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有為回到船上,把事情經過跟譚文學與王世寧說了一下。
二人得知塞爾柱帝國的態度也沒什么好說的,大宋的意思已經很明顯。
你愿意與大宋交好就遣使來,雙方互相交流文化經濟。
不愿意的話,那就算了,大宋也不強迫。
既然塞爾柱帝國明顯流露出敵意,他們自然也不會再堅持。
反正他們也進行了邀請,朝廷的使命已經完成。
當下船隊就立即啟程,他們已經在倫格港耽誤了太久,而且每天船上物資都在消耗。
六千人的吃穿用度不是個小數目,雖然來時帶足了物資,但每到一地還是要進行補充,就在于海上通行危機四伏。
一不小心遇到風雨天氣,補給船如果出了問題,或者船艙進水把物資打濕導致發霉,那情況就非常不妙。
所以他們也必須馬上離開倫格港,前往波斯灣的盡頭,然后順著阿拉伯河而上,抵達巴格達!
沿途一路都還算順利,五日后,一行人橫跨七百余公里,穿過波斯灣,到達了阿拉伯河河出海口城市法奧港。
法奧港在后世是伊拉克最大的油港,伊拉克石油輸出非常依賴這個港口。
但在古代,由于中東地區的商貿活動主要集中在巴格達,而法奧港僅僅只是商船出海用于停歇的一個小港而已。
因而當地并不算興盛。
不過這里還是有白益王朝的官員,碼頭上也停泊了不少船只。
當他們把來意告訴當地官員之后,當地官員雖然對王朝出使東方的興致缺缺,卻也履行職責,帶著他們前往王朝首都巴格達。
畢竟如今白益王朝上下恐懼于塞爾柱帝國的入侵,內部人心惶惶,自然不會像朱羅與后遮婁其這種局勢比較穩定的王朝那樣,對與東方的交流感興趣。
何況誰也說不好明年是不是就要被滅國了,哪還有什么心思出使國外?
如果不是隨船的向導兼翻譯是白益王朝的大商人,與上層權貴多有交集,并且極力勸說當地官員,恐怕地方官都不想讓他們去巴格達。
巴格達是使節團的最后一站。
雖然他們的使命是把消息最遠傳到歐洲去,不過相比于走海洋繞過好望角去歐洲,那自然是從中東把消息傳過去更靠譜。
船隊浩浩蕩蕩地順著阿拉伯河而上。
阿拉伯河是幼發拉底河與底格里斯河交匯而來,河流寬闊水流量龐大,成為了古巴比倫文明的發源地。
中東地區幾乎一切的商業活動都離不開它,除了連接著波斯灣以外,同時還連接著小亞細亞半島和亞美尼亞高原,輻射了大半個中東地區。
因此河上除了往來成群結隊的船只以外,沿河兩岸還有大片村莊,棲息在廣袤的平原上,灌溉農田,滋養著一個個古老的文明。
譚文學、章有為等人每日站在船邊眺望,隨船的記錄人員把沿途一切都寫下來,將成為東方文明研究西方文明的資料。
又是數日之后,到了六月下旬,歷時接近四個月,以平均每天約100公里的速度,行程一萬三千公里,終于到達了大宋使節團的最終目的地——阿拔斯王朝的首都巴格達。
是的。
這里在名義上依舊是阿拔斯王朝。
在公元11世紀中葉,中東地區的格局主要被幾大勢力瓜分。
紅海兩岸以及地中海南岸海濱為法蒂瑪王朝,主體為后世埃及,并有沙特阿拉伯紅海海濱部分,以及利比亞和突尼斯海濱部分。
然后后世伊拉克部分被白益王朝控制,南面的沙特阿拉伯沒有建立起王國,處于荒無人煙的沙漠地區,有部分貝都因人游牧部落在其中艱難生存,其中一部分建立了阿曼與也門兩個國家。
后世伊朗部分原本也屬于白益王朝,被新崛起的塞爾柱帝國侵占,此時包括伊朗、阿富汗以及北面幾個斯坦的大部分領土都歸屬塞爾柱帝國。
巴基斯坦部分則是曾經中東霸主伽色尼王朝,被崛起的塞爾柱帝國趕到了印度北部。
地中海東面,也就是后世土耳其為東羅馬帝國,也稱為拜占庭帝國,之后就是格魯吉亞、阿塞拜疆、摩蘇爾、阿勒頓等幾個小國。
不過除了北面的東羅馬帝國以外,這些勢力基本上都是從阿拔斯帝國分裂出來,名義上是奉如今阿拔斯王朝的哈里發卡姆為主,但實際上卡姆只有宗教領袖的地位,而沒有了實權。
現在巴格達被白益王朝掌控,因此目前巴格達有兩層含義,一是白益王朝的首都,二是伊斯蘭教的文化名城。
