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的氣息有些紊亂,看來也是遇到了不少麻煩。”
姜瀾站在山頭上,衣袂飄飄,豐神如玉,他背負著手,遙望著不遠處的凌竹韻。
在察覺到她身上氣息有恙后,他頓時露出笑容來,和煦燦爛。
而后他背負在身后的手指,輕輕一劃,原本安靜的地面,頓時隆隆輕顫起來,地脈嗡鳴,精氣撲騰,一道道血色流光,也飛快地在地脈中消失遠遁。
在做完這一切后,他的身影才消失于此地。
不遠處的凌竹韻,一身純潔如雪的白裙,圣潔而出塵,輕紗掩面的玉容上,神情清冷從容,眸光不起波瀾。
青絲如瀑,盡情地傾瀉下來,直落到了腰間。
之前斜插的一根玉簪,也在之前和大敵交手的時候,不慎掉落下來。
她現在也沒時間去尋了,她看似平靜的眸子深處,其實難掩一抹疲倦。
前前后后,總共遭遇了兩波大敵。
哪怕是她也感覺有些吃力,但此刻也沒有安寧的區域休息,需要時刻提防。
她的玉手中,拿著一顆晶瑩如玉的明珠,柔和光芒擴散開,將濃郁的紫色霧氣驅散開,為她照亮前路。
哧、哧、哧…
突然,感知到了什么,凌竹韻平靜的眸子,神情陡然一凌。
她玉手之中的明珠瞬間收下,纖細五指朝前一揚,一道碧綠如湖流光飛出,乃是一個被霞霧神芒所包裹的手鐲,光芒大盛,朝著前方砰一聲砸毀而去。
一塊數人多高的山石頓時轟然碎裂,而其中幾道血色流光,伴隨著陰風冷笑,向著她撲殺過來。
那是數面被血色霧靄所籠罩的人面旗,詭異而森然,絲絲縷縷的黑霧,在周圍繚繞蒸騰,仿佛有生靈在哭嚎。
當中的人面,帶著惡毒的眼神,死死地盯著她,似乎是想吞噬她的血肉、吮吸她的鮮血。
“又是這些東西…”
凌竹韻面上籠罩寒霜,潔白玉手中,霞光籠罩,朝前拍擊而去,強橫的法力,若一汪長河,鋪卷而過,山石震動,似驚濤拍岸,隆隆而顫。
她修長勻稱的身軀,也在朝前邁動,裙袂間,筆直的玉腿,閃爍瑩白光澤,迎空一掃,將撲來的人面旗遠遠擊飛。
此刻的她,整個人舍去了之前的圣潔氣息,眉目淡漠,好似一尊玉面真仙,凌厲而強勢。
噗嗤…
虛空之中,有血色霧氣彌漫,發出灼燒般的氣息。
其中一面人面旗,發出一聲慘叫,被凌竹韻一掌擊中。
她身上霞光涌去,掌心間有一輪明亮的皎月升起,美麗且圣潔,卻蘊含極致的殺機。
這些人面旗殺來的快,但消失得也很快,此刻紛紛化作血色流光,往霧氣之中逃遁而去。
凌竹韻本想追去,將其徹底毀掉的,但見狀也只能強忍作罷。
窮寇莫追,尤其還是在如今這個時候。
她懷疑這些人面旗背后是有人在操縱的,每次都是在她心神懈怠時,才忽然沖出來,要吞噬她的精血。
在這一路上,她已經遇到過幾次這樣的襲殺了。
而這些人面旗,能隨時遁入地底,眨眼便消失不見,若非她靈覺強大,感知驚人,恐怕也不容易應對。
她猜測很多修士生靈,恐怕都已經著了道。
問道古派真傳弟子韓一銘的弟弟,可能就是慘死于這種人面旗之下。
凌竹韻收斂心神,微微吸了口氣,感覺傷勢又被觸動了。
“不行,必須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先恢復一下,不然這些人面旗再殺來后,我就不好應對了。”
“這背后之人,恐怕也是打著這樣的主意,想借此機會,消耗我的力量,等我疲憊之際,再一舉殺來。”
凌竹韻心頭微沉,她離開瑤池宗的大部隊,獨自前來尋找失蹤的那幾名師妹。
但可惜誰也沒找到,都這么久了,她們若是沒有別的保命手段,估計也已經命喪于此。
“我已經盡力了,對不住了幾位師妹…”
