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內…
李平安此言一出,矮桌周遭眾人皆驚。
也就清素頗為淡定,素手撩著秀發,輕輕吹了口熱乎的靈根碎片,放入口中輕輕咀嚼。
顧傾城笑道:“我就說,平安師兄定不會放過那些縱火之人!”
葉子桑略微皺眉:“李兄,此事關系甚大,還是要從長計議,不如我先為你介紹下東盟內的官職結構。”
“不必,”李平安說的胸有成竹,瞧著眼前這滾燙的法寶火鍋,“葉兄準備好不老泉就可,此前葉兄還提起過,有個朋友想試試靈蛻之法?”
葉子桑笑道:“對,我有一位好友,修為困在瓶頸多時。”
“那等此事了了,與我引薦一番。”
“好!”
葉子桑清清嗓子,壓低嗓音:“李兄可否給我透個氣,接下來如何調查?”
李平安神秘莫測的一笑:“說出來就不靈了,葉兄瞧著就是,人在做,天在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雯柔與葉子桑師徒滿是疑惑。
葉子桑只覺得自己的道心多了一只貓爪,上下撓動,讓他著實心癢難耐。
雯柔總歸是道心修為要強許多,并未多問這般問題。
吃罷火鍋,雯柔與清素便離了此處大帳。
這兩位天仙說是去游山玩水,實則是去調查仙殿起火之事。
雯柔是天力老人的女兒,在東盟中也算有些份量,她修行已有萬年之久,自也認識些這兵營秘境中的消息靈通之人。
——這些并非李平安叮囑吩咐。
葉子桑這個七品凈邊使者親自帶隊,為陳婷兒、顧傾城、雨映書入了兵冊,取了衣袍與制式法寶。
三人自此正式成為東盟仙兵,效命于十夫長李平安帳下。
東盟軍隊的領兵模式,就是簡單的非輪換制以將帶兵,聚十成百、聚百成千。
李平安尚未掛職,只是在軍營中呆著罷了。
他也不知自己今后的頂頭上司百夫長會是何人。
順帶一提,陳婷兒三人領到的制式法寶恰好就是萬云宗鑄云堂所產。
三人換上了仙兵裝束,自李平安面前站成了一排,像模像樣地拱手行禮。
“拜見十夫長!”
李平安訕笑了聲:“還是喊我小隊長吧,這十夫長也太難聽了…三位先修行吧,稍后咱們去軍營各處轉轉。”
三人各露笑意,初入軍營的興奮,沖抵了此前目睹仙殿大火的不安。
溫泠兒小聲問:“小祖,我不用去軍中掛職嗎?你就是一個十夫長,就讓侍女隨身侍奉,會被人說閑話呢。”
“你是三品巡查使的坐騎飼養員,”李平安淡然道,“與我十夫長有何關聯?”
溫泠兒嘻嘻一笑:“那感情好,我去喂小虎了!”
葉子桑左右看了眼,還是忍不住問了句:“李兄,伱到底想怎么查他們?我是真的擔心此事。”
“葉兄擔心什么?”
“是擔心他們被逼急了對我出手,還是擔心風后大人的占卜之術?
“人族之事,應該沒什么能瞞過黃帝陛下。
“葉兄只需告訴葉家族人,若有牽扯、盡早斬斷,若無牽扯,坐觀即可。”
“行吧。”
葉子桑嘆道:
“如果我這邊有什么消息,會立刻來找你。
“我其實擔心的是,東盟之內,師徒、聯姻、結義、袍澤…這般牽扯實在太多,這事就算是幾百年也難理清楚。”
李平安突然笑了聲:“其實我此前并沒有明確的方向,但對方這次出手,直接給我指了一條明路,葉兄安心,此間利害,我自省得。”
葉子桑也不再多勸,對著李平安做了個道揖,告辭離去。
李平安伸了個懶腰。
他瞧著在角落開始打坐入定的三位新仙兵,心底思索著稍后如何招兵買馬,好好使用自己剩下的七個‘親兵’名額。
黃帝陛下讓他進入軍中,莫非是想讓他從十夫長一點點開始干,積累功勛,然后給個大將軍什么的?
李平安雖對此有些期待,但心底也是心知肚明。
在人族軍中,功勞功績是一回事,實力強弱是另一回事。
若他沒有天仙、金仙的戰力,就算黃帝陛下下旨封賞,他也難以服眾。
實力,才是在軍中立足的真正根基!
