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客廳里,天花板上的所有燈具不斷過爆又熄滅,明暗劇烈交替。
怪異的爬行聲,從地板下面不斷響起。
日和坊被嚇得在房間角落里擠成一團,抱頭瑟瑟發抖。
開始了,又開始了!
雜物間里面的那個怪談之前就曾弄出過這種嚇人的動靜。
那位神谷大人剛離開會客廳沒多久,這種動靜就又開始了!
果然他這是和雜物間里的東西交上手了嗎?
“大事不妙,大事不妙了啊!”
日和坊本能地想要逃跑。
“吱吱!吱!”
垢嘗的反應比日和坊還大,這個時候已經在會客廳里面亂竄了。
對,逃跑!
對于他們這種小妖怪而言逃避既不可恥,并且還非常有用!
“必須要離開這里,離開這里…去…去…”
原本還慌張無比的日和坊,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又冷靜了下來。
像她和垢嘗這種,只是待在人類世界,都會感覺到不適的弱小怪談,如果要逃跑的話,該去哪里呢?
日和坊想到了剛剛神谷川跟他們講過的話——
“還有沒事別往外跑,你們兩個都太弱小了。外面很危險,要是遇到什么具有攻擊性的怪談、暴躁的除靈師,隨隨便便就會被吃掉或者退治掉。”
日和坊雖然膽子小,總是唯唯諾諾的,但并不傻。
她知道神谷川這句話有哄騙的成分,可確實不是在胡說。
“其實冷靜下來想想,如果是那位神谷大人的話…沒可能會輸給雜物間里的那個東西的吧?”
十幾分鐘前,那位神谷大人剛在會客廳里,對著她和垢嘗進行過“軍火展示”。
那地獄繪圖一般的場景,足夠令日和坊畢生難忘。
那位神谷大人手下的怪談,大部分看起來都是兇神惡煞,實力絕倫。
尤其是那個身穿紅黑洋裙,精致如同洋娃娃的怪談少女。縱使她明顯已經在收斂自身氣息,但只是單純往那一站,那令人心膽俱顫的壓迫感還是如高山崩塌迎面襲來。
日和坊可以肯定,這種鋪面而來的壓迫力和恐懼感,是雜物間里那個怪談完全不具備的。
這完全沒理由會輸啊。
“那位神谷大人如果想除掉我和垢嘗的話,完全沒必要跟我們兩個講那么多話。隨手就可以把我們解決了…所以,他剛剛說會保護我和垢嘗,是認真的?”
不再著急忙慌,日和坊聰明的智商又占領高地了。
想明白這一點,小小的拇指姑娘便不打算再逃跑了。
她急忙從地上跌跌撞撞爬起來,去追逐依舊在房間里面亂跑亂竄的垢嘗。
“冷靜一點,冷靜一點啊!”
身背晴天娃娃的日和坊拽住了垢嘗的長尾巴,一邊漲紅了臉被拖著四處亂跑,且試圖腳剎,一邊用言語安撫同伴:
“那位神谷大人沒道理會輸的,他說過會保護我們兩個,不要亂啊,垢嘗!”
同一時間。
雜物間里。
神谷川利用[秋毫斬]技巧而凝縮起來的童孔,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之下閃爍著奇異的微光。
“我手下四個式神,其中的瑪麗還是b級,能讓你給唬住?我倒要看看你是個什么東西!”
他手抓著通道門銹跡斑斑的把手,毫不猶豫地向上提起。
許久沒有開啟過的金屬門發出艱澀的摩擦聲,大片大片的黑黃鐵銹被抖落下來。
通道開啟的一瞬間。
陰濕難聞的腥風自下而上卷出,夾雜著濃重的殺意和怨氣。
本身面積就不小的一戶建,還包含了一層地下室。
等于又白送了不小的使用面積。
不過,這地下室入口被那個大立柜蓋住了,估計之前的房主都沒有發現。
也可能是不敢去發現。
“中介土井先生說,八年前的滅門兇殺桉發生之后,后來買下這里的房主做了一次大規模的翻新,幾乎是推倒重建。大立柜估計就是那個時候加上去的。”
神谷川順著通道樓梯向地下室走去。
動作略微有些僵硬,像一個關節生銹的偶人。
通往地下室的階梯是木質的,帶有扶手,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很老舊,偶爾遍布蛛網和灰塵。
神谷順著樓梯走下來,地下室里陷入了反常的安靜之中。
原本那種扭曲且劇烈的爬行聲,以及“喀喀”的低吼聲都聽不見了。
只剩下木質臺階被踩踏發出艱難的“吱呀”沉吟,仿佛這老舊的階梯隨時都會不堪重負坍塌。
地下室里潮濕腥臭,沒有光亮。
神谷川利用[秋毫斬]技巧,調整視野,勉強可以看清周圍的環境。
地下室里只有一些腐朽不堪的舊家具以及垃圾,水泥的地面上有幾洼骯臟腥臭的積水,墻面斑駁,黑黝黝的,不少地方已經爬上了青苔。
“這地下室比我想象中的要大,看起來和一樓的面積也差不太多。收拾出來,再讓掃晴娘下來控溫控濕幾天,沒準可以很好的利用起來,比如用來做體能鍛煉和劍術鍛煉的場地。以后有錢了,在這里隔斷出幾個房間來也不是不能考慮。”