她一陣默然,而后感知了一下紫霞真君洞府出世的方向,選擇朝另一個方向而去,避免和那些爭奪機緣的人碰上。
她必須找一個無人打擾、能放心休養恢復的地方。
盞茶功夫后。
凌竹韻來到一處崖壁交匯的地方,前方傳來一陣清泉流淌的聲音,似有山泉自這里經過,匯聚成了小溪。
“這個地方,應該有山洞或者崖縫之類…”
凌竹韻就要走去,卻感知到不遠處傳來一陣精氣撲騰,山精嘶吼的聲音,她略微一怔,猶豫了下,還是決定去看一下,若是能夠出手相助,那便相助一下。
只是當走過去之后,看清那里的場景,凌竹韻卻是再度愣住了。
清冷平靜的眸子,略微睜大了些,很是吃驚。
一道她從來沒想過的身影,竟然出現在這里。
“姜瀾…”
“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我還以為他和他的一眾手下在一起。”
“看樣子,還受了不少傷。”
紫霧繚繞的緩溪中,姜瀾衣袍破損,面上和手臂處,也是擦傷的痕跡,看起來頗為狼狽。
平日里纖塵不染的衣袍,此刻沾染了泥垢和血跡,原本束起的長發,也披散下來,在那里不斷躲避著一只只山精野怪的襲擊。
在他身上,一枚玉佩發出微弱光芒,形成一片宛如屏障般的護罩,將他整個人保護住。
而他手中,則捏著不少光芒閃爍的符篆玉石,不時扔一兩張出去。
雷光閃爍,火焰噴薄,將匯聚在一起的山精野怪,砸得慘叫連連,卻也激發了它們的兇性,眸子越發猩紅殘忍,在周圍徘徊,隨時要沖殺上來。
“這些符篆在他手上,連一成威力都發揮不出來。”
“若是耗盡,恐怕將殞命在這里,淪為這些山精野怪的口糧。”
見此一幕,凌竹韻心緒微有復雜,雖然她對姜瀾沒什么好感,但也不可能見死不救,何況之前在煮茶大會上,還喝了他的靈茶。
因為葉銘一事,她還幫其掩護,直言姜瀾遭刺殺的那天,葉銘和她待在一起。
于情于理,也得一救。
哧、哧、哧…
念及至此,凌竹韻抬掌一揚,一道劍氣打出。
那些匯聚在一起的山精野怪頓時發出一聲慘叫,瞬間在劍氣的沖擊下,化作精氣炸開。
姜瀾似乎完全沒想到有人會出手相救,臉上帶著幾分愕然,反應過來后,朝著劍氣飛來的方向看去。
“姜公子…”
一襲雪白長裙的凌竹韻現身走來,主動開口。
“竹韻圣女?”
“怎么是你?”
姜瀾瞇了瞇眸子,似乎很是意外她會出現在這里一般。
凌竹韻并沒有解釋的意思,直言問道,“姜公子你怎么和你的一眾手下失散了,還出現在這里?”
她本以為是楚嬋和姜瀾等人失散了。
沒想到連姜瀾都和他的一眾手下分開了,還獨自一人,出現在這里。
如果不是被她恰好遇見,姜瀾恐怕會真有可能殞命慘死于這里。
聽到凌竹韻這話,姜瀾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太好。
“多謝竹韻圣女出手相救,事后我會派人以重禮相謝的。”
他輕呼口氣,也不顧佳人在前,便在緩溪中,尋了塊青石,毫無氣度地直接坐下,清洗身上的傷勢,順便掏出丹藥,吞服下去,緩解傷勢。
“至于我為何出現在這里,說來倒也話長。”
“紫霞真君洞府出世之際,紫霧襲來,現場一片混亂,當時也不知道是哪個家伙,一把將我抓住,等我回過神之際,已經被丟到一片不知是哪的地方。”
“后面自然就是伱所看到那樣,這些山精野怪欺我手無縛雞之力,合力圍攻于我…”
姜瀾隨意解釋道,神情從容自若,似乎對于提及這種事情,沒什么覺得丟臉的。
反正他毫無修為,手無縛雞之力,被人這么欺負,也很正常。
凌竹韻卻是有些驚愕,完全沒想到是因為這個緣故。
“姜公子可知當時是誰將你給抓走的嗎?”
