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不清的白衣緋袴被破碎的血肉所充盈,從深潭里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神谷川的猜測大概是沒錯的,她們應該都是土御門家的巫女。
那些由碎肉所重組起來的年輕軀體,或立在水面上搖晃,或倒在水流之中沉浮,根本分不清數量到底有多少。
如瀑的黑色長發,還有被血水浸透的巫女服,粘黏在她們的身上,裸露透出大片紅的白的,泛著水光的肌膚。
“嗚嗚——”
巫女們嚎啕哭泣。
在她們的身上看的到紅繩纏繞。
不是聯接著神谷和鬼冢的那種纖細紅線,而是一條條足足有手腕粗的紅色麻繩。那些粗糙的繩索束縛著巫女們的手腳,又如同狂蛇一般胡亂蠕動。
“嗚嗚——”
哭聲與哀嚎聲還在繼續,歇斯底里,飽受痛苦。
隨后,那群同步僵硬地轉動脖頸,她們眼眶里擴大到毫無生機的眼球,全都直勾勾地轉向神谷川所在的位置。
強烈的怨念和殺意。
那些濕潤的黑發和紅繩,彼此糾纏,拼命延展,如同炮彈一般席卷而來!
“阿——吽——”
戰斗在所難免,神谷川吸氣又呼氣。
未持刀的左手朝著身側一抬,翠綠的雷光在他的手心跳動,凝聚成一柄閃耀刺眼的雷霆長槍。
雷光刺亮水汽彌漫的瀑布,電弧濺射,鞭子似得抽打向四周。帶有生發之力的雷芒將空氣之中彌漫著的水珠擊得粉碎,蒸發作裊裊的白煙和熱浪。
滋啦——!
翠色如玉的雷槍,被神谷川勢大力沉地投擲出去,雷霆如游龍破浪般起伏般濺射急竄,砸向前方黑發紅繩所編織的幕墻。
激蕩的綠色將糾纏在一起的紅色與黑色扯的粉碎,隨后撞進血色的深潭里。
一聲足以遮蓋住瀑布擊水聲與女巫們嚎哭聲的驚雷炸響。
雷槍崩碎成樹根狀的電網,一道道雷霆呼嘯追逐,刺目的電光將那些水潭里的白衣緋袴完全席卷吞沒。
而在一片翠綠的澄澈光芒之中,又有一柄璀璨如星辰的太刀,與一柄陰沉如同鬼魅的大太刀,嗡鳴交響,裹挾狂風駭浪猛地撞出!
已經喚出鬼手的神谷川,持著童子切與鬼切一往無前地沖進了敵陣。
“能打!”
他的烏發沾著水汽,肆意飛揚。
凝縮到極致的黑色瞳孔里,倒映出一道道嚎啕著倒下的白衣緋袴。
這雙眼眸里散發的果決和銳意,鋒芒畢露,與兩柄斬鬼名刀的刀鋒相比也不遑多讓。
雖然現在沒有式神們協戰,但狹路相逢勇者勝!
神谷川也想細細調查,找尋失落的銅鏡碎片的線索。
可是他所在的這片空間一上來就沒有給他動腦子的機會。
這些疑似土御門家的巫女,數量有如此之多,她們為什么會慘死在這里?
從她們現身之初的狀態來看,這些年輕的巫女無一例外都變成了深潭瀑布里漂浮的破碎肉塊,那是誰將她們殘忍地剜成碎肉的?
不知道。
完全沒有頭緒。
但既然她們要打,按照神谷的思路,那就先打了再說!
樂觀點想,沒準這處詭異的深潭下面,就有一片要找的銅鏡呢?