‘父親上次傳功過后,我法力已是不太漲了,怕是要到這個階段的極限了。’
‘現在應該可以嘗試二次靈蛻了…二次靈蛻需要什么寶物?是要靈藥還是寶材?’
李平安挪去了大帳主位,閉目凝神開始仔細參悟靈蛻之法。
至于仙殿失火之事…
他是真的一點都沒上心。
此后,東盟著實熱鬧了三日。
失火后的第一日,東盟盟主這個十萬年老好人發了火,沒抓出縱火之人,只是將負責守衛那片仙殿區域的仙將仙兵問了失職之罪。
第二日,東盟盟主召集東盟各路仙人,開了一場萬仙大會,痛批東盟內部出現了部分仙人自甘墮落的問題,將東盟上下狠狠敲打了一遍。
然而,這般敲打似乎沒什么效果,眾仙的反應并不算大。
第三日,有東盟仙將抓出了兩名‘妖魔’奸細,這兩名奸細都是被妖族收買、或是自身中了妖族的美妖計。
此二人著實凄慘,被一位副盟主親殺、消弭了元神,尸身還被吊在仙殿外。
事情到這里,似乎就已告一段落。
但只要有腦子的仙人都能看出來,這兩個不過是替死鬼。
他們確實是奸細,死的也不冤,只是被抓出來的時間點,未免太過微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他們與仙殿失火案的聯系。
第四日時,天力老人出現在了兵營秘境,尋到了那層層仙兵保護的大帳。
不巧,李平安此時正在閉關修行。
天力老人并未打擾李平安閉關,只是讓溫泠兒帶個話,等李平安出關了,就派人去通知他一聲。
待天力老人離開,李平安雙眼睜開一條縫隙。
清素輕嘆了聲:“徒弟,這位前輩對咱們關照頗多,你若有查案的辦法,不如就與他聊聊,這般躲著也是不太好的。”
“師父,您放心即可,此事弟子心里有數,機會難得,當好好閉關修行一段時日。”
李平安傳聲道了句,隨后繼續閉上雙眼,細細體悟靈蛻之法。
“好吧,”清素身周多了一縷仙光,“我也閉關了。”
角落中,顧傾城祭養著兩把仙劍,雨映書祭煉著自己的道軀,陳婷兒已是深層次入定,體悟青云妙法。
整座大帳飄滿了青云道韻。
且說天力老人回了自己的寢殿,左思右想,道心不安。
他招來雯柔,問李平安此前都說了什么;
雯柔喊來葉子桑,葉子桑沉吟許久,還是沒頂住師祖給的巨大壓力,將他與李平安的聊天講了一遍。
‘若有牽扯、盡早斬斷,若無牽扯,坐觀即可。’
‘人族之事,應該沒什么能瞞過黃帝陛下。’
“平安這家伙說,那些人如果不出手,他還沒什么明確的方向?”
天力老人用自己粗大的手指敲打著太陽穴,坐在椅子中一陣思索。
“這是什么意思?平安真的握住了關鍵證據?有證據他直接拿出來不就好了?這次盟主是真的動了怒,就算是副盟主干的這事,都要被折騰一番。”
雯柔輕聲道:“父親,我倒是了解平安的性子,他定不會無的放矢。”
天力老人嘆道:“可他動也不動,這又是為何?此事關聯最大的不就是他嗎?他怎的好像一幅坐著看戲的樣子…誒?坐著看戲?”
天力突然站起身來。
“不行,我去找他們幾個商量商量!
“柔兒、子桑,你們師徒倆啥也別干了,就去平安身邊,他想去哪立刻告訴我!”
“是,父親。”
“師祖,我與李兄是至交好友,我可不愿去監視他。”
“這是監視嗎?”
