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敲門聲,讓小蓬草的身子都繃緊了,身子一動不動,兩個眼睛瞪地大大的,像是炸了毛的小貓一樣盯著那邊的門,思幽神色溫和,伸出手撫了撫小蓬草的頭發,而后方才從容起身,前去開門。
站在門口,白發女子看到來者正是那位女扮男裝的貴公子,是青獅大圣的貴客。
心底微沉,神色卻是從容,微微笑道:“原是荒爻姑娘。”
“青獅大圣現在就要聽琴音嗎?”
荒爻對待眼前的女子倒是很有耐性,很有禮數,折扇微收,笑著道:“青獅說他的魚兒還沒有釣完,趁著今日天色還早,又去找那個人族的秦王一起去釣魚了,說今日怎么樣也不能夠一條魚都釣不上來,讓那人取笑。”
“他也不想想,他一身的恐怖氣機,就算是已經能做到道門心如止水,元神寂照的層次,但是無形之中仍舊會對周圍的一切產生影響,那魚兒根本不肯靠近他的魚鉤,就算是再釣上一百年,都是沒什么用的。”
思幽順勢笑道:“那么,等到了他真的徹底收斂了自身的氣象,豈不是更進一步?”
荒爻點頭道:“這倒確實。”
“三百年前,他周圍還沒有任何的生靈敢于靠近,而現在殺伐氣已收斂到了這個層次,可以見其元神的境界也有巨大提升,帝境圣道難成,先天所生的便罷了,后天歷劫步步而起者,六界內外,皆是難得,無論功體,手段,元神,都要臻至最強。”
“否則我萬靈之中,也不會只有七位大圣,而其中虎族那位戰死之后。”
“就只剩下了六個,大妖王不少,可這足足六千年沒有一個能突破。”
“倒是那個人族,能夠在這青獅子身邊呆那么久,還談笑風生,這心性卻是不錯。”
“若非是人皇一族,不求長生,他日或許也有一番天地吧。”
“說起來,思幽姑娘怎么是你來開門?那個小子呢?”荒爻劍眉微揚,似乎對于眼前這位妖族的傳說來起身開門,表示不滿,覺得失去了禮儀,思幽溫和道:“無痕今日在幾位面前撫琴,耗神很大,夜間宴會還要撫琴,正閉目養神。”
思幽站在門口,似是理所當然地含笑詢問道:“不過,人皇不求長生?”
荒爻看著眼前這美人倚門一幕,心中竟然升起不忍打破這一幕,不忍現在進入門中的感覺,暗自贊嘆一聲果然是當年險些引動了兩位大圣之間廝殺的絕世美人,卻不以為惱,微微笑道:“是啊,人,只是萬靈之一族。”
“而他們口中的妖,亦或者說萬靈,卻是不知多少倍于他們。”
“數萬倍嗎?似乎還不止。”
“飛禽走獸,草木花枝,皆可以有靈而成妖,修行之后,壽數便長,些微的數量差距在歲月之下都會變得極為夸張,何況是一族和萬族之間?”
“數百倍于他們的情況下,人族卻硬生生在八千年前和我們分庭抗禮,正是因為那時候的人皇選擇了最決絕的道路,他本身是太上親自教導的弟子。”
“真君之上的帝境,又名為煉虛合道。”
“既要合道,就需要走出自己的道路,這一步,攔下無數,雖然說老師幫不得什么,但是一個真君是跑不了的。”
“只是那時候他卻選擇了另一條道路,開辟了人皇氣運之道,在他之后,但凡人皇的血脈,皆不得長生,因為修行修的是自我之純粹,人皇之道匯聚萬萬人之力,能短暫強大起來,但是卻會駁雜自我,終究是自毀道行,甚至于有些人皇,連轉世都做不到。”
“人族能以一抗萬,就是靠著這樣的抉擇。”
思幽微有訝異:“放棄長生。”
荒爻臉上有敬佩之意,道:“我曾經見過那個人。”
“那是一個驚才絕艷的豪雄,一個人率領人族的英杰,逆轉了那時候分裂的人間,持劍掃蕩天下,和龍皇鏖戰,化敵為友,彼此為對方的族裔斬殺一名仇敵,龍皇幫助人族將以人為食的人面一系,包括人面花,人面鸮等邪魔,盡數蕩平,而人皇則誅殺了上古的巨鯨之神。”
“于是他們在月色之下歃血為盟,約為兄弟,飲下對方的血。”
“龍皇亦是超凡的豪雄,他和人皇平分了自己的壽命。”
“而后邀請天上的玉皇下界飲酒。”
“結束了八千年之前,仙神會參與諸多國家之間紛爭的歷史。”
“只是之后,不知為何,他們皆已隕落。”荒爻眉頭微皺,道:“龍皇隕落的時候,聽得到震天撼地的龍吟,人皇的箭矢如同落雨一樣沖向天穹,龍鱗和箭矢擦過黑色的天空,爆發出的火光照亮了八萬里的長路。”
在提起這些古代的歷史時候,荒爻的臉上沒有了之前的恣意隨意,而是鄭重。
思幽眸子微收縮。
她怎么對這些古代歷史如此清楚…
荒爻…
荒爻微笑道:“在這門口已寒暄了這么久,美人倚門的美景也已看過了,思幽姑娘不邀請我進去坐坐嗎?堂堂琴音閣的閣主,不該是這樣不懂得禮數的性子。”
“是思幽姑娘如此討厭我么?還是說…”
“有什么東西,不能讓我進去?”
