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之上依舊人流如織,人來人往,無比熱鬧。
而在云紋玉輦之前,卻是一片安靜,似乎誰都沒有注意到這里突然如來的一幕。
不論是玲瓏統領,還是胡衡,心神都滿是顫栗和驚懼,似被一股磅礴而浩大的力量所壓制住,渾身冰冷,根本不能動彈。
那神秘的白衣女子,只是隨意地掃了他們一眼,便將目光收了回來。
但那神色卻很是淡漠,仿佛他們在其眼中,就只是一只毫不起眼的螻蟻蟲子一樣,隨手就能捏死。
兩人心頭各種膽寒的情緒翻滾,喉嚨一陣陣腥甜,在這氣息的壓迫下,渾身的骨頭似乎都要斷裂了,在那里發出咔嚓的震顫聲。
柳氏此刻似也完全呆滯住了,眼睛瞪大,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白衣女子,同樣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片刻之后,她感覺對方面容前的朦朧霧氣,似乎消散清晰了不少,露出一張如仙般完美的容顏。
她這才反應過來,聲音有些發顫地問道,“是…是如仙小姐嗎?”
雖然這段時間腦海里涌現了不少記憶,都很是久遠模糊,但其中最為熟悉的兩張面孔,她又豈會不認識?
只是和記憶中那個噙著笑意,很是溫柔的白衣女孩相比,眼前的白衣女子,給人一種高遠淡漠、似置身于另一方世界的疏離感。
她仿佛并不是凡人,而是一尊如玉般清冷孤絕,屹立諸世之巔,俯瞰蕓蕓眾生的謫仙。
“是我…”
“好久不見了,乳娘。”白衣女子便是姜如仙,聞言輕輕地點了點頭。
柳氏怔怔地看著她那張面孔,似乎有些難以置信,陣陣記憶此刻又從腦海中浮現涌動而出,令她臉上顯露出幾分悲痛來。
“蒼…蒼天有眼啊…”
“如仙小姐,你還活著,你還活著…”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她聲音顫抖中帶著悲痛,又夾雜著一些深深的悲憤、傷心。
姜如仙其實關于這位乳娘的記憶,也很模糊了,只是剛才在看到她的那一剎那,才開始涌動浮現,此刻聽聞她那悲痛的聲音,情緒還是不禁有些波瀾起伏。
她微微一嘆,而后平靜道,“大難不死,反倒是因禍得福,乳娘不必太過于傷心…”
在相國府的那段時間,夫人李青姝經常忙于修行,一些時候照料姜瀾的事情,便吩咐給了乳娘柳氏。
因此姜如仙對于這位乳娘,也算很是熟悉。
“大難不死…”
“當初我都差點以為如仙小姐你死掉了,夫人她真是…真是心狠啊…”
柳氏說話間,眼里浮現淚水,語氣里還帶著濃濃的悲憤,并夾雜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
姜如仙卻是略微怔住,心頭再度涌現悵然來。
上一世的時候,如果自己早一點離開無歸島,踏足中天州,早一點遇到乳娘,估計就能明白事情真相了。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等她再度回到中天州以后,什么都遲了…
這位乳娘,估計也沒有活到那個時候。
“乳娘,伱為何會得罪監天司的人?”
思緒回來,姜如仙掃了眼動彈不得的玲瓏統領、胡衡兩人,出聲平靜問道。
“他們…他們其實是來保護我,要把我帶去帝都的…”
柳氏也看了眼兩人,然后回答說道。
這兩人的實力很強大,她面對兩人,壓根沒有還手的余地。
但他們在姜如仙面前,卻連動彈都不能動彈一下。
身為修行者的她,如今根本感受不到姜如仙的修為氣息,如果是閉上眼睛,估計都不知道她就在自己的身前。
“保護你?”姜如仙困惑。
柳氏帶著一些悲憤和無奈,回道,“昨天我和往常一樣,去坊市里采買完刻錄符篆的原材料,正準備返回住處,結果就遇到了一群人,他們用秘寶將我的易容術破除,然后就想要殺了我,我拼命地逃…”
“是這位監天司的女統領撞見,出手把我救了,然后據她的調查得知,那些想殺我的人,都來自于相國府。”
“都來自于相國府?”
