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力老人半夜趕來東安城,本是想尋李大志的。
東盟要跟萬云宗搞點‘軍火貿易’。
可天力老人到了這里,邁入了李平安小院的大陣,老臉頓時黑了下來。
好家伙,五千仙兵就在城外等著,東盟的兩位金仙供奉、三位金仙將領,已是喝的滿臉紅光,與李大志在那稱兄道弟、把酒言歡!
天力老人被氣樂了。
他此前風風火火派人過來,是為了喊上李平安進駐觀海門,配合東盟剿滅血煞殿的總體行動,結果…
這群人連東安城的大門都沒出!
血煞殿被東盟通緝,不就是李平安一紙上書的原因嗎?
剿滅血煞殿,不正是這對父子和萬云宗出力最多嗎?
現在到收尾階段了,這爺倆竟然不著急了!
天力老人一張老臉黑成鍋底,踹開飯堂的窗戶,扒著窗戶框就跳了進來。
叮噹幾聲亂響,桌邊碗筷亂飛。
“副、副盟!”
“末將拜見副盟!”
“末將,嗝,拜見副盟!”
天力老人罵道:“喝喝喝!都不怕耽誤事嗎!好你個李大志!你干的好事啊!我東盟將領一年只能喝一次!”
李大志笑呵呵地道了句:“哎呀,前輩您不要這么嚴苛嘛,您看,我們在手邊都備下了醒酒丹,只要東盟有命令,一顆丹藥吞下去,啥事都不耽誤!”
天力老人瞪眼要罵,李大志低頭聽著。
一旁徐升前輩撫須輕吟,想著要不要幫李大志求求情。
李平安與葉子桑自隔壁書房趕來。
李平安見狀忙道:“前輩,此事怪我!我說要大家等一等再去觀海門!”
“哦?”天力老人面色稍緩,負手問詢,“為何要如此?”
“觀海門內,頂多也就小魚三兩條,那鬼面煞與副殿主都已伏誅。”
李平安正色道:
“觀海門位列東洲十大宗門,其門人弟子甚眾,從上次我萬云宗眾仙壓他們山門時就可看出,觀海門內絕大部分門人弟子都是好的。
“若說觀海門就如白蓮花一般,自也未必,其門內四大金仙剩下的那三位,應是知曉血煞殿之事。
“所以,晚輩說晚點過去,而且派人去將這般消息提前散了過去,就是為了給觀海門上下接納此事的時間。
“他們信賴、信任的開山祖師,竟是血煞殿兇魔,他們道心必然備受打擊。
“咱們鏟除血煞殿,為的是讓東洲人族更加興盛,不是為了讓東洲實力衰退,晚輩對觀海門沒有太多偏見,也想讓他們有錯改錯,盡力補救他們開山祖師的過錯。”
天力老人一聽這話,面色從陰沉到凝重,從凝重到恍然。
他嘆了口氣,正色道:“平安之良苦用心,老夫明了,此前不該訓斥爾等…給我加副碗筷!”
二供奉三仙將同時松了口氣。
李大志笑著招呼:“您坐我這!這寬敞!”
“哼!你啊!伱學學你兒子!”
“哎,是,是,您教訓的都很對,您告誡的都沒錯。”
李大志訕笑著讓開主位,扭頭招呼溫泠兒送來碗筷。
又有在外等候的微炎子執事,快馬加鞭去城中調一批山珍海味。
此刻的城外兵營中,萬云宗以散修的名義大擺流水席感謝東盟仙兵護持東安城,此地不多時就換了一桌酒菜。
李平安有事要問,入座作陪。
雯柔天仙站在自家父親身后,為天力老人斟酒夾菜。
——東盟的喝酒禁令只針對武將。
李大志先舉杯三次,眾人開始自由敬酒。
李平安湊在天力老人身邊,小聲問詢:“前輩,這次殺的為何這么快?”
“誰啊?你說那個副殿主?”
