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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回 瓦官寺疑案與京師暗流

熊貓書庫    八關鎖鳳邑,公子褐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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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打過,夜色如墨。

  瓦官寺中,一老一少仍對蠟像細細雕琢。此像高丈六,端坐蓮臺,莊嚴慈穆。

  老者年過六旬,少者才十六七歲。無人知道,為造大佛銅像,父子二人已熬了多少日夜。

  也無人知道,這像幾經毀廢,何時才能合老者心意。忽有一名蜷發膚黑之人,笑盈盈上得殿來,“嘖嘖”贊嘆不已。

  父子二人并未與他搭話,仍只顧雕琢蠟像。番邦人拱手道:“戴先生,你這造像技藝當真…獨步天下!鄙人日日觀摩,仍舊是看不夠。”

  此人漢話說的極為熟溜,竟絲毫聽不出與中華之人有甚差別。

  這對父子正是戴安道與其子戴颙,但見戴安道瞥他一眼,冷冷道:“古加馬,你不睡覺跑這里作甚!”

  被喚作古加馬的番邦人笑道:“戴先生星夜勞作,鄙人特來問候。”

  戴安道哼了一聲,并未理他。對兒子戴颙道:“你眼神好,走遠一點看看,這下頜可有瑕疵?”

  戴颙領命下來,往遠處走了十余步,仔細端詳著殿中蠟像。

  古加馬湊上前去,也笑著觀察半日,又道:“戴先生,這佛像已經造了第四尊,依鄙人看來,甚是完美無瑕。您何必如此求全苛責?”

  戴安道語氣不善答道:“老夫年將七十,這定是所造最后一尊大像,豈容半點馬虎?你走遠一點,莫要擾我。”

  此時古加馬身后忽有一人道:“戴先生神乎其技,精誠乎于心,小可受教了!”

  古加馬與戴安道同時回頭,戴安道面上一喜,古加馬卻奇道:“你是何人?怎得深夜來此?”

  來人卻是陸英,他已在殿外窺視良久,見古加馬行蹤詭異,深恐一個不備,讓他奸謀得逞。是以現身出言,打算給他個震懾。

  陸英未理會古加馬,對戴安道深深一禮,笑道:“戴先生,久違了!”

  戴安道從木架上爬下來,上前拉著陸英手笑道:“來來來,快看看老夫這佛像如何?”

  陸英隨他走遠幾步,上下查看幾眼,由衷贊道:“果然是絕品!三絕之中,此絕當不讓顧長康所繪維摩詰示疾圖!”

  戴安道捋須大笑,得意之色毫不遮掩。

  這時,有兩位小沙彌捧著熱粥,輕手輕腳走上殿來,呈到戴安道面前,言稱:“戴先生,主持關心戴先生操勞,特命煮了粥為先生解乏。”

  戴安道笑著回頭道:“主持今日發這么大善心,倒教老夫過意不去呀!颙兒,你用!”

  說著示意小沙彌將粥給戴颙端去。一名沙彌領命轉身,另一人仍道:“先生,主持說,大功即將告成,不必急于一時。今日天晚,請先生用些熱粥,早點歇息!”

  戴安道笑答道:“哈哈,不必了。老夫不餓。”

  陸英心中奇怪,看來今夜送粥并非常例,這個小沙門非要戴先生用粥,難道這粥有問題?

  正想到此處,就見小沙彌端著熱粥,硬往戴先生身前湊去。戴安道不耐煩地揮手一擋,熱粥猛然灑向他胸前。

  陸英大驚,喝道:“小心!賊子敢爾!”

  說時遲那時快,含章拳帶霜凝氣急推而出,籠罩小沙彌大半個身軀。

  小沙彌將粥碗一扔,連忙撤步掏出懷中匕首,狠狠往戴安道小腹扎去。

  陸英撤掌換指,彈指力徑點他握匕首的右腕。

  只聽錚地一聲,夾著小沙彌一聲痛呼,匕首當啷落在地上。

  陸英后心一痛,知道著了另一人暗算,連忙斜跨一步,左掌拍向后面之人手臂。

  本擬奪了匕首,制服刺客。待手掌近了,才看到匕首上幽藍之光閃爍,顯然喂有劇毒。

  驚得他急忙撤手,腳下一記掃堂腿,將襲擊自己的小沙彌右腿踢斷,又忙轉身使出八成氣力,一拳擊中失了匕首的刺客。

  那本擬刺殺戴安道的小沙彌先被擊中手腕,還不待重新拾起匕首,陸英重拳又至,可惜來不及再發一聲,已然筋斷骨折,橫撞在墻壁之上。

  陸英回身再看斷腿刺客,卻不防他將手中匕首一轉,竟刺在自家肚腹之中。陸英急忙上前踩著他肩胛喝問:“你們是何人?誰派來的?”