天力老人一腳踹了過去,把葉子桑踹的踉蹌半步。
天力罵道:“這幾百年白疼你了!我還能害了平安嗎?我可是平安的靠山…咳,此前是。”
雯柔莞爾輕笑,心底卻是劃過了那個光頭男人的身影。
‘他應是最了解李平安的,若此間之事一發而不可收拾,還要去請他現身才是。’
天力老人風風火火趕去了秘殿。
雯柔對葉子桑傳聲叮囑了幾句,讓葉子桑去兵營盯著,她去為清素尋些珍奇的食材。
“找食材?”葉子桑目中滿是不解。
雯柔對葉子桑眨了眨眼,小聲道:“你就別多問了,聽你師祖的就是,我去去就回。”
就這般,仙殿縱火案發生后的第四日、第五日,東盟逐漸歸于平靜。
仙人們的注意力,似乎也已不在此事之上。
那座燒的只剩了十多根石柱的仙殿,也開始了清理之事。
李平安自始至終沒有再次露面,似乎他確實不想追查此事。
然而,第六日時,事情突然出現變化,本來要平靜下去的東盟,被砸下了一塊巨石。
軒轅宮有兩名仙子趕來東盟,領了通行憑證,進入了天之墟兵營。
她們是去找李平安的,且在李平安大帳中呆了片刻。
稍后,李平安將兩位仙子送出大帳,面色滿是感慨,對著仙子們做了個道揖。
一位仙子含笑道:“大悟準仙,你可莫要遲疑了。”
另一位仙子則道:“我們只是來給您送個信兒,別的不敢多嘴,這就告辭了。”
李平安拱手做道揖:“兩位仙子慢走。”
兩位仙子對視一眼,駕云飛向了秘境出入口,徑直回返了軒轅宮。
隨之,李平安自大帳前仰頭看向空中,轉身就要回去繼續閉關。
葉子桑自對面營帳鉆出來,招呼一聲:“李兄!這是怎么了?”
“無事,只是兩位姐姐過來看望罷了。”
李平安對葉子桑嘆了口氣,轉身回了大帳,只留下了一句:
“吉時未到。”
葉子桑一臉懵。
吉時?什么吉時?
一時間,東盟之中流言四起。
看似平靜的湖面下,幾條鯰魚不斷游動。
失火案后,第六日夜里。
東盟秘殿內人影重重。
東盟盟主天焚老人,與第一、第二、第三副盟盡皆現身,數十名白發蒼蒼的老者老嫗或站或坐。
主位上,那名身形已萎縮的老嫗,皺眉聽著一旁人的稟告,目中也多了幾層費解。
她喃喃道:“軒轅宮中出來的仙子…”
東盟盟主嘆道:“這也無法查證,到底是不是陛下派來的。”
“是不是傻,陛下豈會過問這般小事?應該就是哪位大人派人給李平安傳信。”
天力老人端起茶水、送到嘴邊,又將茶杯扔到一旁方桌上,拍大腿站了起來:“我去問問平安!”
“哎!”
第二副盟一把抓住天力老人的胳膊,將天力老人摁回了座位。
“你問什么問!還嫌現在不夠亂嗎!
“李平安要是想告訴你,他直接就找你了…你仔細想想,人家為啥見你女兒跟徒孫,卻避著你?”
天力老人皺眉道:“他覺得老夫太有壓迫感了!”
“屁!”
第二副盟噴了天力老人一臉吐沫星子:
“人家是在提醒你!你身上也不干凈!你沒聽他給子桑小子的那幾句話嗎?當斷就斷!勸你呢!”
“我又怎么了!”
天力老人瞪眼罵道:
“我行得端、立得正,我心里只有陛下、陛下和陛下!
“他們辦的那些腌臜事,可扣不到我頭上!”
居中的老嫗低聲道:“見之不制止,無異于縱容,你我理應有失職之罪。”
眾老者各自噤聲。
一人問:“殿下,難道陛下要解散東盟?”
老嫗緩緩搖頭:“許久之前我倒是聽過這個說法,說是南洲與東洲隔絕,東盟無法管束整個東洲,應開辟人族仙朝,但此事后續因人族氣運匯聚于南洲而不了了之。”
天力老人突然道:“我想起來了!”
“什么?”
“我跟著陛下暗訪東安城時,李平安的俏師父跟他父親的道侶聊天時,李平安的俏師父曾說過這么幾句話。”
“不是!”第二副盟皺眉道,“師父、父親、道侶,這關系為何這么亂?”
有老者道:“現在年輕人玩的都很花俏,跟我們上古時打一棒子就成婚的規矩不同了。”
“別打岔!”
東盟盟主天焚老人催促道:“到底是何事?天力快說!”
“李平安的新政,就是在坊鎮設立督查司,并不是李平安真正的新政,這只是李平安此前構思很久,加深東盟對東洲影響、庇護散修的一個法子。”
天力老人低聲道:
“李平安還有更大的新政!極有可能就是革新吏治!
“怪不得,這小子一來東盟,就讓我安排他下基層鍛煉,他去觀察整個東盟的運轉。
“他跟陛下單獨聊了半個時辰…這可是半個時辰,陛下啥時候跟一個第一次見面的男子單獨聊過這么久?
“是了,這次的縱火案,就給了他直接動手的理由。”
大殿內落針可聞。
本來準備看那所謂‘西方派’和‘媧宮派’倒霉的眾老者,此刻多少有些變了面色。
若真如此…
“各位,此事該如何做?”
