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聽芷終于忍不住了,冷著臉說:“謝桂堂叫你們來你們找謝桂堂去啊,現在又拉著老林做什么,老林只是我們的客人,和我們沒有任何關系。”
香格里拉大酒店一晚上就得一千八,瑞吉更是貴到不可思議,這三嫂子純粹就是心中沒點數。
三嫂子說:“老七沒有收入,最后還不是得問你要錢,你最后也要問林律師要錢。所以,這事就只能麻煩小林了。”
肖聽芷詫異,說:“我問林律師要錢,你究竟想說些什么?”
三嫂子笑瞇瞇地朝肖聽芷臥室地面看,說:“三嬸我是過來人,我也是女人,我也年輕過,你們的事,我懂的。”
不但她,就連她的女兒女婿也是一臉奇怪的笑容。
小肖臥室地上東一坨西一坨都是她先前擤鼻涕扔的紙,三嫂子等人心道:這林國新看起來年紀不小,應該是已經結婚了的,卻和老七家的女兒說不清道不明,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鬧出這么大動靜,誰知道在搞什么?再看這兩人都鼻青臉腫,估計是被林國新的原配揍的。同命野鴛鴦,破壞別人家庭,活該被棒打!
肖聽芷立即明白他們笑容的含義,一張臉氣得通紅,正要發作。旁邊的林國新一看不妙,忙道:“小肖,你剛退燒,冷靜冷靜,這里有我。”又對三嫂子等人說:“三嬸,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們是得盡地主之誼。要不咱們先去找家酒店住下,把飯吃了,再去醫院看病。”
三嫂子點頭:“要得,要得。”
肖聽芷總算壓制住心中的怒火:“林律師,這怎么行,你的臉?”
林律師說:“管不了那么多了,娃娃回來后,伱讓七叔管著,不要緊的。”三嫂子笑道,“原來林律師的孩子也住這里,還說你們沒有關系。”
林國新就戴上帽子和口罩,鼻梁上又架了副墨鏡,打扮得像個特務,將三嫂子一家四口帶下樓上了自己的車。
三嫂子鄉下老太太沒什么見識,但林律師的奔馳卻認識,表示滿意,問這車不得二三十萬。三嫂子的女婿對岳母一直不滿,忍不住杠她:“什么二三十萬,二三十萬就只能買四個輪胎,這車兩百多個。”三嫂子叫了聲乖乖,道:“兩三百萬,這在咱們縣里得買兩三套房子,還帶裝修那種。難怪蓉蓉跟了你,還不要名分。正宮娘娘算個啥,有錢才是硬道理”
林國新很惱火,想解釋,覺得這事越描越黑,也懶得多說。正因為生氣,計劃中的香格里拉就算了,直接去旁邊的另外一家普通五星,好在樓層足夠高,五十三樓,三嫂子的外孫很興奮,趴在落地玻璃前看了半天,興奮得又叫又跳。
一行人吃過午飯后,折騰了半天,看時間已經不早,就去了華西。
有一句話是這么說的,成都不僅僅是四川人的省會,它還屬于整個西部人民。附近兩個高原省牧民挺富,家家戶戶都有上百頭牛,幾千只羊。因為高寒山區氣候惡劣,對老人身體不好。所以,他們年紀大了后,大多會來成都買房養老。平時生病,也都會乘車過來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華西天天擠。
三嫂子高級酒店住著,大餐吃著,心中愜意,竟說起肖聽芷的好話,道:“老林你娶了她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別的不說,蓉蓉長得真漂亮,和老七年輕時一個樣子。老七小時候,在也是十里八鄉俊后生。這男人嘛,有錢了,圖得不就是找個美女。雖然你給不了人家什么承諾,但在經濟上也不能虧待了。”
老林不知道該怎么說話,索性閉嘴。
三嫂子的外孫掛的是皮膚科,排號排到七十三,等到下午四點半的時候才輪到。他已經是最后一個病人,看完醫生就要下班。
林國新帶著三嫂子一行人進了診室,給小孩看病的是個四十來歲的女醫生,一見著他,就喝道:“林國新,別以為你遮了臉,跟推屎爬一樣就能騙過我。膽子不小嘛,還敢來見我?”