姜如仙怔住片刻,然后便明白了,十多年前發生在相國府的那事,直到如今,估計還沒有清理干凈。
這位乳娘身為當時照顧姜瀾膳食之人,又豈能逃脫?
柳氏神色滿是凄迷道,“本以為當初夫人動了惻隱之心,讓我安然離開相國府,我心懷惴惴,小心翼翼地在這里生活了十多年,如履薄冰,就沒有哪一天是安生的,可誰知到頭來,還是難逃被清理解決的命運,與其這樣的擔驚受怕,我還不如當時就死了算了。”
姜如仙安慰道,“乳娘不必太過于憂慮,從今往后,我會保護你的安危,讓你有安穩的日子。”
她能感受到柳氏情緒的擔心、悲憤、恐懼、害怕…
面對相國府那種龐然大物,她能活下來那么多年,也只能說是運氣好。
“相國府若要解決掉她,或許也不會挑選在這個時候,很可能是姜瀾他近段時日的變化,引得了李青姝的憂慮,為了以防萬一,永遠地遮掩真相,才想起將柳氏給清理掉…”
姜如仙心里暗自思忖。
她能夠斷定,姜瀾和她一樣,自未來重生回到了現在。
但相國姜臨天和相國夫人李青姝,就不一定知道這件事情了。
“如仙小姐,你這是打算前往帝都嗎?”
柳氏經姜如仙這么一番安慰,情緒也漸漸穩定了不少,想起了她突然出現在廣元城一事,這里距離帝都其實不算很遠。
“是啊。”姜如仙點了點頭,眸光深處卻顯露幾分悵然。
柳氏小心翼翼地試探問道,“您是要去報仇嗎?”
以姜如仙現在這么一身神鬼莫測的恐怖修為,或許真的能為當年之事討個公道。
姜如仙聞言卻是一怔。
報仇?
其實自未來重返過去,她已經沒有了當初那么深的執念和仇恨,更何況上一世她就已經親自手刃過仇敵,已經報過一次仇了。
這對她而言,只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所以,她只是想了想,然后道,“我要去見一個人。”
“是…是去見姜瀾少爺嗎?”柳氏看向她,似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姜如仙很想點了點頭,但心里的悵然和茫然卻更深。
“我…現在還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他…”
“但我想,先遠遠地看他一眼。”她搖了搖頭,心里微不可查嘆了口氣,平靜回道。
聽到這話,柳氏用衣袖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痕,然后笑了起來道,“姜瀾少爺如果知道如仙小姐你不僅活得好好的,還有了這么一身深不可測的修為,肯定會很高興的…”
“他也一定很想再見到你。”
“是嗎…”
姜如仙心里卻泛起陣陣酸澀來,只是搖了搖頭,并不多言解釋。
提起此事,柳氏似也想到了許多過往和記憶,臉上浮現陣陣的遺憾和惋惜,道,“是啊,這還用想嗎?姜瀾少爺他肯定很想再見如仙小姐一面的,如果他知道你還活在世間的話,這些年也不會這樣子了…”
“他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啊。”
“我雖然一直在廣元城隱居,但那些傳聞消息,我也經常能聽到,姜瀾少爺他真是可惜了…”
姜如仙知道她這話的意思,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目光里情緒劇烈波動起來,而后面容上再度有仙霧浮現,遮掩住了容顏。
“乳娘,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帝都嗎?”她看向柳氏,打斷了她依舊喋喋不休的感慨話語。
柳氏知道姜如仙這么說,應該是想保護自己的安全。
她猶豫了下,又看了眼動彈不得的玲瓏統領、胡衡兩人,點了點頭,道,“如仙小姐既然要去帝都,那我便陪你去就是,我不會給你添些麻煩的。”
姜如仙道,“到了帝都之后,我想讓乳娘你去投靠相國府,姜瀾他知道你還活著的話,肯定會保護你安全的,不會讓李青姝傷害你的。”
“那如仙小姐你呢?”柳氏對此雖然還是有些猶豫顧慮,但也沒有考慮太多。
“你不用擔心我,當今天下,沒有人能傷得了我。”姜如仙平靜道。
