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雪吊死在這棵樹上不到一天,就被村民扒了衣服搶了簪子,然后埋在了這一棵銀杏樹下。
她本以為死了要下陰曹地府,或者去什么西方極樂世界,但非常意外的是,她發現自己根本逃脫不了在這里。
她,還存在。
哪怕魂魄可以游蕩,但到了午夜,又會回到這一棵樹里。
就這樣,一直過了四百多年,直到現在,她還在這里。
就像是人們所說的,地縛靈。
時間能夠沖淡很多,包括仇恨。
對于那個負心漢阮郎,她早就不在意了,她只想魂飛魄散,或早日進入輪回。
但遺憾的是,她的魂魄被束縛在了這棵銀杏樹下,哪都不能去。
不過,她看得見,也聽得見。
數百年過去,滄海桑田,曾經的村莊早就不見,但這一棵銀杏樹,還長在這里,矗立千年。
她就這樣,無聊的看著過往行人。
有時候,也會遇到一些魂魄,這個時代人們管它叫‘幽靈’,但人家一般第七個落日就魂歸地府,轉世投胎去了,只有自己,沒有緣由的被關在這里。
她想過,是不是這棵樹被砍了,自己就能順利魂飛魄散了。
但不知道為什么,這棵樹越長越好,還被保護起來了。
就這樣,數百年她都是這樣孤獨的一個人…啊不,一個鬼過。
直到今天,一個男孩拿著簪子找到了自己,并跟他的瘸子妹妹講述了那個故事…
雖然有很多出入,在細節上面不同的地方很多,比如她家被抄,確實是因為爹爹跟倭人做了生意。
但實際上,并不是那位‘書生’帶人來抄家的。
當然,也跟他有關。
書生那時當了官,安如雪寫信向他求救,希望能夠讓他給當地的主事官說說好話,但她的阮郎不僅沒有念及往日的舊情,甚至還讓他的母親,也就是在自家做過乳娘的母親作證——確實有通倭,她親眼所見。
于是,她家就被抄了。
安如雪也在抄家之后,萬念俱灰,上吊自縊而死。
她想過,如果不是爹爹,她會不會有一個好的結局,跟她的情哥哥阮郎。
畢竟無論怎么看,都是因為爹爹的市儈,而導致了這一場悲劇。
但數百年之后,經歷了很多很多的她,已經想通了那個問題。
人壞不壞,從來不是因為什么改變。
本質上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
回頭想想,他從來都沒有因為愛自己,而做過什么事情。
每次爹爹與他對峙時,他都是被迫的,逼不得已才發誓立志。
而且,在自己成為寡婦后,他每次見到她,嘴上雖然說得好聽,但其實骨子里,都是嫌棄的。
以他的自尊心,他一直以自己母親當過安府的乳娘為恥,所以才在自己提起的時候,那般的激動,像是發了狂一樣。
所以,她早就釋然了。
自己的愛很賤。
愛的人,也很賤。
可是,當別人重新把故事講起來,以自己的視角,還在言語之中,多次流露出同情的講述時時,記憶的委屈,一下子又涌上了她的心頭。
她恨,她苦。
但是,鬼魂是哭不出來的,她只能在那倆人走了之后,流露出沒人看到的悲哀。
那個少年雖然隱隱約約的在罵我蠢,可人絕對是個好人,還把簪子埋到了樹下…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那些事情的呢?
然后,又是怎么知道,我埋在這棵樹下的?
這樣想的時候,她一下子,飄到了陳源的面前,與之四目相對,目光緊鎖。
然后下一秒,他就穿過了自己的身體…
所以說,他是看不見我的?
可是他,到底是為什么知道我故事的?
真的跟他講的一樣,是做了一個夢嗎?
是簪子,附著了一些神鬼之力?
“呼!!!”
安如雪為了讓對方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對著陳源的面門,用力吹氣。
臉蛋已經鼓成了包子,才勉強的呼喚出一陣小小的妖風,把他的劉海,微微的吹起…
“什么逼玩意,也沒風啊?”
陳源感覺自己頭皮有點涼,發型還被吹動,不耐煩的撥弄了一下劉海。
然后,安如雪又對著他的額頭,用力吹了一口氣。
陳源煩了,索性把劉海整個捋起。
安如雪:“?”
