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常理來講,以畫面中這綠色碎片所展現出來的威能,垂垂老矣的守丘公應當是絕對無法接近的。
甚至彼時的守丘公到底能不能于無限海中存活,也得打個大大的問號。
但或許是那綠色碎片自己的挑選,冥冥中的命中注定。
總之守丘公竟安然無恙的來到了這碎片身旁。
碎片在無限海底大放光芒,一時將周遭湍急的漩渦給生生定住。守丘公因此能穿越重重障礙,觸摸到綠色碎片。
而后,雖漩渦靜而復止。甚至更加洶涌咆哮,卻已經奈何不了生機縈繞的守丘公了。
任憑光陰流逝,世界大道生滅,也無法影響手執長生的守丘公分毫。
這是真真正正的長生!
得此一道,便足可橫渡山海、永劫無憂。
花白的須發重新變得烏黑,身上的衰老腐朽也盡皆離去。重回青春的守丘公,緩緩踏步,就這樣毫無壓力的從無限海深處走了出來。所過之處,宛若實質的綠光凝聚成一條橫穿山海的道路。
哪怕山呼海嘯、驚風駭浪,這條長生路也始終視若等閑。
當守丘公自無限海歸來后,長生路上的無盡綠光,也隨之崩解。漫天散開。
其中有不少就此被波濤吞沒,進入到無限海中孕育的無盡可能之內。但守丘公卻是一點都不在意。
回到了山海邊,自己堅守了幾乎大半輩子的熟悉地方。守丘公照例盤腿而坐,守丘、望海。
一如既往。
當李凡沉浸在當年畫面中的時候,承道的聲音也娓娓自耳邊傳來。
“師尊是長生的真正主人。不過他卻并無獨占之意,愿意跟我共享之。蓋因,長生的無限屬性。”
“正如山海之無限一般,得長生者、便可得無窮無盡壽元。哪怕盡分世上所有生靈,每人所得、亦是無限。”
“登仙之法,是聯通山海。而這門長生妙法,便是勾連長生!”
“曰:山海載物,孤星發生。天地資始,長生咸亨。諸界棋布,萬靈明神。一朝通感,求道至臻。凡想必應,所思乃成…”
李凡屏氣凝神,注意力前所未有的集中。將承道轉述一字不落的了牢牢記在心中,并不斷反復回味品鑒。
表面看上去,這似乎并非只是單純的神通妙法描述。而是好似一段詩歌,是那守丘公在山海邊守丘時,作和唱之。
滄桑古老的聲音,越過了山海,穿透了時光。落入了此刻李凡的耳中。
借助守丘公的眼睛,李凡仿佛看到了無邊無垠山海中的歲月變遷。幻影中的歲月流轉,宛若真實。李凡依稀都能感應到其對自己的侵蝕。
但守丘長生之歌,卻牢牢庇佑著他。使李凡得以免受時光流逝之苦。
一動一靜,一滅一生,湮滅永恒…
這之間的種種差別,使得李凡隱隱體會到了,何為長生。
“海之無限。山之力勢。”
“還有還真,長生。”
“似乎這些山海級別的造化,每一樣都代表著獨屬于自身的無上權能。上方山,可造就世間真仙。而無限海,能使真仙實力飛躍,得無限屬性。”
“我之還真…”
“瞬息之間,便可顛覆山海,回歸往昔。真作假時假亦真,所有一切,或可如夢幻泡影,或一念化真。”
李凡不由回想起,自己使用還真的點點滴滴。每一次的領悟真假之變,都好似曾經的連山、歸海二圣,開山辟海、造就仙界的過程。
“實則道理都是相同的。都是從無到有,開辟一條道路。只不過修仙、長生、還真…這三條通路最后所達到的目的地不同罷了。”
李凡結合自己的經歷,揣摩起守丘公所留下的長生詩歌。