居中的老嫗輕嘆了聲:“莫要胡亂猜測了,若父皇想要改革東盟,你我全力配合就是。”
東盟盟主也嘆道:“貧道絕非留戀權勢之人,這東盟盟主之位不要也罷,一切聽陛下旨意吧…平安那里加緊防護,天力,你多挑些高手暗中護持。”
“行。”
天力老人應了聲,低頭思索的模樣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又兩個時辰后。
一則消息已在東盟內部傳開。
陛下親封李平安為三品巡查使兼十夫長,是為讓李平安革新吏治,將東盟改做人族第二朝堂。
革新吏治的第一步,就是剪除東盟的腐爛之處。
天力老人自他的寢殿中來回踱步,一旁幾名老者也是面露沉思。
這般情形,在東盟總部有十多處。
天力老人嘆道:“平安為何連我都不見?難道他還不信任老夫嗎?”
一名老者道:“應當是見之不妥,而不是不信任三盟。”
“三盟,若真如傳聞這般,這未嘗不能是機緣。”
“對啊三盟,東盟確實太過松散,無法管理整個東洲之地,東洲也已非六七萬年前的東洲了。”
“什么機緣不機緣!老夫是官迷嗎!”
天力老人說的擲地有聲,又是低頭一嘆:
“他如果是以縱火案為切入點,必然牽扯出那媧宮派,媧宮派的人可不少,東盟若是傷筋動骨,接下來西洲的戰事如何做?
“老夫此前雖縱容那些人肆意妄為,是因他們還有用。
“清清濁濁,孰能無過?
“可這般終究是歪理,若東盟都容忍污垢渾濁之事,無法秉持公道,那東洲各大宗門如何會不效仿?若非萬魔天當年輕易逃過了清算,又怎會有血煞殿這般兇魔匯聚之所?”
幾名老者各自點頭。
有老者笑道:“這派系劃分的也真巧妙,護皇、西方、媧宮,言簡意賅地概括了咱們的身份。”
“這未嘗不是李平安有意而為啊,”天力老人仰頭感慨,“如果這也是李平安提前算計好的,那這家伙也未免太可怕了。”
一人突然問:“要不,我們將縱火者綁了給他?再斬斷縱火者與背后派系的關聯,將此事說成是鍛天門蓄意報復?如此,媧宮派的元氣也不會受損。”
“咱們是護皇派,”另一老者嘆道,“去幫他們作甚?”
那人道:“哎呀,雖有派別之分,但大家都是舊時袍澤,你難道真想看到那李平安端起軒轅劍令,殺個血流成河!”
天力老人皺眉瞪了眼那名老者,后者低頭輕嘆。
“不對,”天力問,“你們幾個已經查出誰是縱火者了?”
“正要找您稟告,雖無實證,卻找到了一條線索。”
一名老者撫須點頭:
“根據火勢爆發的痕跡,以及施展了數百次回光溯影的結果來看,那壇歸元真火并非是從籌仙六殿的殿中綻放,而是從西北角傾倒下來的。
“當時,殿內應有一十六人。
“我們比對了巡查此地的仙兵口供,發現了一點蹊蹺之處,那就是兩隊仙兵巡查此殿附近空域的間隔,多了一炷香的時間。
“這一炷香的偏差本也沒什么,但偏偏,兩隊仙兵巡邏的領隊天仙,都是性情嚴謹之人,平日里未有過錯漏。”
幾名老者紛紛開口:
“每個巡邏隊一個月更換一次時時巡查之地,我們去值武殿暗中查過了,巡查簿子都沒有被改寫的痕跡,但有一本簿子丟了,與籌仙六殿有關。”
“可這般做,著實有些畫蛇添足。”
“巡查仙兵的天仙領隊去領任務時,都是由一名值武殿統領發放,此事都是這位值武殿統領發下的。”
天力老人怒道:“那還等什么,把人立刻我抓了!”
幾名老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嘆息。
一人道:“三盟…那是您的老部將,八品金仙、四品統領,王爾丹。”
天力老人眉頭緊皺,有些痛苦地閉目輕嘆。
“他為何會與那些人有瓜葛?他…”
“三盟,這個消息我們昨日已經查出來了,想必在追查此事的其他幾家,也或多或少有了眉目。”
“我們真要綁了他,去見那李平安嗎?”
