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見家的孫女,你好像想到了什么。”
畫匠注意到了鶴見葵在氣息和情緒上的變化,這樣說道。
他深吸一口氣,似乎是在平復心情,而后用盡可能平穩地語氣道:
“我的故事就要講完了,不如就聽到最后吧?鶴見家的孫女,你應該聽到最后的。”
“剛才我們說到哪里了?哦,對了。我來到了茨城縣,找到了琉璃的墳冢。”
“自那以后,我時常會來祭拜琉璃,給她帶一束雪絨花。我會坐在她的墳前與她約會,聊聊近況,親吻她…那樣的日子,也還不錯。”
“一直到,我遇到了那個人。呵呵,如果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那個人就好了,但是我愛著琉璃,我遲早會遇到他的。”
“小山田一裕,一個年長我不少的男人,一個沒有什么特點,其實不值一提的男人。我遇到他的時候尚且年輕,而他已經是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了。”
“我是在第二十三次祭拜看望琉璃的時候,遇到他的。那是一個冬日的下午,我帶著雪絨花來到茨城,來到吉光寺的后山。而那個男人,他就站在琉璃的墳冢前。”
“他是我遇到的第一個,除我以外,會來看望琉璃的人。所以,我們很自然地攀談起來。小山田他是,不,他曾經是,琉璃的男友。”
畫匠將“曾經是”這個詞匯,刻意發言發得很重。
隨后他又一次撫摸過《琉璃》的書皮,并將小心翼翼收回到木匣子里保存起來:“這本書,我的珍寶,是由小山田出版的。”
“在琉璃死后,小山田整理了她的遺物。將琉璃所寫的詩和日記,還有畫冊都收集起來分類,最終形成了這本書。”
“說實在的,剛認識小山田的時候,我對他的感覺很復雜。一方面我很感激他,沒有他的話,我就不可能邂逅琉璃。但同時我也嫉妒他,嫉妒像他那樣平庸的男人,居然切實擁有過完美無瑕的琉璃。”
“我可以感覺到,他對琉璃的愛遠沒有我來的深。那天他在琉璃墳前的感覺,不像是懷念,更像是在對我得意揚揚的炫耀。所以,這樣的人,怎么配擁有琉璃呢?”
“果然,我才是最愛琉璃的人。”
“可是在那天之后,我還和小山田成為了朋友,或許只是酒肉朋友,像他那樣的人,沒有任何值得深交的內涵。當然,是我主動去親近他的。吉光寺的人,不愿意和我說琉璃的事情,雖然很不甘心,但是如果想要更近一步了解琉璃,只能通過小山田一裕。”
“忘記那是認識小山田多久以后發生的事情了。那天晚上,我約他出去喝酒,輾轉過了好幾個居酒屋,一直喝到凌晨。小山田那天喝的酩酊大醉,但他似乎很高興。終于,那個粗鄙的男人,滿臉醉意,打著酒嗝同我說起了琉璃的事情。”
“他說——”
“琉璃啊,哈哈。別看我現在這樣,和琉璃在一起那會,我可是很帥氣的。你很喜歡她的詩和畫,對吧?但你不知道,那個女人其實是個婊子。好吧,或許是個很有才情的婊子。當初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其實她還在同時交往著另一個男朋友。”
“其實我知道的,但我不在乎。因為她有著一張很好的臉蛋,也很懂得該怎么裝出楚楚動人的樣子。每次帶她出去和朋友喝酒,我都會很有面子。我還可以隨意和她去開房,在床上的時候她厲害得很…這樣不就足夠了嗎?反正,之后或許我會玩膩了,也可能她會玩膩了,然后我們會很自然的分開,我們都心知肚明。”
“可是后來,后來沒等我們分開,就出了意外。”
“琉璃那晚上沒有和我在一起,她去了另一個男友的公寓。他們喝了很多酒,嗑了很多藥,大概一整晚都在像野獸一樣交合。然后…琉璃就死了,和她的那個男友一起死了。”
“說起來很可笑,我是第一個發現琉璃死亡的人…你不會想知道那間公寓里是什么樣子的,那天來了很多警察。當然,琉璃的死和我沒有任何關系,所以沒有人會怪罪我。畢竟,我只是一個被出軌的可憐人而已。而且,琉璃家里的寺廟很厲害,他們壓下了這位大小姐的丑事。所以,沒有太多人知道琉璃到底是怎么死的。”