陰沉的,被瘴氣所包裹的土御門村落之中。
熊熊的焰火從一個猙獰的死靈身上騰起。
火光如同柔軟的綢帶飄舞,細小而虛幻的金色符箓符號,在熱浪之中收縮又擴散。在火焰的中心,那最熾熱、最明亮的部分,蘊含著無窮的力量,不斷地向上涌動,數秒之間就將試圖掙脫的死靈燒作灰燼。
“嗯…還是沒有留下能通靈的依憑。”
鬼冢切螢熄滅指節的符火。
跟隨豐島汰斗痕跡探索村落的過程之中,小巫女陸續遭遇了幾個死靈的襲擊。
當然也是沒耗費太大氣力就退治了。
村落里遇到的死靈,同樣猙獰而面目全非,但大致可以看清他們衣著,都是簡樸的麻布短上衣和長褲。像是大正時期,或者更久以前勞苦民眾的穿著打扮。
小巫女的估計,這些死靈在生前應該是土御門村落的村民。
“雖然沒有通靈,但也可以感受到這些村民在臨死之前遭受到了莫大的痛苦。這個村子在從現實里消失的時候,肯定發生了某種不為外界所知曉的大事。”
鬼冢將手里酒井夕梨的尋人啟事握緊一些。
前方,豐島汰斗遺留的痕跡再一次顯現出來。
跟著豐島又前行一陣子,小巫女來到了一座大宅前。這座宅邸雖然也腐敗殘朽,籠罩在一片森然的鬼氣之中,但比起沿路看到的矮小茅草木屋要氣派不少。
只不過,門口的表札上的姓氏,是“立花”,而非“土御門”。
站在大門口,鬼冢切螢的掌心流動出具象的靈力,又一次包裹住那張尋人啟事。
她感知到了通靈的景象,豐島汰斗在這里應該有所遭遇…
在1997年的2月,豐島汰斗為了尋找失蹤的戀人酒井夕梨而來到京都清水山附近,說不上是意外還是如愿以償,被卷進了早就不存在于現實中的土御門村落。
他無疑是深愛著夕梨的,為了愛人甘愿涉險。
但是,豐島汰斗有些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這座村子實在是太詭異了。
表面看上去空無一人,早已荒廢,但其中卻游蕩著一些似人非人的恐怖東西…
“呼——哈——呼——哈——”
身著皮夾克的豐島汰斗喘著粗氣,跌跌撞撞跑著。
雖然回過頭去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剛才那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扭曲猙獰的人形怪物還在追他。
噗通。
或許是跑得太急,沖到立花家宅的門前時,豐島汰斗腳下一歪,跌倒在了泥濘的地上。
正當他掙扎著嘗試爬起的時候,忽然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啊!”
豐島驚嚇出聲,但一扭頭,卻看到了熟悉無比的臉龐。
他臉上的表情從驚恐轉變為了欣喜。
“夕梨?”
“噓。”
酒井夕梨示意男友噤聲,隨后便將他拉進了立花家的大門。
重逢的一對戀人在陰森的古宅里相擁,隨后又快速分開。
“汰斗,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我來找你。”
酒井夕梨表情苦澀地搖頭:“你不該來的,現在連你都被困在這里了。”
“我來找你!”豐島汰斗只是如此堅定地重復道。
“嗬嗬…”
宅子外頭,又一次響起人形怪物喑啞的低吼聲。
這對情侶面色驚恐,緊緊拉住對方的手,安靜下來。
如此躲避了一陣子,酒井夕梨重新開口:“我在這里找到了一些東西。”
她顯然不打算再深究男友為什么要來這里了。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周圍又這么危險,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兩人一起逃出去。
酒井夕梨從口袋里摸索出一張照片,和幾張折疊起來的稿紙。
她已經被困在土御門村落三天左右了,在這里找到了一些東西。
照片是很古早的黑白照,是一位三十多歲的,戴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的男性,與一位樣貌清秀,二十出頭男青年的合影。
“照片是我在這里找到的。”酒井指了指照片里戴復古眼鏡的男人,“這是我的曾祖父,酒井江利也。爺爺還在的時候,我在他那里也看過曾祖父的照片。”
“你的曾祖父?”
豐島知道酒井家里的一些事情。
酒井的曾祖父,也就是酒井江利也,是一位…怎么說來著,舊時代的民俗學者?