天力老人扶著桌案慢慢入座,癱坐在椅子中,抬頭看著天花板。
他突然慘笑了聲,低聲道:“難道,我們所知的并非全貌?媧宮與西方教,早已將手探入了我們后背、脊梁?怪不得平安不愿見我,人族之事,哪有軒轅陛下所不知,風后大人乃伏羲陛下的親孫,占卜之術可通神…唉,寫個紙條,找個機會,把線索暗中遞給李平安吧。”
“暗中遞嗎?”
“嗯,莫要聲張了,看看他有什么反應。”
天力老人沉聲道:
“若他能就此打住,那就再好不過了。”
幾名老者各自點頭,開始商議如何行事。
于是,第七日清晨,李平安剛從打坐中睜開眼,就看到了眼前飄著的兩枚玉符。
這兩枚玉符殘存著金仙道韻,但都比較陌生。
李平安喚了聲:“師父?”
“嗯,”清素睜開眼道,“左邊一枚是拂曉時送來的,右邊一枚是半夜時送來的,都是黑影一晃而過,我沒能看清是誰。”
就這?
十萬仙兵開著大陣守護此地,還不是讓這些能命令十萬仙兵的老金仙來去自如?
李平安拿起玉符,仔細觀摩,很快就輕輕挑眉,將兩枚玉符遞給了師父。
清素奇道:“兩枚玉符內容差不多,值武三殿、值武殿的四品統領王爾丹乃縱火相關之人。”
李平安低聲道:“師父,可能需要您出去走一趟了。”
清素問:“要斗法嗎?”
“不是,”李平安笑道,“去作畫,您找到這個王爾丹,當著他的面、最好也讓別人看到,畫下他的身形容貌,寫下他的姓名修為官銜氣息道韻,而后不管誰問您什么,您就不必回答,轉身回來就是。”
清素不明所以,卻也不喜多問,拿著兩枚玉符就離了大帳。
有葉子桑這個東盟土著在,在東盟內尋一個將領并非什么難事。
半個時辰后。
清素回返,將一幅畫卷交給李平安,畫像倒也算工整,能依照畫像一眼認出此人是誰。
葉子桑小聲問:“李兄,啊不,李巡查使,您接下來要做什么?”
“啊,不做什么。”
李平安拿出一枚儲物法寶,將畫卷放入其中,對葉子桑笑道:“我賭他能活三個時辰。”
葉子桑一臉懵逼。
縱火案后第七日正午。
第三值武殿角落的休憩小屋,突然涌出無邊靈氣,天空中出現大片陰云,不斷有悶雷響動。
眾仙破開小屋外圍結界,推開屋門,一個個失聲呼喊。
值武殿統領王爾丹,身著金色戰甲,披散長發跪坐于蒲團上,他的靈寶佩劍貫穿其胸口靈臺,七竅流血、道軀釋靈、元神繃隕、大道沉寂,疑自毀而亡。
其身前有遺書一封,上寫其‘于籌仙殿縱火之始末’,其原因也寫的清楚楚,甚至還有詳細的地點標識…
私下收受鍛天門靈石百方、靈寶一件、美姬百人、宅院三座。
燒殿是為毀滅東盟內存放賬目,此賬目有諸多缺漏之處。
東盟盟主震怒,派第二副盟、第八副盟率仙兵十萬,進駐鍛天門山門,務必查清此事。
東盟縱火案似是不破而破。
仿佛,此事背后的真相已是清晰明了,是鍛天門意圖遮掩賬目,收買了東盟的武將。
鍛天門這次,已是難以善了。
第七日傍晚時分。
李平安走出自己的大帳帳門,對著軒轅宮的方向眺望了許久,而后嘆了口氣,轉身回了營帳。
這才哪到哪兒。
東盟這壇酒,越熱越有味道。
縱火案發生后的第八日、第九日、第十日,東盟顯得格外安靜。
但不少仙人已經是感覺到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名為緊張的情緒。
第十日午夜,東盟第二副盟匆匆回返。
半個時辰后,東盟盟主召集五品以上的東盟仙官議事。
東盟盟主天焚道人,一掌拍碎了面前的桌案,大吼一聲:
“你們到底收了鍛天門多少好處!”
“鍛天門內有一本賬目被毀了大半,但剩余小半,所記載之數目觸目驚心!爾等!爾等啊!”
“你我都是上古袍澤,收鍛天門好處、為鍛天門說好話給方便,這罪不致死!現在站出來認下了,還來得及!”
大殿內落針可聞。
東盟盟主在幾名副盟臉上掃過,后者并不與他對視。
“真要貧道點名嗎!”