推屎爬就是蟑螂,這醫生怎么侮辱人呢?林律師疑惑:“大夫有點眼熟,請問您是誰?”
醫生更火:“林國新你怎么連我都不認識了,我是白如啊,你老婆的朋友,咱們還是校友呢!你和你老婆離婚的事我知道了,好幾次忍不住想找你理論,如果不是實在太忙抽不出時間,非打得你滿面開花不過…咝——你的臉怎么回事,要不要我幫你上點藥?”
林國新這才想起來:“啊,對對對,你是白如,兩年前你還去過我家,不用不用,我這就是外傷,養幾天就好,你一個皮膚科的大夫,又不懂,別把我弄破相了。”
“恩,確實沒有什么好看的,養著唄。”因為是最后一個病人,加上又碰到熟人,白醫生倒不急,反和林律師聊起來。問他離婚后過得怎么樣,又嘆息道,林國新,其實你們和你老婆離婚真是沒來頭。說誰出軌,誰對不起誰吧,都沒有,你們兩人都忙,忙得連沒時間移情別戀,可為什么要走上離婚這條路呢?
林國新心中黯然,說,正因為大家都忙,卻忽略了家庭建設,忽略了感情培養,誰都有錯,誰都沒錯,這太遺憾了。
白醫生又說林為的監護權歸了他媽媽自己其實是不同意的,可孩子媽媽一心要爭兒子,朋友們勸又勸不住。結果呢,她一忙,娃娃就不聽話,在外面胡鬧。現在都高三了,明年就要高考,這么下去如何得了?對了,孩子媽媽又出門學習兩月,林國新,你得管管孩子,林為聰明,如果學壞了,考不上好大學太可惜。
林國新:“我聽說了,孩子媽媽去學習了,我也把娃接到身邊。”
“這就好,這就好。”白醫生連連點頭。
林國新主打的是醫藥食品衛生類官司,平時也不斷更新自己的知識儲備,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了白如這個專家,自然要好好聊聊,便問他最近醫療系統有沒有新的前沿技術推廣。
白如說正要推廣的新技術多了,其中在業界反響最大的是釔90微球,一種抗肝癌新藥,聽說效果很好。肝癌病人確診后一般只剩三個月左右生命期,但打了這種針劑后,生命周期可以延長至兩年。就是價格太貴,一針要四十萬,讓許多患者望而卻步。
不過,經過我國醫藥工作者多年的努力,繞過國外專利路徑,做了不少替代方案,也很成熟。其中,最具可行性的是XX大的XX教授,XX研究所的郭老,XX大學的袁依依教授。
新藥,新路徑,新療法,肝膽科的醫生也要重新學習。你老婆這兩個月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去學習的,她前幾天還打電話來和我探討過,說和你們公司業務有關。奧秘不是一直想做這類藥物嗎,可惜沒有專利,只能眼睜睜看著市場被搶先一步的同瓜分。
林國新一怔,接著失驚:“袁依依教授?”
“怎么,林律師你也聽說過袁教授。”
“豈止聽說過。”林國新苦笑,心中忽然有了個朦朧的念頭。
他們這一聊就聊了半個小時,旁邊的三嫂子不耐煩,催促:“白醫生,我孫子的病,你看…”
白如正在談興上,揮了揮手:“不用看了,娃娃皮膚的問題是銅元素缺乏,回家找口銅鍋給孩子煮菜吃,吃上半個月一個月就好。”
三嫂子:“不開點藥嗎?”
白醫生:“不用開。”
三嫂子不樂意,嚷嚷道:“怎么可以不開,我們大老遠跑成都來,就得了你一句話,你這太糊弄了吧,欺負我們農村人?”