  那小沙彌雙眼鼓如金魚,嘴角黑血汩汩,剎那間已命絕嗚呼。再看那個撞上墻的小沙彌,一樣已經死透,不能發甚言語。

  戴安道驚魂甫定,見到陸英后背衣衫破碎,驚道:“華亭,你受傷了!”

  陸英心念一轉,才知身上著了軟甲,那匕首并未傷及皮肉,只是微微有些痛感而已。

  幸虧白靈兒送甲,洛新晴讓他穿了,不然縱使匕首傷不到要害,其上面的劇毒也能見血封喉,陸英今日就要交代在此處了。

  他回身微微一笑,從容道:“先生不必掛懷,陸英并未受傷。只是…為何會有人意圖謀害先生,難道是這寺中僧人?”

  戴安道捋須沉思,一時不知如何對答。

  陸英余光見古加馬沿著墻壁鬼祟而行,定是想要趁機開溜,忍不住喝道:“站住!你這番邦奸邪,可認得這兩名刺客?”

  古加馬嚇得身軀一顫,噗通跪倒在地,惶然道:“好漢饒命!將軍饒命!小人古加馬,乃是獅子國進貢使臣,絕不敢謀刺戴先生。請先生明察,請好漢明察!”

  陸英道:“你為何深夜來此?還說不是與刺客同謀?”

  古加馬道:“冤枉啊!小人時常夜半難眠,無事便來此殿看戴先生造像,今夜為何會有刺客,小人實在不知…戴先生可以為小人作證,先生!”

  他見陸英方才舉手間擊斃兩人,刺客死狀凄慘,不免嚇得六神無主,此刻只想趕緊離開此地,以免惹禍上身。

  戴安道搖頭道:“華亭,這個番邦之人雖然招嫌,但一直住在寺中,也確實經常來此閑話。憑他能耐,并非是刺客主謀。”

  陸英揮揮手,古加馬如蒙大赦,趕緊一溜煙走得無影無蹤。

  寺中僧人聽到動靜,陸續有人趕來,陸英留在此處不便,于是辭別戴安道獨身離去。回到富春山居,他脫下衣衫、軟甲,細細查看。

  這軟甲似是以金線與蠶絲絞合織成,穿在身上涼爽通透,沒想到如此堅韌。

  看背后那處黑點,必是被匕首刺中之處,劇毒接觸絲線,將蠶絲也腐壞了。陸英長舒一口氣,坐在榻上靜靜調息。

  第二日,得到密報,蒲登自從姚萇死后,以為姚興小兒不足為慮,于是組織大軍圍攻始平、咸陽,想一舉破秦。

  咸陽太守劉忌奴叛秦歸漢,始平危急。

  姚興整頓軍旅迎擊蒲登,先以奇兵突襲咸陽,將劉忌奴擒獲,除去后顧之憂。又親率大軍趕赴廢橋,解救始平之危。

  先鋒官輔政大臣尹緯率軍先到始平,在廢橋與蒲登對峙。尹緯下令據守要塞,切斷漢軍水源。蒲登人馬缺水,渴死者眾。

  姚興到后,尹緯力勸全線反擊。兩軍于是在廢橋展開決戰,秦軍大獲全勝,蒲登之軍徹底崩潰。蒲登逃至平涼,躲入馬毛山茍活。

  又有雍州刺史郗暉,受朝命回京除尚書之職,途經楊口時,被殷仲康遣人暗殺,其四子及家人皆罹難。

  殷仲康與桓敬道起兵時,郗暉觀望不動,還誅殺了勸他響應的襄陽太守夏侯宗之、刺史府司馬郭毗。殷仲康懷恨在心,如今將其刺殺,也算一報還一報。

  陸英冷笑一聲,懶得管這些內斗之事。

  又看到三吳之地因“樂屬”遷建鄴之事,百姓多有怨言。逃亡至海上的長生教主孫恩,趁民心不穩率眾登陸,攻克上虞縣,殺上虞縣令。如今已然兵臨會稽城下。

  陸英知道,面見中領軍孫元顯的時機來了。于是他打馬直奔武岡侯府,請見中軍長史楊謐,想要他牽線搭橋,與孫元顯私下一晤。

  楊謐略顯為難的應下,只稱有機會定向孫元顯稟明此情。陸英不愿與他多談,于是拒絕了留客之意,又匆匆返回家中。

  他暗中令人嚴密監視瓦官寺動靜,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來報。好在經昨夜之事,寺中也清查一番。朝廷迫于情勢,又加強了戒備,倒再沒有出現刺客行蹤。

  陸家陸道隆終于姍姍來訪,詢問陸英別后事情,洛陽經略之計,夸贊國子學改頭換面,京中盛傳華亭侯文武全才,不亞于楊丞相、謝太傅。

  陸英笑著客套,只當與親友閑話。有心問陸道隆琳琳之事,又不免打了退堂鼓。連行一學院暗子與典校署石亮都不知道詳情,他一個廷尉署的官吏,又能如何。

  午后,皇甫思領進兩名女子,陸英還未動問,兩人就珠淚盈盈地上前道:“郎君,小姐找到了嗎?小姐在哪里?”

