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完曾布問題,執政拜任就已經沒有任何障礙了。
五個得票最高的大臣的名字,很快就擺在了趙煦和兩宮面前。
鄧潤甫、李常、曾孝寬、韓忠彥、王存。
有意思的是,他們的得票差距都不大。
至于呂大防、范純仁?
雖然也拿到了不少票,但沒有擠進前五。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大宋政壇是一個論資排輩極為嚴重的體制。
哪怕王安石變法,攪動了這一潭死水之后,所帶來的改變,也沒有完全撼動舊有的秩序。
呂大防、范純仁,在正常秩序下,是不可能有越遷兩府的機會的。
何況還是這種投票票選?
有大把的人,僅僅是看到這兩個年輕人的履歷和年紀,就已經不想投票給他們了。
何況,這兩人還是舊黨一邊的。
很多新黨待制重臣,會出于本能的厭惡,不選他們。
他們的得票,沒有墊底,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趙煦看著名單,對身旁的太皇太后、向太后說道:“太母、母后,韓、曾、王三位髃臣似乎沒有州郡、路一級的履任經歷?”
“若是就此拜任,恐怕,天下不服。”
其實就是他不服!
但他是皇帝,天生可以代表天下人。
所以,他不服等于天下不服,合情合理。
“這倒是。”向太后看向太皇太后,道:“那便只能拜授鄧學士、李中丞了。”
太皇太后想了想,也確實是這樣。
鄧潤甫,自然是板上釘釘的執政。
不是現在,就是未來。
這一點毋庸置疑。
至于李常?太皇太后對這個人有不錯的印象,是個忠臣,而且是一個敢于和王安石邪說亂法做堅決斗爭的忠臣。
卻根本不知道,這位當年反募役法、青苗法的急先鋒,早已經在地方實踐中認同了募役法、青苗法。
也就是現在還在嘴硬而已。
于是,她說道:“就這樣吧。”
“拜授鄧潤甫為尚書左丞,李常為門下侍郎!”
今天傍晚,就可以傳召范純仁到內東門下的小殿鎖廳,并命草制拜任執政制書。
明天早上,就可以布告天下。
然后,太皇太后就道:“這樣一來,翰林學士院和御史臺,就都得進人了。”
“中司(御史中丞別稱)須委以忠貞有清名之士。”向太后在旁邊說著自己的意見:“學士必用天下文章華選之臣!”
太皇太后頷首:“確當如此!”
這是大宋歷代以來,對中司和翰林學士的要求。
“秘書少監傅堯俞,為人忠貞,清名天下皆知,可任中司之職。”太皇太后說道。
“娘娘所言甚是!”向太后對此沒有意見,也不敢有意見。
因為她知道,傅堯俞實際上是英廟的孤臣。
太皇太后對其很有好感,多次在宮中問:當年傅御史何在?
去年召回傅堯俞,太皇太后就高興的和她說:“傅御史回朝,國家又多一忠臣。”
“這翰林學士…”太皇太后遲疑起來:“當今天下文章知名之士,還有幾人?”
說著,她便看向了趙煦,試探著道:“官家呀,近來朝中有許多大臣上表,紛紛言說,今之科舉,只取經義而廢詩賦,恐長此以往,國家無詞臣,天下無名士啊!”
趙煦輕笑一聲,低頭答道:“奏知太母,皇考在日曾教孫臣:詩詞歌賦,于國無益,不過小道爾!國家取士,當取利國利民之士。”
他很清楚,朝野內外,都有著一股妖風在隨時隨地,準備著反攻倒算。
而他更清楚,有些人打著恢復詩賦科舉的旗號,到底想做什么?
罷廢王安石的三經新義和字說,用他們所支持的東西來取士。
這是爭奪話語權的斗爭,是不見血的戰爭。
趙煦在這方面,一直保持著高度警惕,不給任何人以可趁之機。
太皇太后的所有話,頓時都被噎在喉嚨里。
她當然可以說那些大臣和她說過的話。
“王安石以一家之私學,而掩蓋先儒之教,使天下學官講解及科場,同己者取,異己者黜。”
“其黜春秋而進孟子,廢六藝而尊百家…但考較學問,而不勉勵德行…”
但她能說嗎?
不能!
不然,這個孫子就會問一句話了——王安石是誰?
怎么回答這個問題呢?
難道告訴他——我們為了怕官家被這個家伙的歪理邪說帶偏,所以‘善意’的將包括福寧殿、崇文院內的一切和王安石有關的文章、奏疏統統移除了?
不能吶!
這位太皇太后,很清楚一旦自己這個孝順、聰明、懂事的孫子,過早的接觸到王安石的歪理邪說。
萬一,他覺得王安石的那些歪理邪說有道理,想要招其入朝怎么辦?
