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山繪里腰間的安全繩自動松開來,像是有生命一般動起來,慢慢系成一個環扣,順著大樹的枝椏上升,升到米山的面前。
樹海里冷風吹拂。
上空遮天蔽日的枝椏上,一條條或新或舊,糾纏在一起的繩索,像是毒蛇一般蠕動,爬滿樹梢。
拖拽著一具具腐朽的吊尸,被繩索拖拽著,搖晃不止。
能聽見有無數怨毒的教唆聲,被夾雜在林風中——
「怎么還不自縊?」
「怎么還不自縊?」
米山繪里微微仰著臉,含著淚水的眼睛視線空洞,死死盯著面前的紅色繩環。
她好像透過了這個環扣,看到了一些東西。
繩環的那邊,有香車名包,有奢靡燈酒,還能看到坪田輝吉正站在那邊,微笑地朝她招手,示意她過來。
似乎米山繪里喜歡的一切,都在這個剛好能容納下她腦袋穿過的繩環對面。
只要穿過去,就可以擁抱她所愛的一切美好。
米山不由地伸長了脖子,頭顱穿過繩索。
紅色的安全繩驟然收緊上升。
米山繪里被拉住了脖頸高高掛起!
痛苦,窒息,大腦發脹得好像要炸開。
米山的眼睛暴睜著,舌頭費力地吐出來。
在這一刻,她似乎終于清醒過來,無助地蹬動早已懸空的雙腿,用手去拉脖子上的繩索。
但這一切都于事無補。
一具具吊死的尸體欣喜搖晃,米山繪里也即將成為它們中的一員。
就在這個可憐的小網紅意識迷離之際,山林里面響起了一聲短促的高喝:
「般若!」
緊接著,一個持刀的少年從樹林里面閃身出來。
來人的動作靈敏又迅速,像是山林中跳竄的矯健山貓。
他一腳踏上被安全繩纏繞的樹干,接力一蹬,高高躍起。
靛青的清澈刀光在他的手上流動。
靈動輕盈的青光閃過。
米山繪里頭頂上的那段安全繩被瞬間斬斷。
無生命的繩索,就像是活物吃痛一般,快速朝樹干上縮去。
而米山也感覺到頭頂那無法抵抗的拉力消失,朝下墜去。
不過在她即將摔到地面上的前一秒,一道身著寬大紫白襦袢的倩麗身影勾勒而出,穩穩地把她接住。
「瑪麗!犬次郎!別讓那東西跑了!」
突然殺出來的神谷川將手里的長刀一揮,靛青色的刀鋒上倒映微光,直指向樹林上空纏繞的繩索和一具具干枯的吊尸。
而盤結在上空的那些繩索,有所感知,一邊發出「喀拉喀拉」的奇怪聲響,一邊迅速朝著樹海深處撤離。
在神谷的身邊,有兩道身影迅速顯出。
一個拖拽著厚重血腥砍刀的洋裙少女,踩踏著紅霧;以及一頭猙獰兇獸,暴戾貪婪,渾身撩動火星。
少女和野獸都遵從了神谷川的吩咐,朝著撤退的繩索追去。
剛剛配合著接住了米山繪里的般若也是一樣,原本倩麗的身影迅速拉長,變得瘦長且怪誕無比,好看的臉上也被古怪的白色面具覆蓋。
般若戴上妒面具后,沉默無聲地穿梭樹影追了上去。
只剩下 米山繪里頹坐在原地,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
神谷川倒是沒有想到,在青木原樹海里面,居然會遇上一個C級的異訪怪談。
要不是剛才帶路中的小小老頭大老遠給了預警,他甚至來不及發現這邊的情況。
不過這個名為繩縊的怪談,對標他現在的戰力而言,應該是不算太強的。
看見神谷家的三只式神,只有逃跑的份。
繩縊的逃跑速度不算慢,拖拽著一具具干枯的尸體,像是多頭的活蟒,在各個樹冠枝椏上游走。
只可惜,神谷川一方的吞孽犬神,在山林地貌中的移動速度更快!