沉默了半晌,她才紅唇輕啟,輕聲問道。
順著這么梳理,她其實也有了大致的猜測。
姜瀾身為相國府公子,身上保命之物眾多。
當時出手之人,雖然能趁亂將他抓走,但想殺他,可沒那么容易,反而還要耽擱不少時間。
反正姜瀾和手下脫離失散后,沒有了人保護,在如今的這個地方,自生自滅,也活不了多久,最后也會死于各種危險之中。
哪怕事后相國府報復,也找不到報復的目標。
這是堪稱天衣無縫的計策,只可惜被她所遇到了…
“并沒看清,想必那家伙也不敢讓我看清。”
姜瀾搖了搖頭,然后看向她,道,“莫非竹韻圣女知道是誰在害我?”
凌竹韻并沒有直視他的目光,只是搖了搖頭道,“連姜公子你都沒能看清,我怎么能猜出來呢。”
其實她心里是有一些猜測的,但不好說出來。
孤身一人,還有這種神不知鬼不覺的手段,并且和姜瀾有仇,想要害他。
除了葉銘之外,估計也沒有人了…
但她也只是猜測,沒有證據。
事后一旦查明是葉銘的話,那相國府肯定會傾力報復的。
“也對。”
“反正想要害我的人,也不少,在這個地方,想要將兇手找出來,無異于大海撈針。”
“事情倒是有點難辦了。”
姜瀾點了點頭,認同般地一笑。
凌竹韻倒沒想到他那么坦然自若,遇到這種事情,他理應不是感覺到憤怒和怨恨嗎?
難道是這種事情遇到太多了,已經讓他習以為常了?
“竹韻圣女不去爭奪紫霞真君的機緣傳承,怎么反而跑到這種地方來,莫非是和瑤池宗失散了?”
姜瀾將身上的泥垢和血跡洗干凈后,隨口問道。
凌竹韻眸光有點黯然,道,“幾名師妹失蹤了,我單獨來找她們,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她們可能都已經遭遇不測了…”
姜瀾看了她一眼,微微嘆道,“此次前來紫霞山的各方仙門大教的弟子,都是血仙教的目標,這里已經混入了不少血仙教的人,你的那些師妹若是走散的話,沒準都已經被血仙教的人殺害了。”
“如今血仙教越發猖狂,肆無忌憚,連我都屢次遭其刺殺。”
“竹韻圣女你雖然實力高強,修為精深,但最好還是小心一點,血仙教的人,可謂無孔不入,防不勝防。”
凌竹韻微怔地看向他。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姜瀾這番認真的神色,和以往見到的那種隨意輕浮都完全不同。
“多謝姜公子的告知,我會小心的。”凌竹韻輕聲回道。
姜瀾似是知道她不放在心上,便也懶得多說什么,起身打算離開這里。
凌竹韻卻是走上前數步,道,“姜公子…”
“何事?”
“你當日在煮茶大會上,對我所說的那番話語,是什么意思?”
“而且,自從來紫霞山后,我便感覺你對我所說的話,似乎每一句都飽含深意,可恕我愚鈍,沒能想通。”凌竹韻擰著眉頭問道。
聽到這話,姜瀾站住腳步,回頭看她,眼里似帶著一種莫名之意。
片刻之后,他才笑了笑,道,“在這種時候,竹韻圣女你就不必隱瞞,裝糊涂了。”
“你是真不知道我那些話語的意思,還是裝作不知道呢?”
“你身邊的那位葉兄,到底是不是當日在醉仙居刺殺我的人,你想必心里是比我清楚的。”
這話讓凌竹韻直接一怔,美眸微微睜大了些。
面紗下的玉容,浮現一抹不自然的神情,而后下意識地咬住了唇角。
她可完全沒想到,姜瀾會突然這般直接,說出這話來。
反應過來后,她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慌亂情緒來,有一種撒謊被人當場所識破的羞恥和不安。
明明她是圣潔出塵、超然脫俗的瑤池宗圣女,人人敬畏仰慕,代表著瑤池宗的臉面,可卻因為一名男子,而破例撒了謊…
這種事情一旦傳出,對于她,對于瑤池宗的威信,不知道要產生多大的影響。
以至于,可能因為她這一舉動,而讓整個瑤池宗蒙羞。
“姜…姜公子…”
凌竹韻都沒察覺到,自己此刻的心境,發生了一些變化,語氣明顯都顯得不自然起來。
“看來,竹韻圣女你是知道那人的身份的,可當日你在煮茶大會上,還執意偏袒,掩護他。”
“直到現在,你還想在我面前裝糊涂,說聽不懂我的那番話語。”
“可真有意思,是當我傻呢?還是怎么了?”
