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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四章 西夏的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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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入五月后,蘭州的雨水,漸漸變多了。

  黃河的流量也充沛起來。

  趙卨漫步在自家在蘭州城外的棉莊中,看著那些辛勤勞作的雇工們,在田間地頭忙碌的身影。

  他微微點頭,對此非常滿意,于是,與陪著他來巡視的族侄趙先吩咐:“客戶們辛勞耕作,飲食須得注意,不可怠慢,叫人家吃不飽!”

  “諾!”趙先拱手領命:“謹遵大人教誨!”

  今年的棉花收獲后,在確認了有利可圖,而且是超乎想象的暴利后。

  邛州趙氏的青壯,就幾乎都被趙卨書信召來了熙河路。

  邛州趙氏,是一個傳承數百年的龐大家族。

  元祖可以追溯到春秋時代的趙襄子——根據家譜,他們家這一支,是直接從趙襄子傳下來的。

  這或許有些攀附了,但第一個來到邛州定居,并開啟了邛州趙氏一脈的祖先,卻是有確切記載的——大唐故邛州刺史趙德明。

  四百年下來,家族開枝散葉,盡管經歷了戰亂、水旱、災荒等動亂。

  但,邛州趙氏早已成為了邛州一大姓。

  趙卨這一支,五服之內的族人,少說也有千余。

  關系較近的,往來比較頻繁的,有百余家。

  每家選一個青壯過來,這就是一百多號人。

  正是因為有著這些族人,趙卨才能確保,自己離任后,到了汴京,這些棉田依然還是他家的產業。

  但,這還不夠保險!

  趙卨扭頭,對著跟在身后的幾個侄子道:“老夫很快就要離任…”

  “我離任后,棉莊中事,要多聽新來的經略使招呼…不可胡來!”

  眾人紛紛拱手應諾,但心下卻不怎么重視。

  在他們看來,新來的經略使,再怎么牛,也得尊重一下他們這些老經略使的子侄。

  此外,高家、向家的兩位國親還會留在熙河!

  有著兩位國親在,就算是宰相出知熙河,也翻不了天!

  趙卨哪里放心,他盯著這些人:“爾等要將老夫的話記在心中!”

  “郭仲通(郭逵),前些時日來信,說朝廷已定下了接任老夫之人…”

  眾人抬起頭,看向趙卨,問道:“敢問大人,是哪位相公?”

  趙卨微微吁出一口氣:“十之八九是呂吉甫!”

  “啊!”眾人目瞪口呆。

  “那個說法馬留?”

  “殺人不眨眼的呂老子?!”

  “窮兇極惡之人!”

  “怎是他?!”

  趙卨看著這些不成器的混賬,哼哼兩聲,訓斥道:“朝廷自有安排,選材用人,自有條貫!”

  “爾等不過布衣白身,也敢妄加議論?”

  “都給老夫老實點!”

  “老夫離任前和離任后,不要捅出什么簍子來!”

  “不然,若落到呂吉甫手中,老夫也救不得!”

  這還真不是恐嚇!

  哪怕趙卨遠離汴京,也是知道的,當朝天子有兩個心尖尖。

  一個是章惇章子厚,另一個呂惠卿呂吉甫。

  章子厚不必多說。

  前些時日,其父去世,天子遣使舉哀,破格下詔,欽賜神道碑,特旨賜喪儀之費十萬貫。

  其圣眷之厚,國朝之中,大抵只有晏殊等寥寥幾人能與之相比。

  至于呂惠卿…

  趙卨的眼中,開始帶了些迷惘。

  章惇有圣眷,還可以理解,畢竟新君即位前后的很多事情,是宰執們在處理的。

  在那個時候,新君通常很容易對某個辦事能力出色,且有著人格魅力的大臣,產生好感。

  可問題是…

  呂惠卿他是今年才入京的!

  在之前,他肯定沒有見過天子!

  所以,他不可能和天子有什么私人情感。

  也正是因此,當元豐八年,張之諫案發的時候,朝野內外才會普遍猜測,是先帝曾囑托過有關呂惠卿的事情。

  然而,現在…

  天子卻將熙河路,這個能在未來下金蛋的差遣,交給了呂惠卿!

