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似是已經盼望等待了兩千年的回應。
云琴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夢中一般,怔怔失神了許久,方才自這清風,明月之中,感覺到了眼前的男子并非是如同煙霞云氣一樣虛無縹緲的幻夢,而是真實存在著的。
時間在此刻失去了意義。
云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樣邁開腳步的。
不知道自己如何越過了那一張古琴,如何越過了這十步的距離,跨越風,跨越山巔掠過的云,然后展開雙臂,一下撲入那身影的懷中,一直到了她真切感覺到了懷中身影的真實存在,一直到了那熟悉的溫度和心跳傳遞而來。
她才更為真切地確認,這并非是自己一廂情愿的幻夢。
他真的回來了。
云琴不自覺越發用力地抱緊了他,而那道人也同樣,抱著妻子入懷,鼻尖似乎嗅到了云琴發梢的淺淡香氣,這兩千年的離別,那闊別如此之久的懷念終是被消弭,本來會以為的諸多反應,如她還會如當年那樣,會如炸了毛的貓兒一般,張開小嘴在肩膀上咬上一口的見面‘回應’也不曾有。
不需言語,不需什么其他的動作。
只是安靜相擁,已是極好。
最好。
時光如化作了一壇美酒。
便是連風也溫柔。
不知過去多久,云琴似乎微微一怔,齊無惑自久別重逢之后的欣喜之中回過神來,他和云琴分開,只伸出手來攬著妻子的腰肢轉身,看到了泰山上面,幾個山神拉不住一個小姑娘,讓這小姑娘到了這泰山山頂上。
這孩子生得粉雕玉琢,雖以長生者的生命長度,還只是個小孩子。
但是眼底靈光流轉,目光沉靜,卻極可愛,已可以隱隱可以看得出未來的風采絕世,模樣有些像是云琴,但是那種氣質和沉靜之感,卻又如年幼時候的齊無惑,她本是擔憂自己今日不好好修行,惹惱了母親,才讓母親在山巔撫琴。
于是就抱著書卷苦讀,總算是把這一篇道經給讀通了。
然后便開心地抱著書跑到了泰山山頂上,便撞見了這一幕,如此即便是自小便活潑,性情天然爛漫的云琴都是面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而那小姑娘,則是大有年少時云琴般的性情,不退不避,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幕。
那道人神色溫和,走到了小姑娘面前,微蹲下身子,和這孩子雙目平視。
溫和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小姑娘瞪大眼睛看著他,臉上沉靜沒有表情,卻忽而松開手來。
那一卷道藏落在地上,碧霞展開雙臂,語氣軟糯道:
“爹爹,抱。”
道人臉上綻出溫暖笑意,也伸出手臂,將這孩子抱在懷中,然后起身,曲起手臂給這孩子當做了座位,讓她坐在那里,一只手則是朝著后面伸出,攔著云琴,碧霞似還是擔心眼下發生的一切都只是自己沒有睡醒做得一場夢,小手下意識伸出,死死抓緊了那道人肩膀處的衣裳,甚至于還抓住了他一縷鬢角黑發。
這一幕祥和,落于那諸泰山山系諸神眼中,卻如是天上起了驚雷般的巨大事情,他們因極激動,就連嘴唇都微微顫抖了下,恍恍惚惚了好一會兒,才猛然往前一步,便要半跪于地行禮,口稱府君,卻被那年輕道人伸手攔住。
縱是起身,卻也是難掩面上激動之情,只想著立刻就要速速去報信,以告知這天上地下,六界群仙諸神,泰山府君,業已歸來,抬起頭時候,卻見那道人攬著自己的妻子,和女兒說著什么話,那孩子伸出手把玩著父親鬢角黑發,似極有興趣,還微微扯了扯。
是祥和的一幕,卻也讓周圍聞訊趕來拜見的諸泰山山系諸神嘴角咧了咧。
抓泰山府君,鎮天大帝的發梢。
普天之下,六界內外。
除她以外,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做這樣的事情,敢做這樣的事情。
冬日轉暖,就算是入了春,眼下比起幾千年前的春日終歸是要更為暖和些的,老屋子的屋頂上積滿了雪,也慢慢融化成水,順著傾斜著的屋檐往下面滾落下來,落下屋檐,連成了一長串的珠簾,落在地面的磚塊上,便是一陣清脆的聲音。
剛暖了的酒還冒著熱氣,倒入杯盞里面。
一盞黃酒,看著山河轉春,氣質溫醇的女子看著久別歸來的孩子,看著他低著頭,和那乖巧的小姑娘說著什么,一切都如同是幻夢一般,如今這孩子,也已是有孩子了。
素來像是有用不完活力的小碧霞,這些天來卻是表現得乖巧可愛,孩子們心底里面,對這個世界萬物都有些自己的衡量標準,像是走路一定走到陰影里面,不能夠跳出去半分,或者說要幾下打落樹上一枚枝葉,不可以多出一次。
這小姑娘心底里面,約莫是覺得自己若是乖巧好好修行些的話,這個像是做夢一般回來的爹爹就不會離開了,便是往日里面最不喜歡的枯坐打坐,吐納煉炁,若是這孩子父親親自教導她,卻也能夠坐得住,坐得穩了。
媧皇娘娘道:
“這孩子,這幾日卻是乖巧了,就是不知道,這能夠乖巧多少天。”
小碧霞就小步跑到了媧皇娘娘旁邊,伸出小手拉著這位天上地下最寵愛小碧霞的媧皇娘娘手臂,然后仰起一張白凈可愛的小臉,瞪大眼睛看著媧皇娘娘,然后又小聲翼翼地說:“碧霞不乖的嗎?”
