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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回 黃雀還在后

熊貓書庫    八關鎖鳳邑,公子褐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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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樹上鳴蟬空飲露,

  螳螂執翳搏之食。

  小蟲得意忘其形,

  黃雀從旁引頸至。

  前利相召舍后患,

  誰知盡落泥丸底。

  存亡得喪本相倚,

  驚夢南華玉琴曲。

—牧水道人  姚萇從新平領軍進駐長安,正式登基稱帝,改元建初,定都長安,國號為秦。

  因姚萇自認繼承了蒲剛大漢之統緒,故將蒲剛抓到新平,親自請求他禪位于己。蒲剛卻痛罵不屈,堅稱姚萇為叛逆,不配比擬古人,行圣賢禪代之事。

  姚萇一怒之下,將故主縊殺于佛寺之中。

  姚萇入主長安后,提倡上下節儉,大力重興儒學,在城中復建學校,禮遇儒生。倒也頗似一代英主的作風。

  陸英偶然聽聞,姚萇之女南安公主府中近日常有胡僧講經。他有心去探風,卻愁形容寒酸,瘸腿爛衣無法混入公主府內。

  忽然看到街上有一個道士打扮的漢子,手里舉著一面布幡,上書“龍虎山張神仙”六字,背著個大包袱,邊走邊喊:

  “龍虎山張真人打卦算命,鐵口神斷!貧道龍虎山張真人,知曉前后五百年之事,料定禍福…”

  陸英心頭一喜,上前施個禮,說道:“張神仙!小人是本地大財主毛家管事,我家主人特別崇信道長方士。您要是愿意上我們府中去算一卦,保證金銀滿筐相送!”

  那道士上下打量陸英,似乎不信這么個瘸子,能做到財主家管事。

  陸英苦笑一聲,道:“張神仙莫看小人是個瘸腿,可不是天生就瘸,都是那天煞的鮮卑人打得呀!小人以前瀟灑英俊,一表人才!就連我們小姐都夸我長得俊嘞!”

  張道士捻須笑道:“哪里哪里!管事先生如今也英俊的很!什么金銀不金銀的,貧道出家之人,從不看在眼里!只要你家主人誠心信道,哪怕白算一卦,貧道也無妨!”

  陸英大喜,忙請他隨自己往巷子里走去。那張道士一路走,一路打聽,毛家倒底富到什么程度,是否在兵亂中遭了劫。

  剛才說白算一卦也無妨,恐怕現在隱隱有點后悔吹得太滿,萬一真不給錢豈不糟糕。

  走了一陣,陸英看四下無人,猛地一掌將道士打暈,剝了他道袍,拿著他的幡子,連包裹也順了來。將可憐的張神仙胡亂往柴垛后面一塞,把自己的破衣衫蓋在他身上。

  也不知道張神仙今天有沒有給自己算卦,是否知道命里該有一劫。

  于是他扮作一個算命先生,將寶刀重重裹緊,結束得如瑤琴一般,斜斜的背在背上。問明路徑來到南安公主府。

  此處原是順陽公主蒲珍所居。想不到蒲珍在時,陸英并未來此一晤,如今換了主人,他卻尋路而來。

  陸英在門前大聲吆喝:“龍虎山張神仙初臨長安,善男信女來問吉兇嘍!貧道悉知前后五百年之事,算定禍福,鐵口神斷…”

  喊了半日,也沒個人多看他兩眼。日中時,有車駕自宮里歸來,想必是公主剛巧回府。

  陸英扯開嗓子又喊起來:“龍虎山張神仙在此!鐵口神斷,悉知前后五百年之事!龍虎山張神仙…”

  車駕在府門前停下,從車上下來一名侍女,笑著對陸英招招手。

  陸英拿足架勢踱步上前,一手將幡子拄在地上,一手立在胸前,問道:“姑娘,有何見教?可是要算命嗎?在下龍虎山張神仙…”

  侍女笑著擺手打斷他道:“公主殿下請你入府,隨我來吧!”

