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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不一樣的十二月

熊貓書庫    大不列顛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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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不讓這群充滿好奇心的賓客們失望,亞瑟只得硬著頭皮與他們聊起了那天授勛儀式后在冬宮舉辦的宮廷舞會。

  不得不說,雖然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的時間,但亞瑟依然對那天的見聞記憶猶新。

  尼古拉一世的入場尤其令人印象深刻。

  當這位世界最大國家的統治者在皇后的陪伴下進入大廳,后面跟著他們的家人和隨侍的宮廷官員時,所有與會的客人們齊聲起立。

  那天尼古拉一世穿著一身特別華麗的紅色軍裝。

  雖然哥薩克的軍裝通常只適合年輕人:皇帝穿的這身更適合他的年齡,也更能凸顯他的面部特征和挺拔的身材。

  在落座前,他先是用他特有的禮貌,以莊重的姿態向全體觀眾致意,而陪伴左右的皇后也做了同樣的舉動。

  雖然在西歐國家,這非常有可能被視為一種對公眾不尊重的舉動,但是實際上,那天舞會的時候,甚至連皇帝和皇后的隨從也效仿了這一行為。

  整個宴會廳的賓客對皇室一鞠躬一鞠躬地回應,并且進一步用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來表示歡迎。

  如果這些行為是發自內心的,無疑可以說明羅曼諾夫王朝在俄國人心目中的崇高地位,但是由于這些表現帶有官方性質,所以極大地降低了它們的價值。

  而這也引發了亞瑟身邊奧地利公使費克爾蒙特伯爵的小聲吐槽——真是奇妙,一個皇帝竟然會受到滿是貴族的舞池的喝彩!

  雖然奧地利同樣有皇帝,但是奧地利皇帝可做不到沙皇這樣有威信,走到哪里都能得到貴族的奉承。

  畢竟按照歷史源流,在拿破侖戰爭之前,奧地利皇帝其實是神圣羅馬帝國皇帝,而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含金量’究竟有多低,確實是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

  至于亞瑟這個英國佬,他對費克爾蒙特伯爵的話完全可以感同身受。

  因為英國貴族和國王的關系也談不上有多融洽,這種貴族反對國王的傳統在英國源遠流長,以致于那幫貴族還煞有介事的組了個黨,名字就叫做輝格黨。

  哪怕排除輝格黨,只看那群英國的保王主義者‘托利黨’的成員,亞瑟也從沒見到過威靈頓公爵和羅伯特·皮爾爵士的身上看到像俄國貴族這樣的表現。

  在不列顛,托利黨人討好國王的方式通常是間接而含蓄的,而不像是俄國這樣整齊劃一。

  而目睹了這樣的場景也使得亞瑟對十二月黨人起義當天的情況愈發好奇,就是這樣一位抬手便能讓人起立、坐下、鼓掌的人物,舉手投足間都盡顯帝王威嚴的人物,居然能成為莫斯科大學生赫爾岑口中的膽小鬼。

  亞瑟無論如何都不能想象出沙皇被嚇得面無血色的模樣。

  但亞瑟又覺得赫爾岑不像個會說謊的人。

  赫爾岑曾經信誓旦旦的告訴亞瑟,他從切欽斯基將軍那里聽說——12月14日那天,皇上自始至終臉色非常蒼白,嚇得魂不附體。干草市場發生叛亂時,皇上就留在彼得戈夫,站在花園的土崗上,聽彼得堡那邊有沒有炮聲傳來。直到第二天一切都已經平靜之后,皇上才坐馬車來到擠滿了人的廣場上,對著大家吆喝:‘跪下!’人們趕緊遵命跪下。這時候,他看見幾個穿便服的人(那是跟在他的馬車后面到廣場來的),認為他們形跡可疑,當即下令逮捕了這些不幸的人,然后對群眾大聲道:‘這都是卑鄙的波蘭人,你們受了他們的煽動!’

  這些不適當的荒謬行為,理所應當的造成了非常壞的影響。

  因為亞瑟在彼得堡的一些私人聚會上,也曾經聽到過不少經歷了十二月黨人起義的軍官的抱怨。

  這群俄國的將軍們一致認為——皇上應該做的,不是在花園中提心吊膽的聽炮聲,不是往彼得堡不斷派遣使者打聽消息,而是親自趕到那里去。這是對于最高統治者最基本的要求,每一個稍微有些膽量的男人都應當這么做!