“琉璃死了以后,我整理了她留下來的日記和畫冊。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投給了出版社,結果還真有人想要。”
“后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幫那個婊子美化了她的死,我告訴出版社的人,琉璃是在雪山里服下安眠藥自殺的。這樣挺美的,對吧?琉璃的書讓我賺了一筆錢,哈哈,而且我依舊很有面子。我把書給身邊的人看,大家都很羨慕,羨慕我有過一位無可挑剔,雪絨花一樣的完美戀人。”
畫匠復述著曾經從小山田一裕聽來的話。
隨后他笑起來,這次男人臉上的笑意違和且割裂,嘴角是向上扯動的,但眼睛里卻分明帶著痛苦和求救的色彩。
對面擋在鶴見葵面前的鹿野屋雪乃默不作聲地摸出了噴涂粉漆的格洛克,握在左手上。
她的視線在畫匠和他身邊那幅鶴見琉璃的畫像上來回流轉。
小鹿已經注意到了,那副鶴見琉璃的畫像上,那些黑灰色的生動筆觸,正在以一種極其詭異的狀態蠕動著,有很不妙的氣息從上面傳來。
在房間里昏暗燈光的映照之下,畫中秀美清純的那個少女形象,已經顯得猙獰了起來,似乎隨時都會扭曲著爬出畫框。
那幅畫是活的!
“啊,抱歉,抱歉,我好像又走神了。我會繼續講下去,別著急,孩子們,尤其是你,鶴見家的孫女。”畫匠又一次開口,視線轉移向鶴見葵,“那天晚上,小山田喝得爛醉,我把他送回了他的家里。”
“當然,呵呵,我殺了他。”
“那是我第一次殺人。我看著小山田赤裸裸,滿身是血的倒在他家的浴缸里面,看起來和我畫的那些畫也沒什么區別…他不該和我說那些話的,他不該,他不該詆毀我的愛人。”
“琉璃她是存在的,我愛的那個純潔,高貴,自由的琉璃,她一定是存在的,我會證明給大家看。”
畫匠抬起手,抓撓自己的脖頸,似乎是衣領讓他感覺到了不適。然后他的指甲從脖子一路劃到胸膛,抓撓的動作越來越用力,像是要把自己的喉管和心臟都剖出來一樣。
原本溫和的語氣,也終于變得歇斯底里起來:
“鶴見家的孫女,鶴見葵。你長得多像她啊,尤其你的眼睛。當然,你眼里那些堅硬的顏色,是多余的,是敗筆,還有時間,還有時間,我會幫你去掉。”
“你還沒有19歲,不是嗎?還有時間的。”
“呵,你是鶴見家的后人,你身上有神明的賜福。我知道,我都知道。為了能對抗那個,我已經準備的太久了。但沒關系的,你已經困在我的畫里了,進來了,就不用想著再出去了,所以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我會教導你!我會幫你,幫你變得和琉璃一樣,和我的琉璃一樣!哈哈!”
“你是個漂亮的孩子,純潔的少女,你該和琉璃一樣的。”
“然后等到你19歲,我會帶你去雪山,我會給你準備安眠藥,你會用最浪漫的方式離開人世。”畫匠的語調愈發激動,終于停下了自我懲罰式的抓撓自己,轉而用手用力拍打身邊的那幅巨大肖像畫,“看看!我畫的琉璃,它比真正的琉璃差多了。但是你不一樣,鶴見葵,我可以把你變成,最美,最美的一幅作品!”
砰砰!
那素描畫被拍打的亂顫。
陰冷的氣流從中涌出,畫作上那些扭曲的線條全都在一瞬間凝實,伴隨著窸窸窣窣的怪異聲響,畫布開始隆動,陰暗的人形輪廓從中爬出。
鶴見琉璃!
但不是畫中那個秀美的少女形象。
從畫里出來的女人,身影若隱若現,衣不蔽體,身上有大片的皰疹和紅斑。臉色蒼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眼睛深陷,眼白暴露過多,長發散亂,像枯枝般糾纏在一起。
她手腳并用地爬出畫框,細長又尖銳的指甲劃過木地板,帶動讓人牙齒發酸的嘎吱摩擦聲。
隨后這從畫中出現的,厲鬼一般的“琉璃”貼在地面上,筋攣似的扭動脖子仰頭,看向對面的鹿野屋與鶴見。她的面容扭曲,嘴角扯起一個殘忍的笑意,露出一口參差不齊,沾滿鮮血的牙齒來。
“她出來了!”