  陸英計謀得售,心下狂喜,面上卻裝出一副不情不愿道:“在下能知前后五百年之事,給人算命向來真金白銀!縱然是王公貴戚也禮遇有加…”

  那侍女本已轉身隨車駕往前走,這時突然轉身道:“你來不來?怕沒錢給你不成?”

  陸英忙緊走兩步,跟在她身后。待入了府中,陸英被請在前廳暫坐,有侍女奉上茶點,公主卻久久不見蹤影。

  過了許久,才在一片環佩叮鈴中盈盈走來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只見她臉孔纖瘦,眉目如畫,鼻梁高挺,肌膚如玉。

  身著雪白錦繡長衫,直垂至腳背。腰間緊束素花圍腰,肩批繡花飄帶。

  身后跟著二三十名年輕侍女,各個服色艷麗,錦緞之衫繡花之束,衣上金銀玉飾,頭上翠羽紅珰。

  當先著白衫的自然是公主無疑,她身映一團五彩斑斕色中,就似亭亭玉立的白蓮花。陸英起身施禮,那公主打量他幾眼,掩唇一笑,落座在主位之上。

  陸英見她不語,只得先開口道:“公主殿下,招貧道入府可是要算上一卦?實不相瞞,貧道來自龍虎山,人稱張神仙,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

  不待他叫賣完這段辭,廳中自南安公主以下二十多名妙齡少女,一個個笑得花枝亂顫,把個陸英尷尬地不知所措。

  南安公主止住笑,臉龐酡紅,望著陸英道:“這位小神仙,我有一事不知,可否請你算上一算?”

  陸英道:“公主盡管說來,貧道知無不言。”

  公主抿著嘴唇,微笑道:“你說…本宮這府邸原來是前朝天王愛女蒲珍所有,可她遇人不淑,嫁了楊壁那等白眼狼。現在又國破家亡,投奔敵國寄人籬下…你說我將來會招個什么樣的駙馬,是否能永享富貴呢?”

  她說話嬌聲細語,就如喃喃傾訴,若是不豎起耳朵,還真聽不清她究竟在講什么。

  陸英微一頷首,捻指訣斟酌道:“此處府邸殿堂風水是極好的!蒲剛之女福薄,自己鎮不住,卻怨不得公主府…公主殿下面相貴重,福緣深厚,永享富貴自不必提!只是…”

  說到這里微微一頓,偷瞧了南安公主一眼。南安公主也極為配合他,忙探身問道:“只是什么?小神仙直言無妨!”

  陸英皺眉道:“貧道掐指一算,恐怕公主殿下婚姻坎坷。遇到的男子都命基不固,似乎都活不長久…”

  公主先是一驚,繼而仰起脖子笑道:“我還當本宮命不長久呢,原來是臭男人活不長久,那干我何事?”

  陸英想不到她竟發出如此言論,又勸道:“公主殿下,駙馬命不長久,公主豈不是要寡居,如此也算坎坷!”

  南安公主斜睨著他眼眸,幽幽道:“既然駙馬命薄,我再尋一個就是,何必委屈自己!”

  陸英摸摸生出短須的下巴,干笑道:“公主所言不假!若是再尋一個駙馬,便不需煩惱…”

  公主得意的嫵媚一笑,忽然說道:“小神仙還沒吃午飯吧?本宮上午在父皇那里多用了些點心,到現在仍不覺饑餓。竟然忘了招待客人用膳,當真失禮!”

  陸英辭謝道:“公主殿下無需勞心,貧道云游四海,常常辟谷十數日不進水米,一頓不吃無妨的!”

  南安公主忽閃著明眸笑道:“飯還是要吃的,正好請你再一并多講講,還算出些什么事情來…”言罷即示意侍女傳膳。

  陸英只得敬陪,就在這廳堂中享用起了許久不曾見過的美味。

  席間,公主又讓陸英再算,陸英尋思著言道:“公主受寵于陛下,這些年自然榮光無限。但似乎儲君與殿下情分較淺,等陛下萬年之后,公主還需謹慎小心為是…”

  南安公主輕蹙黛眉,咕囔道:“太子哥哥?我們兄妹素來要好,他怎會難為我…”

  陸英只顧飲酒用膳,權當沒聽見她所言。公主仍不罷休,還要陸英再算。

  陸英只得繼續道:“公主殿下命中與三清道祖有緣,卻與佛門僧尼不合。還望公主遠離沙門比丘,免招禍患!”

