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得得’
羅森坐著新買的馬車里，從銀月堡南門出城，一路南下，沿著一條泥濘的鄉下小路趕往他的爵士領地。
本不打算理會領地，但新月鎮的消息讓他想到了某種在未來可能發生的情況。
羅森隱隱有種感覺，如果伏波斯弄不好這件事，讓伯爵失望了，那這事就有可能落在夏波萊身上。
而夏波萊大叔要是去新月鎮，肯定會來找自己幫忙。
以他現在的地位，當然可以找理由推脫，但他不準備推。
在白馬鎮，他就說過要大大回報夏波萊的恩情。
作為一個講信譽的紳士，要么不說，說了就會去做。
另外一個考量是，新月鎮若出亂子，那就是一個風暴中心，很危險，但操作好了，卻也能借風暴之力一飛沖天。
到了那時，他地位大漲不說，也幫伯爵解決大難題。以伯爵性格，肯定會大力獎賞。
那既然打算再次投機，自然就要提前布局。
其中之一，就是熟悉領主事務。
但現在，他感覺自己有些低估了下鄉難度。
盡管新馬車也采用了瑟羅懸浮，但鄉間小路的路況實在是太差了，這里一個坑、那里一個坎，稍稍走快一些，就顛地人受不了。
“道路真是崎嶇啊。”
這還是在平原，要是在山區，那更沒法走了。
也能預見到，等這一趟返回銀月堡，新買的馬車就得大修了。
好在道路不遠，直線15里路，道路迂回后大約是30里。
早上7點出發，穿過南郊田野，再繞過高度不到百米的紅葉小山，便又是一大片起伏極其緩的平原。
沿著一條不到10米寬的小河的河邊小道，一路走上3里，就到了一個十字路口，路中心插著一塊長滿霉斑的破舊路牌，顯示轉道往右就是菲蘭德村。
眼看著就要到地頭，羅森問馬車夫：“喬伊，你以前聽說過菲蘭德村嗎？”
喬伊是城里雇的馬車夫，三十多歲，忠厚老實。
他憨厚一笑：“聽說過一些，以前很不錯，所以村里人挺多。但近些年不行了，不少人家里四五口人，就只有一條褲子。誰出門誰穿。”
羅森一怔:“我記得村里都是自由民吧，怎么會窮成這樣？”
“聽說是因為村里的河堵了，經常漲水，一漲就把外出的路給淹沒了，還喜歡淹莊稼，一年能漲十幾回呢。”
“就是外面這條河？”
羅森指了指路邊的小河。
“對，就這條。您看，昨天晚間就下了場小雨，這河面就漲了這么多，要是下多點，就又要漲水了。”
羅森轉頭看河，發現河水果然又急又黃，河面距離岸邊已經只剩下不到半米。
“就沒人想著拓寬河道，或者修建河堤嗎”
“當然這么干過。但想要干好，就需要不少錢購買工具和材料。誰出得起這筆錢呢？”
“以前還好些，但最近些年，銀月堡的老爺們越發不管農民死活了，他們只知道收.老爺，是我多嘴了！”
羅森擺了擺手：“無妨。”
很快，馬車駛過一段近乎爛泥地一般的道路，有好幾次，車輪都陷在了爛泥里。
要不是羅森施法將車廂抬出來，馬車就走不成了。
這事搞的他十分蛋疼，感覺自己不像是坐馬車的爵士，而是抬馬車的力夫。
好不容易過了這段爛泥地，前方遠遠就看到了一棵大樹，大樹的樹冠延伸出去，足足蓋住了上千平的地。
以大樹樹干為中心，就圍了一圈又一圈的茅草棚屋，總共圍了十幾圈，大概三百來座，正對應著資料中的367戶人家。
此時已經接近中午，但沒有一家棚屋上有炊煙出現。
羅森就問：“村里不吃午餐嗎？”
喬伊聳了聳肩：“應該是吃的吧，比如吃幾顆冷土豆啥的。”
“但肯定不會燒柴火。春天雨水多，柴火潮濕不好生火，另外，柴火要去山上砍，數量也有限，得省著用。”
羅森了解了。
想想也是，褲子都只有一條，哪還想著生火吃熱食呢？
馬車進了村子后，不知道哪個角落里就鉆出一堆光屁股小孩，又好奇又害怕地追在馬車后跑。
羅森看了下，發現不分不分男孩女孩一律沒衣服。
那一個個孩子，身體干瘦干瘦的，就顯得腦袋很大。
身上臟兮兮的全是爛泥漿，頭發糊成一團餅，隱約可見的皮膚被凍成暗紅色，卻也不知道冷。