姜瀾笑了笑,似沒看見她面上的那抹強自鎮定一樣。
凌竹韻心里深吸口氣,讓自己恢復平靜。
她正打算開口,解釋一下。
姜瀾卻擺了擺手,打斷了她,道,“竹韻圣女雖然貴為瑤池宗的準圣女,但也是人,有人之常情,七情六欲,也很正常,年少慕艾,少女懷春,我能夠理解,但你那位情郎,可不見得會如你這般信任待你。”
“我已好心奉勸過你多句,你聽不聽,那就不是我的事了。”
“情郎?”
凌竹韻美眸略微一怔,下意識想要解釋,她和葉銘可完全不是那種關系。
兩人之間只能說是淡如水般的君子之交,她對其也只有欣賞之意。
會在煮茶大會上,幫他掩護,也是因為葉銘刺殺姜瀾,是起因于想要幫助營救身為瑤池宗弟子的楚嬋。
只不過眼下解釋這些,都沒有什么用,她的確是撒謊騙了姜瀾,也騙了當日的眾人。
“姜公子是如何知道他的身份的?”她反問道,也算是承認了她知道葉銘刺殺姜瀾一事。
“倒也不是我知道的,只是當日在煮茶大會上,夢凝告訴我,他身上的氣息很可疑,似乎便是在醉仙居刺殺我的人…”
姜瀾隨口道,反正李夢凝也不在這里,說是她察覺到的,也沒問題。
“夢凝?”
凌竹韻一愣,而后反應過來。
姜瀾所說的應該是李夢凝,太一門的準圣女。
那是個很可怕的女子,連她都沒有穩贏的把握。
“原來她是一直在姜公子身邊嗎?怪不得這一路上,我總有種奇怪的感覺…”
凌竹韻恍然,李夢凝修為高深,或許有某種天賦,能察覺到葉銘身上的異常,也很正常。
而后,她便有些愧疚起來。
當日在煮茶大會上,姜瀾明知她撒了謊,卻并未直接拆穿,給了她面子。
若他執意派人對葉銘出手,恐怕葉銘還真會暴露身份,連她也會遭受牽連,瑤池宗沒準也會淪為各方仙門的笑柄。
她心緒復雜之際,姜瀾話語再度響起,
“放心,看在竹韻圣女你剛才救我的份上,你撒謊騙我這件事,我就當幫你保密了,你也不必擔心,我會告訴別人。”
“但以后我要殺那姓葉的,你不要阻攔便是了。”
“他可沒你想的那么簡單,當日在余邑城刺殺我的那林凡,可是血仙教的人,年紀輕輕,實力強絕,連我手下六境實力的英叔也攔不住他。”
“那姓葉的不知來歷,可在醉仙居的時候,卻能在一眾強者眼皮底下,安然逃走,手段可不簡單…”
他語氣雖然隨意,但卻顯得很是認真。
“姜公子是懷疑,葉兄他是血仙教的人嗎?”凌竹韻問道。
她此刻也終于明白,為何在村落前,姜瀾執意要讓她來親自搜查葉銘的須彌戒了。
可她還是不相信,葉銘會和血仙教扯上關系。
“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懷疑,那可能是我懷疑錯了,那如果所有人都懷疑呢?竹韻圣女還想自欺欺人什么?”
“這紫霞山現在可是混入了不少血仙教的人,感情用事,到時候怎么死可都不知道。”姜瀾道。
凌竹韻默然,無言以對,她其實也知道這里混入了血仙教的人。
她前后兩次遭遇大敵,第一次是遇到了冥淵宗的弟子,第二次便是遇到了血仙教的人。
雖然敵人都被她斬殺于劍下,可她卻也因此負了傷。
這時,凌竹韻嬌軀突然一陣輕顫,壓制許久的傷勢,突然爆發。
一縷殷紅的血跡,順著嘴角溢出,將面容上的輕紗,都給染成了血色。
姜瀾似很是詫異地看向她。
凌竹韻眸光卻是一片模糊迷離,身軀搖搖晃晃,接著眸子也輕輕地闔了上去。
“竹韻圣女?”