天力老人端著酒盅一飲而盡,嘆道:
“有人棄車保帥罷了,生怕他招出血煞殿正殿主是誰。
“打散他的元神后,他的記憶被找回了九成九,血煞殿所有訊息都在,但有關正殿主的記憶恰好就被抹掉了。”
李平安緊緊皺眉:“天鶴前輩出的手?”
“你不必擔心,”天力老人并未正面回答,“唯一沒拿到的,就是有關正殿主的記憶,天鶴跟他們沒直接關系,他只是不想讓此事爆出來罷了。”
李平安納悶道:“聽前輩您這話,感覺東盟最高層里有好多壞人?”
“唉,不能說是壞人,只是意見有分歧…不提也罷,此事成因十分復雜,三言兩語解釋不清。”
天力老人夾了口靈獸肉,胡子上都沾了些許油漬,繼續道:
“拿到副殿主的記憶后,我派了三十六名金仙,各帶一支兵馬,對血煞殿的藏身地、聯絡點突擊圍剿,十八血煞逃了兩只大妖,其余已盡誅滅。
“我過來時,各路兵馬已回返,血煞殿基本已經滅了,逃掉的兩只大妖,我也會安排人手進西洲宰了,不留后患。
“對了,那個傳信長老是死了嗎?”
徐升前輩拱手道:“回副盟主,傳信長老在被戰淵與貧道抓住前,自燃了元神。”
“嘖,他們還忠義起來了。”
天力老人冷笑了聲:
“這些殺人的魔修,有一個算一個,都該千刀萬剮。
“與妖為伍、殘害人族,他們的良心真就都被妖魔啃了!
“血煞殿之事自此也算是告一段落,那個正殿主雖然沒有揪出來,但估摸著,也就是萬魔天中的一個長老。”
李平安小聲問:“萬魔天會報復嗎?”
“暫時來看,應當不會。”
天力老人笑道:
“萬魔天現在不太敢露面,此前我們也做了些事,將萬魔天暫時壓制住了。
“此次血煞殿覆滅,東盟高層之中,損失最大的其實是天鶴。
“基本上,除卻排前三的副盟,每個副盟主屁股下面,都有一到兩個大宗門在下面頂著,那個觀海祖師是天鶴的老部將,幫天鶴跑跑腿、搖旗助威。
“除此之外,倒也沒別的了。”
李平安本還想問有關萬魔天的問題,一旁的李大志卻笑著端起酒杯。
李大志道:“血煞殿滅了就好啊,我們萬云宗也就沒了心腹大患,我敬前輩!”
天力老人端起酒杯,淡然道:
“老夫也有事請教,你這以器煉器之法,可能批量產出良品法寶?若能產出,我東盟在你這訂一批良品法寶。”
“這個…先喝酒吧,我稍后跟您慢慢嘮。”
李大志笑呵呵地將杯中仙釀一飲而盡。
“別稍后了,老夫來就是為了此事,先談生意,我東盟自不會拖欠你們靈石!”
天力老人喝干酒盅,抬手摁住李大志的胳膊。
李大志全身都在抗拒,但仙力有限,確實抗拒不了,只能與天力老人暗中傳聲。
李平安在旁夾了幾口菜,心事重重的吃著。
他瞧了眼靈臺角落躲藏的霞光,看到了父親的劫難,記下此刻的畫面后迅速抽離靈識。
父親腳下的尸山又矮了一大截。仔細辨認,其內已沒多少人族尸身。
這就是滅了血煞殿的效果;
也是李平安沒有繼續針對觀海門的主要原因。
但畫面正中的血云還在,父親胸口的大洞還在,畫面邊緣的那條七彩巨蟒還在,諸多大妖也還在。
那個彩鱗大王已是襲殺過自己一次,后面也要想辦法除掉。
這片血云…
“平安?”天力老人輕喚了聲,“在想什么?”
