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3年,圣雅各布之月(7月)
埃格爾,匈牙利 搖鈴人拉伯克被安靜的男孩們秘密地埋葬在了森林里的一棵老柳樹下,柳樹的樹枝輕輕地彎曲在新鮮的土堆上,仿佛那棵樹直接成為了老人遺骸的守護者一般。
他們沒有找神父為他下葬,因為他們都知道那不是拉伯克想要的。雙胞胎只是挖了個簡單的墳墓,小心翼翼地把拉伯克放在里面,然后默默地把柔軟的土壤放回他身上。
他們默默地為他的靈魂祈禱,因為無論他對上帝和神父們有什么看法,他們都希望他能上天堂。
男孩們認為,老人為他們所做的善事足以讓上帝為他打開天國之門。他們把搖鈴人帶著鈴鐺的棍子插進了墳堆的末端,當做墓碑,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標記說明在這垂柳下休息的人是誰。
葬禮結束后,雙胞胎回到他們簡陋的小營地,繼續在沉默和悲傷中干活。他們把鏟子扔進推車里,然后開始拆除通風的帳篷。
他們沒有帶太多隨身物品,所以很快男孩們就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好,準備出發。
他們剛站在推車前,一個男人就好像憑空出現一樣站在他們面前。
男孩們一眼就認出了他,蓬亂的胡子和臟兮兮的赤腳,他就是那個一直安靜地坐在酒館里的孤獨流浪者,他們還邀請他一起喝了一大杯酒。
“你們好!”陌生人興高采烈地向他們打招呼,“你們果然在這邊啊!自從你們匆忙離開酒館后,我就一直在找你們。”
“好吧,現在你找到我們了。”賽普克向他點點頭,然后向自己的手掌啐了一口唾沫,握緊著推車的把手。
“我不是唯一一個在找你們的人,”陌生人背靠在樹上,雙臂交叉在胸前,“在聽了酒館老板的話后,提伯格和他的手下們立即出發向北走。
我一聽就知道,你們一定是去了相反的方向,但我認為他們花不了多長時間就能發現自己被甩了,然后在南邊追蹤到你們的足跡。
“他們不會在這里找到我們的,”科爾塔說,“等到了晚上,他們再怎么追也不會找到我們了。”
“你們準備做什么?離開這個城市嗎?”
“你是一個出色的觀察者,先生,”賽普克說,“我們無意呆在埃格爾,等待著這個提伯格和他的手下哪天找到我們,我們會盡可能地走得更遠。”
大胡子的陌生人聽到這話后咧嘴一笑,搖了搖頭,不再倚靠在樹上。
“你們的農田怎么辦?”他假裝冷漠地問道,“等等,讓我猜猜看,你們想賣掉它。”
“你在乎這個干什么?你想要買嗎?”
“我看起來像是能在埃格爾買下十畝田地的人嗎?”男人反問,“我甚至連一雙破鞋都沒有…”
“那好吧,上帝保佑你!”賽普克向他點了點頭,“現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請別擋著我們的路,我們要離開了。”
“我當然介意了!”男人臉上厚顏無恥的笑容消失了。
“什么?”雙胞胎異口同聲地問道。
“我只要求你們好好聽我說說,”他用嚴肅的語氣請求道,“如果我沒能說服你們的話,那也沒關系,你們就繼續上路吧,我不會再打擾你們,我保證…”
“你想跟我們說什么呢?”科爾塔好奇地看著他。
“留下來,別離開埃格爾,”陌生人回答,“命運把一個獨特的機會放在你們手中,很少有人能這么幸運,這也許是你們一生中最好的機會了,而你們卻愚蠢地打算把它丟掉。”
“我們對葡萄酒的生意一竅不通,”科爾塔擺了擺手,“難道你很懂?”
“嗯,事實上,”男人臉上又出現了笑容,“是的,我很懂。”
雙胞胎互相看了看,他們的內心仍然覺得他們找不到比埃格爾更美麗的地方,他們一直沒有告訴對方自己的想法,而且留在這里明顯弊大于利,但現在似乎一切都有了改變。
“繼續說!”賽普克表示。
“我叫扎蘭,”陌生人自我介紹道,“這里的人都覺得我是個一無是處的流浪漢,因為自從一年半前搬到這里后,我除了在大廣場上乞討以外什么都沒做。
施舍者每天晚上給我半口晚餐,以及一些舌尖上的小酒,讓我活到現在。但請相信我,我以前并不是這樣的,我只是不知道還能怎么辦了。”
“如果你現在想撒謊說你是這里最好的釀酒師,我們可不會再聽你胡扯了…”
扎蘭大笑起來,開心地合不攏嘴,雙胞胎又對視了一會兒,然后用看傻瓜的眼神看著男人。
“有什么好笑的?”當扎蘭停下來后,賽普克問道。
男人的臉上仍然洋溢著笑意,“孩子們,”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留在這里吧!我不知道你們是誰,但我可知道我是誰。”
“你是誰,扎蘭先生?”