“你可別死了,你死了誰來保護我啊…”
昏迷前,她感覺自己是被姜瀾給接住了,但他那番話語,卻是令她玉手下意識地攥緊了。
等凌竹韻再度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是在一個濕漉漉的天然溶洞之中,頭頂上方可見水滴淌落。
不遠處有些干枯的樹枝,點著柴火。
外面紫霧雖然還很濃郁,但天色明顯已經黯淡下來,已經到了夜里。
一條石溪流經溶洞,發出嘩啦啦的水聲,氣息略有清寒。
她身下是一些干枯松軟的松針,表面鋪著一張略有破損的月白色外袍,并沒有讓她直接和松針接觸。
凌竹韻輕輕地抿了抿唇,看著這顯得有些細心的場面,心里有些茫然,更多的還是不知所措。
她看得出來,這明顯是姜瀾之前所穿著身上的外袍,一些地方都破損了。
可他現在哪去了?
等陣陣略顯幽冷的風吹來,凌竹韻才感覺面上有些清涼,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無暇的臉蛋,才發覺自己臉上的面紗不見了。
她怔住了,目光落去,在不遠處一塊鐘乳石上看到了面紗,似乎是因為染血的緣故,被洗過,正放在一旁任篝火烘烤。
凌竹韻一時心緒茫然,想到關于姜瀾的種種傳言,自己昏迷的時候,他應該沒對自己做什么吧。
眼下衣裙完整,青絲柔順,身上也無任何異樣。
甚至連染血的面紗,也被洗干凈放在一旁烘烤晾曬,枯草上還細心地鋪上了他自己的外袍。
自己對他的確是成見太深了。
“醒了?”
“醒了就好,再不醒,如果有什么山精野怪殺來,我倆就都得淪為它們的口糧。”
這時,溶洞口傳來腳步聲音。
姜瀾走來,只穿著一件里衣,手里還拿著一根簡易的木質魚叉,一頭削尖,其中串著幾條還在亂蹦的魚。
溶洞、烤魚、孤男寡女,再加療傷,這些因素都湊齊了,還愁拿不下什么圣女。
姜瀾其實也不想玩套路的,但發現還是這種辦法,得到的氣運最多。
世風日下,還是只有套路才能得人心。
凌竹韻半坐了起來,修長筆直的玉腿,遮掩在裙擺之下。
哪怕是在昏暗的環境中,也白得晃眼,似閃爍著瑩白光澤。
她愣愣地看著姜瀾走來,似乎沒想到素來鐘鳴鼎食、驕奢淫逸的姜瀾,竟然還有挽著褲腳和衣袖,拿著木叉捕魚的一天。
這種反差,讓她著實愣了好一會。
“早知道你要醒過來,我就不浪費時間,還親自去抓這些魚了。”
姜瀾走來,將自制魚叉,隨手丟在地上,然后把魚取出,以溪水清洗干凈,便就著篝火烤了起來。
“我這里有一些辟谷丹,姜公子若是饑餓,可以吞服幾粒。”
凌竹韻想了想,伸出玉手,一個白瓷小瓶出現。
姜瀾側頭看了她一眼,并未接過,只是道,“反正魚也抓來了,辟谷丹就不用了。”
雖然剛才凌竹韻昏迷的時候,便已經看過她真容,但如今近距離一看。
絕世仙顏,精致無暇,仿佛是上天最完美的藝術品。
睫毛很長,黛眉如翠,眸子帶著水霧,似山間的精靈,有一種仙的道韻。
這種美麗,甚至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仿佛不該存在于這世間。
“竹韻圣女的確是稱得上傾城佳人,世所罕見。”
姜瀾由衷贊嘆一聲,目光堂堂正正,仔仔細細,像是欣賞一副美好的畫卷。
凌竹韻有些受不了他的目光,將面容移開了,自須彌戒中又取了一張輕紗,重新戴上,這才感覺自己的心緒,稍微平復了些。
“瑤池宗應該沒有揭了面紗,就非得娶你的規矩吧,剛才見你昏迷,怕你死了,就順手把面紗給你揭了,塞了幾顆丹藥。”
姜瀾轉過頭去,專心烤著魚,隨口問道。
“沒有。”凌竹韻螓首輕輕搖著。
姜瀾似乎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
凌竹韻看向他,道,“姜公子不要想著這種好事。”
姜瀾卻是笑了。
這種百試百靈的主角套路,換他身上,偏偏就不合適了。
看來這烤魚,她也吃不成了。
見姜瀾不理會自己,凌竹韻也收斂了心緒,開始盤坐,調理傷勢,恢復起來。
半晌后,一股誘人香味傳來。
凌竹韻眸子睜開,看向姜瀾,卻見他自顧自地啃著魚肉,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目光一般。
“竹韻圣女也不要想著吃魚這種好事了,我救你已經是仁至義盡,還把衣袍給你墊著呢。”姜瀾幾口便吃得干干凈凈,一條不給她留。
“姜公子怎么變得那么幼稚…”
凌竹韻伸出纖細的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這也不叫幼稚,叫一碼歸一碼。”
尋常套路刷不了好感,姜瀾自然不指望幾條烤魚能干嘛,留著自己吃不香嗎?