一旁一直動彈不得的玲瓏統領和胡衡兩人,聽著這番話,心里卻掀起滔天巨浪,久久難以平靜。
這神秘女子語氣平靜至極,聽起來沒有任何波瀾。
但那番話語,卻充斥著一股睥睨天下、俯瞰眾生的極度自信。
他們甚至壓根就生不出質疑這話的心思和念頭。
姜如仙這時似才有心思看向他們兩人,原本她是打算,直接動手抹殺這兩人的,但既然對方救了柳氏,那她便放過他們。
只是剛才她和柳氏的這番交談話語,卻不能讓他們記住。
她衣袖一揮,一股莫名的氣息便淹沒向兩人,霞霧涌向兩人的眉心,頓時令他們眼前一黑,然后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同時腦海里的相應記憶,也被徹底抹去。
柳氏呆呆地看著這匪夷所思的手段,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和姜如仙已經消失在那座別院之外了。
“乳娘你可還有要收拾的東西?”姜如仙問道。
柳氏反應過來,搖頭道,“沒什么好收拾的了,我在這里隱居多年,也沒留下什么…”
姜如仙點了點頭,便帶著柳氏,往城外走去。
她的腳步不快,行走間,遮攏至腿的裙擺下,似有迷蒙的仙霧彌漫而出,很快將兩人給完全包裹,虛空陣陣扭曲模糊,轉眼不見。
在姜如仙和柳氏徹底消失以后。
別院外昏迷在地的玲瓏統領和胡衡兩人,才相繼蘇醒過來。
“怎么了?”
兩人眉頭緊皺,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目光之中,看到了茫然和不解。
兩人都對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里,一片茫然和困惑,腦子里完全就是一片空白,沒有任何的記憶。
“我不是記得我在追查血仙教的一處老巢嗎?”
玲瓏統領看向不遠處人流如織的大街,來往的人群都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邊的動靜。
她眉頭緊皺,努力回憶,結果腦子里一片空白,有種大白天見鬼般的驚悚感覺。
一旁的胡衡同樣如此,茫然不解的目光中,還充斥著一絲絲的驚懼和駭然。
“我不是才要啟程,自帝都趕來這里,將那人給帶回去嗎?”
“咦,那人是誰啊?”
“我怎么沒有任何記憶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為夏皇辦事多年,胡衡還是第一次遇到這么驚悚、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倆應該是遇到了某位高人,和其相關的記憶,被出手斬去了…”
“這手段簡直可怕,不過竟然沒有傷我兩人的性命。”玲瓏統領眉頭緊皺,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開始認真分析,回憶前因后果,終于隱隱地捋出一條脈絡來。
“這廣元城有這么恐怖的存在嗎?”胡衡依舊滿臉的驚悚和難以置信。
玲瓏統領心中沉重,隨后目光一一掃過周圍,尤其是別院的墻角、花壇,以及不遠處的幾處池塘,從高墻探出來的樹枝上掠過。
她眼眸里有精芒閃爍,深吸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那位高人手段雖然可怕,但是卻并不了解我,不知道我有和蟲魚鳥獸溝通交流的能力…”
“這倒是給我留了一條或許可行的線索。”
玲瓏統領暗暗想著,她也不確定那位神秘高手對她和胡衡出手的時候,到底是以領域壓制了他們,還是直接封鎖了此地的空間,將這里的動靜完全隔絕。
那位神秘高手估計也不會去在意,這片空間中的其余生命個體。
畢竟蟲魚鳥獸能有多大的智慧?那微弱的靈魂,根本就經受不住探查,會在瞬間就湮滅。
但她的天賦,卻能在這樣的情況下發揮出來。
這也是她為何在如此年紀,就能穩坐監天司統領位置的最重要原因…
下一刻,玲瓏統領心緒收斂,沒有多少血色的嘴唇翕合,一連串細小微弱的聲音響起,像是某種古怪的音節,晦澀難明,無比復雜深奧。