他驚喜的發現,或許事實正如他所猜測的那樣。三者之間的道理,竟有諸多相通之處。已經在兩條道路上,都走了很長一段距離。
此刻李凡再入第三條大道,稍一琢磨之后,便是熟門熟路了。
于是,在承道極為震驚的目光中,李凡身上忽的涌現出一陣沖天綠柱。
其中爆發的蓬勃生機,億萬倍于高墻內近百年之積累。只幾息時間,便逆轉生死。使得原本死寂一片,只有玄黃界、洪荒仙界有生機覆蓋的至暗星海,變得不再晦暗。而滿是光亮起來。
凡是窺見這綠光的生靈,最少也能壽元暴漲十倍。而那些得天之幸,恰好吸收了綠色光柱崩解四散后為數不多碎片的生靈,已然變為了塵世間所謂的長生種。與天地同壽,萬劫而不朽。
至于李凡…
表面看上去雖是一片平靜。
但盯著還真面板,內心悄然間已經泛起了滔天巨浪。
原本末日倒計時一般的年齡數字,此刻已經消失不見。
只是化作了一個極為奇特的綠色符號。
像極了某樣東西殘缺的一角,卻又具備自身完整特性。這符號雖看上去只有寥寥幾筆,但李凡竟不能將其看完全。
只是腦海中生起要將其看清的想法,就一陣頭暈目眩。仿佛喝了三天三夜的酒,肚子里、神魂中,都被攪得天翻地覆。
李凡被迫壓下了一探究竟的想法。
然而這股不適感,還不是讓李凡感到最為驚異的。真正使他思緒萬千的,是那綠色符號的不穩定、時刻變幻狀態。
沒錯,這綠色長生符號,并非是永遠、固定顯示在還真面板上的。只是跟原本的年齡數字,交錯顯現。
哪一個都是真。
哪一個卻又都不是真。
“莫非,這是因為,長生的真正主人,并非是我。而是守丘公。我只不過是借由守丘公行走后所留下的一條通路,方才得以觸摸到了長生的門檻。一旦守丘公選擇將這通路關閉,我也就失去了長生的能力。”
“就好像,原始之骨,曾經跟隨我偷渡、返回到了錨定一點。雖然他也經歷了真假之變,但卻是建立在我掌握一切的基礎之上。再下一世,原始之骨也就被煉化做天柱了。卻是沒有真正獲得還真偉力…”
“守丘公能隨意與人分享長生,我卻無法將真亦假的神通傳授給任何人。這似乎說明,他完全掌握了長生大道。而我卻沒有真正掌握還真。”
剎那間,李凡的腦海中涌現出萬千想法。完全占據了他的心神。
以致于他都沒來得及,好好體會下長生的真正滋味。
緊接著,一股危機感就無端涌上李凡的心頭。
當初被經墳大圣窺視的注目感,再度浮現。這一次,雖然感覺淡了點,不過心中本能涌起的危機,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李凡心中明白,當自己通過守丘公所留妙法,真正接觸到長生大道后。縱使有幻亦真的庇佑,也無法阻擋長生大道主人的感應了。
但或許是因為,守丘公本人不在山海塵世之中的緣故。雖然感應到了李凡這個突兀的闖入者,守丘公卻并沒有立刻降臨。
不過李凡有預感。一旦守丘公回歸山海,恐怕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來到李凡面前。看一看他這位,忽證長生者的底細。
“看來,這一世是不能多待了。”李凡心中一嘆。
在修行感悟這長生詩歌之初,李凡就已經有了預感。自己接下來的所作所為,必將驚動到守丘公。
但他還是依然這么做了。
畢竟長生大道,就在咫尺。又有幾人,能抵擋住誘惑呢?