天焚道人將一只燒毀了大半的玉簡砸在了桌上。
忽聽幾聲長嘆,仙人堆中站出了十二名武將統領、十六名金仙供奉,向前低頭做道揖,又有數十名老者面露猶豫,左右觀望,而后低頭向前做道揖。
只是此時站出來的,就有近七十人。
近七十名位高權重的仙官,其中半數還是金仙境高手,他們聯起手來御敵,就是一股強悍的戰力。
“你們!你們啊!”
天焚老人朝一名副盟怒目而視,后者只是低頭嘆息。
天力老人開口道:“先封起修為,關入大牢吧,后面再商量如何懲處,還需弄清楚,是否只有貪墨受賄的罪責。”
天焚老人擺了擺手,并未再多說什么。
這日的東盟十分不寧,東洲各地也遭了波及。
第十一日。
東盟對外張貼告示,三十二名金仙、數百名天仙真仙關入人族大獄。
鍛天門長期賄賂東盟諸仙,其門內關聯此事的金仙老祖,已押往東盟接受問責,鍛天門將被罰近五千年自東盟騙取靈石。
這般消息傳到了李平安耳中時,鍛天門已有六名金仙,在被押來東盟的路上。
李平安皺眉道:“對鍛天門只是罰靈石?”
前來言說此事的葉子桑頓時有些忐忑。
葉子桑忙道:“李兄,鍛天門的影響在那擺著,而且鍛天門那么多門人弟子,又不是人人都參與此事,五千年的營收已是砍在了他們脖子上了。”
“倒不是這個。”
“東盟自己收監了六十八名仙官,卻只是把鍛天門的幾名金仙喊過來訓話關禁閉,東盟也太溫柔了。”
葉子桑皺眉輕嘆:“難道,你真要東盟血流成河不成?”
“縱火案背后,應該不是鍛天門掩蓋賬目這么簡單。
“那個值武殿統領當真是自殺而死?”
李平安搖搖頭,笑道:
“請天力前輩過來一趟吧,我請前輩吃個火鍋。”
“不是!”葉子桑失聲道,“師祖是幕后兇手?!”
“想啥呢。”
“我要讓天力前輩從漩渦中脫身罷了,這畢竟是對我有恩的前輩,我如何能看著他被卷入接下來的大案。”
大案!
葉子桑精神大震,轉身匆忙飛走。
大帳內,一直在閉關修行的幾人同時看了過來。
李平安輕輕吐了口氣。
“傾城、雨兄、陳師姐,再忙活一陣,那日咱們做的火鍋再來一次。
“溫泠,拿兩壺我在東安城帶來的美酒。
“師父…您想吃啥肉?”
“上次的就好,”清素嘴角露出幾分笑意,“你到底如何做到的?鍛天門這么簡單就被拿下了。”
“不過是大勢所趨罷了。”
“等天力前輩來了,我自會詳細解釋這段時日發生之事。
“還有,師父,這火鍋做兩份吧,一份您帶著他們四個去雯柔前輩的府上吃,一份我用來招待天力前輩。”
言罷,李平安在袖中取出了那枚軒轅劍令,心底泛起了幾分疑惑。
這位黃帝陛下,知道這枚令牌會引發這么多風波嗎?
應該知道吧。
畢竟那可是黃帝,帶領人族絕處逢生,戰勝了蚩尤率領的百族大軍,徹底奠定人族為天地之主的最后之人皇。
半個時辰后。
天力老人出現在李平安面前。
老前輩的這張老臉憔悴了許多,目中也帶著幾分血絲,像是一頭隨時會發瘋的獅子。
李平安起身深深做了個道揖,低聲道:“晚輩此前多有怠慢,請前輩恕罪。”
“恕罪?我敢恕你的罪?”
天力老人哼了聲,下意識就要走去李平安讓出的主位,但走了兩步又停下了身形,坐去了主位對面的木椅中。
李平安看了眼大開的帳門,示意帳門外等候的葉子桑一同入內。
天力老人剛要布置結界,李平安卻笑道:“前輩不必這般費力,今日我說的話,想讓他們聽到。”
“哼!”
天力老人拂袖皺眉,低聲道:“你到底搞什么名堂?”
“您聽我慢慢來說。”
李平安笑了笑,指著面前的四宮格火鍋,指尖點出了一縷法力,火鍋很快就發出了咕嚕嚕的聲響,四個鍋同時冒出了熱氣。
“您看這個鍋,可能不太形象,但也差不多是現在的東盟了。
“一鍋是護皇派,一鍋是西方派,一鍋是媧宮派,一鍋是混日子派。”
天力老人緩緩點頭:“然后呢?”
