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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呂公著君不見唐代牛李黨爭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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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榆林巷,在單將軍廟的西邊,鬼市子的東邊。

  距離土市子這個汴京城最熱鬧的地方非常近,騎馬的話一刻鐘就能來回一趟。

  司馬光騎著馬,自土市子過來,整整三條街上,都是人滿為患。

  到處都是擺攤叫賣的百姓和來來往往的市民。

  滿大街都是瓠羹店,不管走到那里,都能聽到瓠羹店門口的那些孩子的叫賣聲:“撓骨頭!撓骨頭!”

  濃郁的羊肉味道,混合著數不清的塵土,一起沖進鼻子里,間雜著販夫走卒們的汗臭味,以及無數牛馬牲畜的糞便味道,一起涌入鼻腔,這酸爽實在是難頂!

  這幾條街特別難走!

  尤其是每一條街道之間的十字路口,總能看到那些載著幾千斤的貨物,被七八匹挽馬牽拉著的太平車,緩慢而吃力的走著,稍不留神,它們就會直接停在路上,將整條街道堵死——這些龐然大物,是汴京交通堵塞的罪魁禍首。

  一旦發生堵塞,開封府的鋪兵們,便拿著棍棒上來,就是一頓呵斥。

  但他們只是做做樣子,催促一下而已,并不敢真的對那些太平車做什么?

  誰都知道,能用太平車運貨的,只能是這汴京城里奢遮的大戶!

  這些大戶,家家戶戶都娶了縣主,和宮里面有著繞來繞去,說不清的關系。

  好在司馬光是重臣,所以他出門時有元隨開路,在七八個元隨開路的情況下,雖然遇到了幾次擁堵,但每次問題都不大。

  所以雖然多花了些時間,但總算是順利的穿過了這些繁華的街道,進入了榆林巷中。

  一進榆林巷,一切就截然不同。

  來來往往的行人沒有了,嘈雜的聲音也沒有了,空氣中甚至出現了花草的芬芳。

  道路上更是干凈的連落葉也沒有多少。

  此時已是華燈初上,榆林巷里的人家,家家戶戶都掛起燈籠,星星點點,好似漫漫星河。

  到了呂宅邸前,呂希哲就迎了上來,對司馬光拜了一禮:“希哲見過相公!”

  然后又和范祖禹拱手一禮,笑道:“純甫也來了?”

  范祖禹不敢受禮,連忙回避,然后才拜道:“原明,許久不見,甚是想念,未知泰山大人近來身體如何?”

  嗯,范祖禹是呂公著的女婿。

  婚事是把他撫養大的族伯祖范鎮親自和呂公著談的。

  “有勞純甫掛念,家父一向還好…”呂希哲回答,然后問道:“范公近來如何?”

  “勞原明掛念,家祖雖年邁,卻依舊康健…”

  “這就好…”

  寒暄過去,呂希哲領著司馬光、范祖禹,開中門而入。

  趁著進門的空擋,呂希哲對范祖禹道:“今日諸位長者燕飲,我等小輩不如另聚一處?”

  范祖禹拱手道:“固所愿爾!”

  他知道,今天晚上肯定很熱鬧。

  搞不好會吵起來!

  像他們這樣的小輩,最好離遠一點,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等這些元老吵完了,再去他們面前拜謁。

  呂公著穿著寬大的士大夫袍服,坐在椅子上,聽著臺上柔媚、委婉的女子小唱。

  所謂小唱,乃是汴京城近幾十年興盛的一種演唱手法。

  雖然在誕生之初被士大夫們批判‘靡靡之音,甚于鄭衛’。

  但架不住年輕人喜歡,而等這些年輕人老了。

  比如說,呂公著這樣的人老了,曾經被批判的東西,也就隨之登堂入室。

  今天,為了讓元老們好好談一談。

  呂公著特意派人去桑家瓦子里,請來了桑家瓦子的四個臺柱子:李師師、徐婆昔、封宜奴、孫三四,來他府上演唱。

  也是為了萬一考慮——萬一吵起來,小唱聲音大約可以壓過。

  “相公,司馬公到了…”

  正聽著小唱,一個下人來到他面前稟報。

  呂公著點點頭,理了理衣冠,站起身來。

  沒多久,他就見到了好些年沒見的司馬光的身影。

  “君實…”呂公著露出笑容,迎上前去,拱手拜道:“經年未見,風采依舊,誠為可喜!”