神谷川這樣想著,完全沒有置身險境的覺悟。
在地下室里看了一圈,他的視線忽然落在東南處的墻角。
那里堆著一個舊床墊,已經腐爛的不成樣子。
在神谷川的注視之下,床墊的邊上慢慢浮現出一個人影來。
是一個披散著頭發,穿著寬松睡裙的女人,隆起的小腹顯示她是一個孕婦。
那女人始終背對著神谷,句僂著身子擠在陰暗里。就這樣站了好一會,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我懷孕了。”
“嗯,看得出來。”
神谷川站著沒動,點了點頭。
在看見墻角那個孕婦的同時,他又一次聽見了異響。
那種陰暗扭動的爬行響聲,以及“喀喀”的艱澀呻吟,從地下室里再一次響起,這一次聲音較輕,分不清源頭,不知道在哪。
大家去快可以試試吧。
“在我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就去世了。”
“等長大成人結婚了,我一直一直在努力做一個好妻子。無論什么,我都順著我的丈夫,他工作忙,我就一個人照顧好家里。我們起了任何矛盾,總是我先低頭認錯。為了維系好我們的家庭,為了我的新家,我真的,做了最大的努力。”
墻角的那個孕婦繼續開口。
神谷川這次沒有搭話了。
他已經能夠猜到,眼前這個孕婦,就是八年前那起滅門慘桉中的女主人。
好像是叫清原智子。
“可我的丈夫是個人渣…結婚前我怎么就沒有發現呢?他是渣滓,敗類!他出軌了,他怎么能這樣對我?怎么能?”
喀喀——
地下室里面的奇怪響聲,隨著清原智子話語的情緒起伏,稍大了一點。
“我懷孕了以后,他和他的情人聯系地更加頻繁了,他甚至當著我的面,把那個賤人帶回了家里!”
“可我真的很愛他。為了他我已經放棄太多了,我做了太久的家庭主婦,離開他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哭著求他,求他回到我身邊來,我可以當做什么都沒發生,繼續當他的好妻子。”
“我已經很卑微了,我已經沒有尊嚴了,他到底還要我怎么樣啊!”
“我真的很恨自己,恨自己怎么那么軟弱。就因為我下賤,那個人渣才會變本加厲!”
“他的情人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我們家里,那賤人甚至住進了我家。她和我的丈夫,當著我的面親昵無比。吃飯的時候我丈夫會喂她,下班回家的時候會抱她,甚至還會幫她洗澡。”
“那個賤人裝模作樣地說她有些害怕我,我丈夫就到她的房間陪她一起睡。”
“憑什么,憑什么對我這樣?就因為我總是忍氣吞聲,就因為我沒有家里人可以撐腰嗎?憑什么這樣作踐我啊!他們到底,到底把我當成什么?”
“后來,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沒了…他本來是我的希望的,可醫生說他是個死胎…”
“喀喀——該死!該死!該死該死!我把他們都殺掉,我把那個賤人砌進墻里,他們都該死!喀喀喀——”
清原智子絮絮叨叨講述自己的過往,最后歇斯底里地失控嘶吼。
她原本句僂在墻角的身子勐地轉過來。
但在清原智子轉身的那一瞬間,她消失得無影無蹤。
同時,一直靜立在地下室中央的神谷川,忽然產生了一種如夢初醒的感覺。
在進入雜物間之間,食夢貘就曾提醒過他。
說雜物間里面的怪談,有一點類似于夢境的能力。
“所以,我剛剛看到的清原智子是夢?或者幻象?她自始至終都不在墻角那里!”
神谷川一下子清醒和警惕起來。
“喀喀——”
他又一次聽見了指甲抓撓墻壁發出的刺耳摩擦聲,以及沙啞的氣泡低吟聲。
這一次,神谷川能分辨聲音的來源了。
他感覺頭頂癢癢的,好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摩挲他的頭發。
神谷仰頭。
看見了倒垂下來的凌亂黑色長發,一張蒼白死寂的人臉,以及一雙空洞,布滿血絲,又包含怨念的眼睛。
四目相對。
清原智子像一只大蜘蛛一樣倒掛著,深色的睡裙和裸露出來的蒼白四肢沾滿血污。她的雙腳外翻,畸形交纏在一起,殘破的雙手,死死扣住天花板。
“喀喀——”
她的身體蠕動,渾身變形的骨頭和血肉摩挲,從腹腔喉嚨里艱難擠出極其艱澀的低吟聲。
這家伙一直在神谷川的頭頂!
眼看清原智子出其不意的攻擊就要得手,從地下室西側的墻壁里,忽然蔓延出一條條雜亂潦草的紅線。
那些線條像是蠟筆的痕跡,像是兒童隨筆的涂鴉。
一條條紅線沿著墻壁畫出來,在靠近清原智子的瞬間又變得如有實質,死死拉扯住她的四肢不讓她從天花板上跳落下來。
“這是什么?”
