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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墻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

熊貓書庫    大不列顛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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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亞瑟在四年前造訪巴黎時,就對日索凱的倒臺有所預見。

  眾所周知,1832年的六月,受到霍亂影響和自由主義風潮沖擊的倫敦和巴黎同樣爆發了大規模的動蕩事件。

  只不過相較于倫敦塔事件,巴黎的六月起義要鬧得更加聲勢浩大,如果不是處置及時,法國國王路易·菲利普也第一時間趕回巴黎穩定軍心,那說不準七月王朝的統治就要從此終結了。

  但是,兩國政府雖然都是很快平息了事態,但是相較于英國方面的冷處理,法國方面對待六月起義的態度就頗有些趕盡殺絕的意味了。

  在六月起義結束后,大巴黎警察廳廳長日索凱立馬就下達了命令,要求巴黎所有的內外科醫生、藥劑師等醫療人員必須在24小時內向當地警察局申報其所救治傷者姓名、住址和身份。

  至于他這么干是為什么?

  結合巴黎警察一貫的行事作風,大伙兒除了秋后算賬已經想不出第二種可能性了。

  這一措施剛一頒布,就立馬招致了社會層面的普遍譴責,相關從業者紛紛拒絕執行該項命令。

  迫于壓力,日索凱只得放棄強力推行這一命令。

  但是轉過年,1833年,亞瑟抵達巴黎那會兒,日索凱再度引發輿論注意,不僅僅是因為路易·菲利普遇刺事件,更是因為他在此事發生后,頒布法令禁止報販在街頭叫賣未經官方許可的報刊、出版物和版畫。

  這項法令雖然在經過一審和上訴程序后被司法部門撤銷,但很快,在日索凱的主導下,他們旋即又推動通過了要求街頭報販必須獲得行政許可資格才能從業的相關法律。

  日索凱的這一系列行為,自然讓共和派和波拿巴派很難給他好臉色。

  然而,這不代表在奧爾良派那邊,日索凱的風評就有多好。

  因為在1830年七月王朝剛剛建立時,日索凱曾經受政府委托采購30萬支步槍,而最終,日索凱通過商業談判成功從英國購入了56.6萬件英制武器。

  這件事乍看上去,好像日索凱完成的不錯,但一年之后,發現事情不對勁的《論壇報》忽然公開質疑首相佩里埃和陸軍總司令蘇爾特疑似在軍火與呢絨貿易中各自收取百萬法郎回扣。

  沒過幾天,《革命報》也發出了類似的質疑。

  而日索凱對此的回應居然是:“兩家報社均遭查封,相關負責人已被送上重罪法庭。”

  但事后議會組織的調查證實,日索凱在采購過程中以私人名義經辦此事,并且用高價購入了存在缺陷的英國步槍,而其中部分被時任戰爭大臣熱拉爾元帥拒收的武器,竟然在幾個月后,被熱拉爾元帥的繼任者蘇爾特元帥照單全收了。

  可即便調查結果已經證實了《論壇報》和《革命報》的質疑有理有據,可是在日索凱的指使下,法庭依然判處了《論壇報》主編阿爾芒·馬拉斯特六個月監禁,并對其處以3000法郎罰款和25法郎給予日索凱的名譽賠償金。

  雖然這件事當時并沒有動搖到日索凱在大巴黎警察廳的廳長職位,但社會影響實在是太惡劣了,以致于奧爾良派中以教育大臣基佐為首的溫和左翼都在事后與他刻意保持了距離。

  而巴黎報界更是恨不得把日索凱挫骨揚灰,以致于他們不惜成天拿著放大鏡盯著日索凱的一舉一動。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維多克當年被迫從保安部離職,其實也是受到了日索凱的牽連。

  記者們對待維多克這樣的小蝦米尚且如此,當他們發現日索凱在貝爾吉爾街事件上栽了大跟頭的時候,那還不得宣揚的人盡皆知?

