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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章 呂惠卿的恐懼

熊貓書庫    我在現代留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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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濟懷恩大師…智緣嗎?”

  呂惠卿的眉頭,微不可查的動了一下。

  他當然是認識智緣的。

  熙寧初年,他初識介甫相公的時候,智緣僧就已是介甫相公的座上賓。

  所以,對于智緣僧,呂惠卿太懂了。

  那就是個騙子!

  靠著裝神弄鬼,故弄玄虛,以蒙騙世人!

  然而,讓呂惠卿悲哀的是——世人總是被這些人所蠱惑、欺騙。

  這是呂惠卿很難容忍的事情。

  特別是…

  眼前的少主,承載著包括他在內的很多人的希望。

  于是,呂惠卿在思慮良久后,鼓足了勇氣,小心翼翼的奏道:“陛下…”

  “子不語怪力亂神!”

  “且夫,自秦始皇以降…”

  趙煦微笑著打斷了他的話:“相公是想說,秦始皇與徐福,漢武與李少君、少翁等人,唐太宗晚年迷信仙道煉丹等故事?”

  呂惠卿低下頭去:“不敢!”

  趙煦戲謔的笑了一聲,開始調侃起來:“那就是想和朕說真廟信賀蘭棲真、通玄道人,仁廟拜李仲方為顯化禪師的故事了!”

  呂惠卿毛骨悚然,立刻起身,拜道:“臣死罪!”

  “臣安敢有此悖逆之心?!”

  他當然不能承認,自己心中,對大宋朝的列祖列宗們的‘圣哲’有絲毫懷疑。

  可他心中,卻是真的有這些擔心。

  因為,趙官家們就愛上這些僧道神棍的當。

  少主嘴里提及的那幾個人,就是這大宋朝歷代神棍中的典型。

  賀蘭棲真,太宗時人,其自稱有百歲之壽,服氣長生。

  真廟即位后聽說了此人的靈異,就下詔將之請到汴京。

  拜為宗玄大師,賜紫衣道袍、白金、田宅、香藥等無數。

  有了這個先例,真廟時的牛鼻子們,頓時抖了起來。

  一個個前仆后繼的入京。

  當彼之時,河中府的農民,華山上的隱修道士等紛紛靠著自稱我壽百歲、我有異術等賀蘭棲真開辟的賽道,混的風生水起,吃的腦滿肥腸。

  甚至紛紛得授御賜道號、官身。

  在這些人中,最成功的是通玄道人。

  這個自稱羅山太一洞主的老道士,靠著各種行為藝術,自稱自己生于唐代,親身經歷了唐末五代亂世,將真廟皇帝騙的一楞一楞的。

  很多人都說,真廟封禪泰山,就是通玄等人攛掇的。

  而真廟之后,這大宋的僧道們經過真廟朝的整合、發展、融合,竟是開辟出了新的賽道。

  不再是道士,張口閉口就是我是唐代人、我有異術,我能辟谷之類很容易被人拆穿的話術。

  而是開始了僧道合流,并從我有異術,能XXX,發展到我善醫術,能診生死,明因果,知未來。

  典型代表就是那位顯化禪師李仲方。

  這位算是從仁廟到現在,世間僧道們諸多障眼法的開創者與開山鼻祖。

  其非僧人,卻總是穿著袈裟,其非道士,但說的是陰陽流轉、吉兇,其非醫者,但宣稱自己能治百病,甚至一號脈就能知道人的過去未來,窺破因果,明了吉兇。

  總之,主打的就是一個謎語人。

  其最初就是靠著給人寫字、診脈,故作玄虛,來斂財、立人設。

  恰好,仁廟晚年,急于子嗣,遇到此人就像遇到了救星一樣,抱著就不肯放。

  而林仲方看準了這一點,不斷的說些似是而非的話,哄的仁廟大腦智商下線。

  但,這位不是僧人卻穿著袈裟,不是道士,卻說能知陰陽流轉,窺破吉兇,不是醫生卻可治百病,還能通過號脈知過去未來的謎語人,最終卻是死在了仁廟之前。

  他死時,可能年紀比仁廟還小。

  但仁廟晚年,信他已經信到走火入魔。

  非說人家沒死,只是尸解飛升去了佛祖身邊當菩薩。

  便將之尸體塑成金身,送到寺廟里供奉,賜號顯化禪師,時常派人去禱告,以祈求子嗣。

  要是仁廟晚年,真能生一個健康的皇子。

  搞不好,這顯化禪師能被封為真菩薩,立其道場。

  說實話,呂惠卿也搞不懂,那林仲方到底是怎么讓仁廟相信,他一個張口閉口都是道家話術,卻穿著僧人袈裟,每天都愛喝酒吃肉,自稱能治百病,靠號脈知過去未來的神棍,是怎么尸解飛升去的西天極樂當的菩薩?

  但呂惠卿記得很清楚,自己當年入京趕考,聽說了這個事情后,心態頓時就變了。

  大宋朝的天子!

  天下人口中的‘寬仁敦厚之君’,一位君臨天下數十載的明君,卻被一個騙子耍的團團轉。

  這證明了什么?

  年輕的呂惠卿,在當時就知道了。

  皇帝也是人!

  也可以被蒙蔽、欺騙甚至戲耍!

  而且,皇帝們在這方面的智商,可能還不如正常的普通人!

