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艾華斯開始講課,伊莎貝爾都沒有出現在座位上。
她之前說要來參觀艾華斯講課,還要給艾華斯畫一幅肖像畫。
因此沒在教室里看到她,艾華斯還有些失落。
但艾華斯也收拾了一下心情,開始幫巴德教授認真講課。他講課的這個過程,同時也是加深自己理解的過程。
這節課的內容依然與星銻王國有關,講的是瓦倫丁一世對星銻造成的諸多影響。而艾華斯在其中摻入了些許瓦倫丁一世個人的經歷作為調劑。
這倒不是前世游戲的什么隱秘情報——瓦倫丁一世也沒有什么秘密可言。作為民間出身的開國君主,在民間流傳的各種故事只會比真實歷史多、絕不會更少。
這是艾華斯這周自學的內容。他通過閱讀瓦倫丁一世的傳記作為閱讀材料來溫習星銻語。雖然艾華斯對星銻語的掌握程度,足以支持他閱讀《煉金學暗語》、但閱讀速度終究還是會稍慢一些。語言是需要時時溫習的,不然就很容易忘記。
好在艾華斯的學習速度足夠快。
他整本《普通儀式學》已經看完了,《瓦倫丁一世》也快看完了。
他打算這周把《六經通解》以及《尸解諸論》借出來并看完。
這兩本都是帝國時期的著作,分別是適應道途以及黃昏道途的神秘學書籍。星銻語基本就是帝國語。除了有一些連接詞稍有不同,基本上是可以通用的。
前者對陷阱、暗殺、毒藥、醫學、謊言、占卜六種適應道途的主要技藝進行概述,而后者則是死靈法師的職業入門書。
這種書雖然不是密續書,但同樣也蘊藏著神秘學知識。
隱藏自己真實道途傾向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所有道途的書都借一遍。反正只要看的夠快,就絕對不會浪費。
但等艾華斯這節課講到一半,他突然意識到有些學生們的眼神方向不太對…好像一直在往門口打量?
他回了兩次頭,都什么也沒有看到。但他心中起了疑,在喝水休息的時候偷偷回頭,終于發現伊莎貝爾的小腦袋正無聲無息從教室前門探出了一半。
——這個角度巴德教授明明能看見,但他卻一直假裝沒看到。在艾華斯發現伊莎貝爾之后,老爺子才在一旁忍不住樂的笑出了聲。
在課間休息時間里,艾華斯就讓莉莉把自己推了出去。
“怎么不進來?站在外面畫畫不累嗎?”
艾華斯說著,便想要回頭看向伊莎貝爾的畫布,看看她畫的怎么樣了。
“等、等等!先別看!”
伊莎貝爾連忙伸手想要遮住畫布。可她的手太小了,根本擋不住。如今畫布顏料未干、也不方便把遮罩拉下來。
于是她干脆直接伸手,擋住了艾華斯的眼睛。
她小聲說道:“等我畫完再看…魔畫在畫到一半的時候是非常難看的。”
“也行。”
艾華斯爽快的答道。
他也沒有那么強烈的好奇心——既然伊莎貝爾提到不希望他提前看,那他不看就是了。
再三確認過艾華斯不打算偷看,伊莎貝爾才終于慢慢將手放下。
艾華斯剛睜開眼睛,就看到她面頰有些微紅。
或許是她不太適應與他人如此親密的接觸,也或許是凍的。
“不進來嗎,外面這么冷?”
