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喜悅又在公交車上發現了親娘。
楊小紅也意識到自己的跟蹤實在不專業,她特意做了準備。化了個烈焰紅唇,戴上墨鏡,頭上扣了一頂軟檐漁夫帽。
為了擋臉,還圍了圍巾。
這趟從老城區到高新區的公交線實在太擠,坐上幾次,C-CUP都得擠成B-CUP。老媽一把年紀,別擠出什么閃失來。還有,車里人本就多,熱得要命,你老人家還圍著純羊毛圍巾,不怕中暑嗎?
圍巾是去年楊小紅生日的時候章喜悅送的禮物,芭寶麗,她身上穿著一套喜悅同學用來充門面的麥克司瑪拉,花哨鮮艷,露著平坦小腹,狀若少女。
這趟去高新區的線車上全是二十出頭的帥哥美女,楊小紅為了隱藏行蹤,故爾做年輕人打扮。卻不想,過尤不及。
她畢竟快五十的人了,體態也藏不住。置身一眾睡眠不足熊貓眼,花格襯衫,雙肩包碼農之中,簡直就是黑夜里的明燈,想不引人注意都難。
楊小紅年輕的時候是小鎮女青年,因為知識見識的緣故,不懂得打扮。后來跟章建設開門市做服裝店,每周兩次長途汽車到省城進貨,整日灰頭土臉,也沒那么多講究。在章喜悅心目,這也就是個普通中年婦女。
卻不想她這一打扮,臉忽然就開了,整人也摩登洋氣,竟有種獨特的風韻。
小章同學很驚訝,又想,也是啊,我長得好看并不是白給的,其實母后的基因很不錯的。
昨晚她也試圖跟父母說自己和盧波沒有重新開始的可能,他們只道,知道了知道了,但該跟蹤依舊跟蹤,該尾隨還尾隨。
章喜悅跟大劉說自己親戚來了的話一語成真,生理期不期而至,她現在是瞄誰都不順眼,都覺得對方傷天害理,不懟幾句心中不痛快。
看到巴士后排艷光四射的熟婦地下工作者老娘,章喜悅頭皮都麻了,氣死。母親這一身太青春,穿身上,不得體,有老來俏老翻花的意思。尤其是她那亮在外面的小腹和肚臍眼,如果被認識的人看到,那不是名譽掃地。
章喜悅忍無可忍,沉著臉擠過去,盯著她的臉:“這位阿姨瞅著眼熟,我們在什么地方見過嗎?”
楊小紅裝不認識,頭埋得更低,尖著嗓子打著川味普通話:“美女,這趟車到錦城湖還有多遠?”
“裝,你還裝?”章喜悅一把扯掉母親的圍巾:“一把年紀了,穿成這樣,跟個老妖精似的。看看你那肚子,跟個臍橙似的。別人十七八歲美少女穿露臍裝,那叫天真爛漫,那叫可愛,那叫我見尤憐。你呢,你這叫什么,這叫嘔吐,嘔吐,驚起一群白鷺,被你嚇的。伱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
楊小紅被抓住現行,局促。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被伶牙俐齒的女兒埋汰,惱羞成怒:“放屁,老娘愛怎么穿就怎么穿,用得著別人管?我肚子怎么了,像臍橙又怎么了,沒我這肚子十月懷胎,能把你生下來。什么十七八歲的少女,你二十八了不也穿,不也露。呵呵,你當你是少女,裝什么嫩。你就是一大齡剩女,除了盧波那種垃圾,正經男人誰看得上你。你小時候吃老娘喝老娘。現在翅膀硬了,不孝順,穿你兩件衣服就罵人,不知道感恩的東西。”說著就身手揪了女兒一爪。
老娘手勁大,竟在章喜悅胳膊上捏出個淤青。
章喜悅疼得要命,被母親罵剩女裝嫩,淚花在眼眶里打轉,正要不顧一切地回嘴。
巴士忽然停下,司機大哥喊:“是不是要打架,下車自己打去,出了事誰負得起責任。”
門開了,章喜悅跳下車:“跟蹤我,跟蹤我,我讓你跟,我讓你跟!”就跑,淚飛糊了一臉。
“站住,你給我站住,把話說清楚了。”楊小紅氣也上來了,也追:“是,我就跟蹤你了,誰叫你是我女兒,我活一天就要管你一天。”
前面有輛出租車停在街邊,計價器顯示“空車”章喜悅拉開副駕駛車門,咻一聲鉆進去:“司機大哥,快開車,不然來不及了。”
還沒等司機說話,后排有女人罵:“哪里來的瘋丫頭,沒看到已經有人嗎?”
章喜悅回頭,一呆:“帥哥。”卻見后排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女的三十來歲,濃妝艷抹不相宜,男的正是那天自己單棍進盾時抓傷的那個帥哥。
沒錯,那個男人正是周總周一語。
周一語看到滿頭汗水滿面淚痕,狼狽到極至的章喜悅,面上并沒有驚訝之色,禮貌得體微笑:“章喜悅,你好,去上班嗎?”
章喜悅看著后面越追越近的母親,大急:“沒時間解釋了,快開車。”
那艷麗女子忽然提起警惕:“一語,這瘋婆子是誰,你們怎么認識的,我怎么不知道?”
她一口一個瘋丫頭瘋婆子的叫,章喜悅大怒,眼珠子一轉,質問稀帥:“這女的是誰,你們怎么認識的,我怎么不知道?”
艷女:“你…”
章喜悅冷笑:“做個自我介紹,我叫章喜悅,正在和他交往,看你模樣剛從他家出來的吧,還過夜了,呵呵,可算被我抓到。”
“什么?”艷女大叫:“周一語,你什么時候有新女朋友的?渣男!”說完,一記耳光抽到周總臉上:“我不原諒,再不原諒你了。”
就跳下車,怒氣沖沖走了。
周一語捂臉,苦笑,不動。
章喜悅:“咦,帥哥,你女朋友跑了,怎么不去追。”
周一語的臉上有五爪印慢慢浮現,但他還是神色不變:“司機,開車。”
汽車啟動,窗外風景逐漸后移。楊小紅還在后面邊追邊罵,小不死的,忤逆,天打雷劈,剩女,滅絕師太…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章喜悅眼淚又落下來,低低哽咽。
正傷感中,有人碰了碰她手肘,回頭看去,周一語遞過來一張手帕。
做工不錯,上面銹著一輛馬車和字母H。
這年頭用手帕的人可不多,還是個男人。
章喜悅接過去,將鼻涕眼淚擦得到滿手絹都是,最后贊一聲:“你這人的生活方式很精致嘛。”
周一語心中好奇,指著背后追車的楊小紅:“令堂?”
“我媽,她懷疑我跟前男友復合。”章喜悅說:“你說,這男女之間的感情就好象瓷器上的裂紋,一旦產生,即便勉強在一起,也沒有什么意思,有的東西再也回不去,但無論怎么解釋,我媽就是不聽,說服一個人實在太難。”
“或許你以前做人做事不能讓令堂信任吧,人的印象一旦形成,怎么也改不了。她這么關心你,應該感到幸福才對。”
章喜悅大為不滿,翻了個白眼:“我給人什么印象了,我很差嗎?”
周一語不說話。
“你什么態度,一定覺得我很差。”章喜悅:“我媽就那脾氣,換你有這么一個事兒媽,又做何感想?”
周一語:“可惜我沒有。”
章喜悅滿面同情,溫柔地說:“哥,咱媽什么時候去世的,要堅強啊!”
“我媽好好的。”大早上的被咒死媽,周一語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