猙獰的大黑犬,身上的肌肉聳動,四肢強健有力,踏過坑洼崎嶇的山地如履平地。甚至會時不時跳起,用粗壯有力的手抓,攀住林海中的一棵棵大樹樹干,跳躍前行。
沒追一會。
犬次郎就攆上了繩縊。
「嗷——」
它的鼻腔噴吐紅色的腐爛毒素,喉嚨里響動著威脅性質極重的低吼。
一次用力的攀登跳躍,犬次郎龐大壯碩的身軀在樹林里躍出好幾米遠,黑色的巨大手爪拉扯住繩縊的末端,把大片的蠕動繩索和吊尸都拖拽拉扯了下來。
熊熊業火在犬次郎的身上燃起,順著繩索燒過去。
火焰之中,粗麻繩繃緊的聲音變響。
或許是知道了逃無可逃,這只奇怪的C級怪談調轉過方向,用還未被燒灼的繩端抽向后續趕到的神谷川一眾。
「以我之真氣,合天地之造化!」
小小的10円硬幣被熟練地拋棄,紫電白芒傾瀉奔騰而出!
一部分繩索繩結被陰雷直接逼退。
但也有一大部分掛著吊尸的繩子,靈活越過了雷電奔襲的方向,從各個方向的昏暗樹影中纏繞下來。
瑪麗擴大了紅霧的范圍,拽著血腥的齊人高砍刀,頂到了最前方。
無論是如蛇般游走的繩索;還是那一具具張開手臂,喉嚨里發出「喀拉喀拉」生澀聲響,妄圖配合繩縊攻擊的干尸。
都被她不留情面的斬斷,砸碎。
因為有活躍的瑪麗分攤走大量的火力,神谷川的處境非常安全。
靛青的一文字刀芒閃動。
每一次揮刀,都有斷繩和干尸塊崩亂四濺。
再加上還有化作瘦長鬼影的般若守住他的后背,就算沒有嗑藥爆種,但基本上也是無懈可擊的狀態。
刀劍造成的物理攻擊,對本體是一大片糾纏繩索的怪談繩縊傷害有限,短時間內無法將其直接擊斃。
但是,犬次郎的業火卻是效果拔群。
洗滌罪孽的紅蓮業火燃到繩縊身上,畢畢剝剝直響,每一段著火的繩索都在痛苦抽搐。
繩縊這玩意雖然不長毛,但應該是弱火的。
至于靠技能占到便宜的犬次郎,這個時候已經完全燃起來了。
從外形上來看,大黑狗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熊熊燃燒的火球,正拉扯拽抱著怪談繩縊最核心的一大團繩索,雙方在樹海深處的密林樹冠上滾作一團。
連帶周圍那些茂密的大樹都焚燒起來,火光沖天。
見到這一幕,神谷川的心里捏了把冷汗,當即叫出了聲:「狗子,可以了,已經燒得夠旺了,那東西快不行了!收著點你的神 通,別把整片樹海點起來!」
要是青木原因為這場遭遇戰起了大片的山火。
那么放火燒山的始作俑者神谷川,怕不是要牢底坐穿。
「嗷汪——!」
不遠處的犬神,應該是聽清了主人的吩咐,稍稍收斂了一點身上的火光,嘶吼抱著正在燃燒的繩縊從樹冠高處砸落到地上。
一時之間,樹叢各處抽打過來的繩索勢頭減弱。
這C級的怪談,指定是要不行了。
叮鈴,叮鈴——
認真觀戰的座敷童子熟練又及時地掛出鴻運buff。
大概又過了十幾秒鐘,被狗子抱著又撕又咬的那一大團繩結,被燒成了漆黑的碳狀,無力抽動。
樹林里的其他繩索,也在同一時間耷拉下來,失去了生氣。
剛剛改造完畢的制燭僧的抽血泵自行運作,從蜃氣布袋里飛出,馬力加倍,轟鳴震響。
嗡嗡。
手機連續震動。
怪談退治!