  南安公主笑道:“本宮倒是不信什么僧佛,只是父皇一直篤敬禮佛。本宮尋到些高僧大德,便薦入宮去,只是略表孝心罷了…小神仙既如此說,往后我略微收斂就是!”

  酒足飯飽,公主看著陸英將面前美饌盡數消滅干凈,自己卻并未多吃幾口。

  等到撤去碗碟,公主又道:“我看小神仙眉清目秀,骨骼不俗,云游四海豈不太過辛苦!何如就留在本宮府中,做個教授供奉,也好讓本宮日日請教…小神仙以為怎樣?”

  陸英剛要回絕,想到她說“尋到高僧大德,便薦入宮去”,恐怕那胡僧此刻也已入宮見過了姚萇。若想接觸到胡僧,少不了需要借公主之力。

  于是拱手笑道:“多謝公主美意!貧道本也打算在長安居留些時日,那便叨擾公主了!”

  南安公主大喜,低頭含羞道:“小神仙姓張?不知名號如何稱呼?你也別一口一個公主了,我小名子衿,你喊我子衿即可。”

  陸英窘促道:“這如何使得!上下尊卑不可不守,貧道一介草民,怎敢直呼公主名諱!貧道姓張名安道,微名不足掛齒。”

  他雖只見過戴安道一面,但心中甚是仰慕,因而便托名為張安道。

  公主笑道:“我也不叫你張神仙,就叫你安道。其實你不必太在意尊卑,我本來也是平凡女子,又非生來就做公主,哪有那么多規矩?”

  陸英含笑以對,但并不答應稱呼她閨名。公主見他帶的桐琴,便問他是否會彈。陸英謊稱琴是一位故友遺物,不忍打開目睹。

  姚子衿不以為意,令人取來府中名琴,放在陸英面前,非要他撫琴一曲。陸英只得引徵調商,端坐案后奏起琴來。姚子衿雖也會彈琴,但并不精熟。

  此刻見陸英抹、挑、勾、剔、摘、打、拂、滾。各種技法行云流水,弦上空靈雅音清越而出,時如水聲玎玲,時如婉轉歌吟。

  突然琴音高亢,陸英右手撫弦,左指如舞蹈般輕點。姚子衿不覺沉醉其中。

  接著琴音又漸漸低沉,渾厚圓潤,正氣平和。卻見陸英左手放在膝上,只以右手緩緩抹挑七弦。

  一曲終了,姚子衿潸潸淚下,竟將衣袖都打濕一片。

  陸英收回心緒,見公主動情飲泣,不由暗暗后悔。這南安公主似乎極為多愁善感,自己招惹她干嗎,若是引出不該有的情愫,豈非大大的麻煩。

  姚子衿陰得快,晴得倒也快。轉眼間擦干淚珠,又破涕笑道:“安道果然好琴技!令子衿大開眼界!方才聞琴音感于心,不由悲從中來,讓安道見笑了!”

  陸英施禮謝過她褒獎,并未答言。

  姚子衿又道:“拖著安道閑扯了半日,想必你也累了。就請在本宮府中住下,待明日我再來請教學問!”

  陸英隨侍女告退,被領到一處別院中,有三四名仆役伺候著。等到靜坐室中時,陸英獨自思量,還得找個機會跟公主打聽胡僧消息,若是能見上一面最好。

  也不知這胡僧是不是之前在城中施法惑眾之人,到底與溫法師說的那僧人有何聯系。為什么他要在建鄴城中做那些事情,為什么來了長安顯露妖法,卻又遍尋不到人影。

  究竟所圖者何,陸英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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