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一早,黎明將現,三人已坐馬車到了一個村落。
沈南七借住了一個茅廬,開堂義診。
樸實的村民經過一上午的接觸,早已對這個面如桃花,謙遜多才的先生升起了無盡的好感。
“沈先生真是好人啊,可是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啊。”
“就是,您身體不好,還為我們治病,真是大義。”
“不如就在村子里住下吧,我們也好照顧先生的起居,正巧村子里學堂也沒有老師。”
沈南七只是笑著,無論村民們提出什么要求,都是黯然答應。
年輕的村長也過來勸說:“帶著學生四處漂泊,真是太辛苦了。”
沈南七淡然的回頭看向茅屋內,嘆息著道:“沒辦法,他們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從進村子前,顧希言就在吐血,到了中午,他七竅都開始淌出鮮血。
陸晨束手無策,只能陪著這個同病相憐的伙伴,他知道,若是現在闖出去暴露沈南七的劣跡,這個心狠手辣的小人會毫不猶疑拉著整個村子賠命。
‘他殺了這么多人,朝廷沒有人來查案么?沒有人追查他么?’
陸晨不能理解。
可他不知道,這大韶,早已不在乎百姓的死活。
陸晨憤恨朝廷的不作為,不過想了想,恐怕凡人也不能如何奈何沈南七吧?
“哥哥…”
顧希言虛弱地躺在床上,潔白的牙齒已被鮮血覆蓋,他抓著陸晨的衣襟,低聲道:“你比我強,你能化解那些氣息,我卻沒辦法…”
陸晨早已將自己的黑焦木劍放在了這個可憐的少年身上,渴望這個曾經救過自己一命的神奇寶貝可以幫他度過劫難。
可最終,顧希言都沒有好轉過來,似乎化解靈氣的并非是黑焦木劍,而是沈南七口中的天極混元靈根。
兩個人少年的命運緊緊相伴,卻又似判若云泥。
一種莫名蒼白無力的感覺,第一次充斥著陸晨的全身。
是責任,卻又是有心無力的崩塌感。
顧希言的眼里已是鮮血,一縷縷紅絲像是長滿了觸角的爬蟲,將他瞳仁旁的眼白爬滿了。
“我…我在今日來的路上,察覺到了一絲異樣的氣息,應該是沈南七的仇家。”
陸晨心中一悸,“仇家?”
顧希言并沒有解釋,現在呼吸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折磨,虛弱道:“我要休息一會兒…哥,到了晚上…”
說著,便睡了過去。
陸晨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思索著什么。
人在生命最后的一刻會做什么呢?
想了半晌,陸晨搖了搖頭。
這并不是陸晨第一次面對死亡,也不是第一次見到人死,可這一次,他卻什么都做不了。
心中的恨意更甚。
陸晨立刻入定修煉,他要在成為人丹,被沈南七吞噬之前,達到自己能夠達到的最強實力。
即便那時候死了,他也不后悔。
劍鋒流轉。
每一次揮劍時,他都會無數次想起爺爺曾經的教導。
“炁充盈,則自流于四肢百骸,劍中自當蘊含萬鈞之力。”
想不到這周身靈氣居然也可以貫通,甚至更加遠勝炁的作用。
陸晨在屋內施展劍法之時,竟然可以隨手將遠處的木桌腿削去。
“這就是所謂的仙凡之別么?凡人即便是修煉再強,恐怕也不及修士半分,卻別居然在于靈氣。”
他看了看手掌,嘆息道:“若是爺爺也有天極混元靈根,恐怕就不會死在沈南七的手中了吧。”
不由得,身上散發出了濃烈的殺氣。
也就在這一刻,他突然感覺到頭頂有一雙眼睛正在看著他,背脊渾然一股涼意。
這是沈南七在注視著他。
陸晨并沒有收斂自己的殺氣,反而任由這股殺氣外放。
房門被打開了,沈南七走進來的時候,臉色仍舊慘白。
這幾天沈南七的臉色越見慘白,陸晨猜測是因為噬魂傘的緣故。
那張柔和的臉上似乎總是帶著笑意,在他真笑的時候,那雙碩大的眼睛里會放出一股幽人的光,好像似乎有無限的智慧,不肯一下子釋放出來似的。
陸晨并沒有過多關注他,而是看向了一旁熟睡著的顧希言,心中悲憤,卻還是忍住了自己的殺意,“他要死了,你管不管?”
