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七十里城墻脫離掌心的瞬間。
風暴駭浪、蜿蜒閃電,雷柱黑云悉數消失,隱入天際不見蹤跡。
轉而映照美輪美奐的漫天繁星,明明是大白天,可星辰卻格外璀璨。
圣城民眾傻眼了,如泥塑般呆立,感受到令人窒息的壓迫。
躲在螺旋階梯上的諸神面色蒼白,仰望著血色城墻覆蓋而落。
三百丈。
二百丈。
五十丈…
“上帝,主啊。”
四處潰逃的修行者雙腳一軟,跌坐在幽密森林,腐臭藤蔓纏住手腕,像死亡的繩索。
“不!
無論是金發卷發還是黑皮白皮,此刻都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這一刻,天地凝滯,畫面定格。
很久以前,它毫無征兆地降臨人世間,世界就像一個驀然打開的潘多拉盒子,秩序顛覆,種族沉淪,世間每個角落似乎都飄蕩著一縷人人自危的恐怖氣息。
它是天地萬物的主宰,它是不可抗拒的,不可超越的,更是無法戰勝的!
世人常常在想,如果有一天,身懷惡意的對手踏入深淵城堡,該以何等方式?
時至今日,已過幾十載。
他來了!
圣城民眾童孔驟縮。
神州三國百姓一瞬不瞬地盯著。
一聲堪稱地暴天塌的恐怖巨響。
卡察——
一顆顆古樹斷裂。
轟隆隆!
巍峨莊嚴的城堡坍塌。
其實只是一個響指的時間,龜茲城墜落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議。
但恰恰是這個響指,令世人捕捉到美麗的東西慢慢破滅。
原來被譽為禁忌般存在的城堡,也像一棟普通宅子,說塌就塌了。
原來那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臨死前也會癱在地上求饒。
其實…
當神圣的外衣剝落,人都一樣。
最后的震響積蓄勢大!
天地間到處是飄飛的碎石斷木,浩浩蕩蕩,猶如剛剛噴出火山口的巖漿。
塵埃落定。
七十里城墻四面塌陷,孤城內老舊房子都化作齏粉,街道皸裂、黃沙漫舞,可它就是騎在深淵頭上。
是的。
悍然鎮壓!
從朝圣闕方向看去,深淵只剩一輪高懸天穹的血月,竟與血色城墻渾然一體。
萬籟俱靜。
漫長的死寂。
見到這一幕的民眾,只剩震怖驚悚,以及根根倒豎的汗毛。
恍忽間以為是錯覺,可看到那個只剩下一副血淋淋骨架的男人,民眾麻木如行尸走肉。
他贏了。
他殘忍地凌遲自己,一塊塊血肉騙過天怒,最后將自己的家砸進深淵。
“舊世界殉葬者有資格說一聲不嗎?”
顧長安走路跌跌斜斜,因砸死修行者體內五臟六腑開始慢慢痊愈,嗓音還是沙啞晦暗。
“我能說不嗎?”他又重復了一句。
隨即抹去臉龐血跡,凝視著滿目瘡痍的深淵,露出遲來以久的暢快笑容,朗聲道:
“我爺爺戰死,我爹娘戰死,與我并肩作戰的同袍壯烈犧牲,就死在這座城里,死在你們頭頂。”
“年少的我很想一了百了,很想自殺解脫,可我還是說不,我得完成安西軍堅守六十五年的遺愿。”
“骸骨歸鄉,使命已終,我顧長安想替華夏民族再往前站一步,我說不跪下,不彎腰,不戴狗鏈。”
“此刻,我有資格對十歲上戰場的顧長安說一聲不投降,不認天,不認命嗎?!”
寂靜無聲。
深淵一絲回音都沒有。
萬國民眾噤若寒蟬。
雖然聽不懂,但強有力的語調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霸氣!
顧先生很少露出霸氣的一面,他性格內斂,不動嘴皮子只埋頭做事,可此時卻顯得不可一世!
因為他不止睥睨無上神國,更是俯瞰著天道起源地!
在竊竊私語中,一些酋長國王通過翻譯明晰這幾句話,頓時震撼得頭皮發麻。
太有資格了!
這個世界上,戍衛邊疆的將士如頭上的繁星一樣無以計數,不止東土神州,世界各個種族都有保家衛國的血性男兒。
可就是這樣一個小卒,從不能更低的地方爬起來,從不能更絕望的環境里走出來。
事實證明——
他對了。
恨他也好,詛咒他也罷。
就算再過千年,顧先生依舊是一部傳奇史詩,跨越了文明種族差異,其一生值得世界反復觀摩。
也許此時他說這幾句話,是為了感謝那個經受萬般苦難、仍舊不曾放棄過的自己。
但凡有過停下的舉動,就走不到這里。
涼趙蜀三國百姓眼眶通紅,一直抬頭脖子都不僵硬,因為每個人心頭都有一團火焰在熊熊燃燒。
畫面里已經看不到那道滿身是血只剩骨架子的身影了。
異景始終跟著龜茲城,此刻畫面里是支離破碎的深淵城堡。
它一直活在華夏民族的恐懼之中,可它第一次露面卻是如此落魄凄慘的姿態。
因為它,神州餓殍滿地!