又無辜又可愛,媧皇娘娘的心便是要化開來了,便是偷幾次懶,卻也原諒了去,有時就連那最是恣意隨性的伏羲,也頂不住這樣的一招,也只好嘆一口氣,任由那孩子騎在自己肩膀上,五湖四海地去游玩。
去北海釣鯨,東海觀日。
世人都知道,伏羲的禁忌名單里面,眼下又多了一個不能惹的。
媧皇娘娘便也笑著道:“乖啊,娘娘有說小碧霞不乖嗎?”
后土皇地祇娘娘看著媧皇,無奈搖了搖頭,想要說什么,卻又想到了,自己的表現似乎并不比起媧皇娘娘好多少,于是打算說出來的話,便也是沒有那么地有底氣了,看著齊無惑,詢問道:
“那么,無惑,那終劫所化之神魔,確確實實已消亡了嗎?”
齊無惑微微頷首,道:“自然這樣。”
他語氣平和,講述著那神魔最終的結局,神魔真身在外潰散化作了星河,而那神魔本身的一點真靈和齊無惑墜下了人間,一局棋,對弈三百年春秋,便也是交鋒廝殺了三百年春秋,終是敗亡,最終殘留的一縷真靈化作一枚石頭。
那已不再是下一個紀元開天辟地的神魔。
而是在兩千年前被齊無惑以那一劍拉到此世的此世生靈,齊無惑將那一枚石頭洗練,而后將其放在了泰山主脈的玉皇頂上,且讓地脈流轉沖刷,讓其徹底入此世間,吸收這天地靈氣精華。
“或許有朝一日,祂不會作為身負開天辟地的神魔,而是此世之生靈誕生于此世,成為泰山一系的戰神,那時候,該有一劫,由他所破。”
后土皇地祇娘娘聽聞此言,微微失神。
看著眼前平和說出這些話語來的道人。
不知不覺,當年那持劍行走于人間九州的少年道人,卻已是有這樣的手段和目光,齊無惑注意到了后土皇地祇娘娘的目光,抬眸笑問道:“娘娘,怎么了?”
“沒什么。”
后土皇地祇娘娘微笑著搖了搖頭,然后感慨道:“只是覺得。”
“無惑你長大了啊。”
道人溫和回答道:“我也已經有幾千歲的壽數了,總也該做些該做的事情…開天辟地的職責也已被我打斷,作為古代神魔的力量散盡了,剩下的這根基,或許還有再來的機會。”
這一次,道人目光看著遠處青山,層層的烏云散開來了,陽光從云霞的縫隙里面傾瀉流淌,落在身上,讓人心中自有了一股暖意,道人看著這天地生機勃勃,萬象更新,輕聲道:
“仙道,貴生。”
“太陽出來了,兩位娘娘,無惑先告辭了。”
齊無惑起身,剛剛還在媧皇娘娘懷里的小碧霞跳到了地上,噠噠噠跑到爹娘旁邊,媧皇娘娘無奈看著這孩子,而后道:“無惑要去哪里?”
齊無惑已經回來數日了,菩提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日就已來這里拜見過,其余如牛叔,岳父岳母,這些故人朋友,都已見過了,齊無惑抬眸看了看天闕,讓小姑娘坐在自己肩膀上,笑著道:
“天地偌大,我終究會去一趟天庭,完成當年的約定。”
“不過,在這之前,我打算帶著孩子在人間玩耍一番,算是彌補一番我這父親的缺失。”
道人笑著道:“山高水長,兩位娘娘,他日無惑再來叨擾。”
“碧霞,去和兩位娘娘道別。”
小姑娘開心不已,朝著兩位極寵愛自己的長輩揮手,嗓音清脆悅耳道:“媧皇娘娘再見!后土娘娘再見!”
兩位娘娘笑著點頭,這世上多有離別,但是對于他們來說,相見也并非是什么難事,看著齊無惑,云琴,還有碧霞的身影漸漸遠去了,兩位娘娘聽到風中傳來的聲音,聽到了那道人詢問道:“碧霞想要吃什么?”
“糖葫蘆!”
“昨日不是已吃了嗎?”
小姑娘沉靜思考。
嗓音清脆,一字一頓,認真地道:
“昨天吃掉糖葫蘆的是昨天的我,可今天的我和昨天的我已經不同了。”
“所以,今天的我沒有吃到糖葫蘆啊。”
于是道人禁不住大笑搖頭,挺了挺腰背,讓小姑娘身子都晃了晃,她不覺得害怕,只是難得開心笑起來,齊無惑道:“好,那就讓今天的碧霞吃今日的糖葫蘆,那么,明日的你想要吃嗎?”
小姑娘眼底亮瑩瑩的,道:“那要問明天的我啦!”
齊無惑禁不住微笑。
后土皇地祇娘娘莞爾,道:“真的是,卻是個猶如年少無惑聰明,卻又似云琴般,內里調皮的孩子啊。”
媧皇娘娘笑著道:“不也挺好?”
“若是生出個如北帝般的性格,豈不是悶了?”
“不過,無惑說,當年之約…”
她看著齊無惑遠去背影,不由有幾分疑惑:
“又是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