“您瞧,只需要給這口鍋下面加把火,四個鍋很快就會滿溢,很快就會濺湯出去,彼此亂了彼此的口味。”
李平安笑著將軒轅劍令拿出,擺在了桌角。
“這就是那把火。”
天力老人怔了下,隨后立刻反應過來,盯著李平安的雙眼,直接問:
“你難道不是受命于陛下?行東盟革新之事?”
“陛下與我聊了什么,我真的不能對外說,不過,我此前并未得到類似的訓話。”
“這!”
天力老人猛地起身,朝李平安怒目而視。
“好你個李平安!你竟把我們這群老家伙當猴耍!”
“可不敢,可不敢,”李平安起身連做道揖,“前輩消消氣,消消氣,陛下雖然沒直接說,但給我這個令牌必有深意嘛。”
天力老人仰頭長嘆:“你竟…唉!你讓我說你什么好啊!”
李平安坐回了座位,對天力老人拱了拱手。
“前輩嘗嘗吧,這肉不錯。”
“誰有心情吃你這個!”
天力老人哼了聲,卻是心情放松了許多。
葉子桑挽起袖子,在旁為自家師祖涮了幾塊薄肉,備好了各類調料。
天力老人嘗了一口,閉目咀嚼,緩聲道:“這么說,你最初時,并沒有任何線索?”
“但我做了一些事,讓各位以為我有線索。”
“實際上,我只是在給東盟這口鍋加熱,讓四個鍋里面的湯汁沸騰。
“我其實也沒什么把握。
“但前輩您想,讓我一個元仙境都沒的小輩,在如此陌生的東盟之地,去調查東盟內的高官,東盟內部又是盤根錯節。
“說不定,我剛查到什么,就會出現幾個發瘋的老仙人,一巴掌把我拍死在那。”
天力老人嘆道:“你多慮了,就算有些人屁股歪了,但他們對陛下還是忠心的。”
“這是前輩您自己以為。”
李平安倒了杯溫熱的酒水,繼續道:
“我此次來東盟前,家父教了我兩個字——官威。
“雖然我父親解釋的官威很復雜,但我簡單總結了句,就是兩個點。
“第一,不要讓人看透你的底細。
“第二,學會審時度勢,因勢利導,尋勢而立威。”
天力老人端起酒水抿了口,手上筷子并未停下,開始自己涮肉進食。
他問:“因勢利導?”
“我就是借了陛下的勢,”李平安笑道,“我故意放出的幾條消息,很多都是通過您口中散出去的,這也是我此前所想的,我本以為要等一個月才能有效果,沒想到,我只是多加了一把火,立刻就有了動靜。”
天力老人皺眉道:“加了火?”
“一位前輩幫我師父找食材去了,”李平安眨眨眼,“實際上,是去軒轅宮中送信,請兩位相熟的、信得過的仙子姐姐,來我這一趟。”
天力老人雙眼瞪圓:“那是!”
“嗯,”李平安道,“陛下并沒有訓話,我啥也沒做。”
天力老人恨聲道:“我是信了你的邪!大家都以為是陛下…哈哈哈哈!你小子!真他奶奶的夠賊!”
李平安笑嘆:“然后,兩條線索送到了我面前,這就給了我新的柴火,我添上了第三把火,請我師父去做了個畫像。”
“王爾丹是我的老部下!”
天力老人低聲應著。
“是的,王爾丹隨之就畏罪自殺,還生怕滿足不了我的胃口,這般輕易就把鍛天門扔了出來。”
李平安嘖了聲:
“東洲第三大宗門,在這些人眼中,竟也只是一枚隨意可舍棄的棄子。
“不過,鍛天門內也太安靜了,五千年營收的靈石怕也有問題,這里面應有諸多學問,鍛天門的開山祖師安然無恙。
“想來也對,鍛天門背后的那幾名副盟,并無任何問題。”
天力老人低聲道:“可以了,平安,你初來東盟,這般戰果已是出人意外。”
“還不夠。”
“還不夠?”
“嗯,”李平安放下筷子,“第四把柴火已經送到了我手中。”
天力老人問:“什么意思?”
“我并非故意針對誰,只是事情已經到了這般地步,若我這次軟了,后續就會有人向我不斷報復。”
李平安手指敲了敲桌角的軒轅劍令。
他道:“我現在就在加第四把火。”
“你想如何加?”