  陸英詫異地看了兩眼,認出一人乃是琳琳侍女琴心,另一人卻不相識。

  于是他問道:“琴心,你們怎來了我這?琳琳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琴心哭著答道:“府中前日忽熱得到報信,說是小姐嫁與陸大人,洞房之夜就消失無蹤,如今生死不知…我與劍意,我們…”

  陸英一陣懊悔,當初成婚也未派人通知建鄴朱府,只當琳琳生父已亡,唯一的兄弟也在洛陽,就沒有想到其繼母與家人。加之戰亂剛息,確實是不周到了。

  琴心又道:“聽聞公子也回了京師,只是至今未曾歸府…夫人心中煩惱,于是令我倆來找陸大人,說是,以后不必回去了!”

  說著又撲簌簌流下淚來,連帶劍意一起飲泣不已。

  陸英頗為無奈,只得喚來翠羽,請她好好安頓二人,暫時就住在富春山居。

  連著幾日,都沒有等到楊謐消息,也不知是他沒有稟報孫元顯,還是孫拿腔作勢,不愿會面座談。

  陸英正煩悶,卻有公主府從人來訪,言稱余姚大長公主請他過府一敘。

  公主府距此不遠,陸英自楊子敬亡后,還未再見過孫道福公主,是以爽快應下,更衣獨自前往。

  公主府建在天子行宮之旁,還是當年王國寶在世時,趙牙苦心營造。陸英也顧不上欣賞殿閣景致,直接入了后院中廳。

  孫道福年近四旬,雖保養得宜,畢竟連續經歷兩次婚變,楊子敬更是盛年早逝,她心中難免飽受折磨。

  陸英往上掃了一眼,見公主懷抱女嬰,笑望著自己,眼角魚紋歷歷可觀。

  他不便多看,趕緊躬身施禮道:“臣陸英,拜見大長公主。”

  孫道福笑道:“華亭不必多禮。你久不曾在京,要見你一面甚難。時過境遷,如今我家神愛都會跑了…”

  陸英看了看女孩,眉眼間依稀有楊子敬影子,不禁開懷道:“是啊!光陰如箭,日月如梭。女公子也長這么大了。”

  孫道福逗弄了女兒楊神愛一陣,又道:“我有意將神愛許與陛下為后,華亭以為如何?”

  陸英一怔,心想你家姑表兄妹結親,問我何為。況且陛下未到成婚之齡,楊神愛更在懷抱之中,何必如此著急。

  但仍展顏笑道:“甚好,甚好!”

  孫道福笑得很開心,邊作鬼臉與女兒玩耍,邊道:“太皇太后說,陸祭酒公忠體國,實心任事。不像元顯那孩子,脾氣倔,性子急,以后還需你好好輔佐陛下才是!”

  陸英心內“咯噔”一下,忙道:“臣怎敢與中領軍相提并論!只知道盡忠職守,鞠躬盡瘁而已。”

  孫道福笑言:“華亭,太皇太后對你寄予厚望,你要努力呀!”

  陸英道:“臣惶恐!”

  孫道福再無旁的言語,又聊了些家長里短,詢問幾句琳琳動向,便稱身子疲乏,令陸英自去。

  陸英出了公主府,心中驚濤駭浪。太皇太后想讓我作什么,為何要提到孫元顯?難道是希望我借先帝駕崩之事,將其扳倒不成?

  我一個閑散祭酒,無兵無權,縱然太皇太后不滿孫元顯專政,何不直接對兒子孫玿下旨?

  難道說,會稽王已經無力制衡這個小子,太皇太后到了病急亂投醫的地步?一時也理不清思緒,心煩意亂回到家中,撿了兩卷書讀了半日。

  傍晚,楊謐親自來訪,興沖沖地稱,中領軍邀請華亭侯過府相見。

  世事就是如此,想見他的時候,他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不想見他了,他又派人來請。

  陸英拒絕去王府會面,而是要在秦淮河畫舫之上。之所以如此,一是讓孫元顯這小子少些傲慢,二也是為了安全考慮。

  楊謐為難不已,但陸英鐵了心如此,他只得再快馬趕往王府,請示孫元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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