這里有大量宗教派系在此活動,各家學說在這里傳播出去,各大派系相互講學,光宗教學校就有三十余座,在當時與開羅、科爾多瓦并列為伊斯蘭教三大文化圣地。
大宋使節團一行人一邊聽著翻譯的介紹,一邊站在船頭眺望。
就看到巴格達果然是一座氣勢雄偉的城池,面積非常大,城內密密麻麻,建起無數大大小小或尖頂、或圓頂的夯土房屋。
房屋建筑樣式頗具中東風格特色,底格里斯河碼頭沿岸到處都能看到來往的商船,岸邊攤販林立,大量手工制造業者把自家的地毯、香料、絲巾、陶制品拿出來販賣。
船隊的抵達引得很多人駐足觀望,碼頭一時間人山人海,很多人站在河邊伸長了脖子好奇打量。
自從去年塞爾柱帝國吞并了白益王朝位于波斯灣東面的領土之后,白益王朝的商業就每況日下,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這樣大規模的商船了。
很多人紛紛猜測是哪家的大商人有如此大的手筆。
只是很快就有人認出這似乎不是阿拉伯人的海船,有見識的立即就發現這些都是清一色大宋的海船,一時驚嘆于這莫非是有大宋的遠洋商人來到了巴格達?
雖然阿拉伯人會從大宋購買船只,然而大宋的海船價格非常昂貴,并且也只有遠洋商隊才能用到。
能夠遠洋的商隊本就是阿拉伯帝國最富裕的商人之一,而能夠買得起大宋海船的更是鳳毛麟角,即便是買大宋的海船,最多也就十幾艘。
這些所有的船只全都是大宋海船,其中還有一艘竟然是鐵甲船,顯然就已經不是阿拉伯帝國任何一名大商人能夠做到的事情。
因此一些聰明人馬上就意識到很可能是大宋的船隊過來了。
這下碼頭就更熱鬧。
“這些船只怎么以前沒看到過?”
“那些是東方大國的海船,我曾經見大商人薩拉丁從遙遠的東方回來時,帶來過這些海船,不過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薩拉丁?我知道他,曾經王國最有錢的人。我聽說他十年前離開巴格達,遠赴東方,結果就沒有了下落,很多人猜測他在海上遇到了風暴遇難,這次莫非是回來了?”
“不可能是他,就算是薩拉丁以前也只有三艘宋人海船,你看現在這里最少五六十艘,恐怕薩拉丁的全部財富也擁有不了那么多,或許是東方國家的人。”
“東方國家的人?”
“是的,根據那些隨著出海商人們回來的水手說,在遙遠的東方有一個大國,曾經叫唐國,現在叫宋國,這些怕就是宋國人。”
一名盤坐在街頭正在講經的老者看著遠處浩浩蕩蕩的船只,與身邊的一些追隨者敘說著古老的往事。
曾經阿拉伯帝國也與大唐帝國進行過物理上的交流。
但怛羅斯之戰后,不管是陸上絲綢之路還是海上絲綢之路,中東阿拉伯帝國的商人也從未與大唐帝國切斷過聯系。
甚至雙方貿易依舊十分頻繁,即便是在五代十國那種戰亂時期,占領廣州地區的南漢國也有大量的阿拉伯商人往來,并且還有很多阿拉伯商人在當地安家。
所以嚴格來說,東西方在當時并不算陌生,正如當時大唐知道西方有個強盛的阿拉伯帝國一樣,西方的阿拉伯帝國同樣知道遙遠的東方大國存在。
只是隨著阿拉伯帝國沒落,大量阿拉伯商人東逃,跑到大宋廣州、泉州等地定居,中東戰亂不止,商貿一度斷絕,雙方的交流也日益減少。
直到前些年大宋大量發展海貿,東西方的貿易又一次興起,短短十來年時間,雙方往來更加密切,當地人也知道了東方大宋帝國。
這種情況到去年便戛然而止,白益王朝被塞爾柱人吞并了一半疆土,商業繁榮一下子就下降了大半,從今年年初又一大批阿拉伯商人跑到東方避難之后,巴格達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商船再過來。
可見這次塞爾柱帝國席卷而來,對東西方貿易的影響有多大。
很快船隊在一眾巴格達民眾目瞪口呆當中,徐徐駛入港口,停泊在了南面的港灣當中。
也就是這些年阿拉伯帝國商業凋零,很多大商人跑路了,巴格達的碼頭修得又大又寬敞,如今空出那么多位置,倒也不顯得擁擠。
唯一讓民眾們吃驚的是,遠看的時候那些大宋海船還不顯得多夸張,到了近距離才發現,它們真是威武又雄壯。
“讓開。”
“埃米爾來了。”
“快讓開!”