艾華斯第二次輕聲發問道:“你不是說要來旁聽我講課嗎?在教室外面可什么都聽不到。”
“…畫布太大,而且我還帶著顏料和魔藥。”
伊莎貝爾有些苦惱:“我要是坐在教室里,一個人就得占好幾個人的位置。顏料還容易弄臟其他人的衣服…會給其他人添麻煩的。
“而且我也擔心前面那一排會不會有人頂我桌子,讓我一不小心落筆畫歪。我想了想,還是在外面畫吧——正巧陽光也挺好。”
“那你就在講臺旁邊吧,”艾華斯建議道,“無論如何,外面都有些太冷了。感冒就不好了。”
昨天剛下了一天雨,今天外面還有些潮濕。如今又是十一月下旬,待在外面又潮又冷、凍得伊莎貝爾手指都有些發紅了。
我就算感冒了,你也可以幫我治療嘛——
伊莎貝爾下意識想要如此說道。
如今已經知道“狐貍”先生就是艾華斯的她,對艾華斯的照明術異常信任——艾華斯尚未入學的時候,照明術就已經修煉到能用右手連續使用的程度,已經有了司祭級別的治療水平。感冒這種小病小災輕而易舉就能祛除。
…但這終究只能是在心里說的話。
因為伊莎貝爾擔心這樣會讓自己顯得太任性、太過依賴他人,像是個還沒長大的小女孩。
她當然知道,如果自己這樣說或者這樣做,就一定能得到他人的容忍與喜愛。
但她終有一天是會長大的、也會變得沒有小時候那么可愛。到了那時如果還懷抱著孩子一樣的心態,就會成為累贅、被人厭惡。她又是王室的成員,甚至有可能繼承王位。那樣她可能招致的就不是一個兩個人,而是國民的怨恨了。
伊莎貝爾理想中的自己,是成熟堅強、果斷可靠、開朗善談,能被人們理所當然的信賴與喜愛…就像是艾華斯和哈伊娜學姐一樣、就像是祖母一樣,能毋庸置疑的成為人群的最中心。
艾華斯那幾次面對記者時,無論面對怎樣刁鉆的問題也能侃侃而談、給出完美的回答。他的眼中仿佛永遠閃耀著自信的光,他人的嫉妒與恨意動搖不了他分毫。
她正努力成為那樣的人,可她又著實感覺自己差太多了。這讓她顯得有些頹廢。
而這次,她終于看到了艾華斯講課的模樣。
——與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樣。
他的嘴角總是上揚,讓人覺得愉悅、又顯得放松而自然;他的聲音清晰、悅耳而有力。盡管坐在原地,但他的手卻有著豐富的肢體語言,那有張有弛的言語節奏、也讓學生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時不時激起驚嘆或是笑聲。
上課能上到學生意猶未盡——她從未聽過這種離奇的事。艾華斯的授課就像是某種表演節目,又像是有力的演講。
她上次見到這種場面,還是大守護者的演講。長達二十分鐘的演講,讓所有聽眾全程精神亢奮、熱血沸騰。
可那是有神秘技藝加成的結果。威權道途的專屬神秘技藝是“領導術”。其中包括了統治,煽動,安撫等各種目的。但艾華斯卻只是用言語達成了這個目的…
他或許有著威權道途的天賦也說不定。
…能不能讓艾華斯兼職威權道途的職業呢?
伊莎貝爾心中突然冒出了這樣的念頭:自己沒有威權道途的適應性,但她或許可以有一個能夠信任、同時也持有威權道途的人,來將王國的權力交給他。
等等,那不就是…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伊莎貝爾突然感受到艾華斯探過身體來,將手搭在她的額頭上。一股溫暖的力量隨著接觸滲了過來,讓她在外面被凍了一個小時的額頭感到暖和與放松。
感受到光屬性法力的接觸,她一瞬間就從胡思亂想中清醒了過來,表情頓時繃緊。
“這也沒生病啊…發什么愣呢?”
艾華斯有些無奈:“再從門口站著,可就真要生病了。
“我知道,伱怕被學生們注視著。但你難道不想成為和我一樣的人嗎?毫不畏懼的對著人們侃侃而談——若要如此的話,你總得來湊近學習一下吧?
“觀察我也觀察他們,將自己也置身于畫中。就像是演員也會觀察生活,才能提取出概念…你得仔細觀察我,才能得到你想要的勇氣,不是嗎?”