深淵一道命令,中原邊境十戶九空,家破人亡!
里面隨便一個毒武器,就讓趙國八百里寸草不生,到處都是骨肉相食、父子互啃的人倫慘劇!
因為它,甚至讓中原民族變得自卑懦弱,昔日盛唐的自信豪邁在一次次潰敗中消磨殆盡。
難道真如蠻夷所言。
我們民族就是低劣,就是落后,否則天道怎么會如此偏袒蠻夷?
難道必須下跪投降,一定要掰斷嵴梁像條狗一樣搖尾乞憐?
莫非頑強抵抗到最后,還是難逃亡國滅種的結局?
幾十年來,這片土地充斥著自我否決,充斥著頹靡!
為什么誓死不降,因為有祖孫三代人的犧牲,說愚蠢也好,總之都傻乎乎走上一條毫無希望的道路。
想讓妻兒老小安穩活著有什么錯?
深淵憑什么摧殘受苦受難的神州土地?
直到今天。
有人對它說了不。
是騎在它的頭上!
以一種侮辱的方式,宣泄民族幾十年以來積攢的委屈!
天命所歸?我今天就是要干你!
“長安昭昭而強,華夏赫赫之梁!”
邊境吹起了沉渾的犀角號,號聲在荒野遠遠的揚播,層層相疊。
戍衛邊疆的將卒心潮澎湃,滿腔熱血往腦門直沖,內心涌出一股從來沒有的自信。
就是民族自信!
他們終于理解強漢盛唐老祖宗們那句話——
“泱泱大國,哪個蠻夷敢蹦跶,以為中原之劍不利乎?”
以前念叨此言只是安慰自己,如果真能做到骨子里蔑視蠻夷,何以在戰場連戰連敗?
承認吧,有了深淵天道的恩澤,蠻夷部落早已凌駕神州之上。
再自信就是自我欺騙。
只能打碎牙齒往肚子里吞!
忍辱負重,臥薪嘗膽!
直到此時此刻,顧英雄喚醒了華夏血脈里闊別百年的自信!
原來他們畏懼的自始至終都是天道意志,而非蠻夷。
親眼目睹華夏疆土騎在深淵頭上,那一剎那戰勝了潛伏在內心深處的恐懼。
它也是一觸即潰的玩意!
“梅壽庚之流必定貽四海之羞、為百世之笑,那些投降派勢必釘在青史恥辱柱上,一個也別想逃!”
“長安搬走了世人心中那座大山,把那冠冕堂皇的神圣遮羞布一舉戳穿,再撕個粉碎,讓深淵在天下人面前裸奔一回!”
“人力終有窮盡,可人力亦能撼天!”
蜀國皇城,襕衫老人康慨激昂,浩然正氣滾滾涌出。
蜀帝悄悄擦拭眼角的殘淚,怔怔望著書院夫子。
如果沒有長安的驚世之舉,夫子也還畏懼天道吧,全天下就只有那個男人一直堅信天不足畏。
只有他。
他殘忍凌遲自己,用身體一塊塊窟窿,一塊塊溫熱的血肉,向中原證明天命也是那樣愚不可及。
察覺到蜀帝的目光,夫子突然間沉默下來。
“不止是你和朕,還有無數誓死抵抗的神州同胞,其實我們只做了責任范圍之內的職責,僅僅是站在長安身后,遠遠注視他的背影。”
“說來可笑,其實我們經常拖后腿連累他,西域會戰、雁門關…憑我們的力量只能夠做到,永遠別站在他的對立面。”
蜀帝語氣沉重。
夫子翕動嘴唇,半晌無言。
“中原誰敢辱罵污蔑顧長安,朕誅其九族!”
蜀帝環顧皇城宮闕,聲音斬釘截鐵。
群臣愣住,困惑于陛下何出此言?
唯獨一些武官修行者重重頷首,神色堅定。
他們清晰感受到——
天地靈氣稀薄了。
大概少了足足兩成,如果之前的靈氣有十碗水,如今只剩八碗。
國運和氣運雖然虛無縹緲,如水勢無常,有漲有跌,有起有落。
而唯獨靈氣不可逆!
少了就無法恢復。
這便是賊老天可憎的地方啊!
如果雁門關毀了,中原氣機微乎其微,但對蠻夷毫無影響。
而深淵遭到摧殘,整個天下的靈氣都迅速衰竭。
人性是最無法揣摩的東西。
會不會有華夏同袍怪罪于顧英雄?
蜀國管不到神州大地,心懷魑魅魍魎的鬼域之輩但誰敢污蔑顧英雄,幾百萬蜀人絕不答應!
“好事。”書院夫子露出久違的笑容。
靈氣削弱,減緩了蠻夷修行者的速度。
以前中原是用十截竹子去對陣锃亮砍刀,如今拿八截的竹子去搏殺生出兩個豁口的砍刀,總歸比以前要輕松一點。
ps:晚點再補7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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