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
警務處長辦公室。
何定賢將一張支票放下,出聲道:“堅sir,潮汕商會有幾艘滿載的貨船打算出海,前往南洋地區販水果,希望能申請一艘軍艦護航。”
“這張支票是商會的一點心意。”
堅寶寧心中盤算,順手摸起支票,看見足足一百萬港幣的面額,表情變得十分謹慎,鄭重道:“何sir,水警區半個小時前,遞交了一份護航計劃,難道水警區的船只還不夠用嗎?”
“海上風高浪急,誰都不嫌船多。”何定賢道:“而且軍艦與警用船的差距巨大,能請皇家海軍護航是最優選擇。”
英軍在港島駐有兩艘戰列艦,十三艘炮艇,十五艘魚雷艇,皇家海軍八百余名,陸軍一千多人。想調動海軍達成什么政治目的,是癡心妄想,但花錢請海軍,打著護衛商船的名號出海,卻是師出有名。當然,光靠警務處長的職位不夠,需要總督簽字批準,但砸錢給皇家海軍,再讓皇家海軍向總督申請,成功的幾率就很高了。
“我盡量幫你試試。”堅寶寧沉默片刻。
何定賢起身立正,舉手敬禮:“我還需請半個月的假期,希望長官批準。”
“這個沒問題。”
堅寶寧十分爽快道。
南洋。
濟美島。
天保賊的水寨經營十數年,規模頗大,既有專門的停泊港口,還在海岸線上設有炮臺,沙灘上采用沙袋、石塊構筑地堡、工事,山脈腳下更用混泥土澆筑陣線。
島上民居則是典型的漁村式分布,靠近漁船碼頭,并且搭建有魚排,進行海產養殖。一兩千的海盜匯聚在一座海島上,蓋起了一座城鎮,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
徐天保身家豐厚,依然要長居海島,干劫掠貨船的生意,不僅是因為劫掠商船來錢快,更是因為他掌控著島上城鎮的一切。
賭檔、妓院、煙館、飯店 這些店鋪的收益,最終又會重新流回他口袋里,島上賺錢島上花,一分別想帶回家。整座水寨就像一個工廠,無時無刻都在產生收益,海島只是工廠里的原料。
有時候,他甚至會產生自己是皇帝的錯覺。
有這樣一支力量,一個工廠,誰會輕易放棄?
一座三層高的唐樓大廳里,三當家程長杰出聲道:“天保哥,大馬有一間公司想要收了上批劫來的白粉,但需要親自往大馬走一趟,賣不賣?”
“哪間公司?”徐天保皮膚黝黑,一身黑色馬褂,扎著白色頭巾,胡茬濃密,氣質粗曠。程長杰道:“大馬人的新財利集團,背后有巫統罩著,勢力也算不小。”
“好。”
徐天保沉吟著點點頭:“你代我走一趟,按照市價七成售出,只收黃金。”
“沒問題。”
程長杰點點頭,轉身離開。
雖然,程長杰是三當家,但是在海盜集團并不強勢。因為,負責船只的大小頭目,全部都是徐天保一手培養起來的親信。他不過是大馬以前的一個華人老板,包了一艘船做糧食生意,直到有一天,糧食和船全部落入天保賊手里。
徐天保當時正棘手于一批現金無法兌換成黃金,而程長杰在商海打拼二十多年,各行各業交友甚廣,負責把徐天保手里的現金脫手之后,便舉行上香儀式,成功入了伙。
為此,徐天保還綁了程長杰的老婆孩子上島,專程讓他手刃家人,斷了念想。海盜、匪徒之中的生存法則,遠比電影、故事中描述的更加血腥。只有喪盡天良、無路可走的人才會受到信任。當然,島上的海盜個個都有女人,有孩子,甚至徐天保會專門與蛇頭聯系,購買女人給兄弟玩樂。但上島前的家庭,必須成為投名狀的祭品!
后來,程長杰就帶人負責出手貨物,聯系買家,購置軍火等事宜。有他在徐天保的勢力確實得到壯大,但他只是有名無實的打工仔,論實權遠不如在港島被殺的洪永城。
徐天保很舍得給后來人交高的座次,用來招攬人才,但手底下的船只人馬卻是穩穩掌控在手中。
而在程長杰離開后,八大金剛之一的招文才便抱拳說道:“天保哥,蔣天養在南洋混的聲名鵲起,據說很受勞工陣線的大佬賞識,巫統與勞工陣線又是政治盟友。”
“這批貨可是從蔣天養手中截來的,大馬那間公司會不會是在等著我們上門?”
徐天保冷笑:“會!”
“怎么不會?”
“但沒關系,何定賢馬上就要親自殺過來了,干掉何定賢,蔣天養那一班人就會一哄而散,不成氣候。”這句話立即讓在場的頭目面色震驚,不可思議:“港島的警察能率兵打到南洋?”