  這奠定了呂惠卿之后仕宦的人生。

  是塑造了今天的呂惠卿的原因之一——當他知道,皇帝也能被欺騙、蒙蔽后。

  那么,還有什么東西,能讓他敬畏的?

  于是,他開始肆無忌憚,他變得百無禁忌。

  同時,呂惠卿對一切僧、道的話術,都不再相信,甚至充滿了懷疑。

  對類似李仲方的人,更是充滿了本能的敵視。

  因為,呂惠卿知道,這種人一旦得逞了,就必然自己造成危害。

  他們會和自己爭奪圣眷,他們會搶在自己面前蠱惑君王。

  而事實證明了他的想法。

  當年的智緣,一度靠著話術,深得介甫相公信任。

  呂惠卿豈能容他?!

  便屢次和智緣為難,在介甫相公面前,多次拆穿了智緣的把戲。

  智緣因此淡出了介甫相公的圈子。

  但現在…此獠重現,而且得到了少主的信任!

  這讓呂惠卿再次生出危機感。

  禿驢!

  竟敢搶在吾之前,蠱惑圣智?!

  該殺!

  就是…

  呂惠卿抬起頭,看向正在微笑的少主,他心下生出些毛骨悚然的念頭。

  “少主既對前代僧道之事,了然于心…”

  “為何會重用智緣?”

  他想著這個,便拜道:“陛下圣哲若淵,既知僧、道之流…為何…”

  “為何會重用智緣?”少主輕笑著幫他說出了他不敢說的話:“甚至于不惜用佛牙舍利壯其聲勢,以朝廷之力助其揚名?”

  呂惠卿咽了咽口水,匍匐在地。

  便只聽著少主悠悠道:“僧道神佛,天下信之眾,不信者少!”

  連王安石、富弼,都曾被神棍們耍的團團轉。

  就更不用說,其他普羅大眾了。

  在中古,迷信是主流。

  不迷信的人,反而是異類。

  而且,越是統治階級的高層,就越是迷信。

  譬如說,兩宮慈圣,就都是虔誠的佛教徒。

  天天吃齋念佛,每月初一十五,都要遣內臣去上香祈福。

  也比如說,當朝宰執,或多或少,都信奉佛教或者道教。

  唯一一個不信鬼神的人是已經去世的司馬光!

  至于趙煦身邊的內臣、女官…

  有一個算一個,都在私底下,有上香、念經祈福的行為。

  即使是趙煦,若沒有在現代留學的經歷,怕也是或多或少,會相信僧道們宣揚的那一套東西。

  哪怕他在現代留學過,說老實話,對于冥冥中的鬼神,他也還是敬畏的。

  畢竟,三世為人這種事情,不是神佛之力,就是來自更高維度的力量!

  不過呢!

  他這個人本來就很自信!

  如今,三世為人,在慶寧宮醒來那一刻,在確認了自己重回少年,再走一回人生后。

  他就已經意識到了——

  朕為什么能活出第三世?

  顯然,朕是有天命的!

  天命在身,百無禁忌!

  朕既天命!

  于是,諸邪辟易!神鬼莫侵!

  于是,什么神仙佛陀,他都無所畏懼!

  有本事,你顯形!

  不然,朕就默認,天地神佛都是支持朕的。

  在這種心理下,趙煦可以無所忌憚的拿捏大和尚,對著牛鼻子們使勁壓榨。

  甚至,不給他們賞賜!

  就像去年淮南大旱,趙煦用盡手段,將在京道觀、寺廟里的牛鼻子、大和尚,統統趕去淮南開法會,念經祈福,超度亡靈,安撫百姓。

  但事后,卻連一個銅板也沒有賞給他們。

  就是基于他的這個心理。

  在趙煦看來——朕天命加諸于身,爾等為朕效命,已是積福積德,為什么還要給爾等賞賜呢?

  要是給了爾等賞賜,那就是害了爾等的修行啊!

  所以,爾等應該跪下來,膜拜朕,感恩朕,并說一聲:多謝陛下成全!

  自然的,對于智緣,趙煦也是當成工具人看待。

  而且,他一直認為,是自己提供給了智緣一個這么好的創業平臺和機會。

  所以啊,智緣和他的徒子徒孫們,都應該感恩于他。

  在這種心理的影響下,趙煦緩緩的對呂惠卿道:“故朕以智緣為棋子,在那熙河落下了這一子!”

  “所以啊…”趙煦瞇著眼睛,看著呂惠卿:“相公到任后,可以尊重智緣,但相公要記住,相公才是承朕旨意,統籌熙河之相!”

  “智緣,只是協助、輔助相公,落實有關朝廷、熙河幕府關于吐蕃、黨項乃至于回鶻戰略的棋子!”

  呂惠卿聽著這些話,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再拜俯首:“陛下圣明!”

  就是…

  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內心,反而更加惶恐。

  那種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感覺,更深了!

  呂惠卿咽了咽口水。

  他很快知道了原因!

  這是恐懼!

  對眼前的少主的恐懼!

  恐懼的原因則是…

  少主…他連神佛,都當成了工具,視作棋子。

  那么,還有什么東西,是他所敬畏的呢?

  當皇帝沒有了敬畏之心,他能做出什么事情來?

  這種無所顧忌的巨大力量,一旦用錯了地方…

  其造成的破壞,怕是遠遠超過,當年真廟迷信仙道,風風火火的跑去封禪,大興土木,營造玉清昭應宮所造成的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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