣無故被你脫了衣服給凍的!”
趙十五抱著膀子,完全不信。
孫伏伽看向林楓,皺眉道:“怎么辦?”
林楓緩緩吐出一口氣,道:“派人去他家里搜查一下,看看能否再找到些什么有用的線索。”
“若是沒有的話,我們就返回長安吧。”
“回到長安后,自有辦法讓他開口,而且…”
林楓瞇了瞇眼睛,嘴角微微揚起,緩緩道:“即便他仍不說,也無所謂,等我們去到普光寺,找到周家幸存者后,周家幸存者沒必要替他隱瞞,定會告知我們。”
孫伏伽想了想,點頭道:“也是,當年給他送錢的就是周家的大公子,這說明在周家主人那里,應該不是秘密。”
林楓微微點頭。
孫伏伽深吸一口氣,看著林楓手中那精致的金釵,不由搖頭道:“誰能想到,就這么一枚小小的金釵,卻讓這么多人因此而喪命,真不知道,它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么。”
林楓看著火光映照下,閃爍著光芒的金釵,平靜道:“至少現在,它是一切欲望的導火索。”
孫伏伽忙點頭,他說道:“沒想到,除了四象組織外,金釵傳承世家,也會為了保護金釵而不擇手段。”
他看向林楓:“子德,以后我們在尋找金釵的時候,看來不僅需要小心四象組織,這金釵傳承世家,也需要小心啊。”
林楓微微頷首,他視線最后看了一眼荒涼的周宅,又轉身看了一眼緊緊地抿著嘴,仿佛要將自己的嘴縫上的王鵬程,緩緩道:“走吧,返回長安,這里的秘密,相信回到長安后,都會有答案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