  司馬光拱了拱手,裝作沒聽講耳朵里的靡靡之音,拜道:“晦叔也是風采不減當年啊!”

  兩人寒暄完,呂公著就拉著司馬光的手,坐到了院子里的椅子上。

  “今日下午,宮中降下了旨意,命我后日上午,延和殿便殿陛見…”在臺上女子的柔媚小唱聲中,呂公著對司馬光說道:“君實已陛見過兩宮和少主了…“

  “正好,其他元老還未來不如和老夫說說…”

  “坊間傳聞,可是真?”

  司馬光點點頭:“不瞞晦叔,坊間傳聞不止沒有夸大,以老夫之見,甚至未及少主聰俊仁孝之一半…”

  呂公著沉吟片刻,然后問道:“既然如此,那君實為何要一意孤行?”

  “少主既然聰俊仁孝,自能知善惡,辨忠奸…”

  “身為臣子,倘若以為自己的才智,在主上之上…”呂公著意味深長的說道:“此取禍之道也!”

  呂家能從呂蒙正迄今,代代出宰執!

  甚至能逆著熙寧變法,兄弟兩人輪流執掌樞密院。

  這不是僥幸,而是實力!

  一種對自身地位和自己角色的清晰認知的實力。

  在這個實力的基礎上,呂家長袖善舞,在四代不同性格的帝王面前,都能得到重用,也都能得到信任。

  司馬光搖頭道:“正因為少主是如此聰俊仁孝,我輩士大夫才更應該在君前,堅持正道…”

  “不然,若少主身邊,沒有君子正人,反而被小人邪黨的言論充斥…”

  呂公著聽著,知道要是讓司馬光繼續講下去,他就又要鉆牛角尖了。

  于是故意假作理解錯了司馬光的意思,于是點頭道:“君實之言,老夫亦深以為然!”

  “少主身邊,確實應該多進君子人物…”

  司馬光楞了一下。

  呂公著卻自顧自的繼續說著:“經筵官,應當盡用正人君子!將那等小人邪黨,統統逐出汴京!”

  司馬光被呂公著這一打岔,本來要說的話,堵在了喉嚨里,然后不由自主的點點頭。

  確實!

  天子教育,至關重要!

  大行皇帝就是因為被王安石蠱惑,才走了邪路。

  現在,天降一個這么聰明的少主,自然,要將王安石的三經新義和字說統統杜絕在外。

  至少在少主親政前,不能讓其接觸到。

  就是…似乎有些難度!

  司馬光已經知道,少主會自己一個人在福寧殿看大行皇帝遺留的手書、奏疏和批示。

  他記憶力很好,據說看過的就沒有忘記的。

  而大行皇帝的手書、批示里,豈能不提及王安石?

  于是,點頭道:“晦叔之言,老夫深以為然!”

  “確實應該將那等小人邪黨,從天子身邊盡數逐走!”

  尤其是蔡卞、許將、陸佃這樣的人!

  他們可都帶著侍講、侍讀、講書之類的頭銜。

  不把他們趕出去,天子身邊就不得清凈!

  呂公著看著司馬光的樣子,他微微吁出一口氣,他太清楚司馬光的性子了!

  不能逆著他說話,得順著他的想法,他的思路。

  不然他就會和人犟起來!

  當年,王安石就是用那一封《答司馬君實諫議書》徹底點燃了司馬光的脾氣。

  從此,在司馬光的字典里一切和王安石有關的法令都是邪法。

  無論其出發點如何,也不管其成效如何!

  呂公著于是笑著道:“那么,君實我等就先從此處著手?”

  司馬光卻感覺有些不對勁了。

  他看向呂公著問道:“晦叔也是要來勸老夫妥協的?”

  先將天子身邊的小人逐出去?

  不就是變相的拖延對王安石邪法下手嗎?

  他已經老了,而且得過重病。

  拖下去,怕是到死那一天,都看不到王安石邪法盡罷!

  呂公著搖搖頭,道:“君實誤會了!”

  “老夫與王介甫,早已勢不兩立!”

  “只是事情得慢慢來,一步步做…”

  他當然不能告訴司馬光,其實這兩年他在揚州,在呂希哲的勸說下,試著用他的權力去監督、約束下面的官員。

  禁止他們攤派、強貸青苗錢。

  結果效果超乎想象!

  百姓們都得到了好處,也不再畏懼。

  當然了,呂公著何等精明?

  他打死都不會用青苗錢的名義的——這樣,豈不是表明他和王安石低頭了?

  所以他用的是常平倉錢的名義!