李平安順口就問了出來:“我在想,當年后羿射日時的落日神箭,都落到誰的手里了。”
“落日神箭?怎么突然想到了這個?”
天力老人撫須輕吟:
“一支落日神箭在東盟內,就是沒射出去的那支。
“其余九支,算是贈與了妖族,據傳,有七支神箭被帝俊的十太子毀了重煉,用一先天靈寶葫蘆裝住,做成了十分厲害的靈寶。
“還有兩支神箭下落不明,應是落在了上古天庭的舊臣處。
“你想要落日神箭?”
“是,”李平安道,“晚輩習慣用長槍,落日神箭若是能煉制成長槍,威力自當非凡。”
長槍?
一旁正喝酒吃菜研究寶珠的徐升,抬頭瞧了眼李平安。
徐升前輩眨眨眼,看了眼自己的靈寶庫,嘴角露出了幾分微笑。
這不就有機會能多研究研究滄月珠了?
天力老人笑道:“東盟的這支神箭,也不是不能給你,在那擺著也就是個擺件。”
李平安頓時雙眼放光:“前輩是要我去立功?”
“哈,”天力老人又喝了杯酒,“不是說立功,而是…平安,你看如今這東盟,這東洲,是不是缺了點什么?”
“缺了什么?”
李平安不明所以。
天力老人嘆道:
“缺了一條路,一條能讓人族青年才俊向上來的路。
“東盟的位置都固定住了,金仙供奉一大堆,且都是上古有功之人,就算缺了什么位置,也需要提拔他們上位。
“這個問題,陛下也曾發愁許久。
“金仙若非天地大劫不會隕落,論資排輩也好、論功勛能力也罷,后來者都無法與前人競爭,如此下去,我人族的巔峰不就是上古了?
“伏羲氏陛下曾言,所謂的天道興衰,不過就是四個字——過猶不及,滿盈則虧。
“上古天庭鼎盛之時,帝俊率百族肆意欺凌弱小生靈,故此由盛轉衰;遠古有龍鳳麒麟等霸主,邁入鼎盛之后互起爭執,因此由盛轉衰。
“現在,面對這個問題的,就是我人族。”
李平安恍然道:“前輩您的意思是,東盟需要變革。”
李大志在旁小聲嘟囔:“這事,我家平安可干不了啊。”
“咋干不了?”
天力老人瞪眼罵道:
“平安背景硬、腦子靈、更難得還有一顆赤誠之心,這次滅血煞殿也給他積累了功勞,不剛好大展拳腳嗎?”
李大志含笑點頭,偷偷對李平安眨眼,用口型說了兩個字。
商鞅?
李平安啞然,心底略微思忖。
也對,按自家老家的歷史來說,這種封建社會氛圍內的變法者,大多都沒啥好下場,能全身而退者少之又少。
商鞅變法,秦國興盛,商鞅卻遭了舊貴族勢力清算,下場無比凄慘。
父親也提醒過他,凡這般大勢力的舊制,都會有巨大的慣性,變法改革必然會與這個巨大慣性相沖。
天力老人雖位高權重,乃東盟第三副盟,代表著東盟里的一個主要派系…但僅憑這般勢力,是護不住‘變法者’的。
父親這般一提醒,李平安已有打算。
他拱拱手,正色道:
“前輩厚愛,晚輩不勝惶恐。
“但晚輩這點小聰明,用在小事上剛好合適,要去肩負起這般責任,遠不能勝任。
“更何況,晚輩覺得,如今東盟的結癥不在于金仙太多,而在于對金仙的約束太少,此事只有人皇陛下的旨意可改。”
天力老人面露失望,卻也不好勉強李平安。
他笑道:“本想讓你做東盟的一把劍,你既不愿出鞘,那就再等等。”
李大志嘀咕了句:“您也太瞧得起我們爺倆了,平安不過是個小小的三品巡查使,難當大任、難當大任啊。”
天力老人額頭繃起十字筋。
“大志啊,上次一別,老夫對你很是想念。”
天力老人脖子有些僵硬地轉了半圈,笑瞇瞇地注視著李大志:
“走,我們去外面單、獨、聊聊!”