  甚至于,如果把事情想的陰暗一點,那些假情報就是他們提供給日索凱的也說不定呢。

  所有關于巴黎警察制度的負面輿論都借著這一件事爆發了出來,而無論是共和派、波拿巴派還是奧爾良派,都不愿意站出來力挺日索凱。

  而此時新首相梯也爾也才剛剛上任,這位身材矮小的年輕首相太陽不愿意為了與他非親非故的日索凱,去犧牲自己的政治前途,因此他很快就把日索凱從大巴黎警察廳廳長這個實權職位上拿下,并給了他一個特別國務顧問的頭銜。

  通過拿下日索凱,梯也爾擺明了新一屆內閣的執政綱領,正如他在國民議會的演講上說的那樣:“我們的國家正陷入空前危機,必須全力遏制混亂局勢。要挽救革命,就必須防止其走向極端。無論這些過激行為是來自街頭暴動還是制度的濫用,我都將動用強硬的手段予以回應。”

  就這樣,好巧不巧的,日索凱成了梯也爾殺雞儆猴的那只雞,幫助他博得了一片喝彩聲,贏得了巴黎報界的擁護,以及251票對99票的議會支持率。

  當然了,梯也爾的首相夢其實也沒做多久,因為半年之后他便匆匆下臺了。

  原因是,梯也爾建議國王路易·菲利普效仿英國的立憲君主制,允許首相和內閣全權處理外交與軍事事務。

  而對于梯也爾異想天開的建議,原本只是打算把他當成傀儡的路易·菲利普不出所料的斷然拒絕,并且他還堅稱法國不是英國,兩國國情不同,法蘭西特色的立憲君主制規定了:國王才是外交政策的制定者和軍隊的最高統帥。

  談過戀愛的人都知道,這種問題只要一問出口,那不管結果如何,都意味著兩個人感情的破裂。

  自覺別無選擇的梯也爾只能辭去首相職務,把好不容易到手的首相職位拱手讓給保守派的君主主義者路易馬蒂厄·莫萊。

  維多克說到這里的時候,還禁不住笑了笑:“我聽說,塔列朗親王之前就告訴了國王陛下,他說:‘你永遠無法真正成就梯也爾,但他會成為絕佳的工具。不過他是那種唯有滿足其欲望才能加以利用的人,而他卻永不滿足。對于你和他而言,最大的不幸在于,你無法封他為紅衣主教。’現在看來,真是讓他老人家說中了。”

  亞瑟順著二樓的陽臺向下看了一眼,他們來的時間剛剛好,維多克帶著他們走上二樓時,劇場的弦樂已經起了個低沉的引子。

  臺下燭臺一盞盞點亮,反射在穹頂的壁畫上,把整座意大利歌劇院照得像是個精致的珠寶匣子。

  “今晚可算是趕巧了。”維多克壓低聲音,眉毛一挑,帶著那股子熟悉的得意態度:“這才是真正屬于巴黎的排場,格里西小姐唱的《諾爾瑪》,門票炒到了天價,不過不打緊,咱們手里有預留的包廂票。”

  維多克推開包廂的那一刻,浮華的氣息撲面而來。

  厚重的天鵝絨簾幕隔開了喧囂,里面卻是另一番天地。

  鋪著金邊的靠椅,銀燭臺反射的光芒,正好映在幾只準備好的冰桶上。

  “來嘛,先壓壓驚。”維多克手腕一抖,開了兩瓶波爾多,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旋轉著,散發出甜膩又濃烈的香氣。

  他把酒杯遞給亞瑟和埃爾德,自己則仰頭灌了一口,隨后滿意地呼出了一口氣:“要我說,忙了一天之后,再沒有什么能比一杯冰鎮的波爾多更能解乏了。”

  埃爾德忍不住用手抹了抹臉:“見鬼的巴黎…在倫敦,頂多也就是劇院酒吧里點上幾杯啤酒和烤肉,哪能在看戲的時候就喝上這種東西。媽的,連燈火都點得這么招搖,亞瑟,你瞧那幾個妞兒。”

  亞瑟往沙發上一靠,抿了一口酒,目光轉向維多克:“老兄,你今天把我拉到這兒來,該不會只是讓我們倆聽格里西小姐唱歌吧?”

  “對啊!”埃爾德在來的路上一直強行按捺著躁動的情緒,眼下他見到亞瑟開口提了,忙不迭的追問道:“難道就沒有點兒余興節目嗎?”

  維多克瞇起眼睛,笑呵呵的開口道:“果然,我就知道瞞不過二位老弟。”

  亞瑟身體微微前傾,話鋒一轉:“你剛才一直在提塔列朗先生…是不是他讓你來的?”

