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想要來找伊莎貝爾的或許只有艾華斯,但隊伍就這樣變得越來越多。
先是莉莉和大衛、然后是尤利婭和諾貝爾大師——之后還碰到了雅妮斯大師。
艾華斯甚至都有些擔心,一口氣見這么多人,伊莎貝爾會不會社恐又犯了。
而當他親眼見到伊莎貝爾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多慮了。
或者說,他低估了問題的嚴重性。
伊莎貝爾就仿佛被打回原型——那甚至是艾華斯從未親眼見過,只在其他同學的談話中聽到的自閉形態。
敲門她是會回應的,也開口讓人們進來了。但進去之后才發現,伊莎貝爾正縮在房間的角落里,并沒有對眾人打招呼、臉上也并沒有笑容。
她看上去像是專心致志的在畫畫,仿佛專心于此無暇分心。
但艾華斯一眼就能看出來,伊莎貝爾根本沒在畫——她完全就是在毫無意義的涂鴉。她就是在畫不知道什么東西,再拿其他顏料把它涂掉。
并不是悲傷,而是迷茫與恐懼。
艾華斯一眼就看了出來,伊莎貝爾現在心很亂。她的大腦甚至都停轉了。
公主殿下顯然沒有她平時表現出來的那么樂觀、堅強。她只是努力讓自己忘卻噩夢…而如今隨著安德魯王子被咒殺,噩夢又再度找了回來。
就像是很久以前曾經被人騷擾、襲擊,對方的意圖是綁架或是謀殺…然后搬家到了很遠的地方。過了許多年,甚至自己都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放下了,結果突然在街頭轉角再度遇到那個人——并且也意識到對方看到了自己。
而伊莎貝爾經歷的遠比這更加痛苦。
她是親眼看到、甚至親身經歷了這場隨機死亡儀式。
索菲亞女王剛剛說,現在阿瓦隆之影儀式就差一人就被填滿了,那也就是說算上這位王子是正好二十人。艾華斯不知道在此之前有沒有被謀殺的王室血脈灌入其中,但至少應該也得有個十幾位親人——甚至可能不止。
因為像是伊莎貝爾的母親這樣,明明不是王室血脈卻仍然死于詛咒的家屬是不算在“二十人”之中的。算上這些完全無辜的被波及者,數目已經多到了不敢想的程度。
最近幾年沒有發生過詛咒,而開始的事件是十幾年前。也就是說平時一年差不多死三個,并且看上去像是完全隨機的…
在這種隨機點名死亡帶來的持續壓迫感與恐懼感之下,王室居然沒有人發瘋亂殺人,艾華斯只能說是女王陛下教導有方、杜·拉克家族的平均道德水平比較高。
“我想單獨和伊莎貝爾聊聊,可以嗎?”
艾華斯輕聲說著,卻是看向了雅妮斯。
伊莎貝爾的父親常年不在,雅妮斯大師就是她實質意義上的監護人。
作為禮貌與尊重,雅妮斯也換上了一身黑色的輕紗——即使她知道安德魯王子并不無辜,但她作為女王的摯友與客人、同時還是一位出身教國的精靈大師,她對王室的態度直接關系到其他騎士、大臣們對王室的態度。
而聽到艾華斯的話,雅妮斯有些意外。
按照她對艾華斯的理解,還以為艾華斯會裹挾著人潮、扯著伊莎貝爾被迫參與社交來換換腦子呢。
因為這是最穩妥、最具效率的辦法。絕對不會出錯。
不可能說錯什么話——因為根本就不用說什么話,就能直接將問題解決,還能讓其他人見證自己與伊莎貝爾的密切關系。
根據這段時間她對艾華斯的暗中觀察,他似乎就喜歡這種“在局外解決問題”的盤外手段。越是要求艾華斯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時,他就越會模棱兩可、含糊其辭。
和看上去的溫和、乖巧、沉穩不同,艾華斯非常不喜歡被拖入到其他人的節奏里,按照其他人的規矩做事。他不喜歡見招拆招用局內手段防守,而是會上前一步、在戰斗開始之前就偷襲對方。制造出足夠的優勢之后,才會與對方“公平較量”。
很狡猾的小狐貍,但她不討厭。
但如今,似乎艾華斯也有了些許改變…那是肉眼可見的變化。
最明顯的,就是他敢于入局了。
對于自己陌生的未知領域,他之前根本不敢靠近…謹慎到像是自己養活自己的流浪貓。可如今為了伊莎貝爾,他卻敢于涉足其中。
他在主動嘗試著變化。
“人類真好啊。”
雅妮斯輕聲感嘆著,滿足的說道:“年輕人更是好中之好。”
對如今的自己感到不滿,并試圖改變…這大概就是艾華斯的超越之心了吧?
她試圖用自己的經驗進行分析。
人類與精靈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們的心理變化的足夠快。墮落只是一瞬間,開悟也是一瞬間。區區幾年時間就能讓一個人變得去過去截然不同…這是精靈絕不會出現的情況。
永恒教國內的生活安靜、祥和,如同靜止的烏托邦。
人們每天按照標準的時間起床,按照標準的時間工作,按照標準的時間下班,按照標準的時間睡覺。
祭禮流程是固定的,政策沒有什么變化,節日也沒有增減。工作幾十年都不會有任何變動,任何興趣愛好都能持續幾十年、上百年。
每天拿著差不多但肯定夠用的錢,結婚生子。日復一日的過著沒有天災、沒有人禍、沒有意外的幸福生活。從雅妮斯出生到現在,教國都沒有任何變化。如果按照阿瓦隆許多人的生活標準來說,那或許也能算是天國。
但雅妮斯不喜歡那種感覺。她無法忍受那種空氣中無處不在的寧靜感…那會讓她有一種悸動。想要摧毀這一切的欲望…她對“黃昏”之道的力量有一種本能的厭惡與警惕。
但在人類的世界旅行就不會這樣了。
她見過某些國家一個月政變十二次,見過幾代復仇者往復報復,見過幾個家族之間混亂無比的血脈關系所引發的極具張力的人生戲劇。人類的時間非常短暫、正因如此變化也肉眼可見。
就像是她自己。明明才只離開了幾十年、等她再度回到阿瓦隆時,阿瓦隆就已經與她第一次來時完全不同了。
精靈的壽命也不過是人類的五倍,可人類世界的變化比教國快何止十倍?
