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駿與王安石一番暢談,不僅王安石收獲頗豐,他也同樣如此。
因為在思想教育之后,趙駿就詢問王安石,問他在地方上有沒有發現什么弊端,本州治理如何?
雖然王安石只是一地知州,歙州當地的情況也并不代表全國都是這樣。
但有些東西是通用的。
比如老生常談的貪官污吏問題,黑惡勢力問題等等。
有一句話說得好。
當你在家里發現一只蟑螂的時候,這就意味著家里可能已經有一個蟑螂窩,甚至不止一個。
打擊貪腐,掃黑除惡這種事情,顯然不能等到家里滿是蟑螂的時候。
所以趙駿時時刻刻在關注。
王安石便一一如實向趙駿稟報。
托趙駿對于監管方面的重視,有皇城司、御史臺、上級部門等多方協同監督,官員貪腐和濫用職權的問題好了很多。
再加上朝廷分了地方官員的大權,細分職責,以至于現在很難再出現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
但雖然各類官員貪腐的情況大幅減少,可基層吏員依舊是個尾大不掉的問題。
官員的任期只有三年,第一年上來之后要了解全縣、全州的情況,深入摸底排查本地有什么事情。
第二年開始施政。
等政策施行到一半,第三年就得卷鋪蓋走人。
這就導致縣衙和州府官員,還是非常需要依賴基層吏員,使得基層吏員的權力還是非常大。
哪怕朝廷給他們開工資,開吏科讓他們有上進空間,但能考上岸的終究是少數,大多數吏員根本考不上,甚至都沒資格參加吏考。
因此在剛開始施行吏員改革的新政稍微消停一陣后,最近這些年基層吏員故態復萌,欺壓百姓,收受賄賂的不在少數。
特別是縣衙的衙役,如今都歸為警察部管,基層衙役蠻橫無禮、索取商販保護費、毆打欺凌百姓的情況很多。
王安石在歙州就發現各縣普遍存在這樣的情況,為此嚴懲了很多基層官吏,可也不能完全杜絕。
聽到王安石的話,趙駿覺得很有建樹性。
其實最近這些年也不乏有一些官員上書,表示希望朝廷能改一改任期的問題。
只是趙駿以前防天下官員貪污腐敗,濫用職權的事情防得太嚴厲,在任期、監督、職權上不斷做文章,反而過于束縛官員手腳。
現在想來,也確實要考慮和斟酌一下給官員松松繩,解解綁,讓他們能施展拳腳才干的問題。
不過具體方案的完善,還是要等趙駿下基層調研結束再說。
到時候收集全國各地的問題和現象,統一進行分析和研究,針對性總結出方案,就能夠實施新一輪的新政。
三月上旬,已是暮春,春意盎然,從陽歷來說,已經是四月份,春暖花開,氣溫適宜。
在汴梁一片繁華似景當中,趙駿的出行也正式提上了日程。
相比于上次浩浩蕩蕩帶著一千多大軍,并且隨時能調動天下廂軍,這次動靜小了許多,只帶了三百多人。
然而戰斗力卻天壤之別。
因為這三百多人全副武裝,都是清一色的最新式撞針步槍,腰間還別著手槍。
由于是去年最新研發出來的武器裝備,連禁軍都還沒有大面積淘汰更換,所以這三百人的戰斗力,堪比不帶火炮的一兩千火槍手。
至于冷兵器敵人,來一萬人都是白給。
三月六日清晨時分,趙駿先去了一趟皇宮跟趙禎道別。
雖然昨天崇政殿開會的時候就道別過一次,可趙禎還是有些不放心。
道別的內容也無非兩點,一是早去早回,二是注意安全。
趙禎如今也39歲快40歲了,像個中年婦女一樣念念碎,讓趙駿一開始只覺得有些煩,但還是耐著性子聽完,隨后才以天色不早了為借口離開。
之后回家時,妻子也已經把要帶的衣物打包后,裝上馬車的時候,亦是如趙禎那樣,絮絮叨叨沒完。
趙駿這才意識到了什么。
恍惚間想起了當年自己北上求學,臨行時母親的念叨,然后又想起了趙禎的話,就不免沉默下來,心里便只剩下感動。
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臨到35歲的年紀,才明白他們為什么要絮絮叨叨。
只有真正關心你,愛護你的人,才會如此不厭其煩,擔心你的安全。
趙禎這個旁支祖先,比他的親祖宗還要在乎自己。
“夫君,早去早回。”
新修的清泰街外,趙家府邸,曹苗芯帶著兒女把趙駿送到了門外。
外面有大批車馬等候。
江大郎、黃三郎等貼身保鏢站在馬車一側。
“嗯。”
趙駿點點頭,摸了摸趙曇和趙清韻的腦袋瓜,吩咐道:“在家要聽母親的話知道嗎?”
