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怎么跟您解釋。”
范興來撓動鬢角。
“有啥不好解釋。”林松寶放下木箱,“有什么說什么,難不成事是你干的?”
范興來忙搖頭否認:“不是我。”
“那不就好,不是你干的,水哥能怪你不成?”
“少賣關子,再不說當心我扣你九月份工錢!”
“別別別!”范興來忙呼不可,嘿笑道,“其實是老爺您池塘里養的那一大窩耗子…”
耗子?
林松寶側目。
梁渠臉一黑:“什么耗子?扁尾巴的是河貍,細尾巴的是江獺,你是平陽人嗎?”
范興來思索一番:“那就是江獺,您走后幾天,那群家伙倒算安分,但到九月份吧,那群耗…咳,江獺突然冒出來不少,總共有十多只!
我瞧模樣像是另外一窩,領頭的那個臉上帶疤,毛揪揪的,兇得很。
兩窩江獺一見面就掐架,打得那叫一個厲害!連扁尾巴的也跟著挨揍,大人您是沒看見,滿池子的耗…江獺血!
血腥味飄出去,旁人以為咱家殺豬呢!
我怕出事,鬧出什么江獺命來,趕忙去西廂房請大師…”
范興來說到一半,止住話頭,林松寶接著問:“然后呢?解決了沒?”
“事解決肯定是解決了,只是解決的比較奇怪,唔…大人您自個去看看吧,它們今個全在西廂房里聽經呢。”
聽經?
梁渠從范興來嘴里聽到一個十分突兀的詞語,他放下烏龍,邁步穿過抄手游廊。
范興來和赤山來到庭院棗樹下觀望,林松寶留在原地等候。
只落到地上的烏龍翹起尾巴屁顛顛跟上。
西廂房大門洞開,沒有絲毫視物阻隔。
梁渠自游廊里側身,順著門柱斜往里看,眼角一抽,忽地明白范興來說的奇怪是怎么回事。
房間里窗明幾凈。
筆墨紙硯分列,柚木書架靠在窗邊,鐵制的香爐里飄著裊裊香煙。
穿披百衲衣的老和尚盤坐在案桌后,轉動念珠,默默誦經。
至此,一切正常。
但當視線跨過長案,十二個蒲草團呈三排四列,整齊排布,一群從未見過的陌生江獺躍入眼簾。
為首的是一疤臉江獺,端坐于前排中央蒲團,不知從哪叼來半截黃色布袍,裹住半邊身子,縫隙間擠出少許褐色毛發。
它緊閉雙目,雙爪合十,一動不動,任誰來都得稱上一句寶相莊嚴。
自疤臉一排往后,江獺體型逐漸變小。
第四排更是幾個小崽子,全無肅穆之意,打鬧成一團,往蒲團上滾來滾去。
烏龍躺靠上梁渠腳背,用后腿搔脖子,身上的蒜瓣毛如波浪涌動。
梁渠回望棗樹下的范興來,范興來撓撓頭。
西廂房內,誦經聲戛然而止。
老和尚睜開眼。
“散吧。”
疤臉江獺似乎真能聽懂,聞言起身鞠躬,它身邊的幾只大江獺緊隨其后。
唯獨最后一排的小江獺毫無察覺,仍自顧自地撕咬打架,喉嚨間發出嗚嗚低吼。
疤臉身后的大江獺虎躍躥出,一獺一爪,挨了揍,小江獺立馬老實,跟著混進隊伍排隊。
于是乎,十二只江獺以疤臉為首,排成一字長蛇隊,依次跨出廂房門檻。
疤臉江獺望見站在游廊里的梁渠,合爪行禮。
大江獺有樣學樣,小江獺晃晃爪子,不小心絆到門檻,翻滾兩圈匆匆跟上隊伍。
垂花門下的林松寶目瞪口呆,懷疑自己沒有睡醒。
什么情況?
大中午的出幻覺了?
自己看到了啥?
莫說林松寶,梁渠自個都拎不清什么狀況,他壓根沒見過那幾只江獺,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
梁渠扣響房門:“大師?”
“施主請進。”
梁渠邁步進入,環顧一圈,從旁邊搬來凳子坐到老和尚面前,開玩笑道。
“大師,什么情況?那幾只江獺皈依我佛了?”
老和尚從書架上翻出茶葉,給梁渠沏上一杯茶。
梁渠忙起身接過,聽老和尚坐下講話。
“那日興來找到老衲,言明池塘里有一伙耗子打得不可開交,我跟過去看上一眼,見是兩伙江獺,給它們念有一段《大悲咒》。
那領頭的江獺頗具慧根,殺念頓消,此后披一身黃衣,領親眷每日前來聽經,更是學上一套《羅漢拳》,我給它改了改,改成《羅漢爪》。”
梁渠聽得嘴角抽抽。
臻象宗師給一頭心智未開的精怪念《大悲咒》,傳《羅漢爪》…
江獺本是兇戾的主,江中流氓,如此對癥下藥,當真藥到病除。
不曉得自己池塘的那窩怎么樣?
“施主治水而歸?算算時日,倒是比想的要早些。”
梁渠放下茶杯道:“本不算太嚴重,一場洪水,幾乎沒生瘟疫,加上治理得當,遏住源頭,九月上旬便開始退洪。
此后大半月,河泊所多是安頓災民,調籌物資和修建堤壩,倒是潰堤的起因…不,應當說抓犯人的過程頗為離奇。”
“善哉善哉。”老和尚雙手合十,繼而問道,“不知是何離奇起因?”
程崇的事必然要公審斬首,以泄民憤,梁渠沒什么好隱瞞的,和盤托出前因后果,以及堤壩上尋找出來的物證。
“程崇親口承認,加之賬目作證,又有堤壩條石中生長出的植物根莖,可謂板上釘釘。”
不料老和尚聽得眉宇緊皺,沉默不言。
梁渠不明所以,詢問:“大師緣何眉頭緊皺,有哪不妥?小子膚淺末學,許多事頭一回辦,有差池之處,望大師不吝賜教。”
老和尚不僅武道實力強悍,更是前朝舉人,梁渠不敢疏忽大意。
“談不上賜教,亦不是有何差池。”老和尚搖搖頭,“只是我據你之所述及前因后果,想起幾位故人…”
“故人?”梁渠對老和尚的過往了解不多,唯一曉得的老和尚故人是樓觀臺的道長,但見老和尚說話時沒有任何緬懷,滿臉平淡,大膽猜測,“大師此前所言邪僧?”
“正是。”
“潰堤是邪僧干的!?”
梁渠始終認為程崇表現較為反常。
奈何三法司查不出原因,三法司沒辦法,他更無能為力,沒想到老和尚這有轉機。
不料老和尚搖頭。
“老衲未曾親眼見過潰堤,無憑無據,如何能推斷出真兇?
老衲只是覺得,人為毀堤傷天害理,除去滅國征伐外極為少見,此等行為于盛世出現,頗似那雪山教徒收集厄氣,災氣的慣用手段。”
“厄氣,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