  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亞瑟覺得尼古拉一世在皇帝位置上的表現甚至不如現在的法國國王路易·菲利普。

  雖然法國人民很喜歡嘲諷他們的‘鴨梨國王’,但1832年6月5日巴黎爆發起義時,路易·菲利普雖然同樣被嚇得不輕,可是這個法蘭西大鴨梨不僅沒有選擇逃亡外地,反倒是辭別了正在法蘭西進行國事訪問的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一世一行,率領隨行的輕騎兵部隊緊急返回巴黎。

  雖然路易·菲利普在鎮壓起義的工作上并沒有幫上什么大忙,但是國王連夜趕回巴黎,并親自坐鎮杜伊勒里宮指揮大局的消息顯然振奮了奧爾良派的士氣。

  而隨后路易·菲利普冒著危險在廣場上公開進行軍隊檢閱的行為,使得他不僅受到了士兵們山呼海嘯般歡呼‘國王萬歲’的禮遇,還迅速穩定了大巴黎警察廳、國民自衛隊和法蘭西軍隊的軍心,并最終化作了壓垮共和派起義軍的最后一根稻草。

  俗話說得好,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雖然同樣是保王,但至少法蘭西的國王做到了與他的王位共進退,向法國的奧爾良派證明了他們沒有跟錯人。

  但是沙皇這頭嘛…

  尼古拉一世與路易·菲利普的對比過于鮮明,以致于亞瑟覺得,就算讓大仲馬這個與路易·菲利普存在私人恩怨和嚴重政治分歧的家伙來評價,那個向來重視騎士精神的法國胖子都說不出尼古拉一世強于路易·菲利普的言論。

  畢竟大仲馬與亞瑟能夠和解的最大原因,便是由于亞瑟在倫敦暴亂當晚始終堅持站在混亂的第一線,沒有拋棄他在蘇格蘭場的下級警官們,為此甚至還吃了一顆子彈。

  雖然這不是多么光彩的行為,但是這至少可以說明亞瑟·黑斯廷斯是個恪盡職守的優秀警官,甚至在大部分時候看起來都非常正派,而且他的身上也不缺乏冷靜、勇氣和魄力。

  大仲馬質疑的從來都不是亞瑟的人格問題,而是立場問題。

  如果亞瑟愿意站在共和主義的陣營,大仲馬毫不懷疑自己的這位朋友會成為一位頗具傳奇性質的英雄人物。

  歸根到底,黑胖子是個浪漫主義者,他崇尚英雄人物,沉迷于史詩場面。

  即便他嘴上不說,但是他心里一直覺得亞瑟·黑斯廷斯配得上騎士頭銜。

  在大仲馬的評價體系中,反動派中的英雄起碼是個英雄,總要好過共和分子中的膽小鬼。

  至于尼古拉一世,這是個反動分子中的膽小鬼,所以自然更沒辦法與‘蘇格蘭場的威靈頓’相提并論了。

  而那些關于尼古拉一世在十二月黨人起義中的表現到底是不是真的,亞瑟傾向于認為大概率是真的。

  因為授勛儀式那天,沙皇不知道抽了什么風,居然主動與他搭了幾句話。

  尼古拉一世先是以略帶責備的語氣委婉的批評了亞瑟幾句:“您得知道,作為年輕人,尤其是地位并不突出的年輕人,您今天的那些話說的有些冒進。”

  剛剛得到了圣安娜勛章的亞瑟自然沒有選擇與沙皇硬頂,而且他也沒有理由那么做。

  亞瑟的語氣聽起來很誠懇:“我可以真誠地說,陛下,造訪俄羅斯的主要動機之一,就是希望接近像您這樣的可以對人們施加如此權力的王子。”

  沙皇對亞瑟的恭維很受用,一杯紅酒下肚,他嚴肅的臉上都多了點笑容:“俄國人很好,但要治理這樣一個民族,你必須要使自己配得上。”

  亞瑟自然是給根棍子就順桿爬:“陛下比您的任何前任都更好地理解了這個國家的需求和現狀。”

  “專制仍然存在于俄羅斯:這是我統治的本質,但它與民族的天賦相契合。”

  “我知道,您是在通過停止俄國對他國文化的模仿,來使得她恢復到自我。”

  或許是聯想到了奧斯曼帝國的問題,沙皇還不忘安撫這位曾經頂撞過他的年輕外交官:“我愛我的國家,而且我相信我理解它。我向您保證,當我真心厭倦這個時代的所有苦難時,我會努力通過退回俄國內部的手段來忘記歐洲。這不僅僅會體現在外交上,而且還會體現在文化上。”

  “這是為了從俄國文化的源頭處獲得清新嗎?”

  “正是如此。沒有人比我更從心底里是個俄羅斯人。我要對你說一些我不會對其他人說的話,但我覺得你會理解我。”

  在這里,沙皇停頓了一下,專注地看著亞瑟:“我能理解共和制:它是一種簡單而直接的政府形式,或者說,至少應該是這樣的。我能理解絕對君主制,因為我自己就是這種制度的首腦。但我無法理解代議制君主制,我必須得說,那是謊言、欺詐和腐敗的統治。我寧愿去一片蠻荒之地,過茹毛飲血的日子,也不愿意接受它。”

  亞瑟不明白沙皇為什么忽然要針對英國的政治體制進行批駁,不過其實他并不是特別在乎,但是出于維護英國使團的尊嚴,他在此處稍微抗爭了一下:“陛下,我一直認為代議制政府是某些社區在某些時期不可避免的一種交易。但和所有其他交易一樣,它并沒有解決問題,只是推遲了問題。”