套路一不行,那就換套路二。
凌竹韻看向他,有些無奈,心中又覺得好笑。
堂堂相國府公子,這個時候,竟然吝嗇成這樣?傳出去不怕被人笑話嗎?
“姜公子不必生氣,歷代瑤池宗的圣女,都會繼任宗主之位,不會嫁人的。”她開口道。
姜瀾悠悠道,“竹韻圣女這么說,想讓我逼迫瑤池宗破例,改變規矩嗎?”
凌竹韻看著他,知道他這話是故意調戲自己,面紗下的嘴角掀起抹弧度,也不再接話。
她感覺自己也算有些了解姜瀾了。
傳聞雖然不堪,但他確實不是什么大奸大惡之輩。
“我身上傷勢需要調養,等恢復之后,我便帶姜公子離開這里,去和你的手下匯合。”凌竹韻道。
姜瀾點了點頭,道,“沒問題,那我就給你護法吧。”
凌竹韻輕輕頷首,也沒指望毫無修為在身的姜瀾,能怎么幫她護法,但眼下也只能依靠他了。
見凌竹韻沉浸心神,開始放心地恢復調養起傷勢。
絲絲縷縷的天地靈氣,開始在她周圍匯聚,化作靈氣旋渦。
姜瀾則是在附近慢悠悠地踱起步來,同時估摸著凌竹韻目前的狀態。
先后遭遇了幾番強敵,強撐之際,又遭他控制陣法襲擊,傷上加傷。
吞服下的丹藥,想要壓下傷勢,可不容易。
光靠眼前這恢復的速度,最快也得盞茶功夫。
“不急,先等個關鍵時候,現在還不是時候。”
姜瀾心神沉浸入地脈之中,借此來感應紫霞真君洞府那邊的動靜狀況。
隨著紫霞真君洞府出世,秘境裂口大開,大量修士生靈往其中涌入。
紫霞道人壓制著修為,以最快的速度,趕向秘境的中中央地帶,那里山脈巍峨,隱約可見一片恢弘古樸的建筑群坐落在那里。
這并不像是所謂的洞府,而是一方道場,紫霞真君曾經布道傳法之地,此刻一道道流光,自那片建筑群中噴薄而出。
趕去的修士,都朝著其中沖去,不過那片巍峨群山中,有淡淡的威壓彌漫,越靠近其中,威壓越重。
很多人第一時間察覺到,以此激發自身的血氣肉身之力來抗衡。
“這是紫霞真君所留下的考驗…”
“唯有通過考驗,才能前往他的道場,接受傳承。”
“前方就是紫霞真君的道場,我已經看到很多法器飛出來了。”
許多年輕一輩,心里激動,既然是考驗,必定考究天賦、心性等諸多方面,實力修為也許就沒那么重要了。
而那些壓制修為進來的老一輩修士,則臉色難看,明白這考驗對他們很不利。
葉銘混在最前面的人群之中,他早早就知道了此地留有考驗。
所以第一時間催動激發自身的氣血之力,以此抗衡威壓,身影若一道流光,快速而去。
其余年輕一輩,也同樣如此,一道道流光,沖向前方的巍峨道場,然后去那些建筑樓閣里快速翻找起來,猶如蝗蟲過境。
雖然漫長歲月過去了,但此地依舊沒有任何的滄桑痕跡。
一些年輕一輩很快就驚喜地在丹室中尋找到封存著的丹藥,玉罐打開,丹香撲鼻,宛如剛出爐的一般。
在其余樓閣宮殿之中,有人找到了玉簡法器,也有人看到了典籍遺刻…
一時間,大戰廝殺再起,各建筑樓閣之間,一眾修士為了爭奪一些丹藥法器,開始拼殺起來。