“我確實是個釀酒師,我親愛的孩子們,”他盡可能認真地承認道,“我不能說我是埃格爾最好的,但我可以釀造出比你們在酒館里喝的好上千倍的酒。”
男孩們的喉嚨突然發干,他們不知道該說什么,扎蘭的話似乎比任何時候都更有說服力。
“讓我們彼此坦誠地談談吧!”男人建議,“如果你們真的想離開的話,就走吧!昨天你們贏了一筆錢,但在路上,你們很快就會把錢用完,然后又會一無所有。
然后你們怎么辦?賣掉那塊土地嗎?如果你們運氣好的話,有人可能會愿意用一些銀幣買下它,但如果你們不走運的話,有人可能會用武力強奪它,然后你們不是被殺,就是淪為奴隸。我不知道你們經歷了多少冬天,但依我看,應該不會超過十四個。”
“十五個。”賽普克有些嘶啞地低聲說。
“和我想的差不多,”男人攤開雙臂,“你們還是孩子,你們埋葬的那個人是你們的主人還是父親?”
雙胞胎的腦海中浮現出了越來越多關于這個釀酒師的問題,他們不知道這個男人到底觀察了他們多久。
“我們曾經是騎士的學徒,”賽普克說出了真相,“后來我們走散了,然后成了奴隸。最后,我們被拉伯克先生買了下來,正是在這個時候我們得知我們以前的主人已經死了。
所以我們沒有嘗試回到他的莊園,而是成為了拉伯克的助手,并開始學習關于貿易的所有技巧,雖然我們永遠也沒法像他那么厲害…
除了不斷的流浪生活之外,我們過得還算不錯,因為他沒有把我們當做是他的奴隸。他是我們的朋友,我們的恩人,在他離世前,他讓我們重新成為了自由人。”
扎蘭看著他們,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感嘆的嘆息。
“我還以為沒有什么人有比我更復雜苦澀的故事了,”他深表同情地說,“你認為哪個故事更為可信?
是那個逃離莊園、變成流浪乞丐的釀酒師,他天生為釀造葡萄酒而生,卻無法在世界上最好的葡萄園區找到工作的故事?
還是兩個聲稱自己曾是見習騎士,然后變成了奴隸,又變成了旅行商人助手的十五歲男孩們的故事?如果我相信你們的經歷,你們為什么不試著去相信我的故事呢?”
男孩們聽著這個問題,陷入了沉默之中。
“聽著,我的朋友們,”扎蘭嘆了口氣,“從我出生后,我二十七年的人生都是在藤蔓之中度過的,在釀酒上,我比我們的主耶穌都要了解,要知道,祂可是能將水變成酒。
你們有土地,我需要工作,而且你們還是孩子,需要有人保護,明天我就三十歲了。承認吧,我們需要彼此!這就是我想說的,現在你們可以決定你們想用自己的錢、土地和命運來干什么了。”
“你為什么要離開你的主人?”科爾塔望著他,“在我們做出決定之前,我們需要知道原因。”
“因為那頭肥豬有一天按住了我的愛人,虐待她,讓她懷孕,幾個月后,我看著我唯一的阿蘭卡挺著圓圓的肚子在河里自盡。”男人面無表情地說道,眼角抽搐了一下,眼中的光芒在瞬間消逝。
“然后有一天晚上,我決定要割斷他的喉嚨,并放火燒了他的房子。也許我真應該那么做…但最后我還是控制住了自己,離開了莊園。
我很確定,如果我想和我的阿蘭卡在死后還能在一起,我就不能下地獄。所以我離開了那個混蛋,希望主能為我報仇。
我盡可能地遠離家鄉,然后在埃格爾停了下來,我被這無與倫比的風景所吸引,但至今為止這座城市還沒能為我提供任何生計…”
“好吧,”賽普克在短暫的思考后說道,“如果你能像你所說的那樣釀出好酒,我們在這里可能會有一個不錯的未來,但現在有一件事還是讓我擔心。”
“我也是。”科爾塔點了點頭。
“提伯格和他的手下,對吧?”男人問道,“不用害怕!如果我們一起合作,他們一定可以把他們趕走,然后我們也可以成為埃格爾的葡萄園主,和平地在這生活下去。”
“但是我們要怎么做呢?”問題從兩個男孩口中傳出,扎蘭再次咧嘴一笑。
“交給我就好!”他對雙胞胎眨了眨眼,“我會在路上告訴你們我的想法。”
“在路上?”賽普克困惑地看著他,“我們已經決定留下來了啊。”
“是的,但你們的土地在那邊,在山的另一側,”他指著城市上方充滿生機的山坡說,“我們還是盡早出發吧,這路程可不短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