  維多克哈哈一笑:“沒錯,他身邊人多眼雜,再加上現在身體也不好,所以不方便自己來請你,于是就想起了我這條替他辦過幾件腌臜事的老狗了。放心,不是壞事。你想必也知道,他現在沒有多少干壞事的能力,更沒有那份心了。您或許不知道,他現在又開始信上帝了,所以…他只是想請你去他那間位于協和廣場的宅邸里,嘗嘗全巴黎最好的廚師安東尼·卡雷姆的手藝。”

  塔列朗說他想請亞瑟吃個飯,亞瑟對此倒是不懷疑。

  畢竟塔列朗當年還在倫敦任職的時候,就時常對亞瑟吹噓他的瓦朗塞城堡和城堡主廚安東尼·卡雷姆。

  當然了,這倒也不完全是吹噓,因為卡雷姆除了擔任過塔列朗的主廚以外,還曾經擔任過俄國沙皇亞歷山大一世以及英國國王喬治四世的御廚,哪怕是隔著一個英吉利海峽,亞瑟也聽說過他“御廚之王,廚師之皇”的聲名。

  甚至于,拋開吃飯這件事以外,說塔列朗沒能力干壞事,更沒有那份心思,亞瑟也可以勉強能理解。

  但是,說塔列朗居然又開始信上帝了,這可就有點…

  畢竟誰不知道,塔列朗,這位曾經的主教,當年可是被教皇親自開除了教籍。

  他甚至還說出過無數關于宗教的不和諧言論,像是什么,宗教是為了讓無知的人守規矩。又或者是,主教身份對我來說就是一件衣服,無論穿上還是脫下都無所謂。

  “如果真像是你說的那樣,塔列朗先生又開始信上帝了。”亞瑟輕聲笑了一下:“那我或許真的該去見他一面,畢竟他都已經預感到自己馬上就要下地獄了。”

  “你確實得去見他一面。”維多克放下酒杯:“畢竟親王閣下也說了,這可能是你們最后一次見面了。”

  “但是除此之外呢?”亞瑟可不相信半開玩笑道:“他有沒有提還錢的事?他還欠了我七十鎊的打牌錢呢。”

  維多克笑著回道:“你們之間的欠賬那就不是我能管到的了,畢竟我對于親王閣下來說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不過,老弟,為了你好,也是為了我好,在你去見親王閣下之前,你給我交個實底,你和共和派或者波拿巴派的人,應當沒有什么牽連吧?”

  “你哪怕是猜我和正統派有關系呢。”亞瑟聳了聳肩膀:“維多克先生,你總不能因為我和路易·波拿巴關系不錯,便以為我想在法國煽動波拿巴派起義吧?”

  “波拿巴派倒是無關痛癢,畢竟情報來源上不是這么寫的…”

  亞瑟知道維多克的這段碎碎念是故意說給他聽的,畢竟這位全世界最杰出的偵探可干不出這么業余的泄密行為,他無非是想要借著泄密來觀察亞瑟的臉上有沒有出現表情變化罷了。

  維多克沒能得逞,于是只得話鋒一轉,試圖套話道:“但是,雖然你沒有,但是英國外交部那邊存不存在…”

  “維多克先生。”亞瑟看起來很不高興:“你大概是忘了我是被從什么地方一腳踹出來的了,如果你不清楚我和我國外交大臣帕麥斯頓子爵的關系,你可以去問塔列朗閣下。”

  維多克被亞瑟的話噎了一下,像是被戳中心思似的嘿嘿笑了兩聲:“好了,好了,都怪我多嘴問了一句,老弟。你別誤會,我可不是在替巴黎警察問話,你也知道的,我那幫老同事巴不得我早點進棺材去。只是如今巴黎的局面,你比誰都清楚,街上嚷嚷的是共和派,暗巷里盤算的是波拿巴派,咖啡館里頭嘰嘰喳喳的是掌權的奧爾良派。有些心理話,老兄我也就是能和你在這包廂里聊聊。到了大街上,誰要是敢隨便表個態,那就等于把自己腦袋端上了餐桌。”

  他端起杯子,狠狠灌了一口波爾多,抹嘴時神情忽然又收斂了幾分。

  似乎是為了挽回他在亞瑟心目中的形象,畢竟現如今他在倫敦也有生意呢,維多克壓低聲音補了一句:“親王閣下請你去,當然不僅僅是為了卡雷姆的鵝肝和松露…他想見你,是因為去年我們的國王這幾年遭遇了太多次行刺,最近一次動手的是一個名為家族社的秘密革命組織…”

  維多克把“家族社”這個詞兒說得極輕,幾乎要被臺下合唱的樂聲蓋過去:“這些家伙自稱要繼承雅各賓的火種,骨子里卻混雜了許多大革命的暴力元素,行事極端,常常一刀子下去連政治口號都來不及喊。雖然他們那次來不及動手就被警方偵破逮捕了,但是拔出蘿卜帶出泥,案件破獲后,警方才發現他們并不是那種三五成群的小組織,如果說沒人在背后資助,那實在是說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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