“又沒人,突然裝什么帥呢?”沈筱冉見陳源作出這種偶像劇男主愛整的小動作,不解的問。
“就是帥。”陳源直接反問,“蒸饃,你不扶器?”
“確實是帥。”
沈筱冉承認這一點并不難,畢竟作為顏控的她,都沒辦法從陳源的外貌上進行挑剔,當然也不會口是心非的犟嘴。
傲嬌已經退版本了。
沈筱冉現在,最不喜歡的就是傲嬌角色。
她喜歡看磕幻文,然后還代入男主,對那種有話直說不矯情,可愛大方不吃醋,還不停給男主爆金幣的女生,根本拒絕不了。
“真吃烤肉飯嗎?”陳源又問。
“吃什么都可以啊。”沈筱冉并不介意,然后還拿出一個小錢包,大方的說道,“多貴都可以,我請你哦。”
“我還沒有沒骨氣到爆小孩子金幣,收下吧你。”輕輕給沈筱冉的頭上來了一個暴栗,語氣淡然。
“好帥的哥哥呀。”沈筱冉被這個動作杰克蘇到了,都忍不住星星眼了。
“那叫一聲歐尼醬。”
“這未免…有點太死宅了。”沈筱冉尷尬的抿著嘴,能夠接受陳源是一個宅男,但不要太過于死宅了。
“二刺猿吃伱家大米了是吧?”
“在現實中二的人,多多少少有點可怕。”
“那倒是,我還看到在運動會披小埋披風的阿肥,真的覺得有點恐怖。”
那種感覺,就像是小鳥游六花出現在了國產高中。
“那吃蝦不?”陳源把沈筱冉推出公園,看到一家蝦火鍋后,主動問道。
“這…”沈筱冉不好意思的抬頭看著陳源,“這未免有點太破費了吧?”
因為陳源不爆小孩子金幣,而沈筱冉又知道對方只是一個普通高中生,還是獨居的,所以有些猶豫。
“那就是想吃,走吧。”
陳源雖然不算有錢,但賬上還有十萬塊錢備用資金,這高中兩年,無論怎樣吃,都不至于破產。
況且今天因為害怕女鬼,把小茶叫出來陪自己,請她吃個飯還是應該的。
這倆人到底是什么關系…
安如雪有些不解,因為他們看起來很像是兄妹。
但兩個人的相處模式,又不像是正常的,她見過的,這個時代的兄妹。
一個十一二歲,一個十七八歲,就跟當時自己和阮郎的年齡一樣…
兩個人就算是互生情愫,也很正常。
再看看。
想著,安如雪就飄到了輪椅的旁邊,好奇的觀察這倆人。
兩人一鬼,進了店里。
見沈筱冉坐輪椅,店員連忙幫忙引路,把兩個人帶到了里面的位置。
然后,陳源自然的將沈筱冉從輪椅上抱起來,放到了長椅里面。
接著,把輪椅靠在墻邊。
自己則是坐在沈筱冉的對面,開始點菜。
“我咋感覺有點陰冷…”沈筱冉雙手抱著胳膊,弱弱的開口道。
“你穿的是不多,等著。”
店內還是挺暖和的,陳源便將自己的校服脫下,遞給了對面的沈筱冉。
“謝謝~”沈筱冉俏皮的用雙手比了個心,接著準備穿上衣服,不過在握在手里的時候,忍不住緩緩靠近,用鼻子輕嗅…
“別整這變態的死出,穿上。”
然后,就被陳源用手捏著臉蛋,毫不客氣的教訓了。
“嗚嗚…說人小女孩變態你也太鬼畜了。”
沈筱冉小聲嘟囔一句后,便把陳源寬大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然后,就像是一只幽靈一樣,整個人都被套了進去。
抬起雙手的時候,費了好大勁才把手從袖口伸出來。
陳源覺得有點搞笑,但忍住了,還替她把雙手的袖口給挽起、折好,讓兩只小手能伸出來。
“嘻嘻。”沈筱冉紅著臉,朝著陳源笑了笑。
這次,她沒有再皮,而是害羞的接受。
其實在殘疾之后,她一直都想被人正常對待,所以能夠做到的事情,她從來都是自己做,堅決不去麻煩別人。
把袖子挽起來疊好這種小事,當然也是能做的。
但此刻,她卻覺得麻煩一下別人,好像也沒什么。
好像,還挺好的。
畢竟,陳源是那個不會嫌棄自己一個人上不了廁所,走到哪都要人推,只會拖慢他腳步的人。
然后,蝦跟一些主菜來了。
二人開始涮火鍋。
就在陳源低頭蘸醬吃羊肉卷的時候,一只小手,突然伸到了自己的面前。
是沈筱冉,她把蝦用手剝好了殼,并遞到自己面前。
陳源本想拒絕讓她自己吃,但對這個小孩,他天然就有一些于心不忍,所以拿起碗,讓對方放進來。
然而,沈筱冉卻搖了搖頭,接著看著他,做出嘴型:“啊~”
郵政這私處是吧?
