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血色夕陽之下的城市,讓藍恩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風格。
將層層迭迭的道路、房屋順著崎嶇的地形堆砌起來。
這一方面體現了建筑技術的卓越,但另一方面,卻凸顯了在空間規劃上的不成熟與偏執。
似乎擁有這種建筑技術的人群,卻從沒在道路規劃與生活規劃上下過功夫進行研究。
矛盾的集合體。
高聳的地方如同孤高尖塔,低洼的地方卻幽深而不見天日。
哥特式建筑繁復而華麗,但也隱隱的透露出一絲貴族式的冷血與陰森。
但不熟悉的,是這座城市本身。
它的海拔并沒有那座藍恩曾經去過的那座血療之鄉高。
它在具體的道路和建筑上也跟藍恩曾經去過的亞楠完全不同,因為建筑所依附的山體地形就完全不同。
眼前的這座城市也似乎還沒有亞楠那么‘設施完善’。
至少藍恩還在道路上見到了不少沒有鋪磚,而是裸露出黃土與巖石的地面。
但就如同‘未來’亞楠的風格一樣,這些黃土并不讓人有鄉土氣息、故鄉的感覺。
反而有種步入病變的潰爛與陰沉感。
像是在步入深不見底的深淵。
就基礎設施的完備程度而言,那夜色之中的亞楠毫無疑問更勝一籌。
在教堂里聞到特制熏香氣味的時候,藍恩就已經對自己身在何方有了七八分把握。
毫無疑問,應該是那座因為人類盲目而激進的研究,而被牽扯進了好幾個古神想要誕下神子的渴望幻夢中的城市。
唯一讓獵魔人摸不準的,是自己到底是在哪個時間?
照在身上的夕陽,說明上一個夜晚已經過去。
這會是當初那個循環往復的獵殺之夜過去后,亞楠人重新建立起來的城市嗎?
還是說別的什么?
但是當藍恩走到教堂外,親眼看到如今的城市,并且在曼妥思的幫助下,從一個個細節中得到信息后,他就明白了。
這里不是‘未來’.這里是‘過去’。
那個傳說中,在一次規模空前的獵殺之夜中,被大火燒毀的舊亞楠。
“但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藍恩皺著眉頭,將疑惑壓在心底,同時邁步走向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山中城市。
外掛龍鱗甲片的靴子與臺階上的黃土發生摩擦,帶來真實到不能再真實的觸感。
跨越時間,這種力量的存在,藍恩早有心理準備。
不說當初他從亞楠離開時,那位威廉大師的言語。
就說在魔幻中世紀,他還曾經和成年后的希里見過面。
時間,說起來真是玄奧又偉大,但他確實是親身見識過能夠跨越時間的力量。
讓藍恩拿不準的是,他現在的處境究竟是哪種情況?
是因為天球交匯裂隙,它在鏈接其他世界的時候,天然、自動的超越了時間流,鏈接到了這個世界的過去?
還是在他進入天球交匯裂隙的時候,被‘人為’的干涉了旅程?
他缺失的那部分記憶,又在其中擔任什么角色?
一個個問題,在他確定自己身處舊亞楠的那一刻就撲面而來。
有時候藍恩倒是挺羨慕那些不夠敏銳的人,至少他們不會像他一樣,發達且快速運轉的思維僅僅通過幾個場景就能連帶認識到這么多問題。
絨布球和麒麟不在身邊,但是藍恩并不太擔心。
他感覺這次它們倆應該是壓根沒有和自己一起來,而不是被分開了。
這是根據自己身體情況做出的判斷,他很確定自己才剛剛踏出天球交匯裂隙。
這很好。
絨布球和麒麟并不適合這樣的世界,雖然新大陸的生命普遍很強韌。
但是在這個世界,那些真正的威脅并不是用簡單的物理攻擊就能應付的怪物。
“所以說。”生化智腦捏腔拿調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這次又是孤身一人的旅途了,先生。”
“這倒不是問題,我還有你。”藍恩無所謂的搖搖頭,不管是團隊還是孤身,他對自己都有信心。
可是隨即,他看到了那即將隱沒在凌亂交錯的哥特式建筑的尖頂之中的血色夕陽。
“現在的問題是,我有點后悔從教堂里出來了。嘖。”
藍恩不爽的咋舌一聲,他可是對于亞楠的夜晚‘特色’記憶猶新。
但是說是這么說,藍恩卻一點沒有回頭的打算。
教會,尤其是亞楠的教會,實在是讓藍恩印象深刻。
上次獵魔人在獵殺之夜的調查一路摸到了治愈教會的大教堂。
結果那位教會代理人就當著他的面變成了一頭野獸,接著被他砍死。
雖然在‘未來’的亞楠,藍恩對那位在歐頓小教堂收留民眾的紅袍巫婆很是敬重。
并且剛才這位紅袍人看起來也確實是真心關心他,藍恩感覺并不討厭。但是所謂的良善金杯教會?