據說,酒井江利也在三十多歲的時候,和他的一個助手學生一同失蹤,至此音訊全無。
而后是酒井家的曾祖母將當時尚且年幼的酒井祖父撫養長大的。
“我曾祖父在失蹤前來過這里,土御門的村落。還有這個,我剛剛才找到的——”酒井夕梨將那幾張稿紙翻開,“這似乎是我曾祖父留下的,他記錄下了這個村子里面,殘忍的,沒有人道的民俗儀式。”
[土御門]
[村落之中,除去土御門一族,還有立花、河合、竹原等家族,皆為土御門家旁支。村落之中等級森嚴,除去本家個別人外,其余村人不被允許外出。土御門村落,長年與世隔絕…]
[土御門家族把持村落祭典,每隔五年會選出村中一名少女,成為天戶巫女。被選中的巫女,會在天戶巫祭上成為活祭的祭品,具體細節未知,但推測儀式過程極為血腥、蒙昧和殘忍。]
酒井夕梨所找到的,她曾祖父的手記內容并非完整,所以零散,信息跳躍,且語焉不詳。
“這個,汰斗。這個村落里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我們都看到了這里真的有鬼魂游蕩。所以我曾祖父記錄的這面‘天戶銅鏡’,大概真的是可以鎮壓鬼魂的東西。”
酒井夕梨手指向和“天戶銅鏡”所相關的內容。
“如果我們找到這個銅鏡,或許能安全離開”豐島汰斗跟上了女友的思路,“我們去那個什么禊祓池看看?”
“雖然不能肯定,但我是這么想的沒錯。”
“那我們現在就…”
豐島汰斗想帶上女友現在就出發,可這時候他才后知后覺發現,酒井夕梨的狀態非常不對。
她的臉色慘白,額頭上也都是冷汗,身體不停地顫抖。
豐島抬手去摸酒井,而后又滿臉擔憂地將手抽回:“你發燒了?額頭好燙。”
“唔…”
大概是被困在這個詭異的村落太久了,一直沒有像樣的食物和飲水的補給,再加上一直擔驚受怕,酒井夕梨病得很厲害。
剛才能將豐島汰斗從門口拉進來,大概已經是她強打起精神,拼盡全力了。
“外面的鬼魂沒有直接進來,這里大概比外面安全。夕梨你在這里等我,我去把那個什么天戶鏡找回來,然后我們一起離開。”豐島汰斗快速做出了判斷。
“等著我,夕梨。等我回來找你。”
此次通靈的片段至此結束。
包含的信息內容不少,不過其實都是一瞬之間涌入鬼冢的腦海。
以小巫女的靈力強度,這種程度的信息量還是可以很輕松接納下來的。
“豐島汰斗和酒井夕梨在這里重逢了。”
“土御門家族…巫女獻祭的儀式…天戶銅鏡…”
借助通靈得到的線索,小巫女獲得了不少信息,土御門村落的迷霧被撥開了一點,但從其中似乎又裸露出更深的黑暗來。
“天戶銅鏡,這也是我和阿川要找的東西吧?”
鬼冢的探索目前而言很順利,她打算去村落的西邊看看。
三十年前的豐島汰斗,在找到女友后,應該也去了那邊。
動身去找銅鏡之前,小巫女又探索了一遍立花家宅,只可惜沒有什么收獲。
通靈過程之中看到的黑白照片,還有酒井江利也的殘缺手稿都不在這里。
“去西面看看。”
相比曾經被困在土御門村的豐島和酒井,小巫女在村落里面行動自如。對于這對普通人情侶而言,此處游蕩的任何一個死靈都足以要了他們的命。
但小巫女一路暢通,只遭遇零星敵人,也就是消耗一張符紙,甚至連符紙都不用,直接引燃一抹靈力就能解決的事情。
很快,她便來到了村落的西面。
并且找到了一個幽深靜謐的水潭。水潭的邊緣,被連注繩所圍著,上面又懸掛著許多早已銹跡斑斑的鈴鐺。
踏入此處,鬼冢再一次有了感知。
這里有死靈存在。
而且執念與怨念很強。
鐺鐺鐺!
夾雜怨氣的冷風卷動鬼冢的巫女服,禊祓池邊的連注繩晃動,鈴鐺凄厲撞響。
前方,一道身穿薄夾克,渾身染血的扭曲人影浮現而出。
“夕梨…夕梨…”那道人影垂著腦袋,這樣無意識地喃喃道。
豐島汰斗。
并非先前見到的,他所留下的通靈痕跡。
而是他在此處徘徊不去的死靈。
看來…
三十年前,那個想要拯救戀人的豐島汰斗,死在了禊祓池前。
死在了他想要找尋天戶銅鏡的終點處。(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