  皇帝托著酒杯,那姿態似乎像是在說——繼續。

  亞瑟繼續說道:“這是介于民主與君主制之間的一種制度,是在兩個卑鄙的暴君‘恐懼和利益’的庇護下簽署的停戰協議。而且它的延續是因為那種在言辭上取樂的智力自尊心,以及那種在言辭上滿足自己的大眾虛榮心。簡而言之,這是以言辭貴族取代了出生貴族,簡而言之,這是律師的統治。”

  “亞瑟爵士,您說得對。”

  尼古拉一世握著亞瑟的手說道:“我在波蘭曾是一個代議制的君主,世界知道我不愿屈從于這個可恥的政府的要求,付出了多少代價。賄賂選票、腐化良知、誘騙一些人以欺騙其他人。我輕蔑這些手段,因為它們不僅讓服從者貶低,也讓指揮者貶低,我為自己的直率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但,感謝上帝,現在我已經永遠擺脫了這個可惡的政治機器,我再也不會是一個憲政國王了。我太需要表達我所想的一切,絕不會同意通過詭計和陰謀來統治任何人民,無論是波蘭、俄羅斯、芬蘭、立陶宛又或是其他什么地方。”

  說到這里,尼古拉一世還適時提到了十二月黨人起義:“在幾年前,我剛剛繼承大統的時候,一群陰謀者便利用了荒謬的謊言作為工具,煽動軍隊發起暴動。他們散布謠言,說我奪取了我的兄弟康斯坦丁的王冠,后者正前往彼得堡,以武力捍衛自己的權利。那群敗類誘使無知的士兵在宮殿窗外高喊支持憲法,因為他們欺騙士兵,告訴他們‘憲法’這個詞是康斯坦丁妻子,也就是我嫂子的名字。正如您說的一樣,這幫敗類試圖用謊言讓我成為一位立憲沙皇,讓俄國成為一個代議君主制的國家。激發士兵們圍攻我的原因,并不是他們擁護憲法,恰恰相反,士兵們認為他們是在展示對合法皇帝的忠誠。事實上,我并沒有謀篡皇位,我之所以繼位是由于我的兄弟康斯坦丁·巴甫洛維奇的性格不夠堅強,他害怕成為俄國的統治者,擔心一繼位就會被毒死。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得了成為沙皇的壓力,我聽說您對俄國的歷史頗有了解,因此,我相信您肯定能從歷史中找到蛛絲馬跡。”

  針對上面這兩段話,亞瑟認為沙皇應當是發自肺腑的。

  雖然他不明白沙皇為什么如此親近他,甚至愿意和他談談內心想法。

  但是,在俄國當沙皇確實屬于高危職業,歷數羅曼諾夫王朝的歷史,相當比例沙皇的上臺與死亡看起來都不大正常。

  貴族們對沙皇的無限忠誠是有代價的,因此,每當遇到大問題,需要有人來負總責的時候,沙皇就需要為重大決策失誤承擔所有過錯。

  因此,如果只是論砍皇上的腦袋,俄國人遠比英國和法國干得早、干得多。

  但俄國人砍腦袋的目的只是為了換個沙皇,除此之外,再沒什么別的要求了。

  當亞瑟與賓客們聊起沙皇告訴他的關于十二月黨人的細節時,他很明顯的從幾位來賓的臉上看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屑。

  “沙皇陛下很謙虛,他告訴我,他當時并沒有做什么特別的事情。他僅僅只是對士兵們說:‘回到你們的隊伍中去!’而當他來到廣場上檢閱平叛的近衛騎兵時,他高聲喊道:‘跪下!’于是,士兵們便一起服從了。陛下說他當時下定決心了——要么死,要么勝利。不過,雖然他很感激自己成功了,但卻并不自豪,因為這并不是屬于他自己一個人的功勞。平定叛亂的主要功勞,應當要歸功于本肯多夫伯爵、阿列克謝·奧爾洛夫伯爵等人的一再堅持等等。”

  亞瑟話音剛落,便看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一位正在大廳角落里獨自喝悶酒的中年人。

  亞瑟訝異的問了句:“怎么了?”

  好心的赫蓮娜公爵小姐抬起扇子掩在嘴邊提醒道:“您方才念到了那位先生兄弟的名字,順帶一提,十二月黨人起義當天,那位先生就在現場,只不過,他的立場站在叛亂方…”

  亞瑟略一回想,便立馬猜到了那人的身份:“您是說,阿列克謝·奧爾洛夫伯爵的兄弟?他便是那位奧爾洛夫家的米哈伊爾·奧爾洛夫將軍嗎?”

  赫蓮娜小姐驚訝道:“您為什么會知道他?”

  亞瑟輕聲笑了笑:“不湊巧,祖布科夫先生今早才剛剛跟我提到了這位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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