雖說早就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但琉璃現身出來的造型,還是讓鹿野屋的呼吸急促了幾分。
紙片人真的從畫里爬出來了!
這個“琉璃”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東西。
按照小鹿的怪談知識儲備來判斷,可能是屬于“畫靈”、“畫魅”一類的妖怪,反正應該并不是所謂的小葵姨祖母“鶴見琉璃”本尊。
且這個怪談,很大概率是被畫匠所創造出來的。
此外畫中琉璃身上所攜帶的氣息,在小鹿聞來非常危險。
可以確定,這東西比曾經對付過的火車貓妖要強!
小鹿甚至都有點懷疑,這個“琉璃”會不會有可能是一尊荒神了。
不過荒神要想自如活動,那是需要一定信仰來源的。
琉璃如果是荒神的話,那么她的信仰會來自于哪里呢?
畫匠的某些準備?
還是那本《琉璃》的讀者受眾?
亦或者是畫匠對于他所幻想出來的,那個完美形象的琉璃的偏執的愛意?
但是,對于鹿野屋來說,是什么都無關緊要了。
也有可能琉璃并非荒神,只是實力非常接近于荒神而已。
反正按照小鹿的初步判斷,琉璃要么就是個實力遠不如師父式神們的低階荒神,要么就是個非常接近荒神的C級怪談。
她畢竟有名師指導,家里還有眾多怪談做評估氣息的樣本,這個對敵人強度區間的判斷,八九不離十。
是個棘手的強敵!
好在,小鹿早就做好了戰斗的準備。
師父說過,當戰斗不可避免,那就抓住敵人現身準備的空檔,先下手為強!
在琉璃從何畫框里爬出來的那一瞬間,她手里的格洛克便高舉了起來,毫不猶豫地扣響了扳機,梵音真言從她的唇舌之間熟稔靈巧地滑出,篆刻上經文的子彈射出槍膛。
漆黑的槍口綻放出朵朵蓮花凈火!
清空彈夾!
鹿野屋手里的粉色格洛克,大慈大悲17連發,顆顆子彈都渡苦救難。
不過,她不是朝著琉璃射擊的,抬手瞄準的對象是畫匠。
在小鹿對著畫匠發動攻擊的那一瞬間,眾人所身處的百寶屋房間轟然倒塌。又可以看見,周圍環境之中那些潑墨一般的扭曲景象,以及遠處朦朦朧朧的點點星火了。
而畫匠,在他的身前驟然出現了一張獰笑著的鬼臉,笑聲凄厲異常。
那鬼臉就如同護盾,彈開了格洛克的子彈,而后消散不見。
“唔?”
小鹿定睛看去,卻看見在畫匠的手上,不知道何時出現了一把太刀。
說是太刀也不準確,看那刀的長度,更像是一把大脅差。
那刀詭異無比,通體慘白,刀鋒上倒映的微光,如同微笑著的鬼臉。
明明自稱是畫匠,結果卻是用刀的嗎?
畫匠持刀立在扭動的黑暗之中,他的身體輪廓似乎同環境相交融:
“呵呵,這柄脅差,笑面青江。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從亥時那里得來的,本來是為了能對付鶴見家賜福的多一手準備,沒想到現在就拔出來了。”
而在他說話之間,琉璃猛地朝著鹿野屋襲來!
小鹿手腕上的菩提念珠發亮,一柄金燦燦的虛幻匕首從刁鉆的角度射出,直刺向突襲的琉璃,阻礙住了她的行動。
“呋。”
而后,脖頸上掛著提燈的送狼,抖動一身順滑的白毛,優雅地顯出身形來。
“呦呦”
“雪乃,放心!放心!雖然聽不懂剛才那個老男人到底在說些什么,但我幫你揍他們兩個!”
頭頂大角,眼珠子蒙昧打轉的馬鹿;背上背著龜殼盾,摩拳擦掌的彌彌子也同時出現在了小鹿的身邊。
鹿野屋則是抬手給御香爐點上了“侍從香”,用以強化式神們的戰斗力。
“敵人很難對付,大家小心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