“干!”
“他們飛過來啊?”
徐天保面不改色,飲著酒道:“他們早就與紅旗幫通過信,殊不知,紅旗幫里有我的人,想用紅旗幫來驅狼吞虎?我就設一個局,讓他來南洋死無葬身之地。”
“在港島岸上他說的算,但到了南洋的水上,我說的才算!”
招文才眼前一亮,得意的道:“難怪大哥要派人去給何定賢賀喜,哈哈哈,激將法啊,不怕他來,就算他不來。”
徐天保點點頭:“等何定賢死了之后,我們就取代他的位置,把蔣天養干掉,再接管義群,掌控東南亞到南洋的白粉生意。海上的商船越來越多,出來巡海的軍艦也變多了,將來在水上討生活的日子沒那么好過了。兄弟們想要繼續享福,就得往岸上走一走,可誰會平白無故的把岸上生意讓出來?干掉何定賢我們在岸上不就有了立足之地?”
雖然徐天保的想法非常狂野,一點都沒有揾正行洗白的意思,但眼光倒是看得準,而且在南洋經營十幾年,情報網確實不是何定賢靠遙控可以比擬的。
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有意無意之間,徐天保一直推動著何定賢來海上打他。當然,因為替海關署做事而與何定賢結仇,也確實是二人的沖突之始。
“老子的龍門陣已經設好,就看他敢不敢來闖了!”徐天保面露冷笑。至于倉庫里的一批白粉,只要銷出去,便能結清三菱船廠里一艘千噸貨船的尾款,到時靠著這艘貨船,每年都能多賺幾十萬。
這群海盜既會打劫商船,也會幫人做一些運貨、走私的生意。
新加坡,碼頭。
蔣天養身穿西裝,帶著二十多名馬仔,齊齊向下船的人俯身鞠躬:“何先生。”
“何先生。”
何定賢西裝革履,一馬當先,帶著陳子超、顏雄等一班下屬,沿著舷梯走下客輪。由于新加坡機場尚未完工,港島至南洋只能走海路,所以何定賢不得不冒險先抵達南洋。
出發前誰都沒有通知,臨近港口時候,方讓人打電話給蔣天養。
這時他站在蔣天養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贊許的點點頭道:“天養,很精神啊!”
蔣天養除了臉上有些痘疤之外,身寬體胖,白白凈凈,看起來日子過的很是不錯。
“多謝大老板夸獎。”他憨笑兩聲,十分卑微的抬手請道:“一路風浪辛苦了,請大老板上車,先到酒店吃一餐,我一邊吃飯一邊向您介紹南洋的局勢。”
“沒問題。”
何定賢點點頭便帶人坐上轎車,停在碼頭的豪華車隊很快駛離現場。
兩小時后。
一間高級餐廳內,何定賢放下筷子,出聲說道:“徐天保在南洋的眼線肯定很多,我既然來了,宜動不宜靜,宜快不宜慢,晚上挑兩百個社團兄弟,帶上武器,準備同我一起出發美濟島。”
“我急著給徐天保燒紙錢。”
蔣天養有些驚訝,沒想到,大佬的動作這么快,但看樣子大佬是早有準備,當即也點下頭道:“沒問題,運人的船只我來安排,但義群在南洋只有商船。”
“都了。”
何定賢笑道:“兄弟們不過是去打掃一下戰場,難道真能指望他們沖灘、海戰啊?”
蔣天養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其實海盜也不見得比三合會訓練有素,只不過,人的名,樹的影,要讓在岸上討生活的馬仔去打海盜,確實有些強人所難。
“呵呵,做乜野?”
何定賢望著蔣天養的樣子,發笑道:“不出意外,紅旗幫的人已經出發前往南沙群島了,再不組織人手出發,晚上連煙火都看不見。”
“要是覺得實力不夠,很簡單,打完徐天保之后,我把剩下的船都留給你,伱覺得怎樣?”
蔣天養先是一愣,旋即腦海里浮現出一詞“養寇自重”,如果義群能在海上取徐天保而代之,根本不需要犯案劫船,只需要幫助社會走私運貨,都是一股足以攪動南洋的勢力。
首先、港島南洋連成一線,水上岸上連成一塊,地區性的局勢就盤活了。大老板就算在港島失了勢,光看南洋的力量,港府都不敢對他怎么樣。因為南洋已經開始脫離大英的掌控,大英對于在南洋有控制力的人,必須加大力度的“惠”,以免南洋局勢更加崩壞。
原來大老板發兵南洋,親身犯險,不僅是為報私仇,而是在大局上有更長遠的考慮。而屆時他在南洋也將躋身上流社會,成為舉足輕重的大佬。蔣天養內心震撼不已,深深鞠躬道:“多謝何生。”