藍恩不太傾向于在亞楠的夜晚,待在一個沒有了解的本地教會之中。
“看來我們只能希望,今晚不是個獵殺之夜了,先生。”
曼妥思平靜的說著,聽起來并不怎么擔心的樣子。
因為如果這里確實是舊亞楠的話,那么在這個時間,獸化病其實還并不嚴重。
除了最后讓城市都為之焚毀的那場獵殺之夜,舊亞楠的夜晚應該比‘未來’的亞楠要平和多了.如果亨利克給藍恩講的故事里全是真的。
沒有蒙上一層老人家的‘回憶濾鏡’的話。
“先生,或許我們可以試試看找個旅館?”
“以亞楠對外鄉人的待客之道?”藍恩講了個冷笑話,同時邁步向著城市的深處走去。“我懷疑他們真的會有‘旅館’這種行業嗎?”
“走著看著吧,實在不行,我可以找個僻靜的小巷子,就當城市野營.嘖,這處境怎么跟上次來的時候一樣糟?”
血紅色,讓人心里發慌的夕陽正在快速的沉入到高聳又尖銳的哥特式建筑群之下。
黑暗開始降臨。
崎嶇又蜿蜒的道路上,亞楠的居民們各自回家。
這里已經跟‘未來’的亞楠差不多,大面積的布置了許多公共照明設施。
只是并不那么普遍罷了,看得出來這個城市仍在發展之中。
第二次,一個身穿上個時代盔甲的‘老古董’,行走在維多利亞風格城市的道路上。
毫無疑問,亞楠人對于外鄉人的態度依舊‘淳樸且直白’。
一路上稍微敲了幾個門的藍恩,得到的回應讓他感到一陣熟悉。
“這個點兒還在游蕩,啊我猜你一定是個外鄉人。”
“享受夜晚吧,外鄉人。這可是亞楠的款待,呵呵呵。”
“骯臟的外鄉人,是你們帶來了灰血病!是你們!快滾!離開我的房子!”
先是細聲細語,被大門隔了一層的輕聲揣測,接著是冷嘲熱諷和毫不掩飾的排斥,最后以欣賞一出殘忍的滑稽戲似的笑聲收尾。
“跟他們比起來,我總覺得威倫的農夫們都算是精神正常。”
藍恩吐槽著,同時在小巷子里,往地上鋪一張寬大厚實的氈布。
他跪坐在上面,打算以冥想來湊活一晚上。
在保證休息的同時,還能擁有一定程度的警覺性。
其實以藍恩的視角來看,威倫的農夫們基本都或多或少有點精神疾病。
長期朝不保夕的生存狀態讓他們的精神非常緊繃,但同時又有種破罐破摔的無所謂。
麻木、缺乏同理心、膽小的同時暴躁易怒.
但是藍恩能夠理解,因為這些精神疾病的起因是惡劣的生存環境,那些威倫的農夫們沒得選。
可在亞楠,這里的生活環境并不‘惡劣’。畢竟對標起來,這是個維多利亞時期的城市,比威倫的爛泥坑強多了。
只是,這里的生活環境是‘詭異’,是‘危險’,是‘不正常’。
藍恩選擇的地方是一個還算比較寬的巷子深處。
里面歪七扭八的堆著一些木箱子和木桶。
而獵魔人就穿過這些擋路的物件,想要將自己隱藏在最深處。
地上有些潮濕,黑色有臭味的臟水在黑色的磚石上淤積。
好在藍恩此時并不是個常規意義上拮據的獵魔人。
這條氈布他用過之后準備直接就扔了。
天氣漸漸隨著黑夜的降臨而穩定變冷。
在亞楠濕漉漉的磚石街道上,朦朧的白霧開始緩緩出現、飄蕩。
明亮到不正常的月光穿過冷霧照在磚石上,被上面的水汽反射出怪異的反光。
亞楠安靜了下來。
或者說表面上,安靜了下來。
冥想之中,獵魔人的身體會得到休息,但是精神卻會陷入一種法師感知混沌魔力時的狀態。
這種狀態如果適度進入,會覺得神志清晰而敏捷,但是如果頻繁、勉強的進入,則反而會讓人頭昏腦漲,像是熬了幾個通宵。
因此用冥想獲得休息,并不是不熟練的獵魔人能掌握的技巧。
更多時候,這技巧是獵魔人用來在緊張的時間安排中擠出寥寥幾個小時,讓身體和精神得到喘息而已。
但是現在 “吸”
一聲悠長且深沉的呼吸聲,在昏暗而雜亂的小巷深處平緩的響起。
活像是有某種大型生物,在那盡頭的陰影中匍匐著呼吸。
緊接著,一雙在陰影中微微發亮的琥珀色貓眼,慢慢睜開,看向外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