在群山間,有人發現了藥田,其中全是珍稀的古老靈藥,想要采摘,但很快就被嚇得驚魂失色。
一頭碧眼金毛獅王,自其中沖出,張開血盆大口一吼,仿佛群山都要震碎,這赫然是一頭強橫的妖王。
明明此地只能容納五境的修士進入,可偏偏卻出現了六境實力的妖王。
眾多修士,開始恐慌起來,四處奔逃。
在其余樓閣建筑中,則有人不小心觸發了陣法,被一縷氣息,直接壓成血霧。
此外其余區域,也有負責鎮守的妖王出現,實力最弱的都是六境層次。
“果然聽楚嬋師妹的沒有錯,走這邊就沒有那么多的麻煩。”
另一邊瑤池宗的眾人,跟隨楚嬋來到了此地,眼見她巧妙地避過外面的那些修士,一路有驚無險地往道場深處而去。
陳家眾人也是激動起來,陳凝俏臉上更是因此興奮,而浮現一抹潮色,玉手緊握,很是緊張。
趙蝶衣等瑤池宗弟子,則心中驚嘆,相信了楚嬋祖上和紫霞真君有淵源這話。
從她對于此地的熟悉來看,明明是第一次進來,卻偏偏讓人覺得,她來過這里很多次。
“紫霞真君的真正洞府,其實是在道場深處,外面這些樓閣殿宇,都是他弟子徒孫們修行的地方。”
“前方不遠處應該有一處藏兵殿,乃是紫霞真君珍藏一些兵器的殿宇,不過有著機關陣法,需要一段時間破解…”
楚嬋解釋道,在前方帶路,很快經過幾個走廊,來到一處偏殿之中。
“師妹你放心,只要你能破解了陣法,別說之前恩怨一筆勾銷,就是以后你來我陳家,我陳家上下都將把你當座上賓對待。”
陳凝聞言,拍著胸膛保證道。
其余修士在別處拼死拼殺,而她們在楚嬋的幫助下,暢通無阻地來到這里,還將打開紫霞真君陳列兵器的殿宇,這如何不讓她心中暗喜,激動不已。
等拿到此地機緣造化后,讓楚嬋發個道心誓言,再種下奴印,放她一條生路又如何?
“多謝師姐。”
楚嬋面上帶著笑容,正要往前方走去。
不遠處突然傳來動靜,一名看起來有些干瘦的男子,闖了過來,然后便愣住了,似乎也沒想到這里會遇到其余人。
“是圣女身邊的那名葉姓陣法大師。”
趙蝶衣等瑤池宗一眾弟子,認出此人來,正是之前一起同行的葉銘。
“竹韻圣女呢?”
葉銘也是驚喜,沒想到會遇到瑤池宗一眾女弟子,她們的速度,竟然比他還快,先一步來到這里。
不過他四下觀望,都沒能見到凌竹韻的身影。
“圣女和我們分開了,沒有在一起…”一名女弟子解釋道。
葉銘心下失望,但見她們在這里,也只能改變了方向,快速朝著別處而去,并沒有多問她們是如何進來的。
剛才爭奪一件法器的時候,和一名紫袍老道發生沖突,現在對方已經追了過來。
“這人速度如此之快,身上定然藏有大秘密。”
楚嬋看著葉銘離去的方向,并未多管,好不容易把陳凝等人引來此地,她的當務之急,還是報仇為重。
當下,她主動朝著前方的殿宇走去,腦海里卻是在回憶著此地的陣法記載。
不過就在葉銘離開不久,一道強橫的氣息出現,一名面色難看、眸光陰翳淡漠的老道趕來,正是紫霞道人。
“你們認識剛才那名男子,他叫什么?是哪方勢力的弟子?”
