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2年,四旬次月(3月),第六日布達,匈牙利,瑪格麗特島的圣殿騎士修道院 老騎士和他年輕的學徒在大廳里等著,一名修道院的仆人已經通知了修道院長。威廉的眼睛看起來有些悲傷,但安塔爾的眼睛則火熱明亮。他不知道修道院里等著他的是什么,艾格尼絲的話仍在他的腦海中生動地回響著:“我希望能再次看到這個袋子。”重逢的承諾對他來說比一百個騎士頭銜都重要。
“你確定你想這樣做嗎?”威廉嘶啞地問道。
“我確定,”安塔爾堅定地點點頭,“上帝保佑,兩年半后我將被授予騎士頭銜,你已經把你能教的都教給我了。”
“沒錯,”威廉同意道,“但除了一件事:你還沒有學會什么是紀律。”
安塔爾試圖假裝他沒有聽到他主人的話,但威廉注意到男孩臉上的輕微抽搐。
“你沒聽錯,”老騎士笑著說,“近兩年來,伱的確是一個比以往更加優秀的見習騎士,但你仍然是一個叛逆的孩子。我可以從你的每一句壓抑的話語和克制的動作中感受到它,更不用說那些你沒有刻意壓制的表現…”
“你這是什么意思呢,弟兄?”安塔爾無辜地看著他。
“告訴我,我們現在為什么在這里?”威廉反問道,安塔爾臉紅了,他很清楚答案:一個聽話的學徒不會幾個月來一直向他的師傅吹噓布達的美妙繁華、奇幻刺激和多姿多彩,他只會在適當的時候稍微提幾句。
“在這里你將學到最后一個重要的美德,”威廉宣布,“如果你在修道院里都學不會什么是紀律,你在任何地方都學不到。而且我很高興地告訴你,修道院長是我的一個老朋友,我們曾在圣地一起戰斗過一段時間。”
威廉提前警告過安塔爾,讓他放棄貴族般的生活方式,忘掉在城市中的漫步和無聊的觀光,如果能用一句話來概括在修道院生活的滋味,那便是他不會像以前那樣過著舒適的好日子。
他懷著沉重的心情讓他的孩子去了布達,但當這個男孩宣稱他愿意在瑪格麗特島的修道院度過余下的兩年時,他毫不猶豫地允許了。
當然,威廉也考慮了很多,他問了自己很多問題,也回答了很多問題,然后才點頭答應了男孩的這個愿望。一開始他覺得杜比察的修道院也合適,后來他想起了十五歲的自己,千里迢迢地一路流浪到圣地,并成為了一名圣殿騎士。如果安塔爾沒日沒夜地對布達贊不絕口,那么他顯然不想呆在杜比察的修道院…
我并不是一個完美的主人,威廉嘆了口氣,男孩的臉也露出了不解。我在寵壞你,我知道這是個錯誤,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忍不住。
安塔爾非常想說些什么但卻不知道從哪說起,他突然感到慚愧:起初他答應他的舅舅他不會再犯錯,但身為未來的圣殿騎士,他旅行的目的本身就是一種罪惡。在兩年多的時間里,服從之誓曾是他覺得三個誓言里最難的那個,但現在他的想法完全不同了。
現在他可以為一個女孩付出一切,又怎么可能接受永遠的貞潔之身呢?或者它可以像貧窮之誓一樣?身穿白披風的騎士們在宣誓時都同意終身貧窮,但騎士團仍然擁有巨大的財富,德·莫萊大團長都借了很多錢給腓力國王,如果貞潔之誓也和這一樣,那…不不不,他不能這么想!
還沒等他的腦袋產生更多瘋狂的念頭,修道院長就來了。一個有著蓬松的棕色頭發和胡子的大胖子正朝他們走來,他的臉上綻放出一個寬大的燦爛笑容,他走近老騎士和他的侍從,張開雙臂擁抱了威廉。
“歡迎你,你這頭東方的老獅子!”他金屬般的粗狂聲音回蕩著整個建筑,“很抱歉讓你久等了,但我的仆人沒有告訴我是你在找我,如果我知道威廉·巴托要來見我,我發誓,我會長出翅膀并立刻飛到這里來!”
這個愛開玩笑的人抱著他久違的朋友,仿佛想用手把他的骨頭捏成粉末。
“自從我上次見到你后,你變了,安布羅修斯,”威廉從擁抱中掙脫出來,“你比以前寬大了三倍,但身高卻矮了。”
“你這混蛋!”安布羅修斯笑了,“你竟敢在我自己的修道院里侮辱我?這是誰?”他看向安塔爾問道。
“我的侍從安塔爾,”威廉介紹道,“我是為他而來的,我希望他在未來兩年內在這里變得更加成熟。”
安布羅修斯顯然對這一要求感到吃驚,但他沒有反對。他打量了安塔爾一眼,然后走到一旁,禮貌地指向主走廊。
“我們不要在這里討論這個,”他說,“在我的房間里會更舒服,再加上一壺好酒。”
但安塔爾并沒有被邀請---他只好在外面干巴巴地等著,兩個昔日的戰友則在舒適地喝著酒。男孩發現只要站得離們夠近,他就能清楚地聽到每一個字,盡管聲音很小,但立刻舒緩了他的不安。
“那么,”安布羅修斯開始說話,“你為什么要把這個男孩帶到這里來?你對他不滿意嗎?我不希望我的墻內有失敗的學徒。”
“并不是,”威廉解釋道,“安塔爾做我的弟子已經快十一年了,我從東方回來時他才五歲,我收留了他,他是我已故妹妹的孩子。”
兩人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安塔爾似乎能看到修道院長揚起了他的粗眉毛。
“嗯,有意思,”胖子承認,“我不知道你在親自訓練自己的侄兒。”
“我的兒子,”威廉打斷了他,“我把他當做我的兒子!”
