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眾人都知齊無惑的目標是什么,而現在,那位大圣在以一種無可匹敵的霸道姿態鎮壓擊殺的錦州之地諸山川地祇之首,尊東岳大帝的同境界強者之后,便來邀這少年道人前去撫琴,透露出一種冰冷的味道,蘇幽的心底都微沉。
那位青發的使臣微笑道:“大圣出關,聽聞琴音閣之中有了一名新的琴師。”
“琴技超凡脫俗,可繞梁三日不息。”
“今日有貴客。”
“故而邀請這琴師前去撫琴。”
眾人心中似稍微松了口氣。
少年道人沉吟,起身的時候,有寬和溫柔的嗓音回應道:“既然是大圣相邀,總不能不去,無痕,你準備一番吧。”白衣白發的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少年道人的身旁,手掌輕輕按在他的肩膀上,眸子清澈安寧,溫和笑著道:
“縱然是大圣相邀,不要這樣驚住。”
“醒一醒。”
旋即對那使臣道:
“這孩子年歲不大,先前見到了大圣的偉力,一時間驚住了,失禮之處,還請擔待。”
那青發使臣不由笑道:“見到大圣之力,是會如此。”
“不過沒有想到,今日見到了思幽前輩,我是運氣很好。”
“這位琴師,叫做無痕?”
思幽溫和道:“是,名秋水無痕,背負名琴天河流蘇。”
那青發男子撫掌贊嘆道:“秋水無痕,天河流蘇,倒是雅致。”
“那么,請吧。”
白發女子回過頭來看少年道人,溫和笑了笑,有一種安寧溫暖的感覺,輕聲道:
“不要緊張,沒事的。”
“我會陪著你。”
她的眸子溫和,笑容傳遞給了齊無惑一種清晰的信息。
我會保護你的。
而后轉過身來,嗓音溫和道:“今日我這孩子第一次見到這樣大的情況,我這個做長輩的,希望能夠陪著一起去,不知道可否?”
男子不假思索回答道:“思幽前輩要去的話,自然沒有什么問題。”
思幽是妖族的傳說。
境界已是一方妖王的層次,只要突破了八難,就能修出三花聚頂,五氣朝元。
有這白發女子在旁邊,齊無惑心中自然而然徐緩許多,閉著眼睛,背著琴要起身的時候,小蓬草拉著他的衣擺,不肯松開,滿臉的恐懼和擔憂,瞪大眼睛,道:“伱,你是要把我留在這里,然后就再也不回來了嗎?!!”
“我,我不要待在這里。”
她的身子微微顫抖。
少年道人明悟,眼前這個才八歲的孩子,應該是有信任了別人之后,被帶著開開心心去做客,卻發現自己被留在那里,已經被賣掉的經歷,齊無惑不知道她往日經歷了什么,輕聲勸說了幾句,她不肯松開手,于是道:“可以帶著這個孩子嗎?”
青發男子笑道:“我家大圣素來性子豪邁,不講究這些。”
“這孩子是無痕琴師的侍童嗎?一并走就是了。”
齊無惑心神寧靜,背著琴,先是去了自己的屋子,將小孔雀,小藥靈,并一些可能帶來危機的物件都放下。
以目盲琴師的身份前去妖族的大圣所在之地,他伸出手掌,小蓬草很快反應過來,小手拉著少年道人的手,作為童兒引著他往前,一路上齊無惑都將自己的元神收斂入內,以云琴傳授,那位大道君的法門遮掩了自己的氣息和修為。
佛珠收斂于外,而上清一脈至高的斂息法門收斂于內。
但是仍舊能聽到外面的變化,感知到元炁逸散的恐怖。
這就是,真正的大圣…
和牛叔被朋友們贈送的虛名不同。
于廝殺之中最強的存在。
至少要知道,他的真容和氣息。
齊無惑一步一步,感知到了小蓬草掌心的顫抖,知道她很害怕,很不安但是卻同樣恐懼于各種情況下的被拋棄,于是微微笑了下,安定心神,稍微用力握了握孩子的手掌,蘇幽看著一行人踏著流光狀的法寶遠去了,微有擔憂。
方才那青衣男子所說的話,她沒有全部相信。
大圣要齊無惑去的理由,在她的腦海中仍舊還在起伏不定,帶來陣陣擔憂。
許久后,道:“這個孩子,才十六歲,為何要參與這樣大的事情?”
灰衣先生嗤笑一聲,道:“他參與?”