  趙卨很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熙河一路,可不比過去了。

  現在,腳下的這塊熱土,正在萌發勃勃生機。

  不夸張的說,哪怕放頭豬過來,都能躺著進兩府。

  故此,非天子親信心腹,不可能被任命。

  所以之前,趙卨一直猜測的是范純仁或者呂大防甚至蔡京,來熙河鍍金。

  他怎么都沒想到,會是呂吉甫這個福建子!

  而呂吉甫來熙河,以他的性子,怕是不會只求兩府的清涼傘。

  他必然是沖著拜相來的。

  趙卨忍不住吁出一口氣,然后看了看眼前延綿的棉花田。

  也恰在此時,他看到一騎快馬,向著他飛奔過來。

  “經略相公!”來人遠遠的喊著。

  趙卨定睛一看,他認得對方,是他經略府里的準備差使種建中。

  此人是天子身邊的近臣出身!

  前途遠大的很!

  在去年的戰爭,此子跟著種樸馳援溪哥城,立下了戰功,于是,戰后論功行賞,特旨擢升供備庫副使。

  這就是大使臣階了!

  盡管,是最低一級的大使臣!

  但這依然叫人咋舌!

  要知道,其滿打滿算,至今也不過入軍伍一年。

  哪怕算上他在京城天子身邊的時間,也不會超過兩年!

  兩年,正常小使臣連升一級都不夠!

  但他卻直接跳過了整個小使臣階,進入大使臣階,開始從諸司正副使磨勘。

  三五年后,拜遙郡,執掌一州兵馬,甚至在關鍵時刻,為一路兵馬都監,也不是不可能。

  這就是貴人的含金量,外人羨慕不得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此子確實是知兵善戰的。

  溪哥城一役,戰后敘功,他光是親自斬首,就有六級。

  所部斬首、俘虜前后加起來,將近三千之數。

  所以,特旨擢升,合情合理,沒有人能說閑話。

  趙卨什么人?

  當然懂順勢做人情,于是將之調到了經略幕府,擔任經略府的準備差使。

  所謂準備差使,乃是經略司下的職位,掌本路軍州錢谷點檢。

  簡單的說,就是管發賞的。

  這是個肥差,也是個風險極大的差使。

  因為,下面的丘八們,若發現自己到手的軍餉、錢谷被人短了。

  輕則鬧事,重則兵變。

  不知多少經略府的準備差使,都是栽在了這些事情上面。

  這其中不乏出身高貴的貴人。

  譬如已致仕的康國公韓絳的長兄韓綱,當年就是被丘八們給斷了前程的…

  所以,趙卨的提攜,既是禮物,也是毒藥。

  不過,目前來看,種建中干的不錯,手腳很干凈,同時做事也認真,與下面的丘八的關系也搞得很好。

  種建中騎著馬,一路疾馳,到了趙卨面前就翻身下馬,拜道:“相公,西賊國相遣人來送最新一批的被虜軍民…”

  趙卨聽著,微笑起來:“看來,西賊也聽說老夫要離任的消息了!”

  去年一戰,西賊全線潰敗、喪膽。

  于是,大宋這邊打出了四個黨項人嘴里的老子。

  河東呂惠卿、鄜延路劉昌祚、環慶路章楶、熙河路趙卨。

  現在,熙河路的趙老子要離任。

  西賊當然會來探探風向。

  “他們怕是要失望了…”趙卨輕笑著:“走了老夫,迎來呂吉甫…”

  “走吧!”趙卨看向蘭州城:“讓老夫會一會,西賊國相的使者!”

  蘭州城,經略使行轅。

  西夏使者梁子卿,坐在行轅后院的廂房中,他閉著眼睛,靜靜等待著。

  梁子卿在過去的數月,曾多次往來蘭州與南牟會之間。

  他代表著梁乙逋,與南朝的熙河路,談成了一樁又一樁的交易。

  數不清的南朝精鐵錢被搬了回去,然后融化鑄造成武器、甲胄。

  成為他的主君的依仗與實力。

  以至于,現在的熙河路和他的主君之間,形成了一種危險但默契的關系。

  一方面,雙方依然在喊打喊殺。

  南朝這邊的口號是——收復靈夏,直搗興慶府!

  而他的主君口號則是——膺懲南蠻,收復蘭州!