荒爻微笑著,眸子里面有暗金色的流光。
似笑非笑看著齊無惑的方向。
“對,我不喜歡你!”
這個時候,小蓬草的聲音傳過來,倔強無比,將即將落在齊無惑身上的視線,吸引到了自己身上,小蓬草的身子繃緊,眼睛警惕無比,荒爻微笑起來不覺得惱怒什么的,想了想,從自己懷里掏了掏,而后五指張開。
笑起來的時候露出梨渦,看上去倒是甜美安靜,沒有什么威脅性,笑道:
“要不要和姐姐來?”
“這里有很好吃很好吃的糖果哦。”
“你如果來我這里的話,我可以用天下最好吃的點心糖果,給伱修建一整座的宮殿,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要穿什么,就穿什么,我可以保證,哪怕你有著仙人三千年的壽元,每天換一種去吃,都永遠不會吃膩。”
“我不要!”
小蓬草咬著牙齜牙威脅的模樣。
卻因為弱小而反而讓荒爻覺得很是可愛。
屈指一彈,一枚糖果直接飛入小蓬草的嘴巴里面,后者要吐出來,卻是咂了咂嘴,那種清甜的味道讓她想要吐,又不忍心吐,于是荒爻微笑了下,露出了滿意的微笑,道:“這糖果可是用昆侖山上的靈草熬煉的,味道好吃吧?其他人可沒有這么奢侈的。”
“我讓我家的煉丹師把丹藥做的和糖果一樣好吃。”
“這糖果可以讓你自然而然開始煉炁哦。”
荒爻起身,伸出手按在門上,笑著道:“我要進去看看。”
思幽手掌按住門,微笑道:“姑娘這樣,會嚇到小蓬草的。”
“才和她稍微拉近了點關系,不可惜嗎?”
荒爻微笑,道:“你可真是不懂我啊,思幽姑娘。”隨意推門,但是門卻已經被拉開來,先前坐在那里的少年琴師起身,眉宇平和,雙目閉著,眉心一點朱砂痕,氣質平和,道:“客人,來此是要聽琴的嗎?”
荒爻看著齊無惑,嘴角微微勾起。
“原來琴師在這里啊,我還以為你出去了。”
“小家伙喜歡我的糖果,你要不要把她讓給我?我可以治好你的‘目盲’之癥哦,或者幫助你突破你現在的境界。”
齊無惑淡淡道:“不必。”
“客人如果只是閑聊這些的話,請回吧。”
荒爻道:“你不怕我殺了你?”
少年道人道:“妖族又不是妖魔,你會嗎?”
荒爻大笑幾聲,道:“確實不會,不過,妖族不是妖魔,倒是看得清楚些。”
“算啦,今日沒興致了,思幽姑娘,你也不妨考慮一下。”
她伸出手揉了揉小蓬草的頭發,被后者敏銳地避開,小蓬草藏在齊無惑的身后,一邊警惕地盯著眼前這個女子,一邊咀嚼著嘴巴里面號稱是用昆侖山上千年靈草做的糖果,荒爻對小蓬草和思幽似乎很有耐心,只笑了笑,就離開了。
臨走的時候,看了一眼那閉著眼睛,氣機平和的少年道人。
“有趣。”
齊無惑感知到這位荒爻離開,徐徐呼出一口氣,思幽關上了門,轉過身看到那少年道人正手掌輕揉了下小蓬草有些亂的黑發,思幽道:“她應該是猜測到什么了,還好你回來的及時,否則的話,恐怕你我都走不出這里了。”
“嗯,有勞思幽前輩了。”
思幽微笑:“無妨的。”
“不過,你見到了什么?”
少年道人揉著小蓬草的黑發,聞言神色微有變化,回憶起方才自己在儀軌深處所見到的一幕幕,道:“我見到了…”
在那時候,少年道人手掌按著這巨石狀的圣胎,圣胎之上泛起了層層的漣漪。
數息后,方才平復下來。
“此物并無靈性,正在被青獅子汲取其中的龐大根基,恐怕只是因為感應到了你是錦州出身,這才有本能反應吧。”東岳大帝慨然嘆息,他也看著那巨大無比的圣胎,圣胎也對東岳大帝有所感應。
東岳大帝稍微感應,不由地神色微有動容:“這獅子…”
“這不只是養圣胎之法。”
他解釋道:“或者說,養圣胎之法門只是其中最后的一部分而已,那頭獅子的根基已經雄渾無比,足以踏破境界,進入到下一個層次,只是所有能走到這一步的,都是自傲無比之人,他欲求最圓滿,恐怕佛門,道門,乃至于諸多法門的破境之法他都修行過。”
“其根基,已無邊雄渾壯闊,圣胎之法,是使其產生最后質變的一環而已。”
“這圣胎,不只是圣胎,亦是這青獅子萬年的道行。”
“真的是…夠決絕!”