“請前輩調遣我附近這十萬兵馬,組成大陣,也請前輩親自走一趟,送我前去軒轅宮。”
李平安緩聲道:
“我身為陛下親封三品巡查使,自是有監督東盟之權。
“今日要上書陛下,陳述東盟內部之腐,請陛下下旨徹查此事!
“金仙統領縱火燒殿、燒死仙官十數人,只為掩蓋賬目!
“東盟值武殿金仙疑似自裁,歹命于自身佩劍之下,只為偏倚視線!
“堂堂東洲第三大宗鍛天門,藏污納垢、長期賄賂東盟仙官,初查竟有數百仙官被其腐蝕!
“此間之事,觸目驚心!其背后,必有更大隱情!”
天力老人豁然起身,瞪著李平安,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李平安目光綻著光亮:“前輩,除惡務盡,當斷則斷。”
“你…”
“軒轅劍令在此!”
李平安豁然起身,將金色令牌舉過頭頂:
“請前輩聽命!”
天力老人仰頭長嘆。
天之墟上空一片死寂。
半個時辰后。
李平安帶上了師父一行,在第二副盟、天力老人,以及數十名金仙供奉,以及十萬仙兵組成大陣護持下,朝南邊天空迅速飛遁。
葉子桑也混在了人群中。
此刻他還沒回過神,看李平安的背影充滿了崇拜。
因勢利導,借勢而行。
葉子桑突然明白了,自己剛成仙時,聽幾位老先生教書時說的那些道理。
是了,不需要查案!
根本不需要去查什么案!
最了解東盟高層的,就是東盟高層。
先以派系區分東盟高層,而后借勢而行,利用東盟內部早就有的弊病——大家差不多都清楚屁股底下的蒲團是什么顏色。
只要火燒屁股,危及自身了,自會有人跳出來,將縱火之人拿到李平安面前。
李平安不去收這縱火之人,習慣了猜來猜去的東盟眾高層,自是以為,李平安不滿一個金仙武將。
已經習慣去衡量了一個武將有多少價值的東盟高層,再次出現了決斷。
這里面或許有諸多隱秘。
那王爾丹是不是自殺不重要,是被誰殺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制造了這場金仙自戮慘劇之人,將鍛天門拋了出來。
但拋出鍛天門之人到底如何想的,也完全不重要。
只要鍛天門被引出來了,必就是一連串的貪腐。
有人棄車保帥,但‘車’卻成了拋磚引玉中的‘磚’。
這般大案,涉及到了數百仙官,實乃上古至今第一貪腐之案,此事去稟告陛下,已可引來軒轅宮的劍意,已可作為清肅東盟內部的理由!
這就是運勢之法!
這就是大勢所趨,不理繁瑣!沒有什么陰謀詭計,就是用大勢逼著你前行!
陛下或許只是需要這個理由!
那枚令牌竟是這般用的!
得了這枚令牌,還用去查案,還用去斗心眼?還用去說什么大義!
不對…不太對勁…
葉子桑突然打了個激靈,李平安的嗓音在他心底響起,他豁然抬頭。
‘我要添第四把火。’
第四把火,就是現在!
他們要去軒轅宮上書,而此刻這般大的動靜,軒轅宮不可能不注視此地,也就是,大勢已起,東盟清肅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這把火落下,東盟已是要…
葉子桑轉身看向東盟方向,目中多有些直愣。
“葉兄?”
李平安轉身笑道:“傾城也是個執棋妙手,你們兩個不如殺一盤解悶?”
葉子桑哆嗦了幾下,對李平安露出了幾分微笑,快步趕了過去。
“李兄,我是個臭棋簍子。”
“沒事!”顧傾城掐腰笑道,“我也只是一般妙手!”
與此同時。
東盟總盟。
一只巨大的光罩將所有仙殿包裹。
那蒼老的女聲傳遍各處:
“諸兵將聽令!
“吾為女魃,奉父皇之命監察東盟,累有疏忽,以至東盟毒荊叢生。
“命,諸兵將封鎖天之墟之地,若有外逃者,格殺勿論。
“凡與縱火案、自裁案、貪墨案有關者,半個時辰內自首從輕發落,此事追查到底,若罪責嚴重,副盟亦可斬!”
秘境各處震動,數百上千道金仙道韻同時掠起,近百萬仙兵自飛馳中迅速集結,化作漫天光影,自六個方向沖出秘境,包圍東盟。
東盟諸供奉,大半不理世事,只是自身修行。
藏兵秘境之中。
李平安的帳篷內。
那沒關火的火鍋咕嚕嚕作響,突地油水噴濺,鍋體的禁制已炸毀小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