“你別想讓我犯錯…”
“就這一只嘛,我也沒有壞心啊…老把我當賊一樣防著,我明明都祝福你倆了。”沈筱冉幽怨的低下頭,吐槽道。
的確,沈筱冉確實是乖了不少,茶的成分基本上也看不到多少。
看來是接受了自己是小敗犬的事實。
哎,更可憐了。
陳源覺得自己有點太壞了,以前他在看日漫的時候,就喜歡看逼作者迫害敗犬,覺得賊有意思,當時就哈哈大笑起來。
可現在,真的遇到后,只覺得當敗犬是真的慘。
不過這小敗犬,確實也可愛。
所以,陳源接受的張開了嘴。而沈筱冉,臉上的陰郁則是瞬間一掃而空,將蝦喂到了對方嘴里,接著輕快的哼著歌,開心的恰火鍋。
看起來,相當容易滿足。
話說這倆人…不是真兄妹啊?
安如雪是看出來了,這個瘸子小孩喜歡這個少年,但少年只把她當妹妹看,并且還努力在糾正對方的這種情愫。
還有,聽這女孩講,這個少年有自己的心上人…或者按照這個時代的說法,女朋友。
那這樣看來,這個男人還可以。
不過如此招蜂引蝶的體質,他是否變壞,還需要觀察呢…
畢竟吃了別人剝殼的蝦,這就有一點點花心了。
雖說在這個時代不算什么,但要是放在安如雪那時。這個女孩頂多兩年,兩年之后就要出嫁了。
她這樣觀察的時候,突然來了食欲。
所以,在陳源剝好蝦,正準備放進嘴里時,她飄了過去,朝著蝦肉微微吸了一口氣…
吧唧吧唧。
陳源把蝦肉吃完之后,突然覺得味道上面,有一點怪。
這有點淡啊。
肉質也沒有壞,也還算好吃,就是總感覺差了一點蝦肉的鮮嫩。
接著,他又吃了幾只。
當然,都是被安如雪提前吸過的。
“咋啦,不好吃嗎?”沈筱冉見陳源在皺眉,不解的問。
“第一只還行,后面的就差了點…”
“哎呀,都把人家說害羞了。”沈筱冉單手捂著嘴,靦腆道,“就是美少女喂的更好吃嘛,我懂。”
你別說。
還真是沈筱冉喂的好吃一點。
怪呢。
安如雪看陳源有些費解,也沒有繼續‘吃’了,避免他真的察覺。
做鬼,還是要低調一些。
“哎,現在沒問題了。”
“可能是那幾只蝦不新鮮吧。”
“有可能。”
就這樣,二人繼續恰飯。
在快要吃完的時候,陳源又掃碼,點了一份這里的招牌,椒鹽鳳尾蝦。
“哎?還點嗎,我吃不下了呀。”沈筱冉為了不浪費食物,連忙道。
“哦,這里蝦味道挺好,我給心語帶一份。”陳源解釋的時候,并對身旁的服務員說,“打包,然后多加點辣椒哈。”
明明坐在對面的是沈筱冉,但被關心的是夏心語,而且甚至都沒有過問自己是否愛吃辣。對此,沈筱冉也只能棒讀的感慨道:“去哪都不忘給女朋友帶吃的,好男人呢。”
“說話真好聽,婚禮讓你當花童。”
“切,那個時候我都已經長大了吧。”
“那你當伴娘。”
“…”沈筱冉閉上眼睛,嘆出一口頹廢的氣息,接著點頭,“行行行。”
都行,都可以。
毀滅吧,這個世界。
還好,這男人分的挺清楚,也明確告知了對方。
那剛才喂蝦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
安如雪并沒有思考自己為什么有資格去追究這個問題。
因為她是女性,又受到過渣男的辜負,所以下意識的代入了他女友的視角,來狠狠考察這個男人。
目前為止,他很合格。
當然,自己的那一位阮郎,剛開始也很好。
反正一直到24點前,她都可以在外面游蕩,所以她決定繼續跟一下。
就這樣,陳源結完賬后,把沈筱冉放在了輪椅里。然后,把她推出餐廳。