  反正,主持揚州青苗錢的就是提點常平倉公事官。

  而免役法就不要說了。

  呂公著知道的清清楚楚,揚州府的官衙和上上下下的事情,都靠著寬剩錢在維持。

  尤其是修葺道路、水利這種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的事情。

  一旦沒有了寬剩錢雇傭民夫,那么就只能學漢唐,讓百姓來服徭役。

  而現在的大宋,誰還敢大量征發徭役啊?

  鬧出事端來,就是禍事!

  如今新法那些還沒有被廢的法令里,呂公著也就是對保甲法和保馬法意見大的很,認為是亂彈琴,胡鬧!

  必須徹底的完全廢除!

  因為實在是害民!

  尤其是保甲法,在江南保甲,確定不是在把保甲戶送給官府的衙役魚肉嗎?

  司馬光看著呂公著,沉默半響,道:“老夫何嘗不知,應當慢慢來…”

  “可都堂上,卻連一道求直言的詔書,也不肯明發天下…”

  “反而推諉扯皮,拖延至今…”

  呂公著點點頭,這些事情他都聽說了。

  文寬夫的信上也暗示過——宮里面不同意!

  于是,他看向司馬光,道:“君實不必著急,老夫后日入宮,見了兩宮再來商議此事!”

  他自然也是要說一說這個事情的。

  但不能和司馬光一樣,上去就扯什么外戚。

  那不是給兩宮上眼藥嗎?

  宮里面的人的脾氣,呂公著是了解的。

  不碰外戚還好,一碰外戚,一點就著!

  王安石變法,在市易法前,宮里面也只是頗有微詞。

  市易法一出,不止現在的兩宮,就是已故的那位慈圣光獻,也是憤怒不已!

  王安石又膽大到變易宗室法度,將五服之外的宗室統統革除宗籍。

  于是,宗室也對其恨之入骨,日夜入宮言說新法的害處。

  第一次罷相,第二次辭相,泰半原因都在這里。

  司馬光放心的點點頭:“有晦叔相助,大事可成矣!”

  他說著,就從袖子里取出那封他還寫了好幾次,但依舊沒有定稿的上書。

  “晦叔看一看…”司馬光得意的說道:“老夫這篇上書如何?”

  呂公著借過來,讓下人掌燈上前。

  借著燈光,他看著紙上的文字。

  然后抬起頭,看向司馬光,呂公著咽了咽口水,嘆道:“君實…是不是操之過急了啊…”

  現在都堂上,除了韓絳外,清一色的新黨。

  內制的翰林學士,外制的中書舍人,還有執掌門下省審核大權的給事中。

  也全部是新黨!

  此書一上,會逼著他們抱團的!

  司馬光自然知道這一點,但他無所顧忌!

  “晦叔,老夫正是要逼著新黨群小抱團…”

  “如此…”司馬光道:“兩宮和少主就會知道…誰是小人,誰在把持朝政,誰在禍亂國家!”

  新黨不抱團還好。

  抱團,就是慶歷新政時,范仲淹、歐陽修、文彥博、韓琦的下場!

  結黨!

  皇權的大忌!

  兩宮再遲鈍,也會知道,必須將這些人全部清理出去!

  而這就是司馬光的目的!

  引蛇出洞,一網打盡!

  一如王拱辰當年的做法!

  最好,新黨里出一個歐陽修,寫一篇朋黨論——雖然歐陽修前車之鑒在前,已經不可能再有這樣傻的人了。

  但萬一呢?

  呂公著閉上眼睛,他已經知道了司馬光的意圖。

  利用新黨抱團的機會,坐實新黨群臣結黨!

  這確實是妙招!

  只要新黨上當,就幾乎可以一勞永逸的將他們從整個朝堂上驅逐!

  可是…

  太酷烈了啊!

  而且,也會逼著本來只是松散的新黨,真的抱成一團!

  “君實…”呂公著嘆道:“君不見,牛李黨爭乎?”

  牛李黨爭,摧毀了大唐最后一點中興的可能。

  從此以后,大唐永沉深淵!

  司馬光抬起頭,說道:“所以才要徹底的,將新黨奸臣,完全的趕出朝堂,讓他們不能再有回朝的機會!”

  在司馬光看來,只要將新黨群小趕盡殺絕,將他們徹底攔在朝堂之外。

  十年、二十年后,他們也就不再是威脅,也不再能成氣候了。

  等下還有,但今天估計不能加更了,早點睡覺,明天早點起來更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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