這邊的情況迅速驚動了白益王朝的埃米爾阿布·曼蘇爾·弗拉德索頓。
一大隊德萊木人的衛隊保護著他來到了碼頭。
白益王朝實際上就是由德萊木人的布韋希家族建立,只是布韋希家族在巔峰過后就迅速衰落,內部矛盾重重,家族內訌導致分崩離析。
再加上德萊木人與當地民族與突厥人都有沖突,導致他們的統治已經瀕臨崩潰,王朝目前已經是滅亡的邊緣。
事實上也是如此,三年后塞爾柱人一路暢通無阻地殺到了巴格達,把白益王朝滅亡。
由此可見如今的白益王朝已經幾乎沒有多少抵抗能力。
現在聽說有大隊船隊抵達巴格達碼頭的時候,阿布·曼蘇爾·弗拉德索頓自然心中擔憂,不知道來者是善是惡,所以也是馬上調集僅剩的軍隊防備。
等他來的時候使節團船隊剛好停在了碼頭,隨行的翻譯兼向導正是十年前離開巴格達,然后定居在廣州的大商人薩拉丁。
薩拉丁下船之后引起了陣陣驚呼,很多巴格達人都記得他,他們還以為這真是薩拉丁的船隊。
不過很快薩拉丁把情況給阿布·曼蘇爾·弗拉德索頓說了一下,當得知是大宋使節團來進行友好訪問的時候,他才松了一口氣,向對方發出邀請。
然后巴格達民眾就看到了一群與中東人穿衣風格完全不同的東方人下了船。
正是炎炎夏日,中東人因為宗教和實用性原因,多穿長袍,這種袍子不僅是伊斯蘭教的文化,同時也能抵御熾烈的陽光和干燥的風沙。
相比之下,東方人顯然沒有想到中東這么炎熱,雖然都穿著短衣短袖,可一個個在海上風吹日曬,早就皮膚黝黑。
像譚文學、章有為這些官員,原本在大宋的時候還略顯富態,現在又黑又瘦,還要穿著在正式場合穿的絲綢官服,沒有當地長袍適應性,已經是滿頭大汗。
“這是大宋使者,代表了大宋皇帝陛下,這是外交部郎中章有為,這是禮部郎中譚文學,這是廣州海軍指揮使王世寧。”
“這是我們白益王朝的埃米爾阿布·曼蘇爾·弗拉德索頓。”
薩拉丁用中文跟譚文學等人溝通。
本來直呼埃米爾的名諱肯定不行,但埃米爾又聽不懂中文。
何況說實話。
后世很多東方人看到西方文明先進,就成為精神西方人,處處瞧不起東方。
然而在古時候,唐宋時期,很多外國人都以成為東方人為榮。
從唐朝開始,大量阿拉伯人在廣州、泉州等地定居,其中有突出貢獻者,還被統治者賜中國姓。
所以薩拉丁在廣州居住了九年,見識到了東方文明的偉大,早就以東方人自居。
這次主動過來帶路,就是希望大宋朝廷能賜他姓氏,以在東方安家。
加之白益王朝統治者是德萊木人,薩拉丁是阿拉伯人,因而對母國又非本民族的埃米爾自然也就不是那么尊敬。
“見過埃米爾。”
大宋使者紛紛向阿布·曼蘇爾行禮。
阿布·曼蘇爾也連忙用本民族禮儀回禮道:“遙遠的東方客人,我代表白益王朝歡迎你們。”
“多謝埃米爾。”
眾人再次行禮。
“快,快到我的王宮來。”
阿布·曼蘇爾熱情招待。
他現在也算是病急亂投醫。
塞爾柱人的威脅迫近。
看到大宋使者過來,想起了大宋據說與塞爾柱人邊境相近。
如果能夠與大宋結盟,共同抗擊塞爾柱人的話,那就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所以阿布·曼蘇爾十分熱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