安塔爾喉嚨一緊,但敬意隨即被驚訝取代,剛剛還在熱情擁抱著威廉的安布羅修斯開始捉弄般地提問。
“你是在哪個修道院帶學徒的?”他夸張地問。
“都不是,我們住在我的莊園里。”
“我都忘了有些人有財產可以繼承哪。”
“你是不是也忘了有些人在圣地戰斗了二十三年,有些人一年后就回家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安布羅修斯尷尬地促狹一笑,“請原諒我,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你沒有冒犯我。”威廉說道,然后便是一陣悶悶的碰杯聲。
“你的孩子,”修道院長直奔主題,“我仍然不知道為什么把他帶到這里。”
“為了測試你的能耐,”威廉撒謊,“我希望你把他和你最好的學徒進行配對練習,他會打敗他們所有人。”
那人放聲大笑。
”就那個小瘦子嗎?”他問,“你看我像個傻瓜嗎?”
“他將打敗所有人,”老騎士堅持地重復,“他們在杜比察的修道院里養軟蛋,我認識他們所有人,我不能把他送到那里。我會在兩年半后回來,那時候你會告訴我他是否準備好被封為騎士。”
“你總是很古怪,威廉。告訴我,讓你的孩子在我的修道院當見習騎士,我能得到什么好處?”
“這就是騎士導師們衡量友誼的方式嗎?”
“冷靜點,老朋友,冷靜點,”安布羅修斯用溫和的聲音說道,“不僅僅是友誼,作為修道院的院長,我必須先為這個地方著想。”
“好吧,”威廉回答,“安塔爾的未來比任何在這些墻內長大的人都更加光明,在他通過受封儀式后,他就會帶領一支軍隊,到時候他將為你的修道院帶來你夢寐以求的聲譽!”
“這聽起來不錯,非常不錯,但不幸的是這不過是一個空洞的承諾。”
“我的話對你來說只是個空洞承諾嗎?”威廉問道,但奇怪的是,他的聲音中沒有意思怨恨的意思,仿佛他已經預料到談話會變成這樣。“空或不空,這都是一個承諾,一名騎士對另一名騎士的承諾。”
安塔爾看不到房間里發生了什么,但很快門里便傳來了錢袋的叮當聲。
“我從未懷疑過你的話,我親愛的朋友!”修道院長喊道,“公事不提了,來,我帶你轉轉!”
安塔爾及時跳到了一邊,當門打開,兩名騎士從里面走出來時他已經用手肘把臉靠在了遠處的一扇窗戶旁,但他不知道為什么威廉在用責備的眼神看著他。
“我的名字是彼得,”威廉把安塔爾留在修道院,其中一名仆人向他點點頭,“請允許我帶你到你的房間。”
“謝謝你,”他跟上了那個人的腳步,穿過靜悄悄的走廊,他仔細地看了看這個仆人,他有一頭臟兮兮的金色短發,一張光滑的臉,也許比自己小個一兩歲,他的每一個動作都透著平靜的順從。
“我們到了。”過了一會,彼得宣布道,然后打開了一扇簡單的木門。這個房間比安塔爾預想的要小,里面只裝得下一個草袋床墊,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床邊幾乎沒有任何空間,但至少窗戶還挺大。
前腳剛踏進門,安塔爾便聞到了一股可疑的惡臭。
“這是什么味道?”他問彼得,仆人則有些羞澀地垂下眼簾。
“對不起,”他輕聲說,“他們平時都不住在這邊,可是他們吩咐我把你帶到這。”
安塔爾一開始并不明白為什么他的房間聞起來這么臭,但當他走到窗戶前時,他便立刻得到了答案:修道院的糞堆就在他下面幾碼的地方。當他探出身子時,一個仆人正在把一桶發臭的混合物倒在更臭的糞堆上。
“我簡直不敢相信,”他把頭縮回去,臉色蒼白地咆哮道,“我必須在這里住兩年?”
男孩顯然對此很不高興,但彼得真的無能為力,他試著聊一些比較輕松的話題,看看能不能分散這位新成員對氣味的注意力。
“這個房間還是有些優點的,”他走進來,房間頓時被兩人擠滿。“你可以從這里看到島上的大部分地方:方濟各會和普雷蒙特雷會的修道院在那里,多米尼加會的女修道院則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埃斯泰爾戈姆大主教的城堡也在這里,但你從這看不到它,因為它在島的北邊,而我們在南邊。”
“彼得,我知道你想讓我好受一些,謝謝你。”安塔爾苦笑著看著他,“但就算我能看到大主教的城堡,這股惡臭我也令我難以忍受。”
彼得聽言則聳了聳肩,“我覺得氣味將是你最不需要擔心的問題。”
“…你為什么這么說?”
“相信我,每當你在這個臭氣熏天的地方躺下睡覺時,你都會感到幸福!”
“你還知道些什么,告訴我!”
彼得先是探出頭去環顧四周,生怕別人聽到他的話,然后他壓低了聲音,“答應我你不會說出去!”
“我保證。”
“你發誓?”
安塔爾翻了個白眼,“如果有必要,我可以發誓,趕緊說!”
“好吧,”仆人低聲說道,“我不應該告訴你,但看在我知道你即將受到更多糟糕待遇的份上,我便告訴你這個,佐特蒙大人將成為你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