鬼跟了上去。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讓你媽瞇來接吧。”
反正已經把那個不祥之物處理妥當了,陳源也沒有再繼續逗留的理由,他還要學他最愛的物理呢。
“那里…有個包包。”這時,沈筱冉指著公交車站臺那里長椅上,一只棕黑色的小皮包,認真的說。
“還真是。”
陳源把沈筱冉推了過去,接著四下看了一番,發現并沒有人跟這個包有關系。于是,他輕輕觸碰了一下包…的皮。
記憶,浮現了。
大概在十分鐘之前,有個穿著酒紅色連衣裙,長發齊腰,看起來特別有氣質,就像是標準的晚會穿搭的女人,坐在這里,把包放在一邊化妝,隨手叫了一輛出租車,然后就這樣直接的上了車,看也不看她的包包一眼。
是個很經典的蠢逼。
但這包包看起來很好的樣子,牌子好像是叫什么古馳。
如果放在這里,應該很快就會被順走。
所以,陳源打開了包包,發現里面是一些口紅,化妝品,一塊女表,一瓶香水并沒有什么能夠證明她身份,以及可供聯絡的方式。
“那我們就在這里等你媽媽吧,我把你送走了,如果這個包的女人還不在…那就只能報警了。”
說是報警,不過是交給李桐,然后順帶讓她騎摩托把自己送回去。
“連挎包都能搞丟,我有預感是一個很難搞的小仙女,我還是跟你在一起吧,免得你被噴。”沈筱冉自告奮勇的說。
“警惕海量個例事件,不要丑化女性形象。”陳源相當淡然的說道,“我還替她保管包包了,如果是個正常人,就不會找我事。”
當然,如果那個逼說里面丟東西了,想找我麻煩,我直接就用雷把她劈死!
我認真的。
還有,我真的不吃牛肉。
就這樣,二人在這里安靜的等待。
一邊是等待沈筱冉的媽媽,一邊是那個女人。
果不其然,那家伙在反應過來自己東西丟了之后,很快就折返回這個車站。
那位身材高挑婀娜,約摸著二十歲出頭,跟那種女團偶像風格很像,總感覺有點燒的少女見到包后,撫著胸口,松懈了一口氣。
接著,快步走到陳源的面前,笑著伸手:“這個包是我的哈…”
“等等,怎么能夠證明是你的?”沈筱冉警惕的說。
而且連謝謝也不說,什么鬼脾氣。
“哦哦。里面有香水,手表,口紅,沒有身份證跟錢包。”女人點了點頭,淺笑的說。
“一般挎包里面不都有…”
“沒事,是她的。”陳源對著沈筱冉笑了笑,接著把包遞給對方,表現得十分冷靜。
畢竟,記憶不會騙人。
不過這個逼,是不是還沒有說謝謝?
你要是不說,我包可以給你,但等下我就要用雷劈你了哦。
而女人接過包之后,稍微檢查了一下,沒有丟東西后,便挎在了肩上。
包包的鏈子,就這般從胸中間經過,分出兩座算不上巍峨,但比語子還是要強一些的山包。
接著,女人從一個迷你的女士小手包里,掏出一沓錢,分出了十張后,稍微停了一下,看向男生旁邊的小殘疾后,又多點了五張,遞給陳源。
陳源愣愣的接過錢后女人一笑,微微點首,接著便轉身離開了。
還行。
雖然你沒有說謝謝,但我決定不把你劈死。
正當陳源準備把錢收到口袋里時,沈筱冉一把奪過。
接著,氣勢洶洶的開著輪椅追趕那個女人,并憤憤不平的喃喃道:“把你慣的!真不禮貌,謝謝都不說!”
“…”陳源錯愕愣住,握了握空空的掌心,看向叫住對方的沈筱冉。
不是,我覺得很禮貌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