王安石的破壞性,是有目共睹的。
先帝就是被其蠱惑,從而走上了離經叛道的變法之路。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堅決不能讓官家過早的接觸王安石和他的那些歪理邪說。
這不僅僅是宮中的想法,也是朝臣們的默契。
為了對沖王安石,大家甚至一起引進了李覯的學問來以毒攻毒。
兩害相權取其輕。
于是,太皇太后只能委婉的說道:“話雖如此,可朝廷盡廢詩賦…而舊日老舉人,多習詩賦,不通經義,應舉不得,常年徘徊科場,難免有所怨氣,終究不利國家…”
向太后也幫著勸說道:“六哥,娘娘所言甚是啊,那舊日老舉人,本是一生用心詩賦,如今朝堂不取詩賦,其一生心血豈非白費?其難保不會怨懟朝廷,心生不滿。”
趙煦當然要尊重兩宮,他點點頭,假作思慮,然后道:“太母、母后教訓的是。”
兩宮都笑起來。
趙煦抬起頭,看著她們,道:“但我聽說,國家科舉有特奏名之制,若那老舉人實在要考,不如在特奏名進士之中,別開一科詩賦,但令彼輩應試。”
兩宮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可國家若缺詞臣如何是好?”良久,向太后才嘆道。
她是士大夫家的女兒,很喜歡那些文章詩賦寫的好的大臣。
年輕的時候,她就很愛讀梅堯臣、晏殊等人的文章詩賦。
現在也喜歡看蘇軾的詩詞。
對那些大文豪,天生有著好感。
趙煦握著向太后的手,道:“母后,此事易也!”
“開制科,以取文章之士便可。”
“就叫文章典麗可備著述科,令州郡選天下文章之士,詩賦之才入京,由太母、母后及宰執親考之,必可得文章之士,詩賦之才。”
趙煦在這里毫不猶豫的抄襲了司馬光在他上上輩子,推出的十科取士法中的叫法。
而且,他對這個事情,現在很有興趣。
原因?
司馬光的十科取士法,其實非常靈活。
除了這個‘文章典麗可備著述科’外還有公正聰明可備監司科、善治財賦公私俱便科、練習法令能斷請讞科等等。
換而言之,只要開了這個先河,以后趙煦就有很多操作空間了。
譬如,等到將來,技術得到進步,生產力得到發展了。
趙煦開一科‘天文地理可明自然科’取自然科學之才,建立皇宋科學院(當然不會叫這個名字)豈不順理成章。
甚至開一個‘跨越山海能知異域科’,取冒險家為官,鼓勵遠航,資助探索大海,也不是不行。
做皇帝啊,一定要靈活。
被人圈在別人劃定的樊籬里,自然只能在別人的規則里打轉。
但只要跳出來,就會發現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趙煦說著,就伸手將太皇太后的手也握住,興奮的道:“正好,我新即位,依祖宗故事,可以開制科。”
“僅此一科,恐還不夠。”
“不如下詔,讓朝臣們都建議一下,看看還可以用些什么途徑來取士。”
“使天下英雄,皆為我大宋所用。”
趙煦說著,就掰起了手指頭,算了起來:“若這個月下詔,令天下州郡,好好舉薦地方士子,數月后天下士子就該齊聚汴京了。”
“屆時應該正好是太母坤成節。”
“便叫這天下士人,都來給太母賀萬壽!”
趙煦說著就拍起手。
兩宮聽著,也都跟著笑起來。
尤其是太皇太后,笑的很開心。
至于方才的那點小小的不愉快?早不知去哪里了?
事實證明:女人,無論年紀多大,都是要哄的。
出了慶壽宮,趙煦回到福寧殿。
馮景緊緊的跟在他身后,等到進了內寢。
趙煦就看向馮景,問道:“都記清楚了沒有?”
馮景低著頭,答道:“奏知陛下,所有清點的小黃門,皆是臣親自挑選的精細可靠之人。”
“所有白麻紙,都是他們制作的,并在其上留好了記號。”
在紙上做記號,是一門古老的作弊手藝。
不需要太明顯,只需要在細節上稍作區分。
一個人當然記不住所有,但一個人記個三五張白麻紙的特征。
十幾個人就可以將所有選票的細節記好,然后將記好的選票,發給對應的人。
自然就能知道,誰給誰投了?誰沒給誰投?
趙煦聽著,點點頭,吩咐道:“將相關人等都統計好,然后送朕面前。”
“另外,那些小黃門,每個人賞錢十千…”
“諾!”馮景恭身。
“馮景!”趙煦叫住他:“將那些小黃門,都調到皇太妃閣去,交給劉惟簡。”
有劉惟簡看著、教導,他們會知道其中的厲害的。
“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