“知道了,父親。”
二人老老實實地應下,哪怕他們怕母親遠勝過怕父親。
“我走了。”
趙駿跟曹苗芯道別,隨后轉身上了馬車。
母子三人就站在門口,看著大部隊徐徐離開,直到馬車消失在街角才回去。
車隊順著西華門大街一直往西,出了內城,然后繼續沿著梁門西大街,從羅城門出去,抵達了外城。
接著這才往北,繞過北城,向著北面的道路方向而去。
之所以要繞個圈子,是因為走北面的咸豐門內大街過于擁堵,并且他家離咸豐門也很遠。
相比之下羅城門就近很多,繞遠路不僅快,并且也不會打擾到民眾出行。
很快車隊就抵達了北城門外的道路邊。
此刻咸豐門外也有一支隊伍,但卻不是趕路的隊伍。
自從滑州到汴梁的運河開通之后,走官道的人就少了許多,少有人會行走道間。
那邊隊伍見到趙駿的車隊過來,就趕忙上前。
幾個穿著藍綠色,在五至八品之間的官員簇擁而上,當中甚至還有兩名穿三四品才能著的淺紅色袍服的高級大員。
他們走到趙駿馬車前,在趙駿下車的時候,齊齊拱手行禮道:“見過知院。”
“嗯。”
趙駿從馬車上下來,環顧眾人說道:“這次巡視地方,曠日持久,旅途奔波勞頓,怕是要幸苦你們了。”
“為民請命,為朝廷效力,無辛苦之處。”
“連知院都親赴,我等伴隨左右,本來就是我們的幸事,又哪里辛苦呢?”
“這都是為臣為官的本份。”
眾人紛紛說道。
趙駿看著大家,滿意地點點頭。
這一次出巡,打算帶不少人,趁機培養人才。
談不上培養自己的勢力。
因為就算不培養自己的勢力,滿汴梁到處都是自己的勢力。
軍權方面汴梁皇城司禁軍全歸他調遣,在緊急時刻也擁有調遣全汴梁禁軍的權力。
政制院宰相們全都聽他指揮,宰相們所在的勢力也都聽令于他。
如呂黨、王黨都在他的旗幟之下。
可以說除非趙駿造反,才有可能讓那些人出現分裂,但即便他造反,估計也有大把的人跟著。
說句不好聽的,狄青聽到趙駿要造反的消息,都得糾結再三,是跟著趙駿一起造反,還是進京為趙禎勤王。
因此這個時候的趙駿真就是名義上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實質性地幾乎與趙禎平起平坐,有的時候連趙禎都不敢跟他大聲說話。
所以他不需要培養勢力。
他需要的是一群用得順手,且能夠給他提供建設性意見的人才。
這次帶著出去的大抵就是未來的宰相,以后等范仲淹他們退休或者老病而死的時候,總歸有人給他們接班。
諸多官員中,除了王安石以外,有從廣南西路轉運使升上來的戶部侍郎楊察。
從淮南西路發運使升上來的吏部侍郎楊告。
還有殿中侍御史趙抃,右巡檢御史陳希亮,以及從地方上被臨時調上來的鄂州知州蘇渙,江州知州李孝基等人。
此刻大家一一站在趙駿面前,認認真真,面容非常嚴肅。
他們都是趙駿親自提拔上來,因為考中進士,在官場的時間不同,官職大小也不一樣。
比如王安石、蘇渙、李孝基這一批屬于差不多同期,王安石他們是康定元年那一批,李孝基則是慶歷元年那一批,相差一年。
正常來說,八九年的時間普通進士根本不可能做到知州,最多就是在通判位置打轉,但他們都是進士排名極高的那種。
往往進士排名越高,加上有后臺的話升遷速度會很快,三年知縣,三年通判,三年知州,如今剛好是第九年。
北宋時期,很多高級大員都是這么升上來的,王安石本人就是如此。
而楊察、楊告、趙抃、陳希亮這一批則是天圣年到景佑元年的進士,資歷不算太老,但也屬于官場的中堅力量,品級都在正三品到正五品之間。
如陳希亮資歷最老,別看他才35歲,跟趙駿同齡,級別也只是正五品的右巡檢御史。可人家是天圣八年的進士,16歲就高中,在官場已經浮沉19年之久。
只不過陳希亮性格太耿直,一直受到打壓得不到升遷,在縣令的位置上就干了9年,歷史上更是直接做了27年七八品縣令。
連比他晚四年中進士的趙抃目前都是從四品殿中侍御史,可見得罪權貴想要升遷,何等的艱難。