他盯住了瑤池宗一眾弟子,冷聲喝問道。
“回稟前輩…”
“我們和他也不是很熟,只知道他姓葉,是一名散修。”幾名弟子頓時嚇得花容失色,哆哆嗦嗦回道。
“葉姓小兒,你竟敢壞老夫好事。”
紫霞道人面色難看,也沒有浪費時間,朝著葉銘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剛才那家伙和他爭奪法器的時候,他就感覺對方身上不對勁,竟能看透此地的陣法,并借勢為他所用,幫其抵御其余修士。
這和秘境之外,操縱他所留陣法,雀占鳩巢的那家伙的手段,何其相似。
另一邊,溶洞之中。
“你確定要背我?不介意男女授受不親?”姜瀾問道。
此刻的他,躺在了原本凌竹韻醒來的地方。
只不過臉上血色盡失,一副“噬心病”發作之后,蘇醒過來的大病初愈模樣,似乎連站也站不起來。
“繼續耽擱下去,也不是辦法。”
“紫霞真君所留洞府里,是有什么天地奇物,可解決你的身體病癥,是吧?”凌竹韻目光復雜地看著他。
就在剛才,她養傷恢復的關鍵時候。
溶洞之外,幾道血色流光突然飛來,之前消失的人面旗,去而復返。
她雖然感知到了危險,但因為正在以功法療傷恢復的關鍵之際,無法分心,不然氣血亂流,有走火入魔的風險,更無法出聲提醒姜瀾。
所以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幾面人面旗卷裹著陰風血霧飛來。
好在姜瀾及時察覺到異常,第一時間祭出他的保命玉佩,化作一道屏障,抵御住了那幾面人面旗的來襲。
他是沒了危險,但那幾面人面旗,轉而朝著她撲殺過來,將目標放在了她身上。
凌竹韻心里焦急,氣血逆流,嘴角溢出血跡。
有保命玉佩的姜瀾,雖然性命暫且無虞,但見此一幕,也只能先不顧自身安危,急忙來到凌竹韻身前,將她護住。
只可惜保命玉佩的屏障范圍,只能保護一人。
為了給凌竹韻拖延恢復的時間,姜瀾只能將保命玉佩塞到她身上,自身憑借著身上的符篆,盡可能吸引那幾面人面旗的仇恨。
所以這樣的下場便是,最后幾面人面旗蜂擁而上,他被撲倒在地,一身精血快速被抽離而去。
凌竹韻不得不提前收功,雖然受到了反噬,但好在撐過了最關鍵時候,事后也能調養恢復過來。
她很快出手解決了那幾面人面旗后,趕緊上前查看姜瀾傷勢,而后又一股腦給他塞了許多大補丹藥。
于是,姜瀾的“噬心病”發作。
饒是凌竹韻心境沉穩,經歷過許多風浪,但也被那場面,驚得玉容泛白,好長時間心緒才恢復過來。
她隨后以法力幫姜瀾梳理經脈,化解藥力,讓他提前醒來。
此過程中,她也迫不得已,察覺到了姜瀾身體的一些異狀,知道了他的一些“秘密”。
見多識廣的她,自然知曉“噬心病”的存在。
所以,這才有了姜瀾“醒來”之后所發生的眼前一幕。
之前在余邑城的時候,“噬心病”意外發作,被蘇清寒碰見,而后其態度改善,看法改觀。
姜瀾就明白這套路,對女子來說,異常好用。
所以他今天便找了機會,故技重施了一次,為此挑選了個天時地利人和都合適的好時機。
結果并沒有讓他失望,對此姜瀾只想說兩個字,妥了。
“竹韻圣女還真是冰雪聰明。”
姜瀾嘗試著坐起身來,但似乎渾身無力,疼得面容泛白。
凌竹韻見狀,上前來攙扶住他,目光依舊很復雜,也多了些以往沒有的情緒。
“噬心病的確罕見,但我沒想到,以姜公子你的身份,會沒有將其根治。之前,是我先入為主帶入的偏見太多了。”她輕聲道。
姜瀾隨意道,“辦法是有的,只是并不想罷了。”
“這個秘密,我會替姜公子保守的。”凌竹韻道。
“你也不必可憐我,我不幫你拖延時間,等玉佩的保護屏障一消失,你會死,我也會死。”
“我倆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沒有選擇。”姜瀾平靜道。
他這么做,一方面是為了凌竹韻的信任,一方面也是為了接下來讓葉銘背鍋得更加順利。
當然,氣運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噬心病這個黑鍋,倒也真是好用。
凌竹韻沉默半晌。
而后,目光復雜地看向他,心里涌現一些愧疚,道,“我會盡量幫姜公子你取得紫霞真君所留的傳承造化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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