“他可不愿意參與啊。”
他喟然嘆息一聲,道:“誰想要摻和在這種麻煩事情,只是,事情波及到了他而已。”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公平的事情…”
“多了是強凌弱。”
路上行程變化莫測,齊無惑元神無法感應到這道路,抵達的所在是一座青山之中,空氣中的元氣遠比外面更為濃郁,只是在踏上此地的時候,齊無惑的心底微有一絲漣漪,感知到了此地的異樣。
‘這是…陣法?’
內含八卦有諸變化之術。
和佛門的陣法,以及大道君的劍陣變化有類似,卻又不同。
遮掩得很厲害…
若非是齊無惑在清玉道人那里補足了自己的基礎,又對陣法和太上八卦方位極了解。
根本無法察覺到那一絲絲的異樣。
青發男子不知道那少年道人察覺了什么,兀自笑道:“此地乃我青獅一脈的圣地,當年龍皇死去,群妖混戰的年代里面,大圣率領我們在那個時代廝殺出來,一點一點開辟出現在的氣象。”
“那時的大圣也就大妖的境界,群雄之中拔刀而起,開辟前路。”
“凡我青獅一族,及與我青獅一脈有舊之生靈,皆可以來此。”
“一日吐納修行,可比得上外界的數日之功,時日漸長,就能夠體現出修行的不同之處了…非獨有妖族,就是人族,陰靈,也可以來這里修行。”
青發男子解釋,而后又前行一段道路,前面石壁之上,刻錄文字,皆含道韻。
散發出了直指登仙之境的氣機。
青發男子又語帶自豪地道:“此地為傳道碑林。”
“大圣認為,我族一開始的衰弱,就是因為各大強者敝帚自珍,不肯將自己真傳寫出來,如此才導致我一族的修行法門逐漸失傳,導致了整個一族都在變弱,所以大圣將自己的修行法門和關竅都放在這里,我妖族都可以來這里閱讀修行,而不加以任何的要求。”
“所以我這一族,才能夠吸引來如同騰蛇大將軍等諸多強者的依附。”
“而吾族的后代,自小生活在這大圣開辟的福地,吐納呼吸,根基都會比正常情況下強盛一些,靈智開啟之后就會統一去學習古代的文字和傳統,去學習基礎的法門,而等到打好了基礎之后,就會修行大圣直接傳授下來的功法。”
“更有佛門的鍛體,道宗的吐納,并其余各種流派的法門可以選擇。”
“如此族中的青年才俊輩出,和萬年前那種被其余諸族欺辱欺凌的模樣,截然不同。”
“都是有賴于大圣的抉擇!”
少年道人輕聲道:“佛道的真傳?”
青發男子朗笑道:
“琴師不知。”
“我族中也有前輩,被我族的大圣送出去,或者追隨道門的天尊,或者追隨了佛門的菩薩,或者在妖皇的麾下征戰。”
“是以我族也有其真傳。”
少年道人輕聲道:“原來如此。”
其跟腳,人脈皆極強,根基又渾厚,萬年的道行…在萬年前的那個時代,群雄并起,真是讓人向往,而齊無惑步步踏前,到了青山之前,那青發男子卻止住了腳步,笑著指了指山巔,道:“大圣和那位客人就在那里了,琴師自去便是。”
齊無惑輕聲點頭,道一聲謝。
小蓬草拉著少年人步步往上,能感知到此地幽靜,氣息純粹,行了半晌,忽聽聞了一陣大笑聲音,那笑聲里面還有少年人說話,齊無惑辨認出那音色,是秦王,之前齊無惑出手救下小蓬草,就和秦王分別了,沒有想到會在這里遇到。
遠遠聽到秦王的笑聲,道:“哈哈哈,大叔你這釣魚的水平不行啊。”
“修為比我高,卻不如我的收獲多。”
旋即有爽朗聲音大笑道:“釣魚是此心如流水,任其東西南北去,是求其平和,用了修為,那不是在用神通炸魚嗎?那還有什么意思!”
秦王道:“這倒也是。”
“嗯?是有客人?”
秦王一身華服,握著一根釣竿,聽到腳步聲回過神來,看到了模樣變化之后的齊無惑,以及那位白發白衣,雖然有了些微的老邁,卻尤自是風姿超凡的思幽,神色頗訝異,而他旁邊坐著一名穿青衣的大漢,朗笑道:“看起來是上面要找的客人來了?”
“行了,人族的小子,下次咱們再一塊兒釣魚啊。”
“你修為太低了,沒事兒去傳道碑林瞅瞅,對你沒有壞處。”
那大漢教導兩句,一下扛著那青竹做的魚竿,提起來了一個水桶,爽朗笑著道:
“你們就是邀請來的琴師?哈哈哈,真的是辛苦了。”
“上面還有一段路,我來給你們帶路吧?”