  雙方也都在確確實實的在認認真真的整軍備戰。

  他的主君梁乙逋,如今據有南牟會,依托右廂監軍司的各個監軍,在認真吸取了去年戰敗的教訓后,開始發力于打造自己的攻城部隊。

  重點是潑喜軍!

  如今,已將潑喜軍擴軍到前所未有的三千之眾。

  這是潑喜軍自建軍以來,所未有過的規模。

  沒辦法!

  去年的戰爭中,南蠻深溝壁壘,依托堅城要塞據守,然后等待大白高國疲憊,再用輕騎兵快速出擊收割的戰法。

  讓大白高國受盡折磨,損失慘重!

  所以,這第一要務,就是要強化己方的攻堅能力和在野戰中,面對敵方輕騎兵快速突擊時的投射能力。

  無論從那個方面來看,潑喜軍都是必須強化的。

  同時,他的主君也在學習南蠻的辦法。

  正在沿著邊境地區,大量建設堡壘。

  單單是今年,在蘭州、會州之間的正面,就有著多達二十三座寨堡正在開工。

  南蠻這邊的訓練和武備,也都在肉眼可見的加強。

  他每次入境,都能看到,南蠻的城市、堡壘、防線出現了新的變化。

  同時,越來越多的水車,出現在黃河沿岸以及黃河支流。

  大片大片過去的荒地被開墾。

  叫人心驚膽戰,也叫人毛骨悚然。

  總之,新一輪的軍備競賽已經開始。

  但在另一方面,雙方卻都在私下里,默契的進行著頻繁的交易。

  除了明面上的榷市貿易,持續火爆。

  大白高國的青鹽、皮毛、寶石、玉石、黃金、白銀,源源不斷流入南蠻。

  然后從南蠻這里,搬走一車又一車的鐵錢。

  在私下里,雙方從未停止當初停戰時達成的‘贖買被虜軍民’。

  一批又一批的老幼婦孺,被送來南蠻,換成精鐵鑄造的錢幣。

  起初,送來南蠻這里的,確實是歷代被俘、被擄的南蠻軍民及其后人。

  然而很快,這些人就送光了。

  接著,就是橫山諸羌。

  然后是甘州、沙洲的回鶻人。

  他的主君,派出兵馬,到處搜捕,活躍在賀蘭山兩側的回鶻人,這些昔日的敵人,被大白高國重新重視起來。

  一個又一個部落被破,老幼婦孺青壯,被送到了這南蠻的熙河路,換取珍貴的精鐵錢。

  這買賣,雙方都感覺很賺。

  所以,素來是一手交人,一手交錢。

  可惜…

  這南蠻很快就要換經略了。

  趙卨將會回京,且不再回來。

  新的經略使一旦上任,沒有人知道,他是否會繼續前任的贖買政策。

  一旦,贖買政策被中斷,那他的主君的整軍計劃,恐怕就要陷入困境了。

  失去了南蠻的精鐵,無論是鐵鷂子,還是潑喜軍、撞令郎的武備,就都很難再繼續提高了。

  同時,來自南蠻的精鐵錢,還是如今他的主君治下的地區,很重要的貨幣。

  這些精鐵鑄造的錢幣,如今在整個右廂各監軍司中,都受到歡迎。

  如今就連農奴,都已經學會了辨別真偽了。

  正想著這些,門外傳來了一個南蠻官員的聲音:“大宋熙河蘭會路經略使趙公有請夏國使者!”

  一刻鐘后,梁子卿被帶到了這行轅后宅的一處院子里。

  在這里,他看到了趙卨。

  他與趙卨,也算是‘熟人’了。

  所以,他直接上前拜道:“夏國使者梁子卿,見過上國趙經略!”

  趙卨嗯了一聲,淡淡的道:“貴使請坐。”

  梁子卿再拜起身,來到趙卨身前大約三步的地方,在這里已經有著一條凳子。

  他默不作聲的坐下來,然后從懷中取出了一封帛書,遞給趙卨:“相公,這是我國本次依約送還貴國之失散人丁名目…”

  “望相公早日復核、簽押,以便小使能押運錢貨回國!”