他不愿意在這個惡魔的面前展露出自己的懦弱,更不會流一滴淚。
沈南七的表情已充分說明,他并不覺得一個人的生死是一件多么大不了的事情,“這是他的命,撐過去了才有的活,撐不過去就只能死了。”
這個剛剛結識了一天的孩子,帶來陸晨最大的幫助就是讓他明白了自己的獨特,起碼陸晨沒有像他一樣悲慘的死去。
雖然于心不忍,可陸晨現在能做的就是保全自己。
他不可能為了顧希言冒什么險,盡管他很想,可是卻不能。
血氣方剛的少年,學會了隱忍。
他并沒有去貿然惹怒面前這個實力超凡的惡魔。
沈南七看了他一眼,“吐氣的法門再不修煉,待你身上這練氣二層的氣息貫通之后,靈氣就會開始折磨你的肉身。”
陸晨仍舊閉口不言。
沈南七道:“我不想再給你灌氣,希望伱能好自為之,若是待需要我動手時,那種痛苦你不會想要再經歷第二次,就像你那個爺爺一樣,他恐怕也不想再被我殺一次。”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站起身,走出了房間。
陸晨揮劍直刺而出,劍鋒頂在了木門上,半個劍身都沒了進去。
“畜生!”
陸晨雙眼猩紅,手里攥緊了拳。
又是夜。
又是雨。
又是寂寥的村落田野間,又是天地之間那一股肅殺。
陸晨望著窗外,雨淋漓落下。
這已是他獨自一個人度過的第七個夜晚。
往年村里做喪事的時候,都會守至第七日,說那是頭七,走了的人會回來看看。
陸晨看著外面,眼睛一直盯著院落的門口,似乎是擔心怕錯過什么。
‘爺爺會回來么?’
‘他能找到我么?’
陸晨不知道,他撫摸著自己的胸口,‘爺爺說他會成為我修道時筑的基,也就是說他的氣息就在我的身上?’
月光幾乎已被黑云遮擋了起來,正在這個時候,一陣咳嗽聲傳來。
轉頭看去,床榻上的顧希言側過臉看向了陸晨。
他已不再吐血,臉色卻白得像是冬天的雪山,沒有一點點的血色,只有嘴角還殘留著褐色血跡。
顧希言坐起身來,似乎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笑吟吟地看向陸晨,“哥,你沒事吧?”
陸晨搖了搖頭,心道:‘這家伙怎么又和沒事兒人似的?難不成有了什么機緣巧合化解了?那好啊,起碼不用眼睜睜看他死了。’
顧希言嘴唇已經和臉色白成了一片,那雙眼神里是一副坦然之色,咳嗽了幾下,緩緩道:“入夜了。”
陸晨點點頭,“是啊,你好些了么?”
顧希言笑了起來,他的笑容里夾雜著許多的不甘和無奈,“你會活下去的,對么?”
陸晨有些意外他的問題,茫然地看去。
氣血虧損的顧希言此刻像是充滿了力量,攥著拳頭道:“我們一定要殺了他,好么?”
陸晨走了過去,陪著這個孤獨的少年坐在一起,坦然道:“現在別想那么多了,養好身體再說其他的。”
顧希言忽然抓起了陸晨的手臂,低聲道:“晨哥,我…我膽兒小,你…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陸晨看著他,“什么事?”
顧希言抿了抿嘴唇,轉身抓住了陸晨的手,“他…殺了我爹娘,殺了我師父,我…我雖年紀小,卻也不能讓人如此欺負。但如今命不久矣,我只能以我之氣,來…來吸引他的仇敵前來,如果你有機會…一定要手刃了這…這…大惡人!”
陸晨驚訝,“你不是好些了?”
顧希言搖了搖頭,“晨哥…如何能好些呢?我已封住了自己的脈絡,如今只不過是強撐著茍延殘喘罷了…我身上的氣息是沈南七給的,若是散發出來,那追殺他的人定然是會來的…此等妖人,修士定然都記恨他,若是有了機會,切不能…咳咳…”
說話之余,顧希言的七竅再次涌出了鮮血。
在這一刻,他似乎已經感覺到了自己大限將至,還未等陸晨繼續說話,他一把推開陸晨,雙手已運作丹田之上,整個人就在陸晨的注視之中,炸成了片片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