東岳大帝的神色都變化。
他舍棄真身和大部分元神,以死求生;而青獅子也將自身的道行根基逆轉而入了這圣胎,以此求最雄渾根基,也不惜讓自己進入最弱狀態。
“所以,廣邀賓客,甚至于仇敵來此。”
“是虛張聲勢,是猶如空城計一樣的手段。”
“他這樣的行事作風,讓所有人都以為儀軌其實是陷阱,卻沒有想到,‘儀軌是陷阱’這個可能性,才是最大的陷阱,是兵不血刃就可以制衡震懾萬年來一切敵,讓其不敢輕舉妄動的計策,而一旦有誰出手,則不惜動用儀軌,全力出手一次,增加計策的可信性。”
“卻能偽裝出此刻的虛弱和圣胎儀軌不能頻繁調動的弱點。”
“老獅子。”
東岳大帝眸子熾烈如火,死死盯著這陣法,道:“小子,你能破了這儀軌嗎?”
齊無惑回身,看到這用了納須彌于芥子的巨大儀軌,方圓數百里的超巨形陣法,感受到一種無能為力之感,這陣法之龐大繁復,以及精妙復雜,都已堪稱是陣法大家,而且這圣胎本身就等同于青獅大圣的根基,只要儀軌一動,他立刻就會發現。
少年道人嗓音艱難:“一成不到的可能性。”
“甚至于,一成的一成。”
“我根本,破不了這個層次的陣法儀軌。”
哪怕強大如四御,每一尊麾下也只有兩位真正的大帝,諸如天醫院之首只是加封了天尊之名罷了。而四御麾下大帝中,有的如南極朱陵大帝,甚至于是第二劫紀時代的先天生靈。大帝極難成就,數目稀少,只是四御麾下擁有直指著最強之道的真君,可逆斬帝君。
這才鎮得住六界。
而妖族之中的原本七尊大圣,在嘯風大圣隕落之后,則是六尊大圣。
這六個里面,能有幾個有無上根基的?
又有幾個能夠對抗得了根基雄渾,走最難之道的真君。
老黃牛的名號在古老者口中是第八大圣,在年輕一輩,尤其是人族龍族那邊其實是第七大圣。
齊無惑面對的就是,直指最強之道的真君層次強者,數千年來的苦心孤詣。
突破最強的儀軌。
玄都大法師,天蓬大真君,當年突破的時候,也就如此了。
東岳大帝道:“是嗎,一成的一成,和找死沒有區別…”
“原來如此,但是你不要忘記。”
“這陣法,是以我錦州的地脈構筑的!這圣胎,是你的同胞的鮮血和魂魄!”
魁梧老者的目光熾烈如火:“小子,我會以東岳印璽來幫你一個月時間,你一定要破壞這個儀軌,萬物有輪轉,越是有為,越是會迎來反饋,他欲要以最強破大圣,就會迎來最大的劫,而萬物無不在這大道輪轉之中。”
“如此看來,你我便是青獅子突破大圣的人劫,要破了他的陣!”
“一月之間,你最好每日過來一段時間,不要被發現。”
“我感覺到有誰去了你氣機所在之處,恐怕有危險,我現在送你回去!”
先前的經歷在眼前復現。
而此刻面對著思幽,少年道人眸子平和,仍舊唇語無聲,卻是有無邊沉重道:
“我看到,復仇的可能。”
“我,是他的劫!”
琴音閣之中,眼見著天色漸晚,日光漸落,蘇幽等琴音閣之人都已有些擔憂起來,今日遭遇那么大的事情,閣里也沒什么客人,僧人閉目打坐,而那灰衣先生卻是大口吃東西,似乎是遠離了某個家伙之后,胃也不疼了,膝蓋也不軟了,吃嘛嘛香,胃口賊好。
又是吃了一大盤,蘇幽擔憂道:“他們該不會有事情吧?”
灰衣先生摸了摸嘴巴,道:“有驚無險,小心點沒事兒,我‘聽’他的氣息還穩。”
“你可以放心。”
“不過你最好小心點下面那個醉道士…”
蘇幽怔住:“醉道士?”
“是的,一個最喜歡逛花樓找美人,卻還是純陽不泄之軀的家伙。”
“嗯?”
下面傳來一陣的喊叫聲,旋即似乎有誰,音色清朗,卻是在醉醺醺地呢喃道:
“美人,撫琴的美人在哪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