而這些變化中的精華,就來自于這些年輕人。每個人的改變,都有可能在未來的某個時點改變世界。
雅妮斯專注于觀察這種“變化”,世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劇烈改變、會給她一種強烈的滿足感。那正是她所追尋的美。
——艾華斯就是她所選定的“主角”。
于是雅妮斯微微點頭,便順從的帶著人們離開了房間。
然而她卻并沒有走遠,也沒有回應那些或是好奇、或是疑惑、或是警惕、或是沉思的目光。
她只是伸出手指無聲的作出“噓”的手勢,便躡手躡腳的側頭將耳朵貼在了門上,來給尤利婭做了個示范。
尤利婭頓時眼前一亮。
她立時從善如流,把耳朵貼了過來。緊接著莉莉也湊了過來。
而雅妮斯將位置讓開,示意大衛也可以過來聽。但是大衛看到兩個女孩已經差不多將門擋住,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過來。因為如果他再湊過來,一定會碰到她們的身體。
——占女孩子的便宜,不符合騎士之道。
大衛心中堅定的說道。
艾華斯先生也絕不會這么做的。
而雅妮斯對著諾貝爾大師點了點頭,瞳孔便驟然化為了藍天白云的顏色——或者說,那是她所繪制的一幅背景為藍天白云的畫作,此刻就掛在伊莎貝爾的臥室之中。明明沒有開窗,但那幅畫卻像是窗戶一樣能帶來新鮮空氣。
她的目光剛投進屋里,就頓時眼前一亮。
只見艾華斯離開了自己的輪椅,站在伊莎貝爾背后。
他伸出雙手,搭在伊莎貝爾的肩上。
意識到這顯然不可能是坐在輪椅上能做出來的動作,伊莎貝爾毫無意義涂鴉畫作的筆停了一瞬。她的大腦下意識就開始思考這件事。
伊莎貝爾甚至下意識的想要詢問艾華斯——但她心中那種沉悶與恐懼又將話頭與興致掐滅,這讓她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能說出來。
“我知道的,”艾華斯輕聲說道,“你其實一直都在聽著呢…”
他的聲音低緩、溫和。
給人的感覺就像是秋日時分下午的太陽,曬著給人一種懶洋洋的蓬松感。
“但是,不用擔心。詛咒已經結束了。”
艾華斯輕聲說道:“我向你發誓…”
女王陛下讓他來看顧伊莎貝爾,就是想要讓他將這個情報告訴伊莎貝爾。
感受到指尖觸及到的肩膀傳來細微的顫抖,艾華斯微微頓了頓、才繼續說道:
“——你安全了。”
“是伱解決的嗎,狐貍先生?”
伊莎貝爾的聲音有些微微顫抖。
假如艾華斯承認的話,他確信女王和大守護者也不會指出自己的謊言。
但他還是拒絕了。
“我想,大概不是。”
艾華斯垂著眼低聲道。
因為那種手段太過卑劣——冒領功德、虛構功績是無能之人的行徑。
其實艾華斯也不知道,為什么安德魯王子突然死了…按照游戲里的順序,他應該還能活一年多呢。
但是沒有關系。
無所謂施加詛咒的人究竟是誰——他又不是夏洛克。
何況他還有“阿萊斯特小姐”的幫助,做事不必講那么多證據。
全部揍一遍就是了。
不管是高貴之紅,亦或是鷹眼的刺客。還是那些腐敗的騎士與官員,或是勞合社的叛變商人…
反正人人都知道,阿萊斯特小姐是殺人不眨眼的。
如果所有的不安定因素都會被解決,伊莎貝爾自然也就順便安全了。
比起安慰她、安撫她、鼓勵她、分散她的注意力…都不如直接把問題從根本上解決來的好。
當然,艾華斯其實還有一個更好的辦法…
“所以,璐璐小姐,”艾華斯的聲音平靜而充滿安全感,“如果你已經睡飽了的話,就該從噩夢中醒過來了。
“作為起床的運動…我陪你去殺人,如何?”
艾華斯笑瞇瞇的邀請道。
拉著伊莎貝爾一起去干掉那些試圖對她不利的人,這既能幫助她的成長、又能舒緩她的精神。唯一的問題,就是說這句話的人可能與“狐貍”先生的人設有些不符。
但好在伊莎貝爾沒當真。
不過艾華斯也知道她大概不會當真。
伊莎貝爾只是以為艾華斯在說笑話,頓時就有些繃不住了:“那倒也不必…
“算了…我給你看看吧,艾華斯。說也說不清楚…”
“什么?”艾華斯好奇的問道。
“日記。”
伊莎貝爾答道:“或者說,遺書。”
“…你的?”
“不是!是我的…親人們留下的。”
伊莎貝爾先是稍微大聲的分辯道,隨后嘆了口氣:“你看完就知道,為什么我會這么悲傷、這么恐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