各家棚屋門口，窗后面也能看到面孔。
站門口的有褲子，站窗后的估計是沒有的。
隱約能聽到嚶嚶嗡嗡的議論聲，但聽不清在說什么。
馬車夫喬伊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身體:“老爺，可得小心這些村民，他們窮得什么事都敢干的。”
羅森也感覺到了許多貪婪的目光，知道自己疏忽了，念頭一動，給自己和馬車夫身上都恒定了一個觸發式的抗拒力場。
“去村中心的樹下空地，我派來的管家應該在那等我。”
“好嘞～”
馬車不快不慢地駛到大樹底下。
這里是村子中心，村民要稍稍富裕一些，至少身上有衣服了。
當然，非常的破舊，且打滿了一層，甚至多層補丁。
人群中唯一衣著顯得有些體面的就一個人，正是羅森花費35克朗年金雇傭的職業管家，剛剛25歲的巴巴斯。
他穿著一身黑色管家短袍，理著精干的短發，皮膚黝黑，身材偏瘦，但有一張精明能干的臉。
等馬車一停下，他不顧地上泥漿，快步跑過來迎接，同時大聲指揮村民。
“快快快，把準備好的樹葉和干草鋪在地上，鋪出一條路來，別讓領主踩著地上的爛泥！”
十幾個衣衫襤褸，長得干瘦干瘦的的男村民立即跑上來，將一張張新鮮的草葉鋪在馬車車廂下，一路鋪，一直鋪到一座二層木質小樓的木臺階前面。
等路鋪好了，羅森才打開車廂門，走下馬車。
不得不說，巴巴斯的這個舉動很讓他滿意，他實在不想踩在爛泥上，也不想因為這點破事施法。
站在臨時的青草地毯上，羅森目光環視周邊的村民。
就看了一眼，還沒說話呢。
巴巴斯立即揮手驅趕:“圍在領主身邊干嘛，退開！退開！一個個滿身跳蚤的樣子，想傳給領主嗎？”
村民們立即快步后退出十幾米，然后怯怯地看著羅森，眼里有濃濃的敬畏，但也藏著一絲渴求。
羅森看了眼就有些明白了，而他也早有準備。
念頭一動，車廂里早就備著的錢袋里自動飛出一些銅克倫，朝每個村民飛過去，每人分了20克倫。
“賞你們的，接著。”
村民得了賞賜，頓時大喜，也不顧地上的污泥，‘噗通噗通’跪在地上，口稱亂七八糟地喊著一些感激的話。
諸如‘領主大人萬歲，領主身體安康，領主好人一生平安’之類。
羅森也不理會，又賞了管家巴巴斯三枚銀克雷后，就踩著草毯走進了村中唯一的木屋。
管家巴巴斯得了賞賜，也滿臉喜色，他隔著幾米跟在羅森身后，如哈巴狗似，就差搖尾巴了。
而他之所以如此殷勤地奉承羅森這個領主，是因為他出身銀月堡，非常清楚羅森的地位尊貴。
他一句話就能決定自己以及一家人今后的命運，他手指縫開大一點，漏出的利益就能讓他一家不愁吃喝，且過上相當體面的生活。
而自己若是惹怒了他，輕則丟掉工作，重則丟命。
另一邊，羅森到了木樓，想找地方坐下，卻發現無論桌椅都黑漆漆，臟兮兮的，油膩膩的，空氣中還充滿了木頭的爛霉味。
坐是可以坐，他本身也不挑剔，就是身上的衣服花了他20克朗，沾了油膩可就毀了。
于是，只能站著。
“巴巴斯，你來這也有半個月了，對村里基本情況有充分了解了吧？”
巴巴斯立即點頭:“是的，領主大人。”
“介紹一下。”
巴巴斯立即開始詳細介紹菲蘭德村的情況。
“目前，村里有379戶，總共1552人，其中12到50之間的有1261人，男763人，女502人。”
羅森仔細聽著:“男人多這么多，為什么？”
“兩個原因。第一，有些姿色的女人都外嫁離開了菲蘭德村。第二，難產也死了一部分。”
羅森懂了:“繼續說。”
“以如今村莊的情況，只能通過販賣糧食、家禽牲畜的肉以及田地山林間的獵物獲取金幣。”
“另外，地里也種了些絲麻，可以紡成麻布，但村里沒有織布車，所以只能出賣原麻。”
“綜合算起來，若是采用4成的寬松稅收，大概一年可以獲利200克朗。若是嚴苛的六成稅收，就能獲利更多，但這么做可能導致村民逃跑，甚至是反抗。”
“另外.”