若不是遇到趙駿賞識的話,恐怕還不知道被打壓多久。
可以說這里級別最低的都是一地知州,以楊察和楊告的級別和資歷,基本上這次出巡結束,就是某部尚書。
下一屆進政制院也是穩穩當當的事情。
趙抃、陳希亮也差不多是下下屆了,反正他們還比較年輕,不過三四十歲,有的是時間。
至于柳永和包拯這兩個,柳永年紀太大了,估計以后當個轉運使,或者調到中央做個某部侍郎、尚書就已經是極限,不太可能入院。
包拯的話還得坐鎮開封府,等下屆改選,順勢把開封知府的納入到提名范圍即可,以后自然也能進入政制院。
趙駿與眾人又寒暄了幾句,見天色已經是上午辰時末,便打算出發。
就在此時,咸豐門內又徐徐過來一個車隊。
車隊打的是范仲淹和晏殊的牌子,趙駿的護衛隊沒有阻攔,徑直到了旁邊。
緊接著二人下了馬車,晏殊開口就抱怨道:“現在汴梁也太堵了,光在咸豐門內大街就堵了兩刻鐘,我還尋思著半路上遇到漢龍,結果你卻先到了。”
趙駿笑道:“這就是拉日叔你沒有堵車經驗了,當年我在北京的時候,親眼見到三環上能堵一天,走路都比開車快。”
“那你是怎么過來的?”
“很簡單,繞路唄,從羅城門出來就比咸豐門強。”
“還是伱聰明。”
晏殊豎起大拇指。
趙駿就說道:“不是不讓你們送嗎?怎么又來了?是官家有什么指示?”
“該送還是得送一下,不然堂堂知院離京,百官不送,宰相再不送,那豈不是不太體面?”
晏殊笑了笑。
趙駿翻著白眼道:“我還想低調離京,你們這么大張旗鼓,就不怕暴露我行蹤?”
“算了吧,你現在就算低調離京,過幾天你不上早朝的事情傳出去,就算報紙不敢宣傳,百官們也很快就會知道。”
范仲淹說道:“你作為知院,一言一行無數人都在看著,這種事情本來就是瞞不住的。”
“這倒也是。”
趙駿點點頭。
他上次出京,直到淮南才暴露,那是因為當時天下官員對他了解太少,關注度也不高。
如今就不同了,他的威名早就傳播四方,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每天多少雙眼睛盯著,就幾乎不可能再隱藏蹤跡。
說不準哪怕他低調出京,但實際上消息早就傳遍天下,什么微服私訪之類的事情,現實已經很難發生。
“這一趟你還不知道要去多久,早些回來。”
晏殊又道:“現在朝廷還有很多事情要你處理呢。像南陽那邊,早上有加急公文送來,說是已經對那邊進行大量探索,發現那邊很多都是茹毛飲血的原始部落,問我們該怎么辦呢。”
“能怎么辦,移民,同化,傳播我漢人思想,這些事情你們都知道處理,為什么非要等我呢。”
趙駿無奈道。
范仲淹笑道:“總歸要你點頭嘛。”
“好了,不和你們多說了,天色真不早了,還得啟程呢。”
趙駿扭頭擺擺手。
“嗯,那我們就不遠送了,早去早回吧。”
“知道了。”
“漢龍。”
范仲淹忽然說道。
“嗯?”
趙駿本來打算登上馬車了,聽到他的話,回頭問道:“怎么了?”
“少殺一點。”
范仲淹說道:“你在國內殺的人,有時候我看的都心驚肉跳。”
“哈哈哈哈哈。”
趙駿大笑起來,說道:“那就要看對方犯的什么事了,好了,走了。”
他擺擺手,給了他們一個瀟灑的背影,登上了馬車。
車隊徐徐開赴,陸續進入了官道。
范仲淹和晏殊都雙手背負在身后,站在原地看著趙駿離開的身影。
晏殊嘆道:“你說他會聽嗎?”
“漢龍什么都好,就是太嫉惡如仇了。”
范仲淹亦是嘆道。
他一個激進派都覺得保守派實在是太激進了。
“好了,讓天下官員頭疼去吧。”
晏殊拂了拂衣袖道:“若真落到漢龍手里,那也是他們自找的。”
“嗯,走吧。”
范仲淹點點頭。
趙駿對待貪污腐敗的官員不手軟,但卻從不濫殺無辜。
這一點上,他還是值得信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