只有修為強大者,屏氣凝神,將所有注意力匯聚到耳朵上,才有可能聽清。
這聲音窸窸窣窣,似嫩草破土,又綠枝抽芽,又似蟲蟻囁囁啃噬,很是古怪。
一旁的胡衡見狀,目光一凜,也將自己的呼吸聲放緩下來,不敢打擾。
他知道這位師妹的特殊天賦,被譽為萬獸門數千年難得一遇的天才。
隨后,高墻之上的樹枝上,有鳥兒飛了過來,在那里嘰嘰喳喳地叫著,墻角、花壇之中,也鉆出了一些蟲蟻出來,有壁虎、蜈蚣等等,發出一些很古怪的聲音。
不遠處的魚塘里,一些魚兒也自水面探出嘴巴來,不斷地翕合。
胡衡每次見這副場面,都一陣嘖嘖稱奇。
身為萬獸門的弟子,他自然掌控得有御使萬獸之法,但卻沒辦法和這些蟲蟻鳥獸溝通。
因為這些生命個體太過于弱小,根本無法承載天地靈氣,更無法禁受神魂力量的沖刷,想要御使萬獸,就必須和其溝通交流,并結下契約印記。
他們也不可能浪費時間精力來培養這些弱小的生命個體。
“都沒有相關的畫面記憶嗎…”
玲瓏統領眉頭緊皺,臉蛋上隱隱浮現汗水,看起來有些蒼白。
以她的天賦,自這些聲音中去溝通選擇有效的訊息,也不是簡單的事情,很耗費腦力和精神。
而就在她想要放棄的時候,突然她臉上顯露一抹震驚、難以置信之意。
“原來如此…”
她喃喃道,面上更是一片沉重之色,“相國府,估計要遇到大麻煩了。”
“師妹,到底怎么回事?”胡衡臉上盡是焦急詢問之色。
“那位對我們出手的神秘高手,是位女子,其實力無比恐怖,絕對在八境以上…”
“此事,必須盡快傳回帝都。”玲瓏統領面容沉靜,聲音卻有一絲顫抖道。
她其實也只是了解到了一些模糊的畫面和聲音,對于整件事情的脈絡,并不能完整地梳理出來。
不過從中也的確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訊息。
聽到這話,胡衡心中滿是震動和不可思議,同時更多的還是驚駭。
八境以上?
這到底是何概念。
當今大夏明面的最強者,也不過是八境劫橋境啊。
他不敢有任何的猶豫,取出傳訊玉符,開始稟報此事,同時玲瓏統領也不敢耽擱,一位疑似八境以上的神秘存在,現身大夏境內,這個消息太過于震撼,足以令整個監天司都為之戒備警惕。
八境又被稱作為劫橋境,此境共有九步,在古老時期修士一旦邁入此境,是需要經過天劫洗禮的。
每往前踏進一步,實力便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毫不客氣的說,六境存在一人可毀滅一城,七境存在可橫壓一郡,那么八境存在,便能震懾一國。
帝都,京陽城。
承明殿內。
夏皇懷里抱著渾身似雪的白貓,批改著奏折,明黃色的龍袍穿在身上,頭上的冠冕紋絲不動,垂落而下的五彩旒珠,會隨著她的動作,而輕輕晃動。
“怎么了?”
“為何久久不言?”
她抬起了眸子,掃了眼面前的春蘭一眼,見她拿著傳訊玉符,卻久久不開口說話。
“陛下,這是暗花閣那邊傳過來的消息,還是您親自過目吧。”
春蘭本想替夏皇傳閱的,但看了眼其中的內容后,卻被震住了,一時半會不知如何開口。
夏皇聞言,倒是有些詫異。
“莫非是那畫像中的女子,出了問題?被人截胡走了?”她問道。
春蘭苦笑,心想陛下還真是聰明,不過可遠不止那么簡單。
她上前數步,恭敬地將傳訊玉符放下。
夏皇拿了起來,神識朝著其中一掃,當看清那些內容之中,面容上也不禁浮現一抹驚異和震動。
“疑似八境以上的神秘存在出手?”
她眉頭一皺,身姿也坐正了起來,不似剛才那么隨意。
春蘭恭敬地站在一旁。
她在看到其中內容的時候,也不禁被嚇得一跳。
“在如今這個節骨眼上,忽然冒出一位神秘的八境存在,還和相國府有很深的淵源關系…”
夏皇很是慎重認真地將玉符之中的內容都給看完。
大夏境內有著三位隱世劍仙,每一位都是八境修為的存在。
從明面上來看,這也是大夏足以震懾各方的底蘊所在。
但夏皇清楚,當今相國姜臨天,多年前便疑似踏入了這個境界。
除此之外他的夫人李青姝,實力也很是深不可測,比起姜臨天只能說只強不弱。
不過現在令她在乎的是傳訊玉符中的消息。
那位疑似八境的神秘存在,可能是去找相國府報仇了?