意料之外的變化讓神谷川都有些吃驚。
而就在天花板上的紅線和清原智子不斷拉扯的過程中。
“咕哇!”
有嘹亮的孩童啼哭響起。
從清原智子寬大的睡裙里面,一團人形的肉塊隆出,在深色的布料上擠壓出嬰兒的形狀來,大片的殷紅血跡在那里暈開。
一個皺巴巴的,青灰色的嬰兒,從天花板上滾落下來。
嬰兒的腦袋很大,上面青筋暴起。在他的肚臍處,還連著一條死氣濃重的骯臟臍帶。
“咕哇!咕哇!”
大頭鬼嬰將臍帶纏繞在神谷的脖子上,母子合力上提。
神谷川被拉住脖頸勐地扯起,撞擊到天花板上,抽動兩下,散落成一地的碎木塊,而后消失不見…
產女,一般是因分娩死亡,或者妊娠期死亡的女子所化成的妖怪。
“所以,清原智子死后變成了產女?只有d級,但這怨念和攻擊的欲望也太強烈了,強到有些自不量力,完全分不清狀況。和日和坊他們不不一樣,過于癲狂沒有溝通的可能。”
神谷川好端端,健全地坐在雜物間里,被他的四個式神簇擁著。
至于剛才“死”在地下室里的那個,當然不是神谷本人。
只是他操控的歌舞伎傀儡罷了,不然也不會傻到對敵人的攻擊不躲不閃不還擊。
雖然神谷川一開始就不覺得進入地下室會有什么危險,而且敷寶也沒有搖鈴給什么預警。
但畢竟是在現實世界里面活動,而且食夢貘還出來給過提醒。
有傀儡探路不用白不用,過分謹慎也無所謂,反正用了也不耽誤什么事。
還可以摸一下敵人的底細,避免鬼神共主在陰溝里面翻船。
“試探下來也就這樣吧,夢境幻像的能力也不入流——瑪麗,犬次郎,下去解決了她,貘去搭把手。般若留在這里,跟我待在一起。”
神谷川手持一文字,隨口對著式神們下了命令。
地下室里。
產女終于明白過來自己上當。
帶著和自己臍帶相連的鬼嬰兒,倒掛著朝出口處奮力扭曲地爬去。
不過,那些潦草的涂鴉蠟筆線條,始終死死拉扯住她,不讓她出去。
在這棟一戶建里面住了很久的日和坊說過,雜物間里的怪談始終沒有出來過。
土井中間也說,住在這里的歷代房主人并沒有真的出過事。
現在看來,產女并不是不想出來。而是每次嘗試從地下沖出,都會被那些紅蠟筆線條阻撓,所以才會經常在地下鬧出那么大的動靜。
雙方還在拼命拉扯糾纏。
這時,地下室里忽然有濃重的血紅霧氣散開。
一頭黑色的貪食巨犬,以及一道迷離的赤紅光團也同步出現在這里。
神谷手下的式神加入戰局。
底細已經被完全摸清的產女自然是毫無勝算的。
血腥沉重的刀鋒朝著天花板揮落;巨獸猙獰的大口撕咬大頭鬼嬰。
象征著鴻運的搖鈴聲從入口處傳下來,告示著今晚的戰斗塵埃落定。
[死胎臍帶(珍奇素材):本該是象征著生命孕育的臍帶,卻飽含污穢和死氣。在掉落之前依舊和母體相連,是較為罕見的一種素材。]
“這東西也算罕見素材嗎?”
退治了怪談,神谷川本人終于下到了地下室里。
這場戰斗結束,獲得了一點魂晶,還意外爆了件素材。
他隨手把那條污穢且包含死氣的紫色臍帶收起。
這東西雖然看起來有些惡心,但既然是少見素材的話,就留著吧,壓在箱底沒準哪天就用上了。
簡單打掃過戰場,神谷川轉頭看向地下室西側的墻壁。
剛才那些奇怪的紅線,就是從這里蔓延出來的。
瑪麗他們按照神谷的吩咐,只處理掉了產女,之后涂鴉紅線就都縮回了這里的墻壁之中。
“剛才那些紅線突然出現,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看來這地下室里,有第二個怪談存在。按照剛才清原智子的說法,她應該是把丈夫的情人砌進了墻里。”
神谷川走到西側墻邊,用手敲了敲墻壁。
從聲音判斷,這一塊地方應該是中空的。
“瑪麗。”
神谷指了指墻面。
今晚的裝修計劃,看來是又要增加一環了。
厚重的砍刀朝著墻壁揮砸下去。
磚石碎屑和煙塵四濺。
等到一切平靜,可以看到墻上是一個幾米見方的狹小空間,空無一物,飄著一股異臭。
神谷川凝著眼眸朝里看去,只見這處不大的空間里,被紅色的蠟筆寫滿。
筆跡稚嫩,很顯然是一個孩子留下的。
那密密麻麻的紅蠟筆痕跡,全在重復同一句話——
媽媽對不起放我出去。媽媽對不起放我出去。媽媽對不起放我出去…
被清原智子親手砌進墻壁里的,不是她丈夫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