他低聲鼓動著伊莎貝爾。
若是他直接說“你被人們盯著看久了,就會慢慢習慣了”,她或許會下意識覺得自己不行。
但如果艾華斯誘惑她說,你如果認真看著我、就能逐漸得到勇氣。她就會專注的看著艾華斯,而在這個過程中就會漸漸適應人們或灼熱或鋒利的目光,意識到好像被人盯著也不是什么問題。
不等伊莎貝爾回復他,艾華斯突然又神秘兮兮的湊近了一些,低聲補充道:“對了,你應該知道…夏洛克沒事吧?”
“…我知道。”
伊莎貝爾下意識的回道:“老師跟我說過了,但不讓我過問。說是反正下個月的進階儀式里會碰到他的…原來你也知道嗎?”
“那就好,”艾華斯嘴角微微上揚,“那下周我要是和他一樣,你可別擔心我啊。”
“你也…?”
伊莎貝爾有些驚訝。
她思考了一會,卻突然開口認真說道:“需要我幫忙嗎?”
“…你想要幫什么忙?”
公主殿下的這個反應,艾華斯倒是完全沒想到。
伊莎貝爾壯著膽子、試探著問道:“我可以幫你偽裝…讓你的計劃顯得更真實?你知道的,我可是全才…從上次儀式歸來之后,我已經開始接觸表演了。”
但她遲疑了一下,又低頭輕聲說道:“要不還是算了,我有點擔心弄巧成拙…”
“——不。”
艾華斯打斷道:“我確實需要你,伊莎貝爾。非常需要。”
伊莎貝爾訝異的抬起頭來,看到艾華斯那閃耀著朝陽般璀璨光輝的雙眼。
艾華斯露出鼓勵的笑容,認真的說道:“我真的很需要你。如果你能表演的很好,那會幫我一個大忙。如果這次一切順利,那么等我們下個月再度一起進階的時候,你也能完全發揮出自己的實力。”
…也就是說,那樣我就不會成為拖累了吧?
她不想要成為一個花瓶、一個被保護者、一個拖累。伊莎貝爾也想要成為可靠的隊友…就如同艾華斯一樣。
伊莎貝爾的眼神堅定下來:“我一定能做到。”
她心中冒出一個明確的念頭:無論如何,她也要完成這個任務。
“那就進來吧,伊莎貝爾。”
艾華斯示意莉莉拉開門,低聲鼓勵道:“到時候,你要接受的目光與懷疑可不止這些。這并非是一次練習、而是一次學習;并非是鍛煉,而是試煉。學著我的樣子,承受這份審視——你能做到嗎,伊莎貝爾?”
“我能做到。”
伊莎貝爾毫不猶豫的答道。
她跟著艾華斯走進了教室。這次,她一直在教室里畫到了最后。
就算被學弟學妹們以好奇、曖昧、好事的目光打量著…但這次伊莎貝爾的手卻完全沒有抖,每一次落筆都是完美發揮。
她也為自己的表現而感到驚奇。
仿佛第一次從夢中醒來,整個世界都變得清晰了起來。
當自己第一次心中出現了“無論如何也要做到”的念頭時,那些原本鋒利如劍的目光,就突然傷不到她了。
——那些來自他人的惡意與審視,充其量也終究不過是一場大雨而已。
之前她就像是努力用手擋雨,可無論如何也擋不住。因此反而顯得自己無比狼狽,脆弱而無助。
如今伊莎貝爾真正有了自己想要做的事,就立刻意識到——那雨終究也不過只是雨。與真正的危機與困難相比,它什么都不是。弱小到甚至不值一提、只會被強者們嗤之以鼻。
是她自己的心太過脆弱、她的精神太過嬌弱,才會以為那是足以令人恐懼的。
大雨只能讓花朵凋零,但她也可以是花以外的東西。
在沙漏第二次漏盡之時,伊莎貝爾的最后一筆也終于落下。
那畫中的艾華斯高揚著手,側臉掛著自信的笑容、意氣飛揚、目光灼灼。他的背景并不在教室中,倒像是在晚霞中…是在如火般熾烈的紅紫色光輝中。
伊莎貝爾深深注視著自己畫中的艾華斯,暗自下定決心。
——總有一日,我要像他一樣,能大笑著走入雨幕。
明天就準備進階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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