夏皇白皙的指腹摩挲著玉符,陷入了思索,玉符中的消息并不完整,因為連暗花閣那邊也沒能調查清楚。
監天司的玲瓏統領,也只是模糊地推斷出一些有用的消息來。
其一,截胡救走那名柳氏的是位神秘女子,實力疑似在八境以上,會來帝都尋相國府報仇。
其二,那名柳氏是姜瀾曾經的乳母,因為某些緣故,知曉了一些相國府的隱秘,多年之后因為這個緣故,才遭遇襲擊謀殺。
其三,姜瀾身上的確隱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而且他那位乳母,多次表示惋惜遺憾,認為他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便是和曾經十多年前相國府所發生的那件事情有關。
“十多年前相國府到底發生了什么?”
“結合之前所得到的消息,姜瀾還有一個姐姐,莫非就是那位神秘女子?”
“也就是說,十多年前相國府所發生的那件隱秘,使得姜瀾失去了修為,并淪為了大夏赫赫有名的紈绔二世祖,以此來遮掩那件事情?”
“這也是他后面重新踏上修行的原因所在?”
夏皇明顯感覺到自己已經隱隱推敲出一些大致脈絡和線索來。
如今所差的也只是具體細節。
她玉手輕輕敲著案牘,眉頭卻是越皺越緊,按理來講,相國府遭遇這么一名強大的敵人,她理應高興才對。
但眼下南狩演練在即,這件事情卻令她高興不起來。
若換做平時,她心情早就愉悅起來,可現在她心里卻在擔心會不會因此影響到大局。
連她也不得不承認,如今大夏局面能夠穩定,并且震懾住各方仙門道統,相國府居功至偉。
如果沒有相國府存在,她也無法在夾縫中蟄伏,枕戈飲膽,不斷發育,更別提讓那些藩王、郡王安分守己,不敢生出二心。
在她還沒有徹底掌控大局,擁有震懾百國萬宗的實力前,相國府就是大夏最為可怕的利刃爪牙。
“雖然很不甘心,但為了大局,我也只能再忍受了…”夏皇玉手攥緊,面沉如水。
當夜,戌時剛過,月上柳梢頭。
夏皇便換了便裝,易容打扮,不過只是帶了春蘭一人,同樣讓她侍衛打扮,往欲仙坊而去。
按照她對姜瀾的了解,定然會在那里碰見他。
果不其然,等夏皇到了欲仙坊,讓春蘭去略一詢問,便得知了姜瀾所在何處。
在靠近江岸的一處幽靜小屋,其中白霧繚繞,有歌女和舞女的身影,在其中影影綽綽地出現,伴著婉轉如黃鸝般動聽的歌喉。
金燈掛在房檐上,很是明亮,一面對著江岸,一面則是對著屋子花園中的池塘,晚來的時候,抬頭可見月,低頭也可見月,往外面看,更能看到月影在江面上閃爍,似一江起伏的碎銀。
夏皇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個不錯的地方。
她背負著手,神色施施然地走了過去。
姜瀾正靠著一張軟塌上,眼眸微瞇地聽著曲,看起來很是悠閑。
在他的身邊,還有個五官精致、青絲如黛、肌白如雪的少女,一身黑色束腰長裙,在給他揉著肩膀、捶著腿。
不時將幾粒剝好的葡萄,塞到他的嘴里,如畫般的眉眼上,便掛上滿足開心的笑容,似對這番親昵的舉動,很是享受。
夏皇冷哼了一聲,道,“姜公子,倒真是會享受。”
身為大夏之主,她都沒有這般清閑舒服的時候,姜瀾卻每夜都這么享受,她為了相國府的事情,還親自來找他一趟。
這讓她心里越發的不爽。
本來就帶著不滿的情緒,就差沒直接寫在臉上了。
姜瀾半瞇著的眼睛,此時才睜了開來,似乎對夏皇會出現在這里,很是意外。
“浩鑫仁兄臺,這才一日不見,便來找我,是所為何事?”他笑了笑道。
同時揮了揮手,屋內的一眾歌女和舞女,便齊刷刷地躬身退下。
姜瀾其實早就知道,夏皇會主動找他,畢竟她已經咬下了他拋下去的魚餌。
至于什么時候找他,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但他倒是沒想到,夏皇會那么快來找他…
事情比他所預想的還要順利得多。
只是宋幼薇那邊還沒有消息傳來,想來她應該是有什么事情,被耽擱住了。
姜瀾略微坐直了身子,示意夏皇落座。
屋內的陳設也簡單,在他身前有一張寬大的竹席鋪地,幾張絲綢編織的坐墊,一張紅豆木暗紅漆的酒案,上面有著一些靈果以及酒水。
夏皇只是掃了一眼,并沒有任何坐下的意思,只是面無表情道,“我來尋你,自然是有大事,姜公子莫非認為誰都和你一樣有閑心?”