醫院的醫生,尤其是醫術高明的醫生脾氣通常不太好,白醫生惱了,讓實習生打開電腦開藥,劈劈啪啪念了一長串藥物名,最后讓三嫂子女婿手機掃碼交錢。
女婿一掃,藥費三千,臉就垮了下去。
三嫂子看情形不妙,忙道:“是藥三分毒,我們還是吃大銅鍋吧。”
那就吃大銅鍋吧,看完病,林國新帶著一行人找了就涮羊肉,讓三嫂子一家敞開了肚子造。一邊吃飯一邊打電話給助理:“小丁,讓部門所有人留一下,今晚加班。恩,很重要,任何人都不能缺席。對了,請一下研究發部門的同事。”
吃過晚飯,照例把四人送去酒店,說:“三嫂子,白醫生說了,娃娃的病不要緊,過得一段時間就好,明天就可以回家。你們好好休息,我已經叫了車,明天上午九點來酒店接,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林律師還給他們送上了一份禮物,他經常在外應酬,汽車尾箱中常年都擱著煙,倒不用特意去買。老林也是農村出來的娃娃,自然曉鄉下的人情事故,招待得客人妥帖。
三嫂子非常高興,覺得很有面子,不禁拉著他的手感謝道:“小林,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是個有背膊有本事的,不像謝老七,盡吹牛,都吹得成大家的笑柄了。老七和蓉蓉窮了一輩子倒霉了一輩子,碰到你可算是翻身了。先前我聽那白醫生說你已經離婚了,你什么時候跟蓉蓉結婚啊,記得要請我們。”
林國新:“到時候再說,再說吧。”他和肖聽芷只是認識,因為這檔子糟心事被強行聚在一起,實在尷尬。
夜里,奧秘制藥會議室燈火通明,法務部的全體人員,還有研發部門的幾為位大姥都來了。
林國新打開投影,緩緩道:“大家想必都聽說了,我辦完手頭和金色時代的案子就會離職。職業場來來往往也是常態,各有各的緣法。但我認為,這最后一班崗得站好,得干漂亮,我也有這個信心。”
他繼續調著投影:“研發部的專家也來了,不知道你們聽說過釔90微球沒有?”
幾位專家同時一振,坐直了。
林國新:“現在我跟大家說說袁依依教授的情況,袁教授是我的學姐,我們私交也很好。前一陣子,我甚至還追求過袁老師,可惜被她拒絕,這很正常,沒有什么好尷尬的。”
眾人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辛苦。
林律師這場會議開到半夜十一點,才拖著疲倦的身軀來到肖聽芷家。
門虛掩著,推開一看,就見兒子坐在飯桌上刷題,燈光中,娃娃剃得趣青的頭皮桀驁不馴地閃著光。
林國新開會開興奮了,下意識地朝林為腦殼上摸了一下:“這么冷的天也不戴頂帽子,我的給你。”
林為霍地轉頭,冷冷看著他。
林律師這才意識到自己和孩子的問題還沒有解決,悻悻收回手。
空氣中彌漫著牛肉的香味,林國新去廚房,見老謝正在燉牛肉,就感嘆:“七叔,你這手藝真是絕了,住你這里我可有口福了。下午去了金色時代,怎么樣?”
老七搖頭:“也沒什么事,就是袁大夫打電話給他兒,周總雖然接了,可每次都恩恩幾句敷衍了事。他家也不回,平時在公司也躲著老母親。袁大夫心里不舒服,想找我商量個辦法。這能商量什么呢,辦法我已經讓楊小紅想了,是不錯。可任何事總得有個過程吧,袁大夫太心急了,好煩。”
謝桂堂大概把那事跟林國新說了一遍,林律師又好氣又好笑:“慢慢來吧,牛肉燉好給我一碗,餓死了,累垮了。”
和老謝聊完,林國新又想起肖聽芷,便進了臥室,摸了摸小肖額頭,發現燒已經退了。
肖聽芷被他驚醒,恩了一聲,迷迷糊糊問:“老林你下班了。”
“下班了。”
“累了吧,早點休息。”肖姐眼睛閉上,又酣然睡去。
林律師一陣恍惚,忽然覺得眼前的場景好熟悉。對對對,這就是自己年輕時想象的家庭的模樣,老人,女人,孩子,燉牛肉,陋室,大都市高強度的工作,疲勞的中年人。日子過得雖然普通,卻讓人心中安寧,甚至還有種小小的幸福。
這本應該自己所追求的,所應該擁有的平平淡淡才是真的人生。只是,自己年少的時候讀書太拼,工作的時候太拼,拼成事業成功人士,拼到最后家也散了,兒子和自己反目成仇…
那是我想要的生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