犬神干掉了繩縊后,按照神谷川的吩咐,在燃燒的樹林里,一點點把自己剛剛噴出來的業火重新吃回肚子。
雖然狗子現在收拾火情的模樣確實有點狼狽,但它剛才吞吐業火焚燒敵人的戰斗姿態,真的很靚仔。
沒過一會,青木原里的火勢得到了控制。
「向右移動十米,還有那邊,那邊,狗子!那里的火也吃掉。」
神谷川微操著指揮犬次郎繼續滅火,同時扛著一文字走到剛剛繩縊的墜落處。
死去的怪談已經化灰消散,在這里只有成片的焦黑的燒灼痕跡。
不過在一片灰燼之中,神谷看到了一長段完好的環節繩索殘留。
「抽到心頭血的同時,好像還爆道具了,運氣不錯。」
神谷川彎腰把那段繩索拾起。
「捆妖索是吧。」
神谷川把縊死者的韁繩拿在手里掂量了兩下,然后收進了蜃氣布袋中。
等業火完全熄滅,神谷川收回了自己的三個式神。
然后重新召喚出小小老頭,在他的帶領之下原路返回,沒過太久,他就回到了立著告示牌的那處火山巖路盡頭。
并且找到了剛才救下的女主播。
「你還好嗎?」
神谷川手里拿著已經入鞘的南泉一文字,上下打量對方。
其實這個問題問的有點多余。
米山繪里明顯是不太好的。
她的頭發凌亂,身上的衣服沾滿了泥污和血污,有明顯的腐臭味,而且還多處擦破撕破,差不多已經衣不遮體。
因為還被恐懼籠罩,雙目無聲,伸情呆滯枯槁。
只有眼眶里的間或一輪,證明她還是個活物。
過了一會,米山才意識到神谷川回到了她的身邊,她哆嗦著開口,眼眶里又控制不住涌出淚來:「那些…那些怪物…」
「沒事了,我是個除靈師,那東西已經被我消滅了。」
「那輝吉,輝吉他…」米山抬頭,去看依舊被掉在樹冠上的坪田輝吉。
神谷川也順著她的視線看去。
被掛在樹上的那個男人,看起來已經死掉好幾天了,身體正在腐爛。
「你被困在樹海里多久了?」神谷川把視線收回來,「我現在送你去醫院,至于你的朋友…我會通知警察署的,節哀順變。」
「多久…?」米山臉上的表情僵硬地動了動,「我們,我們才進來幾個小時。」
「嗯?」
神谷又朝著樹上的坪田輝吉看了看,沒再說話。
「我們,我們是在9號的上午,9號的上午…」米山繪里這樣說著。
而神谷川只是用同情地目光又瞥了她一眼。
明天花鈴高中就該開學了,今天是12號。
如果眼前的這個女人真的如她所說,是9號的時候進入樹海的,那她大概不知不覺已經在這里被困了三天了。
至于樹上掛著的那個男人,很可能早在三天前就被吊死了。
神谷的目光讓米山繪里開始意識到了什么。
一些奇怪的記憶片段開始在她的腦海里面不停的閃回——
「奇怪,直播畫面還沒有斷誒。按道理來說,進了青木原這么深,應該會沒信號才對吧…」
米山對著無信號的手機不停擺弄,一個人自說自話。
在她的頭頂,坪田輝吉正被紅色的安全繩吊著,來回晃動搖擺…
「誒——?尸體?真的看到的話,絕對會非常恐怖的吧?」
米山對著進入青木原后,從來就沒有開啟過的直播間,認真營業。
一邊在一條條并不存在的彈幕里面,絞盡腦汁找話題,一邊像是無頭蒼蠅一樣在茂密的樹海里面來回打轉…
「繪里,喝點水吧。」
坪田從登山包里拿出一瓶礦泉水遞出來,順便還給了一根大號的粗糧棒。
「謝謝。」米山伸手接下。
不對…不對!
輝吉如果早就死了的話,那么在樹林里陪著她的到底是什么東西呢?
她在林子里面吃的又是什么?
米山忽然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腐臭味道。
她想起了在森林深處看到的那頭死野豬。
那具被人類齒痕啃咬過的腐爛尸體!
「嘔——!」
米山繪里立刻彎腰,扣動自己的喉頭,然后劇烈嘔吐起來,一些青苔和發臭的腐肉,和著酸水,被她吐到了地上。
「嘔——嘔!」
等吐到筋疲力盡,再也吐不出東西來,她兩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邊上的神谷快步上前,探了探這個幾乎快不成人形的女人的鼻息。
只感受到了極其微弱的呼吸。
「犬次郎。」
他又一次叫出犬神,將米山繪里抱到寬闊的狗背上。
「反正剛才順利把神櫝開了,先從這里出去,把她送到醫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