更何況李凡有還真兜底。更有了體驗一回,而后立刻開溜的底氣。
守丘公隨時都會返回、降臨,此刻的李凡,如坐針氈。
但他卻沒有選擇立刻離開。
而是抓緊這最后的時間,細細繼續品味著自己身上的長生大道。
“其實細細想來,也沒有什么出奇的。”
“無非就是長生二字。但因至簡,而至圣。正如還真,真假之變間,可見無視塵世一切。這簡簡單單的長生二字,便同樣可無視世間一切災劫。”
“我雖不具長生全功,卻依舊有自信,于道湮之劫中漂浮而不隕。更何況那長生之主,守丘公了。”
從某種意義來講,得到長生造化的李凡,已經具備了成為超脫強者的條件。只是卻來自于旁人的饋贈,而非他自己的修行。
守丘收回造化,亦或者關閉通路、杜絕對他人的分享。那么李凡轉瞬間就會被打回原型。
縱然知曉,手中的長生造化是一時的。現在的李凡,短時間內卻不愿放手。
就像越老者,越畏懼死亡一樣。真正的擁有者,才更懼怕失去。
手握萬斤之重,卻遲遲不愿拋下。
李凡如饑似渴的,抓緊最后一切時間,領悟這長生大道。
他這般淡然。但傳他妙法的承道,卻不似這么鎮定了。
仿佛被抽干了精氣神,承道怔怔的打量著忽而證道的李凡,幾度欲言又止。
失魂落魄至極。
哪怕是長生造化的滋養,竟也驅逐不了他從內而外涌現的衰邁。
許久之后,承道終究還是忍不住,出聲問道:“師弟…你這是悟了?”
李凡微微點頭:“還要多謝師兄提點。我的確有所領悟。”
心中僅存的僥幸,被徹底擊碎。以承道的心信,也不由怔怔失神。甚至難以理解,自怨自艾起來:“我在這條路上,已經走了不知道多少年。卻只是依稀看見真正長生的影子。”
“想師弟你最近心緒不寧,大抵是因為看不到超脫希望、而又受困于性命憂慮。故而這才替師傳法。”
“卻不想…”
承道一連苦笑三聲:“你這位剛剛上路者,不僅轉瞬間就將我超過。甚至都已經站在了終點?”
他茫然的朝著天外看去:“師尊啊。究竟是您的偏愛,還是弟子愚鈍呢?”
雖然這一世,二者之間是真兄假弟扮演關系。但承道幾番做事,卻也給李凡留下了十分不錯的印象。
此刻見其迷茫,李凡一邊領悟長生大道的同時,也不忘出聲寬慰。
“師兄卻也不必沮喪。依我看,這條路走的快了,也并非好事。”
“不知為何,我跟這條路竟相性極佳。根本不是一步一個腳印走出。而是直接從起點到終點的飛躍。快則快,卻絲毫沒有留下屬于自身的印記。若是有朝一日,師尊他斬斷通路,我就會剎那由天頂跌落。什么長生造化,怕是連丁點都不能留下。”
“然則師兄你卻不一樣。”
“一來,你本就修行的是承道之法。亦步亦趨的效仿,正與你道途不謀而合。二來么,這條路是你漫長歲月中,切身慢慢走過的。布滿了你的腳印。縱使有一日,師尊真的斬斷路途,憑借你留下的腳印,卻也能一定程度上,保留些許長生造化的威能。不說與山海同在。媲美超脫,也是不難。”
李凡緩緩勸誡。
這一刻,仿佛完成了身份的對調。李凡才是悟道已久的師兄,而承道才是那個初踏修行路的師弟。
承道思忖許久,方才明白李凡此言不假。
頓時好過了許多。
不過心中郁悶,卻不是短時間就能祛除的。忍不住出聲自嘲道:“依我看,師弟你才真正守丘弟子。而我,不過是有些運氣的、山海邊頑石罷了。”
李凡苦笑,沒有再搭話。
羨慕歸羨慕,但承道心中卻沒有因此滋生出半分的嫉妒。
過了幾天,心態調整過來后。二人之間交流的氛圍,又重新變回了過去那般模樣。
只是現如今,常常出言指導的,卻是轉換成為了李凡。
而聆聽者,卻是變為了承道。
承道沒有因此而感到羞恥與不悅。
有了李凡這一先行者、既達終點者耳提面命般的教導,他對于長生造化的領悟,同樣是一日千里。
并且根基之深,遠非李凡所能媲美。
李凡并沒有被自己一朝證道的驚艷表現所迷惑。
他心里明白,自己悟道之所以能這般的順利,絕對跟還真脫不了干系。
“要么,是給還真一個面子。”
“要么,是感應到了我為還真之主的異樣,故意放行、以留標記。”
“無論是哪種原因,我現在的處境,都十分危險了。”
李凡也微微,朝著天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