  宋夏雙方在熙河這邊的贖買,是依據去年,西夏國舅梁乙逋與大宋國舅向宗回達成的協議。

  按照丁壯每人七十貫鐵錢,婦孺五十貫,十二歲以下孩子三十貫、六歲以下十五貫的價格,進行統一贖買。

  當然,落到紙上的文字肯定不會這么直白的明碼標價。

  而是用了無數堆砌起來的修辭文字。

  比如說,熙河路方面發回汴京的劄子,就是全篇都在談孔子如何仁,孟子如何義。

  而仁莫過于愛人,義莫過于救人。

  歷代以來,成千上萬的軍民,失陷于西賊,父子分離,骨肉離散…

  慘慘慘!

  汴京方面,自然不可能否決這樣一個又仁又義的政策。

  誰敢反對,就要做好,自己的反對意見,被刊載到汴京新報上,供天下人議論的準備!

  當然,其實熙河路上下,都知道,為什么要花這么大力氣去贖買。

  贖買回來的人口,都是勞動力啊!

  而熙河現在就缺勞動力!

  作為熙河路最大的棉莊莊主之一的趙卨,作為利益集團的一員,自然知道廉價的雇工的重要性。

  所以,他拿著梁子卿遞來的公文掃了一眼,就皺起眉頭:“今次怎這么少?”

  “丁壯才三百,婦孺不過八十余,稚童百余而已…”

  太少了!

  連他家新墾的棉田都塞不滿!

  而熙河路的棉莊主們都在嗷嗷待哺!

  就等著新的勞動力入境!

  梁子卿也不瞞他,答道:“相公恕罪,實在是近來,甘州、沙洲的回鶻人都學精了…很難再找到大的聚落…只能在橫山諸部中尋找…相公也知道,這有些難…”

  趙卨瞇起眼睛來。

  他才不在乎,黨項人送來的這些丁口是什么來路?

  所以,他直接道:“甘州、沙洲的回鶻人難找…貴主為何不去西域找?”

  “額…”梁子卿頓時語塞。

  西域?

  那可是大白高國的客戶!

  得罪不起的。

  因為得罪了他們,他們就可能關閉邊境貿易,并截斷絲綢之路。

  這樣一來,大家就都沒得賺了!

  趙卨見著,也不多說,只道:“也罷!”

  “且先交割吧!”

  “相關鐵錢,有司已經準備好了,貴國將丁口送過來,有司就會將鐵錢放到邊境上!”

  這是過去數月以來,慣常的交易模式。

  也是一種避險的辦法!

  這是為了防止走漏消息,被汴京的烏鴉知道,然后給熙河扣交通西賊的帽子。

  梁子卿點頭表示認可。

  “貴使還有事?”趙卨故意問道。

  梁子卿點頭。

  “聽說相公要離任了?”

  趙卨點頭。

  “可知繼任者是貴國哪一位大臣?”

  趙卨冷笑不語。

  梁子卿自然知道,趙卨不可能告訴他答案。

  這個趙老子的雙手,可是沾滿了大白高國的勇士的血。

  所以,他直接問道:“可是河東的呂相公?”

  趙卨瞳孔聚焦。

  也就是這個反應,讓梁子卿捕捉到了:“看來還真是呂相公!”

  梁子卿閉上眼睛:“從此邊境要多事矣!”

  呂惠卿在河東數年,可是把左廂折磨的苦不堪言。

  根據掌握到的情報,此人最喜歡的就是拿著錢、糧砸人。

  他在河東為帥,不止將整個河東路的財稅,都用到了軍事上。

  還靠著南蠻老皇帝的旨意,將河北、京東路的財稅,也拿去養兵、開戰。

  于是,其在河東,反向打大白高國的草谷。

  每次出兵,都是浩浩蕩蕩,統帥數萬精銳從正面擺開。

  大白高國出動大軍,他就退回去。

  大白高國的主力若不出來,他就在邊境地區,各種肆虐、破壞。

  如今他到了熙河…

  若效仿其在河東的作為…

  那么,別說是現在的贖買交易了,恐怕連正常的邊境榷市貿易,也可能受到限制和影響。

  梁子卿頓時憂心忡忡。

  趙卨看著他的模樣,卻只是冷笑。

  從此多事?

  哪次不是你們先挑事?

  哦,現在,換一個可能會主動找你們麻煩的人,你們就悲天憫人了?

  純純的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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