這大漢不由分說地走過來,頗為熱情,和認不出齊無惑的秦王揮手告別。
而后一只手直接把少年道人的琴都給拿過來,夾在胳膊下面,在前面帶路,腳步極大,心情頗為愉快的模樣,還在哼唱著某種古樸的歌謠,一邊哼唱歌謠,在間隙,還一邊替客人介紹這一座山和周圍的風景。
遠遠可以見到,亭臺之下坐著兩位存在,一個是姿容甚是高大魁梧的男子,眉宇流光。
一個則是位貴公子模樣,正自飲茶閑談。
那大漢扛著魚竿走上來,齊無惑閉著眼睛,還未曾開口自我介紹,就感覺到了一股目光投落向自己,看向了拉著自己手掌的小蓬草,而后似有一聲輕噫,旋即就有一股氣勁掠來,似是打算出手將小蓬草帶走,齊無惑拉著小家伙,而這一股氣勁則是自然散開。
思幽站在兩人面前,溫和一禮,道:“這位…是青獅大圣的客人嗎?”
“不知為何,對我琴音閣的琴師出手?”
那位貴公子模樣,氣質清俊之人笑了下,道:“原來是思幽姑娘。”
“風采依舊啊。”
思幽嗓音溫和,帶著些微的笑意,從容道:“都已經是要將死之軀,窺不破八難,走不到三花聚頂,五氣朝元,終究元神會消亡,又談何風采依舊。”
“倒是姑娘修為實在是高。”
原那貴公子模樣之人是一名女子,笑一聲,看向了拉著齊無惑手掌的小蓬草,道:“思幽姑娘曾經的名聲我也聽說過,你曾經化解了大圣之間的征伐,以免去我妖族子民的傷亡,我賣姑娘一個面子,對你的琴師也沒什么興趣,只是這個孩子。”
“可否給我?”
她指著小蓬草,笑著道:“如此天資,只是做一個童兒,實在是可惜了。”
“來做我的侍女,或也有一番機緣造化呢。”
小蓬草藏匿在了齊無惑的袖袍之后。
越是這樣,那個女子似乎就越是有興趣,于是看了看齊無惑,道:
“這樣…我出一件仙家寶物來換這個孩子,怎么樣?”
“遠遠超過她血脈的價值了哦。”
少年道人閉著眼睛,嗓音平和:“她不是我的貨物。”
“我沒有資格去做這個交易。”
“但是閣下既要‘買下’她,我想小蓬草不會喜歡你。”
女子似笑非笑:“風氏的后裔,怎么成了小蓬草?”
“她不愿意來那是她的事情。”
“不過,小小的琴師,倒是有膽量敢對我大放厥詞?思幽姑娘,你們家的琴師,骨頭都這么硬的嗎?”旁邊那魁梧男子猛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眸子冰冷,一股意念朝著齊無惑壓下去,磅礴可怖。
轉眼就被一股力道擊潰,那扛著魚竿帶路的大漢揮舞了下手掌,一股風就把那股氣勢打散了,旋即大笑著拍了拍少年道人的肩膀,道:“好骨氣,我欣賞你!”旋即看向那女子,笑著打和場道:
“我說,人家看顧在意自己的童兒,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也沒什么錯。”
“你的侍女那么多,還缺這么一個嗎?”
“人家不愿意讓給你你就別做那不講道理的事了。”
“況且在第二劫紀,風氏的血脈都被抽干得差不多了,殘留了一絲絲,在這個時代修出來也就只是個地仙水準,想要往上,也需要步步修持,得靠著自己。”
“天資不錯,但是也沒有強到讓你去搶奪吧?”
“都是客人,不要這樣。”
都是客人…
閉著眼睛的少年道人心底泛起了一絲漣漪。
難道說。
那大漢隨手將釣竿拋出去,落在了山腳一側,化作了十里的竹林,而后袖袍一掃,端坐于最中間的位置,身上樸素青袍,雙臂的袖口挽起來,從容不迫,笑著道:“我聽聞琴音閣有琴師高渺,專程請來,為你們彈琴的。”
“秋水無痕是嗎?”
齊無惑微應。
和那血海深仇之敵只三步之內,有殺機和仇恨,就如同清玉道人所傳授。
喜怒哀樂,不擾本心,我凌駕于我。
又以大道君之天機術遮掩自我。
神色從容。
青獅大圣眸光平和,右手虛邀向前,朗笑道:
“此地頗簡陋,唯風光尚可,然山風可以佐酒,朗月可以怡情。”
“還請琴師先生,勿要嫌棄。”
“請撫琴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