姜瀾對于她這番暗諷,似不在意地笑了笑道,“確實,我的確是夠悠閑的,畢竟每天也沒什么事情,父母把我當廢人一樣養著,我也不需要操心什么。”
“只是這種日子不好嗎?”
夏皇心里越發不爽,目光在姜瀾身邊的幽兒身上掃過。
她派人調查過姜瀾,自然知道少女便是他當日在角斗場內救下的那名奴隸。
這么幾日過去,簡直如獲新生一般。
尤其…她注意到幽兒身上的氣息。
“我給你的皇極造化丹,你給她吞服下了?”夏皇的目光,明顯更冷了幾分。
皇極造化丹的氣息,她自然能感受到,外界一顆難求、無比珍貴的丹藥,連皇室弟子都無比珍稀。
他竟然如此暴殄天物,用在一名奴隸身上?
“你既然給我了,那我想給誰吞服,那不是我的事情嗎?”
“怎么,這也要管?”姜瀾神情依舊隨意。
夏皇冷哼一聲,并沒有心思,和他斗嘴說這些。
她面無表情地伸手一劃,清光一陣閃爍,一張卷起來的畫像浮現,便直接扔在了姜瀾的面前。
“這是何物?”姜瀾似有些詫異。
“自己看。”夏皇淡淡道。
姜瀾便將畫像展開,目光只是一掃,臉上的隨意神情便收斂了,而后不發一言地將畫像給收了起來。
夏皇對于他這副神情,早就在預料之中。
“你是如何得到這張畫像的?”姜瀾問道。
夏皇想起了昨日他的那番回應,便淡淡道,“這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相國府將遇到麻煩了。”
“麻煩?”
姜瀾眉頭略微一皺,他終于抬起目光,落在夏皇那張臉蛋上。
她雖然易容喬裝打扮著在,但那雙眼眸卻很是明亮璀璨,也很深邃,透著股難言的威嚴氣度,此刻無比平靜地和他對視著。
夏皇這是在詐他的話嗎?不然為何這么說?莫非她以為知道了那件隱秘,就可以借此威脅相國府嗎?
他略微思忖著。
夏皇見姜瀾這副神情,心里難得生出一股愉悅的情緒來,昨日在姜瀾的面前,總有一股被他牽著鼻子走,被他所看透的感覺。
她淡淡道,“看來,姜公子你還并不知情。”
“我確實不知情,不過相國府遇到麻煩,有我父母去解決,我瞎操心什么?你告訴我這些,怕是找錯人了。”姜瀾笑了笑。
“你真不想知道,是什么麻煩?”
夏皇對于姜瀾的這副反應,完全就在意料之中,沒有語調變化的語氣,多了一絲饒有興致。
“不想。”姜瀾確信她是想套自己的話。
既然柳氏已經被監天司的玲瓏統領所救,那么這個時候,夏皇也必然從柳氏那邊,得知了十多年前那相國府的那場隱秘。
她會這么來試探自己,無非就是想詐一詐自己,是否知道此事罷了。
“還真是油鹽不進。不過,在這個時候,還裝得如此從容鎮定,倒不愧是你。”
“這畫像中的人,你應該認得,她是你曾經的乳娘。”夏皇似呵呵地笑了一聲。
姜瀾看向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現在她被一個神秘而強大的白衣女子給帶走了…”夏皇一直盯著姜瀾的神情。
而在她說出這話的時候,她終于看到了姜瀾臉上有了絲情緒的波瀾變化。
“白衣女子?”