羅森沉默聽著，一直等巴巴斯說完，他開口道:“有辦法改變現狀嗎？”
巴巴斯有些猶豫，但還是點頭。
“疏通河道，建造灌溉水渠，再填平出村的道路，再建造幾座公用的收費設施，比如水力磨坊，紡織工坊，應該就能大幅改變菲蘭德村的狀況。”
“到時候，一年稅收也會大幅提升，最少能提到700克朗，1000也有可能。”
“那么，至少需要多少錢？”
“如果是普通水準，可以不用錢，免兩年稅收即可。如果想提升工程規格，采用石材建造的話，免稅兩年同時，大概還有.還有1000克朗的缺口。”
說完怕羅森發怒，他低著頭急聲解釋。
“當然，這筆錢支出后，至少三十年不用考慮后續維護了，也能極好地彰顯領主的美德。”
“人工也不用愁，只要有足夠工具和材料，并提供一頓午餐，村民就可免費征用。”
羅森已經聽明白了 他這個領主基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稅收輕一些，不瞎指揮，這個世界的普通人就能將自己的日子過好。
但現狀一般都是只要不死，就往死了榨。
而巴巴斯的所有話語中，最讓他心動的，是‘領主的美德’這五個字。
他來這一趟，另一個主要目的，其實就是為了賺取這份美德的名聲。
看著木屋外面一群過得連野人都不如的村民，羅森說道:“那就免稅三年，其他也按你說得辦。”
頓了頓，他補充道:“水利道路，公用設施，全部用石材建。”
“啊？”巴巴斯有些不敢相信。
羅森卻不想呆在這陰暗潮濕的木屋了，走到門外臺階上。
“去把村里人都喊來，然后宣布我的命令吧。”
“是，領主大人。”
管家巴巴斯高興地喊人去了。
他高興原因很多，第一，這樣的大工程經他的手，必定能撈些油水。
當然不敢撈多，畢竟領主可是智慧的法師。
第二，菲蘭德村弄好了，他以后日子也會好過許多。
一番奔走后，菲蘭德村民快速聚到了大樹空地上。
巴巴斯輕聲匯報:“領主大人，家里有褲子的都來了，沒褲子的男人也來了，不知羞恥的娘們和小孩也來了不少。總共來了大概1300人。”
這形容真怪。
羅森便道:“接下來，我說一句，你替我喊一句。”
大聲喊話是很累的，傷嗓子，這粗活得手下人干。
“先介紹我身份。”
巴巴斯就放開喉嚨喊。
“這位是菲蘭德村的新領主，羅森.德.菲蘭德爵士，同時也是一位非常強大的神印法師。在銀月堡備受尊敬，也曾在月輝鎮戰場殺死數百位冰矮人入侵者，并多次得到伯爵的親自接見！”
這么一介紹，村民看向羅森目光中就多了很多敬畏，少了許多貪婪。
“再說我的命令。”
“領主說，大家日子過得實在太苦啦，仁慈寬厚的他感到非常痛心，所以，今后三年，將免除一切稅收！”
“讓我們為仁慈寬厚慷慨的領主大人歡呼吧！”
這命令是實實在在的巨大利益，村民們立即高聲歡呼。
“再說下工程。”
“領主還說，村子里水患太嚴重，路也太差，還沒有磨坊和紡織坊，他準備出一筆大錢，改善現狀！”
“這筆錢足足有一千枚金幣！”
‘嘩啦～’
村民們都驚呆了，這是一筆讓人想都不敢想的巨額投入。
‘噗通～噗通～噗通～’
幾乎所有村民都跪下了泥地上，用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好詞大聲地贊美新領主。
羅森則對村民們擺了擺手，算做回應。
到這個程度，事情就說完了，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羅森也懶得呆在這個臟兮兮的，連個座的地方都沒有的菲蘭德村。
他看向巴巴斯:“走吧，坐我的車回銀月堡，去城里請工匠，再雇些維持治安的武士。”
要干大工程，必定經手很多錢，他有點怕他的管家被貪婪的村民給殺了。
管家巴巴斯頓時受寵若驚:“領主大人，我騎一匹馬或者毛驢回去就成，就不臟污您的馬車了。”
羅森便對他用了個‘低階清潔術’。
“現在沒問題了。”
不算很干凈，但至少不會弄臟他的新馬車了。
巴巴斯頓時腰桿挺得筆直，臉上顯出滿滿自豪之色，因為能坐上領主的馬車，是管家難得的體面。
他忍不住又沖村民大喊。
“菲蘭德的村民們，你們迎來了一位真正的好領主，好日子就在后頭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