李大志把自己的光頭搖成了撥浪鼓。
天力老人根本不給他逃的機會,一把抓住李大志的胳膊,兩人身形一閃就遁走不見。
雯柔天仙連忙放下酒壺:“我去看著他們!可別又打起來了!”
“雯柔阿姨,”李平安招呼一聲,“還請轉告天力前輩一聲,我們這就領兵去觀海門了!”
“嗯。”
雯柔應了句,身形化作一束虹光,迅速離了結界。
李平安不由笑瞇了眼。
他這次喊阿姨,雯柔前輩沒有糾正;
可以說進步極大。
半日后。
天將拂曉時。
觀海門內門弟子步霖海,自地牢中睜開雙眼,瞧著地牢外的自家師父,略有些恍神。
“師父…您不是說,弟子道心間隙還沒能縫補,還要在此多修行幾年…”
牢籠外的真仙抬手點出一指,各處懸掛的巨大符箓滅了光亮,牢籠大門緩緩打開。
這位中年男人嘆道:“出來吧,今時不同往日了,你現在速速離了宗門,天地之大,隨你去了。”
步霖海微微一怔。
他看了眼自己的道心,沒有得到任何‘大王的訓誡’。
步霖海反應極快地起身跪伏,忙道:
“師父!求您不要把弟子逐出師門!弟子知錯了!弟子一直在修補道心!弟子絕不會再做那般荒唐事,不會再讓門內諸多心血付之東流!”
“霖海,起來吧。”
這中年男人仰頭長嘆:
“并不是要逐你出師門,而是,咱們觀海門怕是要沒了。”
“啊?”
步霖海怔了下,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家師父。
東洲十大宗門說沒就沒?
他也沒聽到外面有什么斗法的動靜啊…
“此事與你說了也無妨,”他師父悵然道,“咱們的開山祖師,竟是血煞殿的幕后執掌者,東盟剿滅血煞殿,已是要來我觀海門興師問罪,那萬云宗的李平安…”
“李平安?”
步霖海宛若應激了一般,瞠目欲裂,怒斥一聲:
“他若敢污蔑我觀海門,弟子就與他拼了!”
“糊涂!”
他師父定聲道:
“此事決然不要再提了,這個血煞殿是魔道第九的宗門,其內兇魔過千、殺人如麻、毀宗無算,就是這般魔道眾,被這個李平安算計到了死!
“咱們祖師都被李平安弄去了東盟,被東盟副盟主親手掌斃!
“你還要去跟他拼命?
“他現在帶著五千仙兵,帶著七八位金仙,正朝觀海門而來!你可莫要生事端,給門內再添麻煩了!”
轟隆一聲。
背后似有雷霆閃過,步霖海有些無力地坐在地上。
“這…師父,您說的…”
“你與李平安有舊隙,現在是你唯一逃命的機會了。”
他師父擺了擺手,背過身去:
“快走吧,為師能做的,也只有這般了。”
步霖海皺眉抿嘴,雙拳緊緊攥了起來。
他剛要叩頭拜謝師恩,心底突然傳來了一聲嘀咕,一縷黑氣悄悄回歸,占據了步霖海的心神。
正此時!
嗚——
低沉的號角震的步霖海靈臺顫動,觀海門的護山大陣全力開啟。
步霖海抬頭看向窗邊,能見一束束金光劃過天穹,仙兵結陣,包圍了觀海門。
隗元宗開山祖師徐升,身形出現在觀海門正上方,撩起寬袍、掐其粗腰,朗聲道:
“觀海門速速落陣!貧道進去與你們三位祖師聊聊!”
請徐升前輩出面,卻是李平安有意安排,給觀海門最后的體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