姜瀾認真地看向她。
夏皇似嘲弄一笑,道,“看來你是繃不住了?”
姜瀾心中諸多心緒翻滾而過,此刻的確是有些吃驚和震動了,夏皇應該不是在試探自己,而是事情真的如此。
畢竟,原劇情中姜如仙出世下場,還在后面,但在他給柳氏給灌輸的記憶之中,她可并不知道姜如仙還活著。
夏皇就算要試探自己,也不可能如此愚蠢地用一個本該死去的人來試探自己。
也就是說,事情出現了他預料之外的變化了。
“你知道了些什么?”姜瀾心緒很快恢復過來,平靜問道。
姜如仙的提前下場,徹底將他所有的計劃給擾亂了。
以他現在的實力,還不足以對付姜如仙,在原劇情中她登場的時候,就已經是一種舉世無敵的姿態了。
便是開掛的原主角林凡,遇到了她,也如老鼠見了貓一樣,只能狼狽逃竄。
雖說兩人之間的仇恨,是源自于母親李青姝,想要化解誤會,將事情徹底解釋清楚就行。
但是…現在的姜瀾,并非原來的姜瀾。
他只是一個利己的真小人,一個既得利益者。
融合了原本的諸多記憶,以及知曉原劇情中原本的故事走向后,他對姜如仙其實并無半分感情。
原身和姜如仙的仇怨,早已在原身被她一劍刺穿心臟的那一刻,其實就已經了結了。
自己現在若說還欠她什么,那就是體內的那顆七竅玲瓏仙心了…
原身的心早已死了,在他和原來的記憶融合后,原身更是不復存在了。
姜瀾沒資格替原身原諒姜如仙,他也沒資格讓姜如仙諒解父母。
眼下姜如仙要殺他,那么她在他眼中,就是一個有著龐大氣運的敵人,一個可以算計利用的棋子。
僅此而已。
姜瀾更不會因此產生什么愧疚的多余情緒。
“我只知道,那個神秘女子要報復相國府。”
“南狩演練在即,我不想出現什么意外。”夏皇淡淡回道。
她親自找到姜瀾,也只是想通過他來提醒相國府,以免那神秘女子,到時候破壞大局。
“多謝。”姜瀾這兩個字,倒也不是敷衍,如果沒有夏皇的提醒,他還不知道姜如仙已經提前下場了。
“謝就免了。”
“我只是為了大局考慮。”夏皇依舊淡淡道。
姜瀾也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是個好皇帝,可惜生不逢時,這皇位她靠自己的力量,是坐不穩的。
不過心里雖然有這般念頭,但絲毫不影響姜瀾繼續薅夏皇氣運的計劃。
“作為答謝,今后你若是遇到麻煩,我會幫你一次。”姜瀾道。
夏皇對此只是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身為相國府公子,他幫自己,那他的立場又是什么?
“那神秘女子,你應該認識?”夏皇問道。
“認識。”姜瀾點了點頭,并不隱瞞。
“我派人打探過你的消息,所以知道了一些隱秘…”夏皇眸子看向他,繼續道。
“看到那張畫像的時候,我就已經猜到了,你也不用解釋,你打探與否,調查與否,我不感興趣。”姜瀾打斷道。
夏皇對他這番態度,也似已經習以為常,并不動怒。
“我對十多年前,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倒有些興趣。”她饒有興致道。
姜瀾隨意問道,“你是女人么?好奇心這么重?”
夏皇的眸子瞇了起來,身上有股危險的氣息在彌漫。
姜瀾神色從容,并無波瀾變化。
“不愿說便算了,南狩演練在即,我倒是想看一看姜公子到時候的表現。”夏皇道。
“那怕是要讓閣下失望了。”姜瀾回道。
“呵呵…”
夏皇對此也只是發出一